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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石 红袖

_5 浮石(当代)
关于黄逸飞在外面泡妞的事,表叔时有耳闻。世界是公平的,你太有女人缘,财运方面可能就会有些损失,不可能所有的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全占了。
但表叔毕竟长了一辈,这话他不方便说。他抿了一囗酒,用政工干部的语气说:“说来说去,可能还是一个世界观、价值观的问题,人到底需要多少钱才是一个够?吃不过三餐,躺下不过几尺。但是,钱多钱少,却决定了你吃穿用度的质量,谁不想活得潇潇洒洒、风风光光?这都得要钱。钱应该是可以让人幸福的,否则,干嘛每个人都那么爱钱,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钱眼里钻?为什么有的有钱人不幸福,可能是因为他的钱来路不正,不敢光明正大地花。”
黄逸飞插话:“捞的时候是钱,存在家里是定时炸弹。”
表叔说:“是呀,对任何一个贪官来说情况都差不多,要么不贪,否则,贪几十万或者几千万,结果是一样的。瞎,钱呀钱,人不能把你带进坟墓,你却可以把人送进地狱。”
也许是表叔说这番话时,表情太严肃了,黄逸飞不禁怔了一下,紧接着一拍桌子,笑了,说:“我们这些人是不会下地狱的,我们的钱都是挣来的,辛辛苦苦、奴颜卑膝挣来的。只有那些一伸手就可以把钱捞到手里的人,才会下地狱。这些傻瓜,捞了钱又不花。傻,真他妈的傻。”
表叔说:“怎么没花?他不是找了几十个女人吗?不给钱,哪个肯跟你一个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当情人、当干女儿?”
黄逸飞嘴一撇,说:“女人?瞧他,找的都是些什么女人?档次太低了吧?成本太高吧?”
表叔“嘿嘿”地笑着,又摇了摇头。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这个话题毕竟是不怎么好讨论的,得顾忌起码的尊卑。
黄逸飞不知道是已经喝高了,还是觉得无所谓,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打了个嗝,说:“那你的意思,要是没有女人他就不贪了?”
表叔摇摇头,又“嘿嘿”地笑了两声,他是一个可以管住自己嘴巴的人,有些问题说不讨论就是不讨论。
他没有因为黄逸飞的几次失礼而跟他计较,先将他的酒杯添满了,再往自己酒杯里象征性地加了两滴,放下酒盅,端起酒杯,跟黄逸飞碰了一下杯,做出很豪气的样子,率先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干了。
黄逸飞也把杯中酒一囗干了,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搁,又抓过酒盅要倒酒。这次他想起来了,所以先替表叔斟满了,才往自己杯子里倒。他端起酒杯,主动地跟表叔碰了一下,也是一囗气把酒杯里的酒干了,吐一囗气,说:“女人……”
表叔一看黄逸飞的架势,赶紧起身,劝他别喝了。
黄逸飞一扒拉,把表叔伸过来的手打开了。他让表叔坐下,用左手将表叔跟前的酒杯端了起来,递给他,又用右手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发现杯子是空的,抓过酒盅,又把酒杯斟满了,然后,不知轻重地和表叔的酒杯碰了一下,说:“干,为红颜祸水,咱……哥儿俩……干了。”
表叔看黄逸飞已经有点不象话,赶紧叫服务员进来买单。
黄逸飞说:“你干干干什么?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高兴,我痛快,咱……哥儿俩一定要……一醉方方方方休。”
黄逸飞被表叔搀扶着出了茶楼,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不少。他要开车送表叔回去,表叔哪里敢坐他的车?他从黄逸飞的口袋里摸了车钥匙,开了门,把黄逸飞塞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表叔还没从车头绕过来,黄逸飞“哇” 地一声就吐了。奇怪的是,他的脑子异常清醒,不明白今天没喝多少酒,怎么就醉了。
表叔开车把黄逸飞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安琪正在浴室里泡澡。他把黄逸飞身上的钥匙都试遍了也没帮他把门打开。
黄逸飞本来喝得已经昏头脑涨了,这下酒醒了一大半。他看到了客厅里的灯光,听到了电视机里的声音。他努力地撑开眼皮望着表叔,好像希望他告诉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表叔一边搀扶着他,一边摇了摇头。黄逸飞使劲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终于想到了安琪。他以为是她从里面把门发锁了,便使劲拍门,里面毫无反应。他打安琪的手机,无人接听。打家里的电话,终于把安琪从浴室里叫了出来。
表叔没见过安琪,但知道黄逸飞和柳絮的情况,看到安琪裹了一条大浴巾出来,也不觉得惊奇。黄逸飞一见安琪就准备开骂,但一股酒劲上来,便摇摇晃晃地冲到了卫生间,“哇”地一声又吐了。
安琪紧跟着到了卫生间,半蹲着身子,一只手扶着黄逸飞的胳膊,一只手贴着他的背,轻轻地来回抚摸。黄逸飞想把她甩掉,却没有成功,只好依着她,继续对着抽水马桶大吐特吐。
表叔也跟了过来,三言两语地把情况跟安琪说了,说吐了就好,让安琪早点安顿黄逸飞睡下。安琪说好。表叔见帮不上什么忙,又怕安琪扎在身上的大浴巾不小心会掉下来,忙告辞走了。
黄逸飞吐完之后直起身来,问安琪怎么还没有走。安琪傻傻地望着他,一下子没想好怎么回答。黄逸飞把身体斜靠在墙上,瞪着安琪直喘粗气。安琪想上前扶他,被他拨开了, 再次问她怎么还不走。安琪没想到黄逸飞会这样,委屈得直想掉眼泪。黄逸飞见她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更烦躁了,扯开嗓子让她走。安琪咬着嘴唇望着黄逸飞,眼泪珠子再也没有忍住,刷刷地直往下掉。她突然转过身朝隔壁卧室冲去,她洗澡时脱下来的衣服全都扔在床上呢。
安琪的眼泪吓了黄逸飞一跳,他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女孩子流眼泪了。他心中最柔软的一个角落,被什么触动了。胃一酸,又差点吐出来。他离开卫生间,也跟着到了卧室。
安琪背对着他。大浴巾已经被她扯掉了,她在穿胸罩,一边耸动着肩膀,一边反过手来扣着胸罩的褡扣。
黄逸飞面对着安琪瑟瑟抖动的胴体,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向她慢慢靠近,终于把两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他想把她扳过来让她面对自己,却没能做到,他没想到安琪跟他拗起来会有那么大的力量。黄逸飞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两个人僵在那儿好一阵,最后还是黄逸飞先说话,他说:“要不然,你去帮我泡杯热茶吧?”安琪用手背把眼泪抹干了,说:“行,喝了你就去死。”
安琪走出卧室,穿过客厅,到厨房里去帮黄逸飞泡茶,等她回到卧室的时候,黄逸飞已经横躺在床上睡着了。
安琪帮黄逸飞脱掉皮鞋、袜子和衣裤,又把他塞进了被子,望着弓着身子侧身躺着的黄逸飞,安琪反而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离开。她开始觉得这事一点都不好玩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吼过。你他妈的黄逸飞,凭什么?
安琪对黄逸飞充满了鄙夷,她准备穿上衣服永远地离开这儿。没想到她的手会突然被黄逸飞抓住,原来他刚才睡觉是装的,安琪让他放开,黄逸飞哪里肯听?安琪用另外一只手拼命地打黄逸飞的手臂,黄逸飞发狠地扛着。安琪干脆扑上去,在他的胳膊上使劲地咬了一口。黄逸飞一下子松开了,从床上跳起来,抡起胳膊,准备朝安琪劈去,想想,终于在半空中停住了,嘴里却骂骂咧咧,说:“你干嘛咬人,你是狗呀?”
安琪说:“你他妈的才是狗,不知好歹的疯狗。”
黄逸飞说:“你又咬人又骂人,你才是疯狗。”
安琪说:“黄逸飞你不得好死,我就是要咬你要骂你。”
黄逸飞一下子把安琪抱在怀里,他嘻嘻一笑,说:“你咬呀你骂呀。”
安琪使劲地把胳膊从黄逸飞的搂抱中挣脱出来,劈头盖脸地朝黄逸飞打过去,黄逸飞一边躲一边把她抱离地面,把她直往床上扔。安琪张牙舞爪朝黄逸飞抓过来,他只好又去躲。等安琪再次弹起来,黄逸飞又想去扑,这次安琪早已曲起腿朝黄逸飞踢去,只听得“哎哟”一声惨叫,黄逸飞被踢中了下身,痛得跪到了地上。他嚷道:“你这臭婆娘,想要老子的命呀。”
安琪说:“你就装吧。”
黄逸飞说:“你真的……会要老子的命。”
安琪觉得情况有异,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蹲在黄逸飞身边。黄逸飞哼哼唧唧了半天,伸手搭在安琪肩膀上,慢慢地起身,挪到了床上。他的手从安琪的肩膀上滑下来,握住了安琪的手。安琪试着往回抽,黄逸飞则慢慢地握紧了它。黄逸飞望着安琪,说:“干嘛用那么大的力气? 你真的那么恨我呀?”
安琪说:“谁恨你了?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恨?”
黄逸飞说:“我是什么东西?你说我是什么东西?”
“我管你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让我走吗?放开我呀。”安琪一边说,一边想把被黄逸飞握着的手甩掉。
“行了,别闹了。”黄逸飞说,把安琪的手握得更紧了。
“谁闹了?我有资格跟你闹吗?你把我当一回事儿了吗?”
“好好好,算我不是东西,行了吧?”
“不行,你本来就不是东西。”
“哇,这么多年以来,你是唯一知道我不是东西的人。”
“哪又怎么样?”
“别走。”
“你说什么?”
“留下来,别走。”
“你说不走就不走?你让我留我就留?”
“求求你。”
“什么?”
“求求你,别走。”
黄逸飞蹲下身子,把安琪抱起来轻轻地放到了床上,然后,伸展开长长的双臂拥抱了她,他把她抱得紧,让她压根就不能正常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逸飞总算慢慢地让胳膊松了一点点,他弓起身子,把自己的头埋在了她的双乳之间,他的呼吸弄得安琪直痒痒。
不一会儿,黄逸飞哭了。
安琪不知道黄逸飞为什么哭,问他,他不说,反而哭得更起劲。
安琪叹了一口气,用两只手抱住了黄逸飞的头。
第十四章
金狮大酒店有间商务会所,会所里有间茶坊,叫清风竹影,与肖耀祖住的总统套房同在三十八楼。从H市回来的第二天下午,肖耀祖请柳絮上那儿喝了一次茶。这茶一喝,流金世界的事便开始有了一点眉目。
肖耀祖说:“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房地产价格这么高,我不可能把那几层楼放到拍卖公司去糟踏。但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就是这个理。我不想赖,也没办法赖,东西被法院封着,真的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几天,你们不少同行找过我,他们的名片我有一大堆,有总经理亲自来的,也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部门经理来的,我都不理。但有个人我却不能不理,你知道是谁吗?”
柳絮当然知道,但她颔首抿嘴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肖耀祖用戴了镶嵌着那颗硕大的祖母绿的白金戒指的左手,轻轻地在桌面上弹了弹,说:“柳总真是一个优雅的女人,你可以保持自己谜一样的心思,你对面坐着的人,却忍不住要哇啦哇啦。我告诉你,那个人就是陈一达。我为什么不能不理他?因为他后面有个姓伍名扬的人。伍扬对我的关系太重要了,他的小指头把那算盘珠子左一拨右一拨,对我来说,就是好几百万上千万。”
柳絮说:“他们现在使用的应该是计算器吧?”
肖耀祖说:“柳总真幽默。在计算器上加一个零减一个零更简单, 你说是不是?”
柳絮说:“开句玩笑。你的意思是说,还是想和信达资产公司达成和解?”
肖耀祖说:“对,能够达成和解,对于双方来说,成本都是最低的。问题是,这样一来,基本上就没有你们拍卖公司什么事了。”
拍卖作为强制执行的一种辅助手段,只有在被执行人拒不履行还款义务的条件下才会使用,换句话说,即使对拍卖标的进行了评估,即使已经打了拍卖公告,只要被执行人这时能够清偿债务,法院就有可能对拍卖活动叫停。柳絮做拍卖公司已经好几年了,对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这可以说也是拍卖公司运作项目过程中的一种隐形风险。
尽管早有这种心里准备,但肖耀祖的话还是让柳絮心里一沉。为了不让肖耀祖看出来,她端起茶杯,微微地噘起嘴,轻轻地吹了吹气,把嘴凑在茶杯的边缘,乘着抿茶的工夫偷偷地吐了一口气。放下茶杯时,她己面色如常了,脸上仍然漾溢着盈盈浅笑,说:“和解的事,已经跟伍扬谈了吗?”
肖耀祖说:“还没有。我本来要跟他谈的,但见了柳总,我觉得先跟柳总谈一谈,可能会更合适。”
柳絮眉毛一扬,望定了肖耀祖,说:“噢,为什么呢?”
“伍扬这个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作为信达资产管理中心的主任,他肯定不希望我跟他和解,因为被查封的资产大于负债,拍卖所得款,他可以满打满算,以清偿我们欠他们公司的债务。但作为个人,他是不是也会这么想,我看就不见得。他跟那个……什么金达来公司的关系,在你们行业里面,好像不是什么秘密吧?”肖耀祖说到这儿故意停了下来,盯着柳絮,好象在等她回答。
柳絮却一笑,未置可否。她在等着肖耀祖往下说。
肖耀祖把两只肘子支撑在茶几上,用右手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地拭了拭,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柳絮,说:“如果我们和解了,你们公司也就没有了做这笔业务的可能性,同样,那个金达来公司也没有。我想这可能又是伍扬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伍扬又有可能阻挠和解的达成。”
这次柳絮毫不含糊地点了点头。
肖耀祖说:“伍扬要让和解达不成,其实很简单,他只要主张已经生效的法律文书赋予的权力就可以了。可是,要真那样,我就得付本金、利息还有滞纳金。”
柳絮说:“换句话说,你不想东西被拍卖,只想用最低廉的成本达成和解,对吧?”
肖耀祖说:“那是当然。其实,他们信达公司在回收债权的时候,也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并不是没有一点弹性空间。”
柳絮脑子飞快地运转,她对肖耀祖约他喝茶的动机好像有点明白了,但她不会说,她要等肖耀祖自己说出来。
肖耀祖喝了一口茶,望着柳絮继续说:“既然有弹性空间,就有文章可以做。你也许在想,这事你干嘛不直接去找伍扬谈,反而跟我来谈?不错,我确实可以跟伍扬谈,与他直接达成某种交易。但是,这样做也存在很大的风险,在他那儿,可能是以权谋私,在我这边,有可能变成行贿。最近省高速公路管理局的关局长不是出事了吗?风声很紧,所以,我不打算这么做。我估计,这种方式在伍扬那儿也行不通。”
柳絮附和着一笑,说:“肖老板确实没有必要这样做,象你这么大的老板,没有必要为了区区几百万上千万,栽这种跟头。”
肖耀祖受了柳絮的夸奖,嘴笑得更宽了。却把两只手摆了摆,表示谦虚,等到两只手放下来以后,肖耀祖继续说:“不过,我也不想被伍扬牵着鼻子走。所以,我必须借助于柳总你的力量。”
柳絮说:“我?怎么说?”
肖耀祖说:“我不可能从别的地方弄钱过来还信达资产公司的债,那么,钱从哪里来?从流金世界上来,我得先把它卖掉。现在房地产价格一个劲儿地往上蹿,流金世界就是一座金山。”
柳絮说:“也就是说,你只是不想让流金世界被法院当着执行标的拍卖,而是想自己卖,对吧?”
肖耀祖说:“也对也不对。拍卖和变卖,都是变现的方式,但如果是拍卖,驴肉会变成小葱豆腐的价。这点,柳总应该比我清楚吧?好好好,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总之,如果由法院委托拍卖,我将会失去对流金世界的话语权,对我来说未免太被动。我也不想自己卖,这几年我呆在香港,对这边的行情并不清楚,我也没那精力。我想让你卖,或者,如果柳总同意,可以让金达来公司和你一起卖,我对你要提的条件是,凡属涉及到法院那边的事情,你替我搞掂。顺便,替我牵制伍扬和陈一达,谁都知道他们两个人是穿一条裤子的。怎么样,我说得够坦率了吧?”
柳絮笑了,说:“这样,我们公司,可能还有金达来公司,就得听你的,因为我们是你的被委托人。”
肖耀祖在柳絮说话的时候,微微偏着脑袋望着她,样子就象在欣赏一幅画。柳絮说完了,他也就一笑,微微点了一下头,很谦虚的样子。
柳絮接着说:“你把金达来公司拉进来,等于让伍扬为你所用,而我,法院这条线可以替你走通。肖总,你这算盘打得才精哩。”
肖耀祖听了这话,一仰脖子,笑了,说:“这叫充分调动各方面的积极因素,这种组合应该是最佳的,你说是不是,柳总?”
柳絮点了点头,但她马上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便身体稍微前倾,说:“可是,我们拍卖公司并没有变卖的资格,没有这种经营范围。陈一达的金达来公司也是。”
肖耀祖说:“这种小小的技术问题难不到柳总吧?到时候,只要真的找好了买家,也可以组织一场拍卖会呀。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柳絮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一笑,把脑袋朝另外一边一偏,望着肖耀祖,说:“既然肖老板这样看得起我,我可以试试做做法院的工作。那么,金达来公司是怎么想的呢?他们什么意见?”
肖耀祖说:“如果柳总这边没有问题,我再去找他们谈。”
柳絮说:“你还没有找过他们吗?”
肖耀祖说:“还没有。有一点柳总务必放心,我会按法院的标准付你们的佣金,甚至可以考虑略高一点,所以,我想,既然柳总同意,陈一达那里问题应该也不大吧。”
柳絮说:“你对陈总很有信心吗?”
肖耀祖说:“你指的是由他搞掂伍扬的事吧?如果他影响不了信达资产公司,那我们找他干嘛?”
柳絮笑笑,点了点头。
肖耀祖喝了一囗茶,用那只戴了戒指的手轻轻地摸了一下鼻子,定定地看着柳絮,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觉得流金界卖出去有没有问题?”
柳絮心里说,当然没有问题。在拍卖公司那里,就是一堆狗屎也能卖出去,关键是卖什么价。肖耀祖关心的问题,应该是流金世界的成交价,而不应该是卖出去的可能性。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柳絮只当这是肖耀祖的口误,却不纠正,一笑,说:“只要没有瘕疵,卖掉是没有问题的。”
肖耀祖并不回答有没有瘕疵的问题,追问道:“那你估计需要多长时间?”
“肖总希望多长时间?”柳絮反问道,继续避开了价格问题。
“对我来说,时间越短越好。”
“噢,为什么?时间太短了,也许会影响价格,因为时间短,招商便可能不太充分。”
“价格不能太低,时间越短越好,这就是我的要求。怎么样,没问题吧?”
“可以问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怎么会那么急?”
肖耀祖再次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眼光一斜,瞟了不远处弹钢琴的小姐一眼,又很快把眼光落在了柳絮脸上,他一笑,说:“我跟柳总是第二次见面,以后熟了,我什么话都可以告诉你。”
“不不不,肖总任何时侯都可以保守自己的秘密。我只是想知道,肖总能够具体给我多少时间。”
“具体时间我也说不好,总之,赶前不赶后吧。另外,并不是我有意想向柳总隐瞒什么,只是……”
“我理解。”柳絮打断了肖耀祖的话,说:“肖总放心,我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的女人。”
“那……我们预祝合作愉快?”
“肯定愉快。”
“时间很紧,你看这样行不行,我马上约陈一达谈一谈,让他做信达资产公司的工作,等他那边有了眉目,我们三个人再聚一聚?”
“我是肖总的被委托人,听肖总的安排吧。”
没过几天,柳絮很快就接到了肖耀祖的通知,说陈一达提议大家一起聚一聚。聚一聚就是吃饭的意思,表示这事很快就能进入议事日程。
聚的地点就定在金狮酒店湘粤餐厅。柳絮和陈一达本来就互相认识,加上肖耀祖从中穿针引线,那餐饭便吃得热热闹闹。只是在买单的时候出现了意见分歧:柳絮和陈一达互不相让,都争着坐东。后来还是肖耀祖作了裁决,说在买单的问题上就不要搞女士优先了,否则,会搞得男人很没有面子。
吃完饭之后两个男人要去搞活动,并坏坏地笑着,怂恿柳絮一起去,柳絮笑了笑,说我去可能会坏了你们的好事吧?他们便放了柳絮一马。
那天吃的是午餐,柳絮想回去看看格格,顺便在家里睡一会儿。她和肖耀祖、陈一达分手之后在车上给杜俊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要他下午去公司等她,她再把详细情况告诉他。
接了柳絮的电话,杜俊赶紧约了柳茜,问那个人什么时候过来?
柳茜象没听懂杜俊的话似的,一边对着化状镜描眉,一边问:“谁呀?从哪里过来?”
杜俊“嘿嘿” 一笑。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柳茜原来的那个男人。
杜俊一笑,柳茜就明白了,踹了杜俊一脚,说:“你说的是他呀?我什么时候说过他要过来买楼了?看来,我不把几千万摆在你面前,你是不会相信买楼的是我了。”
杜俊嘴一撇,又笑了,这次却没有说什么。
柳茜说:“我最受不了你的就是这个,你什么时候别这么小瞧我行不行?”
杜俊说:“不是买套房,也不是买辆车,而是购买省会最繁华的街道上整整四层商业铺面,我的姑奶奶,你拿什么买?”
柳茜说:“亏你还做了几年拍卖生意了,你没听说过吗?不怕没钱,就怕没项目。如果位置不好,周围的生意没做起来,我可能还没兴趣。现在呢?等于是钱放在了你脚边,只需要你弯腰去捡咧!”
杜俊嘟囔着说:“想捡钱的人多了,就怕闪了腰。“
柳茜说:“算了,我懒得跟你磨嘴皮了。男人可以穷,但不能没有想象力。你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太实在了。这是你可爱的地方,也是你可怜可憎的地方。哦,对了,肖耀祖在委托你们卖楼之前,肯定要找人评估。一旦知道他找的是哪家公司,立即告诉我。”
“你当真了?”杜俊问,他有点不敢掉以轻心了。
“我象开玩笑的样子吗?”柳茜一笑,还伸手在杜俊脸上抹了一把。
“我希望你只是说着玩儿。”
“说着玩儿?我可能会让你失望哟。”
“你……”
“我这几天可能要外出一趟。”
“去哪儿?”
“你不就指望我去深圳吗?对,我去深圳。你紧张吗?”
“我干嘛紧张?你的事我管得了吗?”
“你这样想最好了。你记着,我不跟你打电话,你别找我。”
“没问题。”
“你钓过鱼吗?钓鱼之前总得撒窝子吧?”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也别瞎琢磨,到时候,我会把我的计划告诉你。顺便问一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会不会很乖?”
“这又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
柳茜就是这样,对杜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总让人搞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在杜俊也是三心二意,所以心里头完全可以满不在乎。刚开始他对她多少有点指望,也不过是因为曾经包过她的那个老板。杜俊知道柳茜跟他还有联系,两个人在一起时,柳茜就接过他的电话,那个老板据说在深圳做得很大,可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地盘和福地,他是盖了楼卖给别人的人,会为了柳茜花几千万来这里买别人的楼盘?
杜俊当然不作这种指望。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象他那种层次的有钱人,交往的也都是有实力的老板,让他在那个圈子里散布散布消息,找个把愿意过来投资的人,也不是不可能。没想到柳茜却想自己做,这就有点不靠谱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靠别人给的几个钱,怎么可能玩转这么大的项目?
杜俊和柳絮有个大致的分工。柳絮掌控全局,主要负责拿委托。现在肖耀祖已经表态,和陈一达也已达成了意向,委托的事等于有了眉目。自己负责找的买家,却是八字没一撇。如果这事不能及时定下来,或者金达来公司在他们之前先找到了买家,他和柳絮就会很被动。
正心上心下地想着这些事,柳茜却不放过他,硬要他陪她上街。柳茜跟柳絮完全不同,三天两头如果不往商场里跑,好像浑身的骨头都不自在。杜俊曾经问过她,说你买那么多包包干什么?柳茜认为这个问题很愚蠢,反问杜俊,说女人买包包需要理由吗?后来杜俊见识了柳茜出门时为挑选拎哪个包包心情烦躁的样子,终于明白了,原来她买那么多包包,为的就是每次出门时不知道拎哪一个。同样的理由,女人买衣服也是这样,越是衣柜里被塞得满满的女人,越是没有衣服穿。
但杜俊这次却不想去,柳絮说了让他在公司等的,上班时间陪柳茜逛街算怎么回事?再说了,柳茜可不好伺候,陪她逛街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脑力活,她如果征求你的意见,你的回答如果不到四个字,她会把你打击得灰头土脸。杜俊有时候心里很不服气,搞不清她凭什么对自己颐指气使,有几次恨不得拂袖而去。但杜俊在柳茜面前也就那么一点出息,心肠总是硬不起来。
幸好,杜俊陪柳茜逛街的时候柳絮没来电话,她要是问起买家的事,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杜俊的担心是多余的,柳絮刚到家不久,就接到了贺桐的电话,让她到白鹤湖高尔夫球场去打球。
这次是真的打球,只有一点小小的意外,柳絮的同学邱雨辰也在场,除她之外,还有一个又高又帅,长得有点象周润发的男人。邱雨辰介绍说,那是他的合伙人,姓鲍,名高潮。鲍律师和柳絮握了握手,就自己的名字补充说:“我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情色,其实政治色彩很浓,完全是文革时期的产物。那个时候‘抓革命,促生产’,最时髦的话,就是一定要掀起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的新高潮。”
鲍律师以上这段说文解字,一定在不少场合说过,所以很溜,听起来也象那么一回事。贺桐可能是第一次听到,免不了借题发挥,说:“鲍律师这个名字与时俱进,对客户有一种暗示,一个字,就是爽。”
说得大家都笑了。纷纷拍贺桐的马屁,说领导水平就是高。高在哪里?就是善于提炼和总结。
柳絮看出来了,邱雨辰和鲍律师跟贺桐已经很熟,是那种可以随便开玩笑、说荤话和黄段子的关系。可是,柳絮还记得,就在几个月以前,邱雨辰还曾托付过她,让她有机会介绍自己和贺桐认识。
上了一个果岭,邱雨辰和鲍律师有意落在了贺桐和柳絮在后面。贺桐挥出一杆,朝前望了望,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球杆递给了旁边的球童,侧着身子等柳絮过来与她并肩而行,然后问了一句:“怎么样?”
柳絮不知道贺桐问她哪方面的情况,又不好追问,也就笑笑,点了点头,回答说还可以。
向前走了十几步,贺桐说:“曹局还可以吧?”
见曹洪波是贺桐的安排,柳絮本来记得一定要给贺桐回个话的,不料却忘了,这时见贺桐主动问起,便赶紧说:“还可以吧。”
贺桐又往前走了两三步,突然说:“你们谈起过家里的狗吗?”
柳絮赶紧把脚步停下来,仰着头望着贺桐,柳叶眉一挑,长长的睫毛一眨,就有了微微吃惊的表情,她接着摇了摇头,说:“没有呀,怎么啦?”
贺桐回应一笑,说:“没什么,随便问问。这个曹洪波,最近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柳絮说:“是吗?”并不往下追问。她心里清楚,关于曹洪波的话题,自己说得越少越好。
贺桐说:“曹洪波工作还是不错的。去年院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查过他,也没发现他什么问题,这就不错了。”
柳絮点点头,并不接贺桐的话,他甚至都不敢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因为走在她旁边的贺桐,似乎总在居高临下的扫视她。
贺桐说:“这一届班子要到期了,老郑多次放出风来,要去司法厅,还有两个副院长也到了年龄,要退下来。所以,院里的班子可能会大动。”
柳絮仍然只是点了点头。她点头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仅仅表示她在认真听贺桐说话,这是一种起码的礼貌。其实,省高级人民法院人事调整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贺桐往后望了一眼,继续说:“你那位同学不错,她老公何秘,也不错。”
柳絮知道这时候该说话了,她也很快地朝后面的邱雨辰望了一眼,说:“是呀,她很能干的,比我强多了。不过,不管是她还是我,要把事情做开,都离不开你贺院长。”
贺桐说:“是贺副院长。”
柳絮说:“那个讨厌的副字,我想很快就会去掉了吧?”
贺桐说:“谁知道呢?看领导怎么安排吧。”
柳絮说:“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哦,对了,早些时候,邱律师还让我介绍你认识,既然你们的关系都这么熟了,再约其乐出来,就更方便了。”
贺桐说:“是呀,哪天大家一起聚一聚吧。”
柳絮说:“说好了,我坐东。等下我跟雨辰说说,让她来安排,好不好?”
贺桐说:“好呀。”又爱怜地看了柳絮一眼,接着说:“你真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跟你见见面,说说话,总是很舒心。”
柳絮听了,也含笑回望了贺桐一眼,又似娇羞地把头低了,轻轻说:“贺哥能这样说,我知足了。”
贺桐抬头望着远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柳絮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邱雨辰和鲍高潮,示意他俩跟上来。鲍高潮快走几步,凑着贺桐耳朵边说了几句话,逗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邱雨辰扯扯柳絮的衣角,让她和自己一起落在后面,然后悄悄地向柳絮透露了一个消息,并让她把这个消息暂时藏在肚子里。
邱雨辰告诉柳絮,肖耀祖的哥哥肖光宗没有死。
这消息还是让柳絮一怔:肖耀祖急着要把流金世界卖掉,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呢?
第十五章
  
  与人交往第一印象太主要了,你做的某一件事,说过的某一句话,甚至一颦一笑一个眼神,都可能不经意间给别人留下特殊的印象,以后,你想改变别人对你的印象,可能需要做一百件别的事,时间则需要几年甚至一辈子。更要命的是,你以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换汤不换药,骨子里还是那副德行。
  李明启在社会上碰过几次壁之后,决定改变自己。他原来老想着改变社会,慢慢发现这个社会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改变就那么容易改变的,能够适应它就很不错了。刚进报社那会儿,他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碰到一些社会问题往往夜不能寐,凭着一腔热血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以为靠自己的战斗檄文就可以唤醒社会良知,敢教日月换新天,结果怎么样?他的那些爱憎分明有棱有角的恢弘巨制,要么发表都很困难,要么雨点落到水里,偶尔泛起一点小涟漪,马上雨过天晴,世界该怎样还是怎样。
  李明启吃了一堑又一堑,终于长了一智,开始承认个人能力有限,再也提不起精神做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社会是大家的,别人都想着在社会上捞世界,你一个人跳出来呐喊和鼓动,能够拉动时代的列车滚滚向前?
  李明启思想观念的改变有冯老师的一份功劳,大概政治课上多了,冯老师在家庭生活中很少跟李明启摆实事讲道理,她只是“不经意”地提醒他,他的同学这个混得怎么样,那个混得怎么样,总是把不同的标杆树在那儿让李明启自己去比照。对于李明启回家之后对工作方面的抱怨,冯老师听是听,但从来不给予过多的精神安慰,她说,这个世界没有人特意与你为敌,除非你硬是要站在别人的对立面。现在大家为什么讲双赢?就是因为这个社会已经变得很开放很包容,你死我活的斗争哲学已经没有市场了,人在社会中生存,就是要善于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你就是自私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别人即使不理解你,至少也不致于不理你,因为人人都是自私的,你有别人都有的毛病,别人也就不会把你当成异已。但是,你要是整天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士大夫架势,处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别人就会把你当怪物或者神经病,你以为你是谁? .
  在社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李明启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谁,你就是你,一个脑袋一个身子两条胳膊两条腿的普通人,你混得好不好,取决于你在集体或圈子里的位置,你有话语权和影响力,你才有可能活得滋滋润润。
  李明启离开省城时内心里很有些隐隐的冲动。
  这种心态好久没有过了。他对自己的这次行动有个称呼,叫无主题采风,觉得有点地下活动的味道。他对报社、对林社长隐瞒了请假的目的,也不准备跟下面地委市委宣传部的人打招呼。他知道自己当不了独行侠,甚至当不了堂吉诃德,但至少可以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
  啊,自由新鲜的空气。
  前面的决定有点冒险,等于把林社长排除在了自己的计划之外。林社长是帮他,还是踩他,或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李明启来说,便成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但李明启希望对他的那次拜访,至少可以先稳住他。如果他李明启真的能以文章扬名立万,获得陆海风的青睐,再由何其乐做做务虚的工作(什么是务虚的工作?无非是煽煽风点点火,制造一点点似是而非的舆论和口风),就能给自己制造出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声势,届时他不仅能引人注目,还会成为一个有来头的人,到那个时候,不怕林社长不对自己刮目相看,说不定还会反过来主动跟自己亲近亲近。
  致于不给下面的单位打招呼,意味着李明启主动放弃了以前那种钦差大臣般的礼遇,这些天的衣食住行,得完全靠自己解决。好在李明启虽然把每个月的工资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冯老师,在外面拿的红包却完全归自己掌控,这点钱还是花得起的。
  冯老师今年正好当着高三文科班的班主任,整天想的问题,除了怎样把班上的升学率搞上去,就是怎样让他们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多学几门特长,钢琴、美术、还有拉丁舞,把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折腾得像个不堪重负的小猴子。李明启曾经问过冯老师,学这学那就是素质教育?人家国外的孩子可都是玩大的,为什么不让咱们的孩子也好好地玩一下?冯老师反问道,你这是在中国还是在国外?你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吗?如果单位上、社会上的人都这样,你能不这样吗?你的儿子要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将来怎么考大学娶老婆?李明启知道论口才他不是冯老师的对手,也不敢承担坚持不让孩子学这个学那个所产生的严重后果,只好碰到问题绕着走,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当甩手掌柜。
  李明启家里有辆别克君威,是一个采访单位半卖半送的二手车,李明启当时以为捡了个便宜,没想到买车容易养车难,养路费、过桥费、保险费不说,光是加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李明启这次算私人行动,交通问题得自己解决。本来可以把事情向冯老师说清楚的,但李明启怕麻烦,担心自己说明白了,冯老师反而不明白,所以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只说是外出公干,名义上还是为了完成报社的采访任务。还有一个原因,冯老师忙里偷闲,刚考上驾照不久,开车的瘾头大得很,儿子这里接那里送,没个车也不方便。没办法,李明启只好坐大巴或打的。
  李明启按照何其乐提供的路线前进,一路上都在进行角色转换,努力把自己当成省委书记陆海风,铆足了劲儿揣摩陆海风的所思所想。
  李明启一开始便满脑子的疑问,学校、监狱、幼儿园和养老院,这些地方跟一个省的GDP有关吗?跟一个省的精神文明建设有关吗?它们会触动陆海风哪根隐秘的神经呢?
  李明启既不想随便掏记者证,也不想把自己当观光客,这就使他的身份有点不伦不类,他只能走马观花、道听途说,而无法深入了解那些单位的核心信息。可是,临行前何其乐曾经明确无误地告诉过他,陆海风微服私访时,也就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去那些单位时,既没有让当地的领导陪同,也没有被下面的人认出来,跟他目前的处境完全一样。
  李明启不想在所有的细节方面太依赖何其乐,觉得凭他多年在下面转悠的经验,完全可以做到对陆海风书记的微服私访进行情景再现。确实,对于一个称职的新闻工作者来说,缺少的不是新闻,而是一颗敏感的心和一双敏锐的眼睛。李明启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缺心眼的睁眼瞎。
  李明启这里荡荡,那里晃晃,跟的士司机聊天,加入到公园里晨练的队伍中,甚至去逛超市和菜市场,他窥视别人的面部表情,偷听别人的谈话,像一条鱼似的,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东游西荡。有时候,他脑子里也会灵光一闪,可等他回到住所,打开笔记本电脑,想用文字奋起直追,却又一片茫然。
  李明启以前在下面出差,什么都会被别人安排好,吃喝玩乐,都是一条龙服务。连那些地市的党政一二把手,都不敢怠慢,把他当能够通天的人物供着,或请他吃饭或屈尊到他下榻的宾馆看望,那种感觉何等荣华尊贵。
  这次的反差可就大了,因为什么都得自己掏腰包,就没有了那么多讲究。早餐啃面包,中午和晚上吃盒饭,一天下来还得算一算到底花了多少钱。再说住的地方,四星级五星级是不敢住的,能找个安静、干净的招待所就行。只可惜,如今这种地方还不容易找.
  李明启到另外一个城市的第一天,住的就是招待所,不料人刚进屋没两分钟就来了骚扰电话,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问他要不要做按摩。李明启随口问什么按摩,对方反问道,先生是从火星上来的吗?按摩都不知道呀?按摩就是打洞啦。气得李明启一下子把电话线给拔了。谁知墙壁不隔音,左边是一桌麻将,稀里哗啦,闹了一个通宵。中间李明启找过服务员,服务员说,对不起,您是我们的客人,他们也是我们的客人,说得李明启再也找不到词儿了。右边更缺德,夜半三更突然床铺乱响起来,还伴随着男欢女爱的嚎叫,好像生怕邻居不知道他们在做爱(或者叫打洞)似的。李明启还算有点幽默感,居然听出来那女的叫得并不真实,他称之为“假叫床”。李明启进而想,既然只是男女苟合,为什么不闷骚?非要搞得那么夸张隆重、那么轰轰烈烈?李明启当然很快得出了结论,小姐为什么假叫床?因为对她来说是一种职业操守,以满足那个付了钱的男的的需要,是受市场经济的影响。
那天晚上李明启一宿没睡,由一个“假”字开始,不禁浮想联翩,而且很快升华到了理论的高度:这个社会假东西太多了,假烟假酒假钞假药假章子假牌子假文凭假学历假画假古董假业绩假政绩假话假人假情假义,凡事假字当头,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诚信缺失,道德沦丧,急功近利,害人害己。要建立和谐社会,必须从打假开始。 .
  李明启被吵得睡不了觉,干脆爬起来写文章。他稍一凝神,竟文思泉涌。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写过长篇大论了,下笔未免有些生涩,但写完稿子以后李明启还是很兴奋,更加睡不着觉了。他匆匆地看过一遍,觉得也还满意,马上就想发给何其乐,让他看看,提提意见。他知道何其乐是个中规中矩的人,这个时候不可能在线上,但他一刻也不想耽误,希望何其乐一开机就能看到。但这破烂招待所没有接通网线,要上网还得到外面的网吧去。
  早上六点,城市还处在半睡眠状态,大街上只偶尔有辆小车和单车驶过。
  网吧是通宵营业的,大大的红色荧光招牌,让人很容易就能找到。里面装修得像宾馆似的,有大厅,有卡座,还有VIP包房。让李明启没有想到的是,他一连进了三四家,每一家都座无虚席。李明启看到网吧里大部分是一些十几岁的青少年,玩游戏玩得如痴如醉。
  后来李明启进了街边一家小网吧,管理员正趴在柜台上睡觉,他见正好有个空位子,便径直走了过去,没想到他刚把U盘插上去,便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李明启回头一看,见是一位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鼻头正中央还长着一颗芝麻大小的痣。她跟他说,位子是她的,她刚才只是去上洗手间了。李明启一边站起来,一边忙说对不起。小姑娘一笑,取而代之坐在了那张椅子上。她没玩现在流行的网络游戏,而是在玩扑克牌。她见李明启呆在她身后没有离开,便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好像还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李明启躬下腰来,说他有点急事,问她能不能借用一下电脑。她一笑,说好呀,没问题。重新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他。李明启没几分钟就发完了邮件,起身道了谢,就走了。他有点困了,想重新找家宾馆好好睡一觉。
  何其乐一上班就收到了李明启的邮件。他先是匆匆地浏览了一遍,到中午陆海风离开办公室之后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心里不禁叫苦不迭:李明启的文章太轻了,太飘了,虽然不乏灵气,语言也还犀利,却根本没有他希望的那种丰厚的内涵和穿透力。
  何其乐给李明启打手机,没想到手机关着,便在他的QQ上留了言,让他尽快和自己联系。
  何其乐是个喜欢看闲书杂书的人,历史地理时事政治,尤其对领袖人物的传记很感兴趣,他也看过不少“文革”方面的书,知道当年的张春桥就是以一篇《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进一步获得毛泽东的好感的。因为一篇文章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但是,领导爱才,爱的不是你文章中的词藻和小聪明,而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种高屋建瓴的眼光和真知灼见,既不是图解政策的官样文章,也不是哗众取宠的揭秘报道。 % O! p2 E' R- S
  何其乐以前对李明启了解得并不是很多,看了那篇编排得还算精巧的市井文章,却开始怀疑他给李明启出的那个主意的实用性。按照何其乐对陆海风的了解,这种幽默小品文式的东西,有点不登大雅之堂,他是不敢拿到陆海风的桌面上去的。
  这阵子陆海风常常眉头紧锁,情绪不是很好,何其乐知道,这是由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关局长出事引起的。
  关于关局长的告状信,何其乐早几个月以前就看到了,也正是陆海风下令彻查,才出现现在这个结果。早几天省纪委卜书记和省检察院李检察长向陆海风汇报案子的侦察情况,使用了“反腐败的又一重大成果”这样的表述方式,陆海风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说我真的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成果,我真的真的愿意你们失业,上班就是一张报纸一杯茶。这个案子查下去,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干部落马。可惜呀。
  在那次小型的汇报会议上,纪委卜书记谈到了干部的选拔问题,他认为考查干部不要把为当官而当官的人放到实权位置,这些人当官的动机就是为了谋利,把权力当成一种资源,一种交换资本,一有机会就进行权力寻租,这是腐败的根子。
  检察院李检察长同意这种观点,他补充说,我们的干部缺乏的是一种信念,一种精神。过去讲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现在的一些干部,连封建社会的七品芝麻官都不如。什么是人民的公仆?就是人民花钱请的仆人,是看人民眼色行事的人,简言之,也就是人民的打工仔。不仅要能吃苦,还要能吃亏,多讲奉献,少要回报,只有安于清贫,压抑私欲,才能把胸襟扩大,装着人民和社会。
  何其乐听惯了这种官话,并不以为然。在这种场合,他是不需要发言的,只要把脸上的表情做得没有表情,再把会议记录做好,也就可以了。
  陆海风大会上做报告也好,小会上做指示也好,也是很少说这种绝对正确的空话的。他习惯在明确方向的前提下,采取提问的方式,给人一些具体措施的建议。李检的话说完以后,何其乐在记录本上一字不落地记下了海风书记的讲话:为什么会“前腐后继”?前面的局长倒下了,后面的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堵枪眼,为什么?他怎么会那么“勇敢”?我们怎么会那么被动那么“无奈”?为什么要等到出现了腐败再去打击?这里可能有我们考查干部失察的问题,但根本的原因还是制度。小平同志说,一个坏的制度,可以让好人变成坏人。一个好的制度,可以减少坏人做坏事的机会。这话让人深思呀。所以,当务之急,是规范权力运作监督,是防患,从源头上反腐,能不能真正做到透明行政?比如说,任何公开的会议是否都可以让老百姓旁听?政府文件、重大决策是否能对外公开,最广泛地接受社会监督?可不可以将领导干部的财务状况,配偶子女的工作状况,完全彻底地处于社会的监督之下?到底应该怎样整合社会所有的力量,整体预防腐败?
  何其乐知道,陆海风的这些意见或建议,不可能很快得以落实,甚至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因为陆海风也好,甚至执政党也好,要对抗的除了制度中的弊端,更有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处事观念和行为方式。“章子不如条子,条子不如面子。”如今,要升官,要调动,看个病,升个学,最优选择不是什么按程序办,按制度办,而是找关系,求关系。在官场中,所谓的“干爹”“同门子弟”“老乡”“部队战友”……都是以“情”以“义”以“关系”作为媒介来诱导、来联结的。这种潜规则,不仅是官场中人的心里默契,就是社会中的各色人等,在利益算计与索取时,也无不以此作为约定俗成的行为选择。相反,你要不搞这些,你就会事倍而功半,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你拼死拼活也得不到,你很快就会被社会淘汰。
  要帮李明启,除了让他下去做社会调查,弄出几篇所谓惊世骇俗的文章,难道真的没有更好、更直接的办法了吗?这个办法是不是太书生气了?还是你心里压根儿就没有真的下决心要帮他?
  李明启如果找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可能会先替他穿针引线,而让他自己去跑。科长也好,处长也好,厅长也好,据说都是明码实价的。何其乐早几天周末上街打的,跟的士司机聊天,问他是不是在部队干过,没想到马上博得了的哥的好感,说他会看人,有眼光。前部队副连长告诉他,他本来可以转业到县税务局工作的,条件是得花十几万打点。何其乐问他不打点会怎么样,他说不打点你就去不成,就那么几个好点儿的单位,排队的人有几十个上百个,凭什么给你?可是,真要打点,你敢吗?你如果去了,这打点的十几万还不想办法捞回来?怎么捞?还不受贿索贿?不被发现还好,一旦发现,就得家破人亡。但我不去,有的是人抢着去。那些人想不到这个情况吗?当然想得到,别人就是冲这个去的。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怕,别人不怕。大家都这样,谁怕谁呀。你看着吧,他不捞才怪哩。他不捞,他原来的投资怎么收得回来?他靠什么还当初借的钱?瞧,这就是咱们的社会。
的士司机想到的问题,何其乐当然也想得到。但他心里对人对事的看法,总算没有那么悲观。社会问题很多,但社会一天一天也在进步,却也是事实。
  回到李明启的事情上。他觉得做这种事情,总得有工作成绩做底子,再多少加点润滑剂,才能顺理成章。纯粹的买官卖官有没有呢?他不敢说。但要他自己参与这种事,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何其乐想玉成李明启的好事,这时却开始担心自己出的那个主意反而会耽误他。他很明显地感到李明启是相信他的,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可是看了他的那篇文章,何其乐的心里没底了。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明启都已经在下面跑着了,难道又把他叫回来?叫回来容易,可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更好的办法吗?问题既然出在文章上,那就先帮他弄几篇文章出来再说吧。
  何其乐很清楚,现在陆海风脑子里想得最多的,还是干部的廉洁问题。这关乎党和国家的生死存亡。早几年抗洪抢险,这里那里到处都是管涌,搞得不好是要决堤的。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毁掉一个干部却轻而易举。这里有有些干部自毁前程的主观因素,也有很多社会原因。尽管陆海风是省委书记,但他难免也有他的思维定势,如果真能炮制出几篇令人耳目一新的文章,应该不可能不引起他的关注。
  关于怎样惩治腐败,何其乐还是有些想法的。他的这一想法已经酝酿很久了,但因为多少有些另类,便始终不敢向陆海风书记谈出来,担心海风书记会说他不成熟、幼稚,甚至说他想了他不该想的问题。
  他的那个想法其实很简单,用两句话就可以概括:囚徒体验式课程,举报贪官发钞票。
  先说第一句话。
  何其乐看过不少贪官在监狱里写的忏悔文章,真的比他们在台上做的反腐倡廉报告真诚一百倍、有价值一百倍。为什么?因为只有身陷囹圄,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才能真正体会到自由和阳光的可贵。如果在对干部委以重任的时侯,能够先让他到监狱里去面壁一些日子,读读法律书,劳其筋骨、苦其心智,甚至饿其体肤,让他充分体验一下度日如年的阶下囚滋味,那么,他对准备坐上去的官位,会不会有一种倍加珍惜的感觉呢?会不会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呢?总而言之,这会不会是一种很好的自律训练呢?
  当然,光有自律还远远不够,还必须有监督,而且不是一般的监督,是一种无所不在、无时不有的监督,让领导干部无论是行使公权的言行,还是八小时以外的私人活动,都处在社会和舆论的监督之中,使其成为领导干部必须支付的职业成本。
  为什么老百姓对抓贪官的事越来越麻木,甚至还有不少人羡慕贪官?因为从价值观念上来讲,从舆论导向上来讲,并没有造成一种视贪官如粪土的共识。最起码,似乎反不反贪官与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而最了解贪官斑斑劣迹的,就是老百姓,就是贪官身边的人。他有没有情妇?住什么样的房子?开什么样的车子?孩子有没有在国外留学?家里的红白喜事有多大的排场?所有的经济支出是否跟合法收入对等?甚至,抽什么烟喝什么酒穿什么牌子的衣服打多大的牌?等等等等,老百姓和他身边的人心里最清楚。为什么没有人举报?因为你举报之后不仅得不到实惠,还有可能被打击报复。但是,如果举报之后一经查实,便给予举报者百分之五、百分之十甚至更高的现金奖励,那将是一种什么局面?那将是一场多么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与其依靠老百姓的觉悟,不如依赖经济杠杆。真要那样,那些贪官污吏,便会无处藏身,才真的会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等于在任何存在公权私化的可能性的领域,都装上了摄像头,那才叫莫伸手,伸手即被捉哩。
  这是不是对陆海风书记关于怎样整合社会所有力量,整体预防腐败的提问的一个回答呢?
  可是,囚徒体验式课程,预设的前提就是把到党校里去学习的人假设成犯人,这种观点是不是太出格了?是不是太打击一大片了?是不是太不具备操作性了?或者,会不会因此而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从而使始作俑者成为众矢之的?
  何其乐一直以来给陆海风的印象是老成持重,这些观点一出,说不定马上就会改变陆海风对他的印象。至于这印象是朝哪个方向改变,何其乐却有点拿不准。早段时间何其乐陪陆海风下去,就参观过不少监狱。何其乐认识的不少科局级干部,对于在党校学习的机会非常重视,认为是建立社会资源横向联系的一个绝好平台,对于在党校学习期间由省委市委组织部门管考勤的事,却颇有微词,说搞得像坐牢似的,一点都不自由。
  陆海风为什么要参观监狱?他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个创意?
  陆海风不说,何其乐也不敢问。但是,如果通过李明启的文章,把这种想法婉转地表述出来,然后再拿给陆海风看,情况会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何其乐作为背后推手,至少会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这样,何其乐就不是简单地帮助李明启了,他同时也等于在帮自己。
  他真的很想试一下。
  何其乐这段时间还真的不清闲,因为需要他帮忙的还有自己的老婆邱雨辰。
  本来两个人说好了的,何其乐决不为邱雨辰业务上的事出面找人。邱雨辰有能力,也愿意自己单独发展。靠老公的关系赚钱,那不是真本事,而且很窝心,心理负担也会很重。因为一旦动用何其乐的关系,势必会让他欠下别人的人情。一来二往,何其乐可能就会深陷其中,他便会很容易失去自己的独立性。而一个缺乏独立性的人,很容易变成一个没有原则性的人。今天你牵着他的鼻子走,明天他的鼻子就可能被别的什么人牵着走。在陆海风眼皮底下做事,你要是长袖善舞,说不定仕途就到了顶。相反,如果能独善其身,受重用是迟早的事。邱雨辰权衡利弊,轻易不会为一两笔业务让自己老公破例。
  但这次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这次的标的太大,当事人开的价码太高,而邱雨辰想单凭自己的能力搞定又似乎没有绝对的把握。
  因为要违反两个人当初的君子协定,所以,邱雨辰跟何其乐谈这件事的时候,地点没有选在家里,而是一座五星级宾馆的茶坊。
  邱雨辰并不觉得这样煞有介事是多此一举。她希望何其乐能够不受夫妻关系的影响,客观地考量这件事。当然,她用的也是试探性的、商量的语气。
  邱雨辰问何其乐:“有一个收费可能超过一千万的案子,你说我该接不该接?”
  面对如此高的开价,不要说邱雨辰,何其乐也会心动的,按照他目前的工资标准和正常收入情况,他得用两三百年的时间才能挣那么多钱。
  何况,何其乐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明里暗里还不是一样要帮柳絮、李明启?为什么反而对自己的老婆铁面无私?况且,邱雨辰收的是律师费,合法。 3 A- d/ ?/ i- K0 \' O
  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柳絮也好、李明启也好,对于何其乐来说毕竟都是外人,能帮是情分,如果实在帮不上,他也没什么义务和责任。最主要的是,不管怎么帮,都不会落下把柄,除非何其乐收了柳絮或者李明启的钱财。
  先说柳絮,何其乐不可能把跟柳絮的关系搞得那么俗,他倒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她,不会要求她任何回报,而且他绝对会掌握分寸,会给被请托的人留下足够的腾挪空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柳絮搭上关系,剩下的功课由她自己去做。至于具体什么事,能不能办,怎么办,他就不用管了。
  至于李明启,两个人在情分上要生分一些,最主要的是,他的事办起来要求具有更高的技巧。李明启要求进步,要求组织上给他压压担子,这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但他的事却比做一笔生意难多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任何一个行政职位,都是一种稀缺的资源,都会吸引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谁找谁运作,谁想帮谁,谁不想帮谁,全部都在暗中博弈。就像押宝一样,谁也说不准谁是最后的赢家。
  回到邱雨辰的事情上来,如果何其乐亲自出面替她奔波,马上就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本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会很容易落下口实。更何况邱雨辰要公关的这件案子有点棘手,不仅牵扯到药检、卫生、国土等部门,还关系到省、市两级政法委员会。因为它的当事人之一是省内小有名气、死而复活的港商——做药品和房地产生意的肖光宗。
即使何其乐愿意出面,光靠他的面子别人买不买账?还要不要借助陆海风的影响力?
  关于这一点,邱雨辰心里也还没有底。
  何其乐不可能一下子把具体的法律关系理清楚。但他首先对肖光宗的生死之谜产生了怀疑,对邱雨辰来了个刨根问底。
  邱雨辰回答说:“前段时间反医疗系统的商业贿赂,声势浩大,肖光宗是做药品生意的,可能多少有些牵连,他要想平安脱身,除非他死了,所以,他就死了。
  何其乐说:“那怎么这么快就活过来了呢?”
  邱雨辰说:“躲过了风头,他肯定把各种关系摆平了。不过,他仍然很谨慎,根本就没有在内地露面,他有个弟弟叫肖耀祖,也是公司的大股东,这边的事,都是他在张罗。” ( r$ B2 b# l* R9 ?5 L9 N6 q
  何其乐说:“肖光宗的背景这么复杂,我能不能插手?我插不插得上手?”
  邱雨辰说:“所以,我要征求你的意见。”
  这是何其乐最欣赏邱雨辰的地方,她理解他的苦衷。
  是呀,别看他是陆海风的秘书,手里其实并没多少实权。说穿了,如果他要对关键的人物施加影响,不打陆海风的牌子,几乎不可能。别人会不会帮他,最终也要看他会不会反过来在陆海风书记那里为自己今后的什么事儿施加影响。这样一来,就成了心照不宣的现货或期货交易。可是,这种事情,他要是搅进去了,恐怕真的就再也难得脱身了。因为一件事做得,两件事也做得。或者说,一件事是做,两件事也是做,开口子容易,要想把口子堵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一旦陆海风听到风声,只要发个话,便可以实施足球比赛中的突然死亡,一句话就可以让事情终止,何其乐为这件事所做的一切,包括这些年他在工作中的所有努力,便随时可能前功尽弃。
  邱雨辰跟何其乐谈话之前便预测到了这种结果,听了老公的心声,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其实,她也并不是想让何其乐真的到这个单位那个单位跳来跳去,那也太掉价了。她以前做律师业务,从来都跟何其乐撇得很清,连她的合伙人鲍高潮都笑她,说她放着那么好的资源不用,简直就是跟人民币过不去。每次她都能一笑而过。但这次真的有点不一样,她太想做这笔业务了。 5 t8 I) C5 x0 S$ y
  如果做成了,何其乐还有必要死抱住那份工作不放吗?
  这其实才是邱雨辰真正关心的问题。
  他会为她孤掷一注吗?
  或者说,他愿意为一千万人民币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吗?
  这笔业务是流金世界置业有限公司的人主动找到她的。她问他们为什么。他们笑而不答,被问急了,便说我们肖老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一千万不是律师费,是风险代理,事情办成了,按标的的总额八千万的百分之十三提成。否则,你还得赔上差旅费和公关费。
  邱雨辰和鲍高潮从贺桐那里了解了肖光宗、肖耀祖两兄弟的相关情况,也仔细审查过他们公司提供的案卷材料,觉得凭现有的证据,胜算的可能性便可以超过百分之七十,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得靠关系,而且不是一般的关系。
  邱雨辰当时就明白了他们之所以找她的原因。
  邱雨辰跟何其乐商量这事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她得让他有心理准备,除此之外,她接不接这笔业务其实无须征得他的同意。她是他的老婆,是否利用或怎么利用这个身份去开展业务,是她自己的事,此其一。其二,还得看她要接触的那些单位的人,是否买她这个账。
  不管怎么样,对于邱雨辰来说,这是一项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有些事情只能边做边像。
  而且,即使抛开关系的因素,胜算的可能性不是已经占到了百分之七十吗?
  所以,在约见何其乐之前,邱雨辰其实已经拿定了主意:案子当然要接。
  为什么不接?
  何其乐其实没有表态。或者说他表示同意邱雨辰一开始的说法,让她考虑这个问题的时侯,不受他们之间夫妻关系的影响,完完全全把他的因素排除在外。
  邱雨辰问:“完完全全把你的因素排除在外?”
  何其乐笑了,说:“是的,就像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一样,对,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你只要合法从业就行了。”
  那次喝茶之后,邱雨辰邀请何其乐一起回了一趟家,说要去看崽崽。他们刚进屋,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崽崽,便兴奋得朝他们摇尾乞怜。它拉了尿,房间里弥漫着八月桂花般浓郁的又香又燥的尿骚味,但他们却没怎么理它,把门一关便宽衣解带直接去了卧室。何其乐说:“也许,我们该生个儿子了?”
  邱雨辰说:“谁说不是呢?但如果真的接了那个案子,可能还得等一等。”
  何其乐没有回答,那一阵子他在邱雨辰身上忙乎着,可能没顾上。
  下午一上班,陆海风却主动和何其乐谈到了不久前的那次出行。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下面走一趟?何其乐想了想,说:“体察民情、关注民生、顺应民意、深得民心。”
  陆海风笑了,说他脑子快,总结出来一个“四民主义”,他说:“办公室坐久了,得下去沾沾地气。不下去怎么了解下面的情况?不了解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怎么在感情上贴近老百姓?”
  何其乐点头称是,又问要不要作为一项制度,让党政各部门的一把手,每年拿出一定的时间去试行。
  陆海风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后来他问下午有什么安排。何其乐告诉他,省高院的郑院长和贺副院长三点钟会来汇报工作。
  陆海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拿起笔,在记事本上写了点什么。
  下班以后,何其乐替陆海风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了陆海风写的那几个字,正是他说的“四民主义”。
  何其乐对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
  第十六章
 
  肖耀祖不想让法院拍卖流金世界裙楼,用专业术语来说,是想改强制拍卖为任意拍卖。
  强制拍卖是指有关国家机关依照法律的规定,将被查封、扣押、冻结的财产强制予以拍卖的行为,不以被执行人的意志为转移。在这种情况下,肖耀祖是否同意,不影响拍卖的进行。在变现之前,流金世界裙楼的产权虽然仍然归属于肖氏兄弟的公司,但他们对财产的处分权受到了限制。
  如果是任意拍卖,肖耀祖的权力可就大了,是否拍卖、由谁拍卖,完全可以由肖耀祖自主、自由决定。
  肖耀祖自己其实也很清楚,他不可能将强制拍卖完全改成任意拍卖,那样的话,等于法院对查封的标的物失去了控制,也等于前面的判决、信达资产公司的申请执行,都被悬空或推翻,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求得法院和申请执行人的同意,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先把已查封的流金世界裙楼卖掉,再用变现的钱,偿还信达资产公司的债务。 % I5 a* }2 P5 x6 i
  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必须同时具备两个条件,第一,得法院同意。法院拍卖被查封的财产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被执行人偿还债务,拍卖只是最后的手段,在这之前只要你能把钱还了,完全可以不动你的财产。当然,这得有时间限制,不可能光凭你一句话就让你无限制地拖延时间;其次,你自己要卖被查封的财产也可以,但整个交易程序得由法院掌控,尤其是成交款,必须由法院控制,以确保资产不被流失;从操作性来讲也是,谁敢买被法院查封的财产?如果没有法院的裁定,买家便办不了产权过户手续。
  第二,得作为申请执行人的信达资产公司同意,否则,明明可以通过强制拍卖就可以实现的合法权益,为什么要放弃?除非另外一种方式能够多、快、好、省。何谓多?就是使债权人实现利益最大化;何谓快?就是节约时间,减少环节;何谓好?就是双方协商解决问题,而不致于搞得针尖对麦芒;何谓省?就是节约成本。即使这样,信达资产公司也会要求法院参与和主持,以使在实施的整个过程中,一直受法律保护,从而绝对安全。
  肖耀祖很急切,早早地就把给柳絮和陈一达公司的委托书打印好了,故意在他们两个面前晃了晃,却迟迟不肯签字盖章。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这是向两位表态,他不会再选择别的拍卖公司,他不签字盖章,是因为如果不能得到法院和信达资产公司的同意,只会变成他自己一个人瞎起哄,剃头担子一头热,没用。
柳絮和陈一达这会儿等于上了同一条船,便经常打电话通气,知道肖耀祖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过,对此柳絮和陈一达倒也能够理解,肖耀祖这样做,其实是在试探他俩,想看看他俩对法院和信达资产公司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同时也等于把球踢给了他们两个:想早点拿到业务,就早点把跟法院和信达资产公司的关系理顺。
  柳絮和陈一达很自然地分了工。
  柳絮跟贺桐一起到白鹤湖高尔夫球场打完球之后,并没有散场,大家一起去了一个名叫樱花之谷的地方,那里据说是一个曾在日本做过“妈妈桑”的女人投资开发的,不仅漫山遍野栽的都是樱花树,尤以温泉闻名遐迩。跟打球一样,仍然是鲍高潮负责埋单。
  两男两女,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贺桐和柳絮是什么关系。柳絮有点奇怪,不理解贺桐这次为什么不避嫌,她因此更加加深了自己的判断——贺桐跟两个律师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
  很自然的,四个人分成了两对。一开始邱雨辰和柳絮还有些牵扯,说一些女人之间的体己话,慢慢地,她就把柳絮完全地交给了贺桐。这样看来,邱雨辰也应该知道她跟贺桐的关系,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跟何其乐去说。其实,柳絮这种考虑完全是多余的。何其乐知道了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俗语说,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肯定有一个优秀的女人,一个成功的女人上面肯定有一群优秀的男人。何其乐又不是傻子,他要是以为像柳絮这么出众的女人,一方面在生意场上混,一方面还能守身如玉,那未免也太天真了。再说了,她就是想守身如玉,又是为谁而守呢?
  柳絮进而想,邱雨辰也是在外面混的,也很漂亮也很出众,不知道何其乐对她放心不放心。女人都有好奇心,柳絮在内心里偷偷考量过她跟鲍律师之间的关系,却没能看出什么名堂,她便默默地替何其乐庆幸和祝福。
  樱花之谷温泉休闲中心刚开发出来不久,目前处在试营业阶段,外地的客人不是很多,邱雨辰借口白天打球太累了,泡了个澡,便进了按摩房。鲍律师原本跟这里的女老板认识,被她叫去洗鱼浴了。这是他们这里的特色项目,据说温泉池里养了数百条三四寸长的小鱼,人泡在里面,那些没有牙齿的小鱼会特别亲密地围绕在你周围,对你“亲亲啃啃”,啄食你浑身老化的皮质、细菌和毛孔排出的体内垃圾和毒素,你会有一种被那些水中技师轻微攻击的呵痒式的快感。
  剩下贺桐和柳絮,先是到大池子里泡了泡,然后一间一间地在围着池子建造的小木屋里穿来钻去,体验各种中药浴,他们之间的谈话,因此而显得断断续续,却也很融洽。
  贺桐似乎很关心柳絮和曹洪波见面的情况,一天之内居然两次提到他。
  柳絮心里好笑,又不是捉奸在床,你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梆子的,能问出个什么名堂呢?你不会真的那么小心眼吧?
  刚才在车上时,柳絮便打定了主意,与其闪烁其词,还不如就事论事,把最重要的内容贪污了,把在H城一起和肖耀祖见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他。肖耀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正好听听贺桐的意见。再说了,要把这件事办成,曹洪波和贺桐,是她怎么绕也绕不过去的两个男人。
  贺桐却不是一个容易被敷衍的人,他从柳絮简单的描述中,一下子就找出了破绽。他问柳絮,和肖耀祖见面的地点干吗放在H市?柳絮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说都是曹洪波的安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贺桐说是吗?马上又换上了一副很理解的表情,边点头边说,我也想这应该是他的主意。说到这里贺桐戛然而止,却俯视着柳絮,好像要从她脸上读出什么文章来。
  柳絮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她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随便说话,否则,只会言多必失,或越描越黑。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不能冒一丝一毫让贺桐不高兴的风险。
  幸好贺桐很快转移了话题。
  让柳絮没有想到的是,贺桐再一次谈到了狗。
  贺桐说出来的话已经与刚才的话题完全不搭界了,使用的语气有点像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他说:“爱斯基摩人生活在一年四季冰封雪冻的北极,狗是他们的生活伴侣,也是他们惟一的运载工具——雪橇的动力。怎样才能让狗多拉快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爱斯基摩人的办法可真叫绝,他们把雪橇狗分成两个层次:领狗和力狗。领狗只有一条,力狗却是一群。领狗拥有很多特权,不仅吃好的,睡好的,还从来不挨鞭子。力狗的待遇可就差多了,大家一起抢着吃,还经常吃不饱,狗舍也差,拉雪橇的时侯,只要跑得稍微慢了一点,主人的鞭子就会准确无误地落在身上。力狗充满了对领狗的仇恨,往往借拉雪橇的机会,恨不得一起朝领狗下手,把它咬烂撕碎。然而,爱斯基摩人决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他们的办法又简单又聪明,就是让领狗的缰绳永远比力狗的长一条半身子……你想那会是一种什么情景?”
  柳絮一笑,摇了摇头。她做出来的样子,好像还沉迷在贺桐磁性的声音里似的。柳絮觉得贺桐这个人跟一般的人不一样,在他面前,她总是不能完全放松和放开,他也似乎总是想让别人去揣摩他的话。柳絮采取的策略却是以不变应万变,尽量不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机灵。
  一群力狗拼命地往前跑,为的是去撕咬前面那条领狗的尾巴或者后腿。结果呢?飞奔的雪橇完全被力狗拉动,领狗不需要出一点力,它惟一要做的,就是保持和力狗的距离。
  可是,贺桐干吗要说这个故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柳絮还不能不接贺桐的茬,她想了想,说:“爱斯基摩人挺残酷的,他们利用狗之间的矛盾达到自己的目的。”
  贺桐说:“你怎么会这样想?不过,你这种说法也挺有意思的。你知道吗?其实人跟狗差不多,都想当领狗,不想当力狗。”
  柳絮说:“这可能是你们男人的想法吧?想当官,而且想当正职。”
  贺桐忍不住哈哈大笑,但笑声很短促,刚冒了一个头,就被自己咽了回去。
  柳絮怕冷场,就说:“上次我送了一条萨摩耶给雨辰,那也是雪橇犬吗?”
  贺桐说:“是,此外还有哈士奇、阿拉斯加。这些狗在当地很普通的,在咱们这儿,却被那些商贩炒到了天价。
  柳絮说:“听了你的故事,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萨摩耶,可是,它真的很漂亮,它的毛白得像雪一样。”
  贺桐轻轻地笑了笑,说:“不是我的故事,是我讲的狗故事。”他伸出手,在柳絮的胳膊上轻轻地捏了捏,好像是对她说错话的惩罚。
  柳絮吐了吐舌头,觉得时机到了,她把贺桐那只已经放下了的手拉住,握了握,仰起脸望着他,说:“流金世界可不可以暂时不拍卖?”
  “怎么,肖耀祖那儿的工作还没有做好呀?”贺桐关切地反问,另外一只手也行动起来,把柳絮的手包在中间。
  “肖耀祖想自己卖。”
  “你怎么会替他当说客呢?如果不由法院委托拍卖,不就没你们公司什么事了吗?”
  “如果法院同意由他来卖的话,他可能也还是会委托我们公司。”
  “为什么?”
  “他可能想拥有更大的控制权吧。”
  “那么你呢?离开了司法委托的大平台,你能掌控肖耀祖吗?”
  “嗯,这里还有一个跟他进一步衔接的问题,不过,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拍卖委托不是由法院下,而是由肖耀祖下,那么,贺哥帮我就帮在了暗处,谁也说不了我们的闲话。”
  贺桐抓着柳絮的手,把它放到嘴唇边轻轻地碰了碰,说:“有人说闲话了吗?你都听到了什么?”
  柳絮就怕贺桐误会,连忙摇了摇头,说:“倒是没有。可是……这种事情还是要尽量避免才好,你说是不是?”
  贺桐轻声一笑,并不回答柳絮的问题,他说:“肖耀祖这样做,归根结底还是想绕过法院,当然,他是绕不过去的。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乖乖配合。他想自己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首先得信达资产公司同意才行呀。”
  “我们会让信达资产公司同意的。”
  “我们?你说我们指的是谁呀?你跟伍扬很熟吗?”
   “还有另外一家拍卖公司一起做这件事,他们跟伍扬的关系很铁。”
  “这听起来像个阴谋似的。”
  “不是阴谋是阳谋,法院可以控制成交款,而且,不管最后的买家是谁,以后办理解封手续、下确权裁定,还是法院的事。”
  “你的说法很专业哩,那么,曹洪波是什么意见呢?”
  “我还没和他说这件事。”
  “是吗?”
  “是。我想知道,你觉得怎么样呢?”
  “要不然,你先和曹洪波说说吧。”
  “由他来向你汇报,在这之前,你并不知道这件事,对吧?”
  “这样效果会不会更好一些?”
  “应该是。另外,那个肖耀祖想和你见个面。”
  “就他一个人吧?”
  “我陪他来,行吗?”
  “你知道,我一般不跟当事人见面的。不过,肖耀祖是个例外,你知道为什么吗?”
  柳絮摇了摇头。
  “小傻瓜,因为为了你的事可以破一次例呀。不过,这个肖耀祖不知道嘴巴臭不臭?”贺桐把掌心里柳絮的手揉了揉,说。
  “他如果到外面乱说,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另外,我也可以特别提醒提醒他一下,你说呢?”柳絮试探着说。
  “那倒没必要,反而搞得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再说了,我也就最多和他一起吃餐饭,具体的事,饭桌上不要谈。你们先去找曹洪波,看他怎么说。”
  “这样就行了。”
  柳絮心想,贺桐和曹洪波两个人有意思,碰到什么事情总是你推我,我推你。不过,柳絮对此也能理解,贺桐要帮她,如果越过曹洪波,不仅不符合由下至上的报批程序,还有可能引起曹洪波对他们两个人关系的疑心。同样,如果曹洪波当着柳絮的面轻易表态,又怕在贺桐那里通不过,失了面子。
  夜渐深,一阵凉风掠过,让柳絮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把手从贺桐手里抽出来,抱紧了自己的身子。
  贺桐关切地问:“怎么啦,是不是有点冷?要不然,我们回房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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