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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关天 - 乔治

乔治.西姆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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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严监区11号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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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哪儿的钟敲了两下,这时候11号囚徒正坐在他在牢房里的铺位上,两只嶙峋的大手抱着弯曲的膝头,呆坐着好象在想什么,约摸有一分钟,蓦地站了起来,舒展着身子,叹了一口气。这个犯人身材高大,模样粗俗,脑袋特大,手臂奇长,胸部是凹陷下去的。他的面孔,除了呆钝或者麻木不仁以外,什么表情也没有。然而在向关闭着窥视孔的牢门走去之前,他朝着一堵墙的方向挥了一拳。
  墙那边,也有一间和这完全相同的牢房一家德监狱严监区10号牢房。在那儿跟在其他四个牢房一样有一个死因正等待着一或许是对他的宽赦。或许是某天夜里,行刑队迈着庄严的步子走来,把他叫醒,一句话也不说,就……
  五天以来,10号囚徒每时每刻都在呻吟着时而用单调震耳的嗓子呼喊;时而大哭大闹嚎吻反抗。
  11号从不曾看见过他,对他一无所知,至多从声音里可以猜测出是个很年轻的汉子。现在,那声音已显出疲倦,成了机械式的呻吟。就在这时候,刚才站起来的119囚犯眼睛里闪现出一股仇恨的光,手指紧紧握住骨节,攥紧了拳头。
  整个桑德监狱处在一片宁静之中。走廊、庭院、天井里没有一点儿声音。环绕监狱的街道,以及巴黎那面也都万籁俱寂。唯有10号的呻叫划破了深夜的沉静……
  这时候,11号浑身一阵痉挛,伸开了手指,在摸到牢门前,情不自禁地又颤抖了两次。按照严监区的规定,牢房里点着电灯。正常情况是,有一个看守呆在走廊里,每隔一个小时打开窥视孔看看这五个判处了死刑的囚犯。
  11号的双手摸索着门锁,极度的惊恐给他的动作蒙上一层庄重色彩。牢门经他一摸竟然开了!看守的椅子在那儿,空无一人。于是这汉子就猫腰快跑,紧张得头昏目眩。他的脸色苍白,只有绿眼珠上面的眼睑是红的。
  由于认错路,碰到的门都关得紧紧的,他走了三次回头路。在一条走廊的尽头,他听到了声音,那是守卫室里看守们在抽烟、在大声谈话。最后他终于来到一个庭院里,这儿的一盏灯形成了一道光柱,划破院落深处的黑暗。在距他一百米远的地方,一个哨兵站在暗门前,跺脚取暖。另外,有一扇窗户还亮着灯,可以辨认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叼着烟斗,俯身在一张堆满纸张和文件的办公桌前。
  11号很想再看看那张纸头,那是三天前他在饭盒底发现的一张便条,可是他已经遵寄信人之命,将纸条嚼碎吞下肚了、就在一小时之前,他还能在心里默诵出便条的内容,而此刻却有几段已不能准确地回想出来了。
  “十月十五号凌晨两点,将有人打开牢门,看守有事不在,你可按以下所绘路线……”
  那人伸出滚烫的手,抹了一下前额,惊恐地盯着灯光。一阵脚步声把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然而那是从墙外的街上传来的。自由的人们在边走边谈,鞋底踏在石砌路面上发出了回响。
  “我那时候想,一个座位他们敢要五十法郎……”说话的是个女人。
  “算了!他们的花销也很大……”一个男人接着说。
  囚徒因为碰到一块石头,就停住脚,侧耳细听。这时候他摸到了墙,伸手本摸西找,双臂在空中不停地挥舞。动作这样离奇可笑,脸色又是这样苍白,要是到别处,无论在哪儿,人们准把他当成醉鬼。
  离这个看不见踪影的囚犯大约五十米远,在写有“仓库”字样的大门旁边有一个拐角,这里躲着一伙人。
  探长梅格雷毫不在乎地靠在黑黑的砖墙上,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两条有力的腿支撑着他的身躯。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就象一块没有生命的大石头一样。听着他的烟斗间隔一定的时间就吱吱发响,人们可以想象出他那掩盖不住的焦虑不安的眼神。他拍预审官科梅利奥的肩膀可能有十来次,因为预审宫没有呆在他应该呆的地方。
  预审宫一点钟从一个时尚盛行的晚会到这儿来,身上还穿着礼服,唇上的小髭费过一番匠心,修饰得很精致,他的气色也比平时显得更有生气。
  在他们旁边站着脸色阴沉的桑德监狱的监狱长加西埃先生。他穿着一件短上衣,把领子翻起来,此刻正装作对眼前的事不感兴趣的样子。
  天气颇带寒意,暗门旁边的看守在地上跺着脚,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条条细柱。人们看不清楚那个囚徒,因为他总是避开光亮的地方。然而无论他如何小心避免出声,还是能听到他走来走去的响声,可以说人们是按这轻微的脚步声在跟踪着他。
  十分钟以后预审官走近梅格雷,他刚要张嘴说话,探长在他肩头用力捏了一下,使他又闭上了嘴。预审官叹了一口气,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攥在手中的烟。
  三个人都知道,11号还没找到路,随时都有掉到巡逻队手中的危险,但是大家又都束手无策。墙脚下为他准备了衣服包,还悬着一条打好结的绳子,然而总不能让人把他带到那儿去啊!
  时而一辆车在街上驰过,时而又是一些人在谈话,声音传到监狱的院子里,发出一种特别的回响。
  三个人只能互相交换眼色。监狱长的目光里,既充满了气愤和抱怨,又颇有讽刺的意味,而且还显出恶狠狠的样子。预审官科梅利奥自己也感到,他内心不安和神经紧张都在与时俱增。只有梅格雷一个人还沉得住气,还有信心和意志力,但是如果在亮处,人们就会看到,他的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当钟声敲两点半的时候,那汉子还在迷途中不停地游荡。和他正相反,这钟声就象敲在三个监视者的心上一样。
  人们不曾听到一声叹息,只不过是猜测而已,然而在猜测中,人们感到了那汉子被一阵冲动搞得手忙脚乱——他终于接到了衣服包,发现了那条绳子。
  哨兵有节奏的脚步声报告着时间的流逝。预审官冒然地低声问:
  “您真有把握?……”
  梅格雷盯了他一眼,让他闭上嘴。绳子动起来了。人们可以看见墙上出现了一个依稀可辨的斑点,那是11号的脸庞,他正借助腕力援墙而上。
  用了好长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十倍、二十倍!可是当他爬上了墙头后,却再也不动了,让人觉得他好象不再想冒这个风险似的。透过夜色,人们看见他平趴在墙头上。
  难道他昏头了吗?他不跳到街上去,还犹豫什么呢?究竟是过往行人,还是依偎在墙角的情侣妨碍着他呢?
  预审官科梅利奥焦躁不安,握得指关节咔咔作响。监狱长低声说道:
  “我看,你们不再需要我作什么了……”
  最后,绳子终于被拽了上去,又被垂到了墙外,那汉子也随着就消失了。科梅利奥开口说:
  “探长,我向您发誓,要不是出于对您的绝对信任,我绝不允许冒这样的险……请您注意,我仍然认为厄尔丹是罪犯!……现在,假如他从您手里真的跑掉了……”
  “我明天去看望您好吗?”梅格雷有意避开了话题。
  “十点钟以后我在办公室……”
  他们沉默着握手告别。其实,监狱长只不过勉强地伸了一伸手,他嘴里抱怨着,听不清说些什么,渐渐远去了。
  梅格雷又在墙边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有一个人朝远处拼命跑去以后,才朝暗门走去。他向值班员挥手表示问候,接着把目光转向冷清的街道,然后转弯走到让一多朗大街的拐角处。
  “走了吗?”贴墙有一个人的身影,梅格雷向那人问道。
  “奔阿拉戈大路了。迪富尔和让威埃已经跟上了他……”
  “你可以睡去了。”
  梅格雷心不在焉地跟那位便衣警察拉了拉手,然后一边点燃烟斗,一边迈着沉重的步伐,低垂着头走开了。
  当他来到奥费弗尔滨河街,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时,已是凌晨四点钟了。他叹着气,脱去外套,从公文堆旁拿过来一杯已经放得温吞的啤酒,一口喝去半杯,然后跌坐在扶手椅里。
  在他面前放着一个黄色的卷宗夹子,里面的文件塞得满满的。文书用圆润美丽的字体写上了:
  “厄尔丹案”
  梅格雷等了三个小时的电话了。他喷出的烟云在没有罩子的电灯泡周围盘旋镣绕,一阵轻风吹来,又把烟雾向四外扩散。探长站起来,把壁炉的火捅旺,然后回到座位上,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脱掉,先是短外衣,接着是假领,最后把坎肩也脱下来。
  电话机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将近六点钟,他挂了个电话,以证实线路是否和城里通着。
  黄色的卷宗开着,一些报告、剪报、口供的笔录、照片从中滑出来,散落在办公桌上。梅格雷在远处打量着这些案卷,偶尔抽出一件,拿过来看看。与其说他是为了看文件,倒不如说是借此集中思路。
  报上的两行简要标题总括了整个文件内容:
  “杀害昂德尔松夫人及其女佣的凶手约瑟夫?厄尔丹,今晨被宣判死刑。”
  梅格雷不停地吸着烟,焦虑不安地盯着一直哑然无声的电话机。
  六点十分,电话铃响了,然而却是一次串线。
  几份文件交错迭压着,从探长的座位上可以读到不同文件的片断,而那些内容却是他早已熟记在心的。
  “约瑟夫?让?马利?厄尔丹,男,27岁,原籍默伦,就业于塞夫勒街花店,原为该店老板热拉尔迪埃先生所雇送货员……”
  可以看到他的照片,那是一年前在纳伊集市的小照像馆拍的:一个身高臂长的小伙子,三角脑袋,脸色苍白,衣着打扮很不入眼。
  还有一段剪报:
  “圣克卢的一起残暴的凶杀案。一位富有的美国妇人及其女佣被人用匕首残杀!”
  案件发生在七月。
  梅格雷推开司法鉴定的令人恐怖的照片:从各个角度拍摄的两具尸体,血流满地;痉挛的面部表情;血污的夜装都揉乱了、撕破了。
  “司法警察探长梅格雷,最近破了圣克卢惨案,凶犯现已被捕入狱。”又是一条报上的消息。
  探长把摊在面前的文件乱翻一气,重新找出那份十天前的剪报:
  “杀害昂德尔松夫人及其女佣的凶手约瑟夫?厄尔丹,今晨被宣判死刑。”
  巴黎警察局的大院里,从一辆囚车中涌出夜间捕获的人,其中主要是些妓女。走廊里开始响起杂沓的脚步声,飘在塞纳河上的浓雾渐渐消散。
  一阵电话铃响。
  “喂!迪富尔吗?……”
  “是我,头……”
  “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说……让我去您那儿吧……眼下这儿有威埃一个人就够了。……”
  “他在哪儿呢?”
  “在西唐盖特。”
  “嗯?什么?……”
  “是一家小旅馆,离伊西莱穆利诺不远……我坐出租车,马上来向您报告。”
  梅格雷在屋里踱来踱去,叫办公室的听差到多菲娜啤酒店给他买一杯咖啡和几个月牙面包。
  他开始吃早点的时候,迪富尔带着惯有的神秘表情走进屋来。这是一位瘦削身躯的便衣警察,整齐地穿着一身灰西服,露着高高的、挺挺的假领。
  “首先,你说说什么叫西唐盖特?”梅格雷以抱怨的口气问道,“坐下来吧!”
  “那是一家小旅店,在塞纳河边,格勒内尔和伊西莱穆利诺之间,专门招揽水手……”
  “他是直接奔那儿去的吗?”
  “不,不是!让威埃和我,我们居然没让他跑掉了,这真是个奇迹!”
  “你吃过早饭了吗?”
  “在西唐盖特吃的。”
  “那么,讲吧!”
  “您看见他逃走的,是吧?……开始他拔腿就跑,怕再被捉回来,简直吓破了胆!到了贝尔福雄狮塑像那儿,他还不怎么能定下心来,满脸惊愕地看着塑像。”
  “他知道有人跟踪吗?”
  “肯定不知道!他连头都没回过。”
  “后来呢?”
  “我看他的一举一动象个瞎子,或者跟一个从没在巴黎呆过的人差不了多少。突然他走上那条穿过蒙帕纳斯墓地的大街,我忘了街名,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幅阴森凄惨的景象。毫无疑问,他准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因为当他透过栅栏发现一片坟墓时,就又拔腿跑起来……”
  “继续说下去吧!”
  梅格雷蛮有兴致,好象平静些了。
  “我们到了蒙帕纳斯,大咖啡馆都已关了门,但是还有几家夜间小酒店开着。我记得他在其中一家门前停下来过,从外面可以听到店里的爵士音乐。当一个矮小的卖花女人提着花篮向他走去时,他却走开了……”
  “朝哪个方向走的了”
  “应该说没有方向!他走上拉斯帕伊大路,然后又从一条交叉的横街走回原路,回到了蒙帕纳斯火车站前面……”
  “他的表情什么样?”
  “没有表情!跟预审的时候,跟在重罪法庭上一样,面无血色,浑浊不清的目光透出了惊恐不安,我没法跟您形容。半小时以后,我们就到了阿勒……”
  “没有人跟他说话吗?”
  “没有!”
  “他没往邮筒里扔什么信件之类的东西吗?”
  “我向您起誓,头!让威埃在马路一侧的便道跟踪他,我在另一侧,我们没放过他的任何一个举动……他在一家肉销跟前停了一会儿,那儿卖的是热香肠和炸苹果,他迟疑了一下,但是又走掉了,可能是发现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察。”
  “他象不象在寻找某个地址呢?”
  “一点儿也不象:人们倒可能把他当成一个醉汉,一个由上帝决定其行止的醉汉!……我们来到了塞纳河边,他在前头沿着河走。坐下过两三次……”
  “坐在什么上面?”
  “一次在石头栏杆上,另一次坐在长凳上。后来这次,我虽然不敢担保,但是我想他是哭了,反正他的双手抱住了脑袋……”
  “凳子上没有旁人吗?”
  “一个人也没有……接着我们又走,您想想我们走的路吧,一直走到穆利诺!他不时停下来,瞧瞧河水。拖船已经开始来往运行了……后来工厂的工人们涌到街上来了。他还是那样子,好象没头苍蝇似的。”
  “说完了吗?”
  “差不多了,您等等,让我再想想……对,那是在米拉波桥,他机械地把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
  “十个法郎的小钱……”
  “这正是让威埃和我看到的。于是他就在周围好象找什么东西似的……一定是找个小酒店吧!然而河右岸没有一家酒店开着门。他过了河,在一家挤满司机的酒吧间喝了一杯咖啡,要了一杯罗姆酒。”
  “是西唐盖特小店?”
  “还没到呢。让威埃和我两条腿都抬不起来了,我们连喝点什么暖暖身子都不行……他又走了,绕来绕去,兜了很多圈子。让威埃把走过的大街都记了下来,他将向您作个详细报告。最后我们来到一座大工厂附近的码头上。那是个很荒僻的地方,象农村景色似的,有几片树林和草地,在两垛废料堆之间,一台起重机旁边系着大概有二十只驳船。
  “至于西唐盖特嘛,那是一家人们不愿光顾的小旅店。店里有个供应吃食的小酒吧间,右手一间大棚屋,放着一台旧式钢琴,一张海报上写着:‘周末舞会’。
  “那汉子喝了咖啡和罗姆酒,等了半天侍者才给他送来一份香肠。他找老板说了些什么,一刻钟以后,我们看到他俩一块儿走上二层楼,然后就消失了。
  “当老板回来的时候,我推门进去,开门见山地问那人是不是租了房间。老板反问我:
  “‘怎么了?他犯法了吗?’
  “‘这可能是一个惯于给警察局找麻烦的家伙。’
  “没必要跟他兜圈子,我就是要吓唬吓唬老板。我警告他,如果向他的房客透露一个字,小店将被封闭!他并不认识投宿的人,这我是有把握的。小店的主顾是水手和每天中午十二点来喝开胃酒的,附近工厂的工人们。
  “厄尔丹进了房间,连鞋都没脱就一头扑到床上。老板提醒了他,他把鞋丢在地上,立刻就睡过去了。”
  “让威埃还留在那儿吗?”梅格雷问道。
  “他在那儿呢。我们可以跟他通电话,西唐盖特有电话,因为水手们常常需要跟船老板联系。”
  探长拿起电话,过了一会儿,从那一端传来让威埃的声音。
  “喂,咱们‘那个人’怎么样?”探长问他。
  “睡觉呐。”
  “没有一点儿问题吗?”
  “没有!平安无事。在楼梯那儿就可以听到他打呼噜。”
  梅格雷挂上电话,从头到脚打量瘦削的迪富尔。
  “你不会让他跑掉吧?”他问道。
  迪富尔要争辩,但是探长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以更低沉而严肃的语调接着说:
  “听我说,老朋友!我知道你会尽力而为的……但我是拿我的职位在打赌呀!当然还有别的啰……而我又不能亲自出面,因为那畜牲认识我……”
  “探长,我向您保证……”
  “不必发誓了,快去吧!”
  梅格雷用干脆利落的动作把各种文件都收进黄皮卷宗里,然后放进了抽屉。
  “当需要增添人手的时侯,千万别犹豫,你就赶快要。”梅格雷又对迪富尔说。
  约瑟夫?厄尔丹的照片还留在办公桌上。梅格雷凝视了片刻那像片:一颗瘦骨嶙峋的脑袋,两只招风耳朵,毫无血色的厚嘴唇……
  三个法医给这个人作过检查,其中两个宣布:
  “神智正常,应负全部法律责任。”
  第三个法医,是由辩护一方指定的,费了一番踌躇才写道:
  “隔代性精神错乱,应减轻责任。”
  而亲手逮捕约瑟夫?厄尔丹的梅格雷却向警察局长、初级法院检察官和预审官断定说:
  “或者这个人是疯了,要不,他就无罪!”
  由此。梅格雷就甘愿负起本案的责任。
  便衣警察迪富尔轻快的脚步声渐渐消逝在楼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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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沉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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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番简短的谈话,探长梅格雷没能使科梅利奥预审宫放下心来。十一点钟,他来到奥特伊尔。
  阴霾的天气,肮脏的街道,天幕低沉得几乎压到房顶上。探长漫步的河岸边,富丽堂皇的大厦鳞次栉比,而河对岸却是满目郊区凤光:一座座工厂,一片片空地,卸货码头上壅塞着成垛的货物。
  两岸景色对峙,塞纳河从中间流过,来往的拖船掀起了铅灰色的波浪。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西唐盖特小客店也不难找见,因为它孤立在一片空地中央。那儿杂物狼藉:乱砖堆,破汽车底盘,盛沥青残底的盒子,甚至还有几段铺铁路用的钢轨。
  小店是两层楼,刷着难看的红色,门外摆了三张桌子,老式遮阳篷顶上有几个字:水酒——便饭。
  可以看得出,顾客是一些搬运水泥的装卸工人,因为他们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工人们在出门的时候都跟系蓝围裙的店老板握握手,然后慢悠悠地朝着停泊在码头上的驳船走去。
  梅格雷满面倦容,目光无神,然而这绝不是因为他刚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有一个习惯:经过一番凶猛的追逐,每当追踪的目标伸手可及的时候,他就放任自己松弛一下。如今,一种无名的厌倦情绪又涌上心头,然而他并不想驱散它。
  探长看上了一家旅馆,旅馆正好和西唐盖特小店隔河相望,他走进营业室:
  “我要一间临码头的房间。”
  “要租一个月吗?”
  梅格雷耸了耸肩——眼下不是跟他口角的时候。
  “要住多长时间都由我!我是司法警察……”
  “我们一间空房也没有。”
  “好吧,把营业执照交出来吧!”
  “这是怎么说的!……您等一等……我得给楼上的伙计打个电话,查查18号房间是不是……”
  “笨蛋!”梅格雷在牙缝里低声骂道。
  当然啦,房子立刻就有了。这是一家豪华的旅店。伙计过来间:
  “要给您搬行李吗?”
  “一件行李也没有。给我找副望远镜就行了……”
  “啊?可是……我不知道……”
  “快去!随便到哪儿都行,给我找副望远镜来!”
  梅格雷叹着气脱下外套,打开窗户,把烟斗装满。不到五分钟,一副望远镜就送来了。
  “这是女管事的望远镜,她嘱咐您要……”
  “行了!出去吧!”
  对西唐盖特小店的外观,他已经仔细看过了。
  楼上一扇窗户开着,可以看到一张破床,上面横放着一条红色的大鸭绒被,床下一块羊皮上摆着花布拖鞋。
  “这是老板的房间。”
  旁边另有一扇窗子,关着;再过去,第三扇是打开的,一个穿内衣的胖女人正在梳头。
  “老板娘,不然就是女仆。”
  楼下是咖啡座,老板正在抹桌子。便衣警察迪富尔坐在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半公开红酒。显然这两个人正在说着话。
  远处,在石砌码头的岸边,一个金发小伙子,身穿一件雨衣,头戴一顶灰帽,好象在监督从驳船上往下卸水泥。这就是便衣警察让威埃。在司法警察之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
  梅格雷的房间里,床头有一台电话机,探长拿起话筒:
  “喂,旅馆总机吗?”
  “您有什么事吗?”
  “请接一个电话,要河对岸西唐盖特小店。”
  “好吧!”声音很冷淡。
  过了好一阵,梅格雷终于从窗户那儿看到小店的老板放下手里的抹布,朝着一扇门走去。电话铃响了。
  “您要的电话接通了。”
  “喂,是西唐盖特吧?请叫您店里的那位顾客接电话,……对的,不会错,那儿只有一个顾客。”
  透过窗户,他看见惊呆的老板去通知迪富尔,迪富尔走进电话间。
  “迪富尔吗?”
  “是您啊,头!”
  “我在你对面的旅馆里,从你那儿能看到我这儿……那个人在干什么?”
  “正睡呐。”
  “你亲眼见了吗?”
  “刚才,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他在打呼噜,于是我就轻轻打开门,亲眼看见他缩成一团,和衣睡在那儿……”
  “你肯定小店老板没告诉他什么吗?”
  “老板怕警察怕极了,以前他也惹过麻烦,我们吓唬他要收回他的营业执照,这下可把他治老实了……”
  “有几个出口?”
  “两个。除正门外,还有一个门朝着院子,让威埃在那儿监视着呢。”
  “没有人上楼吗?”
  “没有。再说,不从我身边经过,就不能上去,因为楼梯在柜台的后边。”
  “好了,在那儿吃午饭吧,过一会儿,我给你去电话……尽量装得象个船主的伙计似的。”
  梅格雷挂上话筒,把扶手椅拉到敞开的窗前。他有点冷,又去摘下外套,披在肩上。
  “通完话了吗?”旅馆女接线员问道。
  “完了。请给我送杯啤酒和一包黑烟丝来。”
  “我们这儿没有烟丝。”
  “那就叫人给我买来。”
  直到下午三点钟,梅格雷一直在原处,望远镜放在膝上,手边的酒杯已经空了,尽管窗户敞开,屋子里还是充溢着强烈的烟草气味。
  几份晨报脱手掉在地下,按警方的公报,各家晨报都刊登了这样的消息:
  “一名死回从桑德监狱越狱潜逃!”
  梅格雷不时耸耸肩,双腿一会儿交叉,一会儿又分开。
  三点三十分,从西唐盖特有人给他来电话。
  “有情况吗?”他问道。
  “没有。那汉子一直在睡觉。”
  “什么事啊?”
  “奥费弗尔滨河街给我来电话,问您在哪儿,大概预审官急需跟您通话。”
  这回梅格雷不再耸肩了,语气中倒显得很果断,他挂上话筒,继而又叫通服务台:
  “请接检察院,小姐,我有急事。”
  预审宫科梅利奥要同他讲什么,他是一清二楚的。
  “喂,是您吗,探长?到底找到您了,谁也说不上来您在哪儿,可是奥费弗尔滨河街的人告诉我,您在西唐盖特安下了眼线,我又让人往那儿打电话……”
  “有事儿吗?”
  “首先,您那儿有什么情况?”
  “一点事儿也没有!那个人在睡觉。”
  “您有把握吗?他没逃跑吧?”
  “跟您稍微夸大点儿说吧,眼下,我甚至可说是看着他睡觉呢。”
  “您知道吗,我开始后悔……”
  “后悔不该听我的吗?但是司法部长既然已经同意……”
  “等一等,今天各晨报都刊登了你们的公报……”
  “我看到了……”
  “今天的日报您也读了吗?……没有?想法弄一份《哨音报》。我很清楚,这家报纸净搞讹诈,但还是应该读一读,您等一下儿,别走……喂,您还在吗?……我给您念念。《哨音报》杂文栏里,标题:‘国家利益’……您听得见吗,梅格雷?报上这样写道:
  “‘今晨各报刊出了一则半宫方的公报,宣称已由塞纳重罪法庭宣判了死刑的囚犯、拘押在桑德监狱严监区的约瑟夫?厄尔丹越狱脱逃,并称其详情“不可言喻”。
  “‘我们可以在这里补充,越狱情况并非对所有的人都是“不可言喻”的。事实上,约瑟夫?厄尔丹不是越狱,而是被人纵逃的!这事件竟发生在处决的前夕!
  “‘昨夜在桑德监狱演出的这场“丑剧”令人切齿!虽然其细节还不可能详述,但现已证实,正是警方自己串通司法当局导演了这场假越狱。
  “‘约瑟夫?厄尔丹尽知内情吗?否则,我们无辞以形容这个犯罪史上空前之举。’”
  梅格雷把话听到底,没打一个寒颤。电话里预审官的口气变得不那么强硬了:
  “您对此有什么高论?”
  “这证明我作得对!《哨音报》不是独自找到这个口实的,也并不是六个知情的官员中的哪一个说出去了。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呢?”
  “晚上我再跟您说……一切都好,科梅利奥先生。”
  “您这样想吗?但是如果整个新闻界都援引这条消息呢?”
  “那将造成一件丑闻。”
  “您也看出来了!”
  “难道要一条人命去抵一件丑闻吗?”
  五分钟以后,探长开始和巴黎市警察局通话:
  “吕卡警长吗?听着,老朋友,您跑趟蒙玛特大街《哨音报》编辑部,找主编当面单独谈一谈,不妨恐吓一番,要了解到有关桑德越狱事件,他的消息来源。我敢担保,今天早晨他准收到一封平信,或者快信……您找一找原件,给我拿到这儿来。听懂了吗?”
  接线员问:
  “说完了吗?”
  “没有,小姐。您给我接西唐盖特。”
  不一会儿,便衣警察迪富尔又跟他重复道:
  “他还睡呢。刚才我把耳朵贴在他门上,呆了有一刻钟,听见他在恶梦中的呻吟:‘妈妈呀!’……”
  梅格雷把望远镜瞄着西唐盖特二楼那扇关闭的窗子,他可以想见那人清晰而又真切的睡态,犹如身在他的床头一样。
  然而,梅格雷认识他,只不过是七月份的事,正是圣克卢惨案发生四十八小时以后。梅格雷的手搭在他肩上,低声说道:
  “别在这儿出丑!跟我走吧,孩子……”
  那是在王子街的一座新式建筑,约瑟夫?厄尔丹就住在七层楼的一个房间里。
  女房东这样描述他:
  “他是一个规矩、安稳、勤劳的小伙子,只不过有时在待人接物上态度有点儿古怪。”
  “他不结交什么人吗?”
  “从来也不。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凌晨才回来……”
  “最近一段时间?”
  “有两三次他回来比往常更晚些……一次是个星期三,快到凌晨四点了他才拉门铃。”
  这儿所说的星期三,正是圣克卢惨案发生那一天。法医断定,两个被害者大约是在凌晨两点上楼的。
  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掌握厄尔丹犯罪的有力的证据了吗?而大部分的证据又是梅格雷亲自发现的。
  被害人的别墅建在圣日尔曼大街,离兰亭酒店不到一公里,那天午夜时分,厄尔丹只身一人窜到酒店里来,一口气喝了四杯加糖烈酒,在付钱的时候,从口袋里掉下了一张巴黎一圣克卢单程三等车票。
  昂德尔松夫人是一位美国外交官的遗孀,丈夫的家和美国几个大金融家族是姻亲,她在遇害前就独居在这座别墅里,丈夫去世后,别墅底层就弃置未用。昂德尔松夫人只有一个女仆,名叫爱丽兹?夏蒂埃。说她是昂德尔松夫人的贴身女仆,不如说是她的女伴。爱丽兹?夏蒂埃是法国人,在英国度过了她的童年,受过极好的教育。
  圣克卢地方的一个园丁每周来这里两次,侍弄别墅四围的小花园。
  很少有人来访,老夫人的侄子威廉?克罗斯比要间隔很长时间才携夫人来一次。
  七月的这个夜晚——确切地说是七月七号深夜——如同往常一样,通往多维尔城的大马路上,汽车在奔驰。到了凌晨一点,兰亭酒店和其他的餐厅、舞场都关了门。一个驾汽车从这几路过的人事后声言,将近两点三十分,他曾看见别墅二层楼上有灯光,映出的阴影动作很奇怪。
  凌晨六点钟,园丁来了,那一天是他的工作日。他已经养成习惯,不出声地轻轻推开栅栏门,就进来干活。照惯例,干到八点,爱丽兹?夏蒂埃来叫他吃早饭。然而这一天,已经到了八点钟还没有一点动静,到了九点钟,别墅的大门都还没有开。他沉不住气了,走过去叫门,没有人答应,就立刻去附近的路口报告巡警。
  不多一会儿,案发了。在昂德尔松夫人的房间里,女主人的尸体横陈在地毯上,衬衫染满了血迹,胸部被刀刺穿了十几处。爱丽兹?夏蒂埃也遭到同样的命运。她是应女主人之请住在隔壁的,因为昂德尔松夫人总是怕自己在夜间身体有什么不适。
  两条人命案,多么凶残啊!连警方也怵目惊心,把这叫做恶性案件。
  现场到处可见犯罪痕迹:地上有脚印,帘幕上留下了血手印……
  随后是一套例行公事:检察院勘验现场,专家们进行司法验证,各项分析以及验尸……
  警方的侦讯领导工作突然落在梅格雷肩上,他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发现了厄尔丹的足迹。那太清楚了!别墅的走廊里没有地毯,拼花地板上打了一层蜡,只需通过照像就足以得到格外清晰的脚印。那是一双崭新的胶底鞋,为了防备雨天打滑,橡胶上压出了特殊的条纹,鞋底中间,可以辨认出厂名和鞋号。
  几小时以后,梅格雷走进拉斯帕伊大道的一家鞋店,获悉这种样式、这个号码(44号)的鞋最近两周以来只出售过一双。
  “对了,是个送货员,驾着一辆三轮送货车来买走的。在这一带,我们常常看见他。”
  又过了几小时,当探长询问到塞夫勒街花店老板热拉尔迪埃先生的时候,发现那双引人注目的胶鞋工穿在送货员约瑟夫?厄尔丹脚上。
  剩下的就是验证指纹了,在司法部的法医验证室里,专家们经过仔细的研究,立刻就得出结论:“是他!”
  “你为什么这样干?”
  “我没杀人!”
  “谁把昂德尔松夫人的地址给了你?”
  “我没杀人!”
  “凌晨两点,你去别墅千什么?”
  “我不知道!”
  “你是怎么从圣克卢回来的?”
  “我不是从圣克卢回来的!”
  他脑袋很大,面无血色,脸上浮肿得可怕,眼睛通红,跟几夜没睡觉的人一样。
  在王子街他的住所里,人们搜出一条血手绢,经化学鉴定,确定是人血,而且证实血型和死者的相同。
  “我没杀人……”
  “你选谁作辩护律师?”
  “我不要律师……”
  给他指定的辩护律师名字叫若利,年仅三十岁,他看到本案已经无望,也很烦躁。精神病医生对厄尔丹进行了一周的观察,宣布道:
  “没有任何病态。尽管神经上由于受到过强烈刺激,目前处于抑郁不安的状态,但此人对自己的行为应负刑事责任。”
  人们都开始度假了。梅格雷因侦查另一案件到多维尔城去了。预审宫科梅利奥觉得案情已十分清楚,法院刑庭的初审也倾向于肯定厄尔丹的罪行——尽管他什么也没偷,而且同昂德尔松夫人和她的女佣人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梅格雷尽可能追溯了犯人的全部经历。他对犯人在成长过程中,不同年龄的各个时间,从身体外貌到精神品德都作了了解。
  厄尔丹出生在莫兰,那时候父亲是塞纳旅店里咖啡馆的伙计,母亲是个洗衣工。三年以后,父母在离监狱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小酒店,生意很不景气,于是又到塞内马尔诺一带的楠迪开了一家小客栈。约瑟夫?厄尔丹六岁的时候,他的妹妹出生了。梅格雷有一张相片,上面有一个胖胖的婴儿,光着胳臂露着腿,躺在一张熊皮上,厄尔丹就蹲在前面,穿一身水手服。
  十三岁,他在家喂马,并帮助父亲侍候顾客。
  十七岁,他做了枫丹白露咖啡馆的伙计,那是一家很体面的大旅店。
  二十一岁,他服满军役来到巴黎,在王子街安顿下来,并且成了热拉尔迪埃先生的送货员。
  “他很好读书。”热拉尔迪埃先生说。
  “他唯一的消遣是看看电影!”女房东肯定道。
  看不出一点儿迹象说明他和圣克卢别墅有关系!
  “你以前曾经去过圣克卢吗?”
  “从来没去过!”
  “星期日你都作什么?”
  “看书!”
  昂德尔松夫人并不是花店老板的顾客。为什么强盗单单潜入她的别墅,而不是别人家?再说,什么也没偷走啊!
  “为什么你不说出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
  梅格雷在多维尔城忙了一个月,追捕一个国际诈骗集团。九月份,他去桑德监狱厄尔丹的牢房,见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萎靡不振的可怜虫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杀人!”
  “可是你去过圣克卢呀!”
  “我求你们,让我安静吧!”
  “这是个平常案件。”检察院这样判定,“暂时搁置起来,待人们休假回来再议。”
  十月一号,重罪法庭开庭,厄尔丹受审。若利律师只找到一条辩护理由:要求一份反面的鉴定书,说明委托人的精神状态。他选定的法医出示证明:“应减轻罪责……”
  对这一切,检察机关驳斥道:
  “他犯的是恶性罪!如果说厄尔丹没有偷,那也仅由于当时某种情况阻止了他……凶犯杀人竟捅了十八刀!……”
  人们传看死者现场照片,陪审员们都带着极大的反感立刻推开。
  “同意!没有疑问!”
  于是判为死刑。第二天,厄尔丹就被转送到严监区,和另四个死四监押在一起。
  “你跟我没话说了吗?”梅格雷很不满地问道。
  “没话说。”
  “你知道要被处死吗?”
  厄尔丹哭起来,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两眼通红。
  “谁是你的同谋?”
  “我没有同谋……”
  虽然梅格雷还是每天都以宫方身份来监狱,可是他实际上已无权过问此案。他发现厄尔丹日益消沉下去,但却很平静,他不发抖,甚至有时眼里还闪出讥讽的目光。
  直到有一天早晨,厄尔丹听到隔壁牢房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一阵凄厉的尖叫……那是9号,一个犯杀父罪的死回,被人带往刑场去了。第二天,厄尔丹成为11号,他躺在铺板上,面壁哭泣,但是仍然闭口无言,只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长时间来,梅格雷被一个念头萦绕着,如今这个想法钻到他内心深处了:
  “这个人是疯了,要不,他就是无罪。”他对科梅利奥肯定地说。
  “这不可能!再说,已经宣判了……”
  梅格雷身高一米八○,肩宽臂粗,活象当年巴黎菜市场的搬运工,和他的外表相称,他为人是很固执的。
  “您还记得吧,我们并没有查实他是怎么样从圣克卢回到巴黎的。他没乘火车,这已有了证据;他没乘电车,也没有步行回来!……”梅格雷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您愿意让我作个试验吗?”
  “那得请示部里!”
  持重沉毅的梅格雷经过再三的斟酌,还是到部里去了。他亲手草拟了那张给厄尔丹的便条,上面有逃跑计划。
  “请听我说,如果他有同谋,他就以为这张便条出自同谋之手;或者他没有同谋,那么他就不会相信,他会猜疑这是一个圈套。我替他担保,也向你们发誓,无论哪种情况,他都不会从我们手里跑掉。”
  应当看到,探长有迟钝和温和的一面,然而他同时又是一条固执的硬汉!
  三天过去了。无论是错判也罢,是丑闻也罢,迟早这个谜是要解开的!
  “但是正是您自己把他缉拿归案的!”
  “作为警官,我不得不从物证当中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
  “而作为一个血性汉子呢?”
  “我要凭着良心去寻找证据。”
  “会是什么结论呢?”
  “他是疯子,不然他就没犯罪!”
  “那他为什么不说话?”
  “我提出的这个试验,将来会回答我们……”
  无数次电话,无休止的商谈……
  “您是在拿您的饭碗打赌啊,探长!请您三思而行吧!”
  “一切我都考虑过了!”
  就这样,那张便条暗暗送到囚徒手里。他没给任何人看,而且三天以来,吃饭时胃口大增。
  “看来他并不感到意外,”梅格雷肯定道,“他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他是有同谋的,那些人可能向他许了愿,要解救他出狱……”
  “除非他是傻瓜,否则,一出狱他就从你的指缝中间溜掉!……探长,当心你的前程啊!”
  “他呢?他是在拿自家性命打赌!”
  梅格雷正在旅店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地坐在窗前一张皮面扶手椅上,不时举起望远镜,注视着很多装卸工去里面喝酒的西唐盖特。码头上,让威埃呆立在那儿,竭力装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儿来。
  迪富尔呢,梅格雷看得更仔细,他吃完一份拌上豆泥的香肠,现在正喝着苹果酒。
  那汉子房间的窗户还没打开。
  “小姐,请接西唐盖特。”
  “占线。”
  “我不管这些:把它掐断!”
  不一会:
  “是你吗,迪富尔?”
  回答倒是简单:
  “他一直在睡觉。”
  有人敲门,警长吕卡来了。他进门就咳嗽——屋子里弥漫着烟斗的袅袅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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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份撕毁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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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消息吗?”探长问道。
  吕卡跟探长拉拉手以后,在床边坐下来:
  “有消息,但都不是喜讯。《哨音报》主编是在今天上午将近十点的时候,收到那封有关桑德事件的信的,他把信交给我了。”
  “给我吧!”
  警长交给他一张已经很脏的纸,上面用蓝铅笔勾画得满篇校改符号。因为在《哨音报》,人们总是将来稿的篇幅压缩一下,再加词添字连贯成文,然后发排。吕卡拿来的正是那篇经过校改的原稿。
  “这是一页裁掉天头的纸,裁掉的那部分,毫无疑问印着些什么呢。”梅格雷断言道。
  “当然啰!我也马上就产生了这个想法,而且我还思量到,那封信八成是在一家咖啡馆里写成的。我找过莫尔,他确实能认出大多数巴黎咖啡馆的信笺。”
  “他辨认出来了吗?”
  “连十分钟都没用上就认出来了,是蒙帕纳斯大街库波尔咖啡店的纸。我就是从那儿来的……不幸的是,那里的顾客川流不息,每天足有上千的人,而索要纸笔的人数也要超出半百。”
  “关于笔迹,莫尔说了些什么?”
  “暂时还没什么可说的。我得把信交给他,他再作一个常规鉴定。在等着的工夫,请让我再去趟库波尔吧!”
  梅格雷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西唐盖特。离这儿最近的工厂大门开了,工人们下班了,大多数人骑着自行车,消失在灰暗的暮色之中。
  在酒馆的一层楼,只亮着一盏电灯,探长可以监视来来往往的顾客。
  在锡面的柜台前,有五六个人,有的以相当怀疑的眼神瞧着迪富尔。
  “他在那儿干什么?”吕卡看着远处的迪富尔问道,“再远一点儿,站在岸边注视着流水的,是让威埃吧?”
  梅格雷不再听他说下去。从他所处的位置,梅格雷可以看见在酒吧柜台后面,一架螺旋楼梯盘旋而起,两条人腿从楼上迈下来,在那停了一会儿,随后转出一个人的身影,灯光下看得真切,那是面无血色的厄尔丹。
  与此同时,探长一眼看到一张晚报,刚刚被人放到桌子上。
  “快告诉我,吕卡,是不是有几家报纸转载了《哨音报》的消息?”
  “我一份也没看过,但是他们肯定会转载的,无非是给我们找麻烦……”
  梅格雷立刻拿起了电话。
  “要西唐盖特,小姐,请快一点儿!”
  从清晨到现在,梅格雷第一次显得有些激动。塞纳河对岸的老板正跟厄尔丹说话,可能是问他要喝点什么吧。
  从桑德越狱的这个逃犯,首先要关心的会不会是手边的这份报纸?他要测览一下吗?
  那边的迪富尔站起来,走进电话间。
  “喂!喂!是……”
  “注意,老兄!桌子上有一份报纸,不能让他读到……无论如何也不能!”
  “我该怎么办呢?”
  “快点!他刚坐下来,那份报就在他眼皮底下……”
  梅格雷忍不住站起身来。一旦厄尔丹读到那篇文章,惨淡经营的这套计划可就前功尽弃了。然而,他看到囚徒沉重地跌坐在沿墙的条凳上,双手抱着头,两个胳膊肘放在桌子上。老板过来在他面前放了一杯白酒。
  迪富尔要走进大厅拿那份报纸了。
  吕卡虽然还不明白事情经过的细节,但已有所猜测,也俯身到窗前来。可是这场戏却被一艘驶过的拖船挡住了片刻,拖船亮着红绿灯,笛声乱鸣地开了过去。
  当便衣警察迪富尔走进大厅的时候,梅格雷低声咕哝道:“这回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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