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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8 魏巍(当代)
毛主席讲这些话时,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双目炯炯,手势极其有力,仿佛要把他面前的什么东西推倒似的.显然他早己深思熟虑,下了最大决心.
"这个,我也考虑过了."彭总刚毅果断地说,"关键是能不能打胜.打胜了,风险就小,打不胜,风险就大.我看最多无非是他们进来,我们再回到山沟里去,就当作我们晚胜利了几年!……即使这样,我看比起哈达铺咱们改编成陕甘支队要好些吧!"
毛主席听到这里,神采飞扬,眼也亮了,禁不住朗声大笑起来,震得一截长长的烟灰落到膝盖上去了:
"好,好,还是你彭老总呵!"
"这也是受到你的启发."彭总诚恳地说,"昨天夜里,我对你最后讲的那句话,背诵了几十遍,最后总算通了.我在想,中国革命取得了伟大胜利,东方人民,世界人民,都在望着我们,我们怎么能给他们泄气呀!"
"对,对,"毛主席低下头深有所感地说,"我们的民族是伟大的,她应当对世界有所贡献;可惜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这个贡献是太少了,这使我们感到惭愧.……"
室内沉默了一阵.彭总又继续说:
"我们不能轻视敌人,也不能过低估计自己.我们在陕北,不就是几眼破窑洞?比胡宗南差远了,可是我们有群众,我们依靠着陕甘宁100多万老百姓,就打败了胡宗南,现在有全国几亿人民,我就不信一定会失败!"
毛主席兴奋地点点头,含着深意地微笑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有些人哪,是只讲唯物论不讲辩证法,讲唯物论又不讲群众,讲辩证法又不讲发展,这叫什么哲学?"
说着,他望着彭总,笑得是这么动人,彭总也笑了.
接着,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又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愁容,压低声音说:
"可是,这么一件大事派谁去啊?……我同恩来、少奇、总司令都谈了,我们考虑到集结在南满的几个军,过去都是四野的部队,打起来也首先要靠东北支援,这样我们觉得派林彪同志去较为适宜.可是昨天晚上我试探了他一下,他显得很紧张,连忙说,他的身体很不好,每天晚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说到这里,他凝望着彭总,试探地问:
"彭老总,你最近的身体……"
"很好."
"那么,这个担子是不是由你……"
彭总沉吟了一会儿,那坚毅的颚骨动了一动,两道浓眉一扬,抬起头说:
"我听候主席和中央的决定."
毛主席深为感动,上前紧紧握住彭总的手,长出了一口气,说:
"这,我就放了心了!"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说:"主席在吧?"接着玻璃门轻微地响了一声,原来是周总理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整洁的银灰色制服,潇洒自若地站在门口,笑着说:
"哦,原来彭总也在这里.人已经来齐了,我们开会去吧!"
"好,好."毛主席说着和彭总一起站了起来.
"你昨天的确太紧张了."周总理转向彭总亲切地说,"事情决定得很仓促,头一天气候不好,飞机不能起飞."
彭总笑了笑,觉得总理总是这样亲切和周到,事情办得有条不紊.
周总理说过,又转向毛主席说:
"会议今天可能结束不了,我看适当延长一两天也可以.这样重大的问题,还是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这样统一思想才牢靠.另外,列席的同志,特别是几位老总也要请他们发言.主席,你看这样是否可以?"
"可以,就这么办."毛主席把手一挥.
说着,三个人出了房门,沿着走廊说说笑笑向颐年堂走去.刚踏进颐年堂的院子,彭总猛一抬头,只见那两大棵海棠,在夕阳的红光里,就像两支红通通的火炬,燃烧在碧蓝的天空.他不禁赞叹道:"这两棵海棠真好!"主席和总理也停住脚步,仰起头来.总理说:"据说,这两棵海棠己经有300年了,还这么旺盛!"毛主席点了点头赞赏地说:"是的,看起来,这也同我们这个古国一样,旧的枝条死去,新的生长出来,它自身的生命力也是不可低估呵!"说着,他们踏上颐年堂的石阶,只听里面笑语喧哗,大约人早已经齐了.
这次中央政治局会议又连续开了两天,10月6日晚上,彭总在会上发言,完全同意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态度异常坚决.7日晚上又整整开了半夜,正式作出了出兵决定.随后,毛主席正式发出命令,立即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迅速向朝鲜境内出动,并任命彭德怀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这样,一副命运未卜的重担,已经牢牢实实地压在这个苦工出身的硬汉子的肩上,他个人的一切都无暇考虑了.人都说,彭老总是"苦命人",什么地方艰苦就到什么地方去,事实确也如此.飞机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天一亮,也就是说10月8日一早,他就要飞往沈阳.
会议于7日深夜结束.彭总走出颐年堂,西天一弯月牙已将要落下去了,草丛里虫声唧唧,夜风清冷,身上已颇觉有点寒意.他将要走到停车场时,只听后面一阵脚步声响,回头一看,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那人边跑边喊:"彭叔叔!彭叔叔!"彭总停住脚步,路灯光下,看见跑过来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他跑到彭总跟前,喘着气,但是很有礼貌地说:
"彭叔叔!您还认得我吧?"
彭总看了看,觉得有些面善,一时又想不起,就说:
"你是……"
"我在延安见过您,彭叔叔,我是毛岸英呵!"
彭总把他拉到路灯下,细细一看,才看出来了,就连忙拉住他的手,亲热地说:
"天这么晚,你怎么还没有睡?"
"我专门等着您哩,叔叔,您把我也带了去吧!"
"带到哪里?"
这年轻人附到彭总耳边:
"到朝鲜去呵."
彭总吃了一惊,说:
"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呵,叔叔?"毛岸英感到意外."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去锻炼锻炼.我自己小时候在上海流浪,没有机会学习,以后到苏联学习了几年,又只有点书本知识.父亲说我什么也不懂,我很有点不服,后来,我到晋西北参加了一年土改,我才信了.这次行动很伟大,机会很难得,叔叔,你就把我带上吧!"
这孩子就像他父亲那样,感情火辣辣的,辞意又如此诚挚恳切,彭总被感动了,语气也和缓了一些:
"你同你父亲讲了吗?"
"讲了,讲了,"毛岸英一连声说,"我父亲说他举双手赞成!"
彭总迟疑了.他再次打量了一下毛岸英.这个年轻人长得差不多同他父亲一样高了,穿着很不讲究,还是一身很旧的灰制服,上衣有四个吊兜,很像毛主席转战陕北时穿过的.小伙子站在那里,显得生气虎虎,泼泼辣辣,就很有些喜欢他.便随口问: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个机器厂当总支副书记."毛岸英说,"我本来下了决心要搞工业,至少要搞上十年.我很想钻一钻工厂里到底怎样做党的工作……"
彭总笑着插环保说:
"那不是也很好么?"
"不,一听说有行动,我就坐不住了!"毛岸英果断地说,"这次行动意义很伟大,我不能不去!"
彭总见他如此坚决,沉默了半晌,又说:
"这次出去,会遇见什么情况,很难讲呵……"
这年轻人异常机敏,也相当老练,早己听出话中的含义,立刻接上说:
"彭叔叔,请您相信,我精神上是有充分准备的."
彭总一时无话.他上前紧紧握住毛岸英的手,又望了望松菊书屋那边透出的灯光,沉到深深的感动里,随后低声说道:
"岸英,那你就做准备吧,等我站定脚跟,就通知你."
"唉呀,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咳,不要急嘛!你已经是第一个报名的志愿军了!"
"彭叔叔,这我可不敢当,"毛岸英笑着说,"您才是第一名志愿军哩!"
彭总哈哈笑着,把手一挥,向汽车走去.确实的,他已经从心里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
彭总回到饭店,己经过了午夜.警卫员小张早就把小白兔接来了,这个五六岁的女孩子一直在房间里等着伯伯回来,后来就困觉了.小张就安排她睡在地板上.彭总蹲下来,见这孩子盖着大被子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的,一头柔软的黑发,像满是茸毛的蒲公英似地散在枕上.孩子等了他这么久也没有等上他,这使他心里有点不老忍.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把她抱起来放在软床上,严严实实地盖好,然后亲了亲,自己就又躺到地板上睡了.
早晨,彭总刚洗过脸,小白兔就醒了.彭总赶忙跑到床前,抚摸着她的小脸说:
"小白兔,你想伯伯了吗?"
"想了.我等你,你老不来."
"对不起,小白兔,那是伯伯开会去了."彭总笑着说,"来,伯伯帮你穿衣服吧!"
"不,我们幼儿园的阿姨说,要自己穿!"
"那好,那好."
说着,彭总把她的小衣服一件件放在床头上,望着她.她把一只袜子穿反了,怎么也穿不上去,彭总笑着说:"看,还是伯伯来帮帮忙吧!"他提起小白兔的小红毛衣,一看肘弯和领口都破了,就说:
"小白兔,我给你买件新毛线衣好不好?"
"不,我不要,"小白兔说,"我就喜欢我的红毛衣."
"不要,我看你以后穿什么!"
"下一次你回来我才要哩!"
"下一次?……下一次你还不一定要上要不上咧!"说着,他捏了一下小白兔的红脸蛋,"咳,真是一个小傻瓜哟!"
"我才不傻哩!"小白兔把脑瓜儿一歪,"我知道你要回兰州.是吗?"
"不,不是兰州."
"那是什么地方?"
"好远哟,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彭总从小张的挎包里找出针线,就戴上老花镜,把那件小红毛衣抱在怀里缝起来.后来小张推门进来,把红毛衣接过去了.
随后,秘书林青也走了进来.彭总问: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林青说,"只是我们是否给西北局发个电报,因为我们来得仓促,什么也没有交代."
彭总点了点头.
"家里呢,是否也告诉一声?"
"可以.电报后面加上一句."
这林青,二十五六岁,作战参谋出身,精明干练,记忆力强,口齿清楚,笔头子也来得,而且还善于观察首长的心意.他很快就拟了一个电报草稿递了过来.
彭总戴上老花镜,看了一遍,然后拔出笔来,郑郑重重在草稿的末尾转告妻子的话中,添了八个字:"征衣未解,又跨战马."林青接过来,看了又看,然后抬头望望彭总,望了望他那鬓角上初露的短短的白发,想起他戎马半生,从未得到过休息,心里无限感慨地说:"是的,是的,确实是征衣未解,又跨战马呵!……"但是这些话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眼睛湿湿地低着头向门外走去.
"小林!"彭总在后面又喊住他,"你从西北还带来不少文件吧?"
"是的."林青站住说.
"那些文件不要带走,可以存在主席那里."
"这……为什么?"林青有些愕然.
"你说为什么?"彭总反问,重重地瞅了林青一眼,每个字都很清亮地说,"因为这是战争!"
林青心里像注入一股热辣辣的东西,立刻激起一种出征的勇壮的感情,仿佛已经踏上战场,即刻就要同敌军决一死战.他响亮的回答了一声"是",就迈着有力的步子,咔咔地走出去了.
两小时过后,在北京的西苑机场,一架深绿色的军用飞机,已经风驰电掣一般携着雷声凌空飞起,转瞬间升入高空,然后向着东北方向毅然飞去.它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勇猛无比的声威,确实就像战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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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营长
郭祥和杨雪,第二天中午赶到了西北闻名的古城咸阳.自从解放大西北以后,他们的军部就一直驻扎在这里.杨雪所在的军卫生部也驻在城里,郭祥的团队驻在城北,离城还有三四十里的路程.
他们下了车,在车站附近卖饸饹的小摊上胡乱吃了点东西,看见阅报栏下摩肩接踵挤了很多人.两个人挤进去一看,大吃一惊,报纸上的大标题是:"美国侵略军已越过三八线,正向北疯狂推进."看报的人们在窃窃私议,脸上都带着一种忧虑的表情.
两个人无心细看,从人丛里挤了出来.郭祥抗抗杨雪的肩膀,低声地说:
"你瞅瞅,这回咱们俩赶回来,算闹对了!"
"可不,"杨雪也庆幸地说,"要呆在家,部队开走了都不知道."
杨雪原定同郭祥一起到营里去看看老陆,然后再回卫生部去,这时她又改变了主意,不去了.郭祥劝她还是走一趟,杨雪摇摇头说:
"你快走吧,别给我出馊主意了!"
郭祥没有走出几步,她又喊住他:
"你等一等!给我捎个小条儿."
说着,她掏出一个小本本儿,蹲下身子在膝头上写起来.写了不到几行,就哧楞撕下来,折叠好,交给郭祥,然后说:
"你可不许偷看,看了烂你的眼边儿!"
"那怕什么!"郭祥笑着说,"赶过年时候我再演傻小子,就省得化装了."
郭祥装好信,就大步出了北关,沿着正北的大道走去.
咸阳城外,有不少秦汉时代的古冢,每一座都有一两丈高,一个一个像小圆山包似的坐落在原野上,上面长满了青草,给这座往昔繁华的旧都添了不少古意.这里比河北平原庄稼成熟得晚些,人们正在忙着秋收,田野里不时传来一两声秦腔的高亢的曲调.
郭祥走得很快,大约下午两点钟左右,已经赶到他们营连的所在地杨柳镇了.这是一座五六百户的乡村小镇,郭祥所在的三连就驻在村西头几十户低矮的农舍里.
郭祥一气赶了几十里路,并不觉累,还觉得能放开腿走走,比坐火车马车还要舒畅.他进得村来,远远就看见了自己连里的哨兵,心里说不出多么高兴,好像离开了多少日子似的.
他在门口,同哨兵热乎了好大一阵,才进了连部的院子.房东和部队都忙着秋收去了,院子里静悄悄地.郭祥往北房里一看,只有通讯员花正芳一个人迎着门静静地坐着,穿着白衬衣,在那里低着头做针线活呢.他的神态是那祥专心,缝几针就停下来,察看一下针脚是否均匀,然后又接着缝下去.连长的到来,他仿佛一点都没有发觉.
这个花正芳,是全连中郭祥最喜爱的战士之一.他在战斗中极为勇猛、沉着,而平时却又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似的,同人说话的时候,常常无缘无故地脸红.他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人又长得十分漂亮,所以就得了一个"大闺女"的绰号.
郭祥见花正芳没有发现他,就故意放轻脚步,走到门边说:
"嗬,这是给谁纳袜底哪?"
"连长,你回来啦!"花正芳连忙站起身来,来不及敬礼,红着脸笑了一笑."你瞧小牛那双袜子,简直没法补了,我想干脆给他换双底子!"
说着,他把针插起,连忙接过连长的东西,掂了掂,笑着说:
"这么沉!连长你给带来什么好吃的啦?"
"你瞅瞅!"郭祥笑着说.
花正芳一探手,抓出一大把红枣,放到嘴里吃了一个,说:"好甜哪!好几年没吃上咱们冀中的红枣了!"
"你给大伙分分!别叫小牛一个人抢了."郭祥说.
花正芳跑出去拎了一大桶水来,郭祥在院子里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痛痛快快洗了一阵,一面说:
"最近有什么情况?"
"咱们种的棒子,可长得不错.这两天正突击秋收哩,连操课都停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郭祥说,"形势方面有什么?"
"没有传达.光听说周总理有一个声明,说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着哇!"郭祥笑着说,"这里面就有文章嘛!"接着他又叹口气说,"你也是个老兵了,什么事还要光听传达!你看后勤部门有什么动作?"
"你平常不是叫我们不要乱打听嘛!"花正芳望郭祥微微一笑.
郭祥也笑了.
"最近形势很紧张,"郭祥说,"你感觉到了没有?"
"怎么没有?"花正芳说,"房东老大伯前些时见了我就悄悄地问:老解放区都分地了,咱们这里啥时候分呀?现在也不问了,一天蔫不拉唧地没有精神.……自从美国军队过了三八线,街上的东西价钱眼瞅着涨了很多.你瞅瞅,我买的这条毛巾,前些时才五毛,这几天就要一块,真把人气得……"花正芳这时脸又涨红了."我看,他要真攻过来,我们就要顶住,再不然,我们就打台湾!"
郭祥很满意他的回答.接着又问了些别的情况,喝了两碗水,就站起身说:"我到营部见营长去."
"你到营部怕找不见他."花正芳一笑.
"他在哪里?"
"就在镇东头那座红大门里.人说是西安一个大皮毛商人的家."
郭祥一惊,又问:
"他在那儿干什么?"
"大概快结婚了,"花正芳一笑,"正忙着布置新房哩!"
郭祥唔了一声,没有言语,接着整整军服,来到镇子东头.这里隔着一条河,对岸有好几十株大柳树.那座朱红大门就掩映在浓密的树荫里.
郭祥过了小桥,见大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里面又是一重青瓦门楼,迎着门楼,是一座桔红色的油漆屏风.屏风上画着一棵古松、一个老寿星和两个献桃的童子.
郭祥刚要转过屏风,只听营长在里面说:
"潘先生,真是太麻烦您了!"
另外一个声音接道:
"哪里,哪里,营长你太见外了!"
郭祥转过屏风,看见一个肥墩墩的中年商人,正同一个通讯员把一架紫檀木镶嵌的大穿衣镜,从北房里搬出来,向西厢房走去.营长在西厢房的门口打着竹帘.郭祥见人们没有发现他,就乘机打量了一下这座院落.正面是一溜五间带走廊的高大北房,镶着大玻璃窗,垂着竹帘.两株很大的海棠树分列左右,结着红澄澄的果子.东西两厢房的门前,也各摆着两盆大夹竹桃.总之,在这个院子里,每一种大小摆设,都是二二编制,尽量让它成双成对,也许这里藏着主人的什么吉祥的意念.
穿衣镜抬到西厢房里去了.只听营长又说:
"潘先生,您真太热心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地谢您!"
又听那位商人说:"陆营长,您说哪里话,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嘛!您住到敝舍,就够我三生有幸了.再说,成亲这是终身大事,我就算帮你的忙,一辈子能有几回?……"说过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又说:"你看这穿衣镜,摆在哪里好些?……"
他们似乎正在那里考虑着.这时候,郭祥按照军人礼节,喊了一声报告,揭开帘子走了进去.这是个两明一暗的房间,有着雕花槅扇.那架穿衣镜还摆在当屋,看来正在等待着最适当的位置.
郭祥向营长行了一个军礼.
"哦,哦……"他点点头,神情有些漠然,仿佛他的思想还没有从什么地方收回来似的.但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够热情,连忙走上前来握住郭样的手说:"你回来啦!"
那位播先生随便看了郭祥一眼,并没有给予过多的注意.他还接续着刚才的话题说:
"这架穿衣镜太陈旧了,放到新房里实在不成体统.不过这镜子是法国玻璃,货色不错,新娘用用也还方便……营长,您住到咱家里,真是请都请不到,需用什么东西,您尽管说.看还需要些什么?"
"不用了,不用了."营长不胜感谢地说.
那位潘先生似乎沉思了一阵,说:"你看那边床头上是不是还要摆一张茶几儿?"
"实在不用了!"营长又说.
"我看还是有个茶几好."播先生神情认真,说着,连忙挑起帘子,对着北房喊道:"老三!老三!你把那个黑漆茶几赶快腾出来给营长用!"
"嗳,嗳!"只听上房屋里娇滴滴的声音应了一声.
潘先生显然为这娇嫩轻妙的应和感到满意,接着又笑嘻嘻地说:
"营长,失陪!等茶几腾好,你就让他搬过来吧!"他指了一下那个通讯员,就走出去了,并没有着郭祥一眼.走到帘子外,又回过头说:"营长,什么时候,喜日子定了,早点告我,您这喜酒我是吃定了!哈哈哈……"说着,一摇一摆地踱回上房去了.
"不知是个什么混蛋玩艺儿!"郭祥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地想.
只听营长感慨地说:
"你瞧,这新解放区的老乡,对待咱们多热情呵!"
说过,他沉吟了一会子,决定让通讯员把那架穿衣镜放到里间屋去.刚搬到里间屋,他左看右看,感到光线太暗,又改变了主意,让通讯员又搬出来,把它摆到外间屋的一个屋角里去了.这才满意地躺到一个帆布躺椅上,对通讯员嘱咐道:
"小张,我告诉你:我们住到这儿可要注意一些.这可不同一般老百姓家!对待房东必要的礼貌是不可少的!衣服鞋袜都要穿得像个样子.不要让人家笑话我们太土气了.去!你先把院子打扫一下!"
营长躺在躺椅上,正面对着穿衣镜,他不断打量着自己潇洒自若的仪容,露出悠然自得的微笑.
"郭祥,你瞅我这新房布置得怎么样?"
郭样再次打量了一眼那紫檀木的八仙桌、太师椅、自鸣钟和墙上挂的一幅九美图,勉强笑了一笑,没有言语.
"你再到里面看看嘛!"营长又说.
郭祥掀起雪白的门帘,只见里面墙壁上糊着淡蓝色的花纸,一张有棚的雕花木床上,支着粉红色的绸帐.帐子里面摆着一对绣着喜鹊登枝的红缎子枕头.就是那一床绿不绿、黄不黄的粗布军被显得很不调和.
营长兴奋地走过来,扶着郭祥的肩头,再一次欣赏着未来的洞房的陈设.他还特意把那对大红缎子枕头,拿到郭祥面前说:
"这喜鹊登枝,绣得不坏吧!你估计得多少钱?"他没等郭祥回答,就兴奋地说,"其实并不贵!这是我到西安,从旧货摊上买的.可是你瞅瞅,谁也看不出来这是旧的!"
"就是这条花被单稍贵一些."他放下枕头,把它摆正,又指着被单说,"其实,贵又能贵到哪里去?刚才潘先生的话说得不错,终身大事嘛,一辈子能有几回!"
他的眼睛望着那床黄不黄、绿不绿的旧军被,叹了口气:"就是这床被子太土气了.我已经对管理员说了,再到西安,买不起缎子的,就是麻葛的也换上一床!"
说过,又躺到躺椅上去了.
郭祥自进了这个院子,不知怎的,就有一种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觉,就像他小时候到谢家所产生的那种感觉似的.加上营长一个劲地说被子、枕头,心里就有些厌烦.但他一进门就暗暗警惕自己:绝不要嫉妒自己的战友,绝不要流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满.因此,他在极力地压制着.
"营长,"他转换话题说,"最近,有什么情况吗?"
"什么情况?"营长反问.
"我说的是,部队有没有行动的消息?"
"你听到什么了?"营长望着他.
"我完全是瞎估计."郭祥笑了一笑,接着说,"你看,美国人有没有可能打过来?另外,我们有没有可能去打台湾?"
"咳!"营长笑了一笑,叹了口气,"你这个同志呀,我早说过,是个好同志,可就是太不老练,听见风就是雨!你就不想想,我们打了多少年了?我们哪个人身上不是钻了好几个眼眼?我们老解放区,就说咱们冀中吧,已经快成了女儿国了.我们的经济方面也非常困难.要不然的话,上级为什么叫咱们在这里搞生产呢?现在战争刚刚停下来,我看一时半时决不会再打.再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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