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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汉月

_12 乌云登珠(当代)
  霍去病听懂了,仍然轻轻晃荡着酒爵,笑道:“你既然喜欢这样,那便这样收着吧。”
  绿阶继续欣赏着那珍珠,霍去病问:“这旨酒太腻了,喝了口干。有清淡一些的吗?”
  绿阶低下头,看了一下:“有,酾酒。”她倒给他,笑道:“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霍去病眼光一转:“你什么时候学《诗经》了?”绿阶想起那首《关鸠》的“淫诗”,酒气涨上脸面:“是罗昭大人给妾身看的。”
  《诗经》所含也非仅仅是情歌,更多的是上古诗歌时代的人物风情,市井生活。所以,绿阶最近看得正觉有趣,便随口说了两句。
  霍去病乃是皇上亲授的弟子,这等儒家经典自然也是熟知的,虽然不是很感兴趣,顺着她的话句还是颇能背出几句,他来了兴致,拿起筷子击打着面前的木制酒瓶,唱道:“……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他以筷为鼓槌,在待月阁的高顶上放纵高歌,坎坎而鼓,蹲蹲而舞,欢乐欣畅溢于言表。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一双眼睛映着三月初一的皎皎新月,宛如落落一片春水。
  绿阶随着他一起在屋脊的青灰石神兽上打节拍,看他醉态微醺的模样,也笑得一潭秋泓波光潋滟。
  歌声已毕,缭梁不去。
  一颗明珠,两点醉心,风好,月好,人好,此情甚好!
  他们各自将爵中清澈晶莹的酾酒一饮而尽。
  “侯爷,你弹个曲子吧。”绿阶被他唱得正上兴头,面对着这三月好时光,还不想乖乖下楼去。
  “琴?”霍去病微微蹙起眉峰,从她待产起到如今,他已经三个多月没逼着她学琴练字了。他冷眼觑着,发现绿阶没了他的催逼,自己也好似很不用功。从来没见过她一个人摸摸琴弦,弹弄弹弄曲子什么的。
  所以,霍去病对教会绿阶学琴的这个事情一直很惦记。于是站起来对着下面喊:“给我把怡舍中的‘徽月琴’拿上来。”
  明月和皓珠站在楼下互相看看:是不是该去找根铁柱将待月阁加固一下,瞧这情形,侯爷是打算将家什都搬到待月阁的屋脊上去了。
  不一会儿,霍侯爷的“徽月”琴便被他吊到了楼顶上。
  古琴到手,霍去病拂一下衣袖:“你的《淇奥》练习得如何了?”
  “……”
  绿阶几乎昏倒:这么浪漫的时刻,他头脑冷静地来拷问她的功课了。因他逼迫她学习的方式太过强硬,绿阶现在对学习这些东西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今夜也是喝了酒昏了头方才提出要听他弹琴的主意来。
  满庭芳
  第五十三章
  霍去病也很烦恼,自己老婆才艺上不了台面,会遭人嘲笑的。他本人倒无所谓,只不希望绿阶为此烦恼。
  那些大汉朝的贵妇来往他是最清楚的,每一个贵族女子吃饱了饭没事干,总是或弹琴怡性,或说说辞赋,绿阶这样除了家务什么都不会的,是很吃亏的。
  他想着绿阶乃是一只井底之蛙,不懂得这些关系厉害。而他记事之时,姨母卫子夫尚未得势,他们家作为奴隶出身的新贵,更是多方受过排挤。他身为一个男子,有些事情嘴上说不清,还能用拳头来明理;似母亲那种没什么文化的女子,吃了亏也只能哑着。
  如今,他挑中的女子又是这样的出身,又是这般的蠢笨,他怎能放心让她独自去面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场面?
  他在长安的时候,自然可以设法少将她往那些地方带;不过有些必要的应酬还是要她自己独立应付的,所以,他必须盯着她尽快学会一两手,免得到时候被动。
  她是他的正妻,他有责任帮助她过上快乐舒心的日子。
  这些话他从不说,绿阶怎么能够知道他的心思?她如今非常害怕在他面前弹琴,沉默了好一会儿,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方才饮酒时的轻松快乐荡然无存了。
  霍去病知道她这阵子没摸过琴,一想到提高她琴技,他也十分头疼,心中喟叹了一声。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他心中想到了这一句,决定先给她多听听音乐,提高提高她的音律素养,以后再让她提高琴技。
  当下琴弦一拨:“我给你弹一首《驺虞》。”
  此曲出自“古琴五首”,也来自于《诗经》。这是一首尚武时代对于男子汉的赞歌,弹起来铿锵有力,描绘了一个神箭手一发而中五头野猪的惊心动魄之场面。霍去病自然喜欢这类型的曲子,弹起来轮指切音,都步步到位。
  绿阶恰看过《诗经》,听到“驺虞”这两个字便随着韵律在口中轻轻哼唱:
  “彼茁者葭,一发五耙,于嗟乎驺虞!
  彼茁者蓬,一发五鬃。于嗟乎驺虞!”
  她说:“侯爷的箭法一定比这个上古猎人更神奇。”霍去病听了,在心中冷哼一声:这是诗歌艺术上的夸张而已,谁有本事一支铁箭便射死五头大公猪?
  绿阶感觉到提起了琴之后,他的神色就不是非常舒展。她心中颇为丧气地想,要是自己不多嘴不提起这件事情就好了,惹来侯爷的失望与鄙夷,她心里非常不安。
  不安的绿阶左右望望,觉得他盯着自己学琴有些不太合理,他要喜欢听琴,本来就不必找她。她觉得很有必要跟他分证分证,这人那般爱打哑谜,可有些事情是打不得哑谜的。
  “侯爷。”
  “绿阶。”
  两人同时开口,绿阶涨红了脸,询问他的勇气顿时没了。霍去病略有不耐烦的神色道:“我先说!”
  绿阶只能应了。他特地郑重转过身,望着她道:“你,从此以后,一定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明白的,要做霍夫人必须有镇得住众人的气度。
  “以后你总要出入宫廷,和一些人周旋。”霍去病顿一顿,深为伤脑筋,还要他为这样的事情烦恼,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你要是什么也不会,会受人嘲笑的。”
  “……”绿阶意外了,他是不是在替她考虑?
  “也不是要你学多少,稍微会两三首,就足以应付了。”他将头转过去,投向长安城的漠漠夜空,“有我在,她们也不能拿你怎样。”
  弦月静悄悄……
  高傲如他,不屑如他,居然也会试着靠近彼此的距离?
  绿阶侧过脸看着他的侧面,抿起嘴儿无声地笑了。
  霍去病见她不说话,遂问她:“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话?”
  绿阶敛住笑容,低下头说:“没什么,只是叫你一声。”
  “有什么好叫的?”
  “有。”绿阶抬起头,笑容璀璨如春花:“侯爷!侯爷!侯爷!”一声比一声欢喜,一声比一声快乐:侯爷,侯爷,她最好最好的霍侯爷!
  霍去病被她叫得莫名其妙,不理睬她了。
  春日夜来早,一轮新月浅浅挂在天际。
  衣袂飘飘,博带临风,两个人随意坐在灰蓝色的屋脊上。
  绿阶靠着屋檐上的仙人骑凤塑像,襦裙散开若一片斜绽的花瓣;霍去病坐在一个灰石獬豸旁,银色织锦春衫仿佛月色下的一抹坚玉。
  屋檐下有铜铃在春风中,轻轻荡漾出清脆活泼的声响。
  “丁零,丁零,丁零……”
  绿阶心中也宛如有一只小铃,在欢乐地响动,她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笑得太开心。
  霍去病低垂着头,手指无意地拨弄着七根素弦,他的这张琴名叫“徽月”,在月光的轻柔照耀下,七根素弦如同七缕清泉,从他的指边一直慢慢流到她的心中。
  “以后,好好练琴,听明白了没有?”还是那略带命令的语气。
  “侯爷,妾身都明白了。”
  她明白他方才说出那样的几句话,对于他来说多么不容易,“我明日起就好好练琴。”
  已经什么都不必说了,有他这一句话,绿阶自会去将琴练熟的。
  “那就好。”他抬起手,触动了琴弦,如同拨动了淡淡的月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大概意思是:
  “郊外的青草遍地翠绿,
  清香的露水如此怡人。
  有一个美丽的姑娘,眉清目秀多么动人。
  人生此时,我们偶然相遇,
  她的一切正如我心中所愿。
  郊外的青草遍地翠绿,
  晶莹的露珠如此清澈。
  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眉目清秀多么醉人。
  人生此时,我们偶然相遇,
  携手一起度过这段美好的时光。”
  只要不去考问她的功课,只要不去想那些人前长短的事情,他们两个在一起何其快乐?罢罢罢,她生嬗儿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头,现在刚见红润些就逼她劳心费力,也没这必要。
  且等她再休养一阵子,再行让她学琴练字吧。霍去病这么想着,琴声拨得流畅——哼哼,到时候一定不绕过她!
  琴声停下,霍去病感到身上有些重,他方才使尽法子都不能令她酒困,现在,居然只听了一首曲子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郁闷:他刚得知她读过《诗经》,难得以《诗经》弹一首情歌,也没有人听——不如去对牛弹琴。
  记得当初皇上请了琴师乐冶子授他琴技的时候,曾说过,琴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于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现在两个人衣衫不整,满身酒气,绿阶又显然是一个再平凡庸俗不过的小女子,他居然还在弹琴?
  绿阶其实是在装睡,她听不懂他的曲子是什么涵义,却知道如此悱恻的曲调,一定是为她而弹的。绿阶生怕侯爷看出她水平太差,对她再次失望,只好假装睡着了。她靠着他,将那曲调默默记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她生怕,自己的卑微无知,愧对了他难得流露的这番情谊。
  ——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睡着呢?他对她的好,她是一丝儿也不舍得错过的。
  霍去病将她毫不容情地推醒:“洗沐一下,到我屋里去。”
  ——他的计划,岂容轻易改变?
  赵清扬推开窗户,仰望着待月阁的巍巍屋宇,除了那飞檐角楼的黑色剪影,她什么也看不到。
  ——晓风、残月,杨柳丝,那高高的明月楼上,有一个她永远无法到达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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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之后,绿阶挽起微微湿凉的长发,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再清洗了。她将衣衫穿稳妥,又特地将腰带扎结整齐,这才走出屋子。
  春风轻轻吹过她的头发,身上一片凉薄,她禁不住拢一拢衣袖,抬头看到侯爷正从沐房走出来。
  两个人都是新换的袍子,隔着庭院里月色下开得正浓郁的梅花,远远彼此望着。
  月细如丝,心也微颤如丝。
  绿阶放慢了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快步走过去;霍去病看她还在原地犹豫,也不管她,自己一扬头走入了自己的屋子。
  绿阶看他走入屋子,才低着头随之也走入屋子。
  梅花花瓣在她身后,映着月光,如银色的花雨一般,轻轻飘落。满庭的早早春色之中,芳香四合,天地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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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去病的屋子里一点儿光亮也没有,她一走进去就是一片黑暗和一个熟悉而又清新的怀抱,绿阶一头抵在他的怀中,犹记得门还没有关,她推手去关那门。
  唇却已经被封住,他的呼吸又深又长,丝毫不顾忌她的空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占据了她之所有。
  他将她陡然转个方向,按倒在墙边,以便他自己可以伸手将那门拉上。
  门拉上后,他就再没有移动过身体,他自上而下地侵入她的呼吸之中,绵绵密密,不绝不休。
  背后依然是他屋子里最熟悉的墙壁,她湿凉的头发在墙壁上慢慢摩挲出水的芳华。
  霍去病太刚猛,绿阶根本没有能力回应他,她在他身上胡乱扒拉着。只因她对为他穿衣脱衣太熟悉,不知怎么的,霍侯爷的衣袍便一泻而下。他的动作因为身上的忽然凉爽而稍微迟缓了一下,绿阶从他的深吻中逃脱出来,低头顶在他光洁紧致的胸口,轻轻地透着气。
  触手都是他滑弹坚实的肌体,一股热流融融从她心里散开。
  霍去病开始动手取开她的衣襟,却没有这么顺利,她的衣服扎得甚紧,他又不打算动粗,如此在她后腰的一个结上越拧越紧,绿阶忍不住为他的笨拙而失声轻笑。
  黑暗中他听到她的笑声,又一次寻到了她的檀口。
  这一次他有点报复的意味了,更加深沉有力地压吻她。她的身体被他的重力一点点压得沿着墙壁退下去,绿阶觉得自己快要跌倒了,抬起手臂要推开他;他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把将她的手臂按实在墙壁上,然后继续低下头,缠结住她的舌尖,将她吻到无法呼吸……
  绿阶呜呜咽咽地告饶,他没有放手,他对别人的哀求告饶有着天生的免疫力。他只顾顺遂自己的性情,将她弄得倒在地上才收手。
  等她倒在了地上,他依旧对她的那身袍子毫无办法,只得松开手,很没面子退后几步坐到卧榻上,低声命令她:“脱。”
  霍去病觉得绿阶根本就是在跟他作对,明明知道今夜来他屋里是干什么的,做什么要穿得如此紧实?
  绿阶只是很正常地穿了衣袍而已,是霍侯爷不善于解衣宽带才弄成如此的,如今这结拧在了背后,纵然绿阶心灵手巧,也无法解开。她只好跟霍去病求助:“侯爷,这里是个死结了……”
  “过来!”
  “喏。”绿阶走过去,将背后的结给他,他使劲抽了几下将她勒得哎哟了几声也没有抽开。
  他将绿阶一把转过来,这该死的衣裳,他已经忍无可忍了——看来,还是得动粗!
  他一把扯住绿阶的衣领,将那前面一片用力扯开。
  “侯爷!”绿阶惊呼,一来这衣服料子贵重她不舍得,二来撕开这衣服的时候也将她的肌肤扯得生疼。
  一不做二不休,不等绿阶反抗,直接将下边的裙子也一并撕去。
  她被春日晚风吹过的身体,肌肤凉静得如冰玉一般,他用自己的滚热紧紧拥住她凉滑皎洁的身体。
  云在天上飘,鱼在水中游,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一切都美好得让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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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初生的薄日透过窗格,将春日早晨空山新雨般的空气一点点铺设开来,香气脉脉。
  春鸟啾啾鸣叫,更添了府中的一缕幽静。
  霍去病先睁开了眼睛,绿阶昨晚已经被他弄得很累了,所以仍旧沉睡在梦乡之中。熟睡之中的绿阶尤其动人,眉眼都很温顺,睫毛乖乖闭合着,唇依旧透着昨日激情后的嫣红,还有两颊淡淡的粉红色。
  他们这一回依旧相拥在一起,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一次的生分和隔膜,似乎他们本来就该这样在一起,直到天长地久。
  霍去病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她,又将锦被稍稍拉下一些,看着她凝脂一般细腻的肩膀,他发觉自己两回都是在黑暗中拥有她,似乎错过了非常美丽的东西。
  他想,下回得点起灯来,要看着她来。
  一转了这个念头,他心里就又有一些热热的,于是盘算:也不必非要等到下回了,不如就今晚吧?
  淡淡的风从窗缝里漏进来,霍去病重又将被子给她盖严实。
  他将身体覆过去,一点点轻吻,从她的额头起,逐渐延伸到她的唇。他没有很用力,只想享有这平静拥吻的感受。
  可是很小的动静就令绿阶惊醒了,她胡乱推搡他,口中嘟囔着:“红阙……早朝……侯爷的早朝要误了……糟了!”她闭着眼睛爬起来一阵乱摸,什么也没摸到,她居然带起了哭腔:“红阙……完了……你成天只知道睡觉……”
  霍去病被她撞在下巴上,按着下巴生气地瞅着她:“今日是我的沐日?早什么朝!”汉代官员五日一沐,不必上朝。
  安静拥吻的感觉都被这丫头破坏殆尽了,霍侯爷何其扫兴!
  绿阶依然闭着眼睛,哦了一声啪嗒又摔在褥垫上,直接进入了睡眠。那颗淡小的泪珠还在她的眼角上,悬而未落。
  如果霍去病是个能省人心的男人,如果他对女子心细若发,如果他能以他的心去时时处处为她考虑,或许该说,如果他不是霍去病……
  他就该体察出,她那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如何提心吊胆地度过,就算是在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中,仍然不能放松那一份警惕。
  可惜他不是。
  他只是看着她重新跌落,沉入梦乡,继续开始属于他的爱抚。绿阶太累了,知道今日不早朝,深深地坠入睡眠之中,青春美好的躯体毫无防备地任他抚揉。
  那细致的肌肤质感令霍去病无法忍耐,他想,也不必等到夜晚了。他由着自己的性子,轻轻拨开她的膝盖,热辣强劲地一下子侵入她的身体,再一次享有那柔软窒密的包容。
  “呜……”绿阶终于从梦中醒过来,直接从昏懵进入了身体的撞击,因太意外,绿阶忍不住道:“……侯爷……别……”
  霍去病用唇堵住她:这事儿她说了算么?
  她婉转轻咽的鼻音在他的唇下,柔软侬音,轻吟着一段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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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霍去病在一些细节上,并不非常顾及她的感受,也并不妨碍绿阶享受侯爷对她的感情。
  从前的绿阶别说有人细心照拂过她的感受了,就算是要个人照顾一下衣食周全都求而不能呢。此时能够跟她心里最喜欢的男人一起躺在罗被锦垫之中,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说说话,调调情,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等霍侯爷一轮情热退潮,两人也不睡了。绿阶以他的肩膀为靠垫,半倚在他的身上,和他一起玩手指。
  “侯爷,又你输了。”绿阶笑着将食指绕到霍去病的大拇指上,“要这样绕,这样绕。”
  霍去病头都被她绕昏了。
  这是绿阶常和姐妹们玩耍的手指游戏,拇指绕到食指,食指绕到中指,中指绕到无名指……谁绕不到谁就输。霍去病乃是用刀用箭的好手,这等精细动作他如何做得来,于是一回又一回地输给绿阶。
  他也不在乎这种输赢,看绿阶赢得欢畅他就觉得很开心,继续津津有味地跟着她绕手指。她的手指纤细柔软,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点点绕绕摩摩挲挲。有时候他的手指错了位,她的手指便会滑入他的指间,痒痒地擦过彼此指间柔嫩敏感的肌肤。
  略玩了一会儿,霍去病微笑着故意错开手指,趁绿阶的手指滑入自己的指间的时候,一把将她细嫩的手指全部扣在掌心。绿阶用了两回力没有挣脱出来,道:“侯爷你输了还不认输?扣着我做什么?”
  霍去病笑一声点头:“认输了。”将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引,又一次将她压倒在床榻上。
  绿阶恼了,有这样没完没了的么,于是用力推他:“侯爷你欺负人!”
  霍去病按住她的手:谁叫她赢了他?
  霍爷从来没输过,霍爷不痛快,后果很严重——欺负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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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爷饿不饿?”绿阶躺在他依旧不依不饶的怀抱中,竭力挣扎出来问他。侯爷简直没个够,再这样下去耽误了朝食,阖府上下都会嘲笑她的。
  “不饿。”霍去病如一头矫健的大豹子一般,稳稳地匍匐在她身上,呼吸暖暖地落在她的口鼻之间。
  绿阶在他的身下嗫嚅了一会儿:“妾身饿了。”
  霍去病看了看她,手插入她的秀发抚了一把:饿了不会早说?他转头欲对外面喊话,绿阶忙一把按住他的嘴:“妾身想出去用膳。”今天在这个屋子里,只怕吃着吃着早饭又该吃上卧榻了。
  霍去病差不多也尽兴了,松开她:“也好,出去吃自在些。”他自然寻到自己的衣裳,回头看到绿阶依旧裹在棉被之中,问她:“你怎么不穿起来?”
  “侯爷……侯爷以后能不能别再撕衣服?”绿阶无奈地握着自己的衣裳残片,叫她如何出门去。
  霍去病说:“我让人送进来。”绿阶点头,也只有这个法子了。自从跟上他,就没过上体面的日子,她再脸皮薄如今也蹭厚了许多。
  “要不然,索性将你的衣箱一起送过来吧?”
  合铺而卧?好似不大合规矩的……绿阶拿起被子蒙着头:随便他怎么做吧……
  “明日,三月初三。”霍去病回头告诉她,“跟我去宫里过节。”
  “好。”
  两人穿衣妥当,霍去病想起自己给赵破奴相看的那个女人:“绿阶,那个赵清扬姑娘给破奴做妻子,你看怎么样?”
  绿阶对这个事情已经深思熟虑过了,道:“侯爷自己相看的,觉着如何呢?”
  “嗯,不像别的歌伎那般红得叫人讨厌……”霍去病心中暗忖赵破奴出身乃是汉奴,太过桃红柳绿的估计也不能如意。
  相看那天,那赵姑娘还执意要弹一首曲子给大家听,霍去病听着觉得甚好,想到赵破奴喜欢音律,就此拍板定了下来。
  绿阶说:“妾身觉得侯爷眼光不错。”
  绿阶又问他:“能不能请赵侯爷来府中做客,让赵姑娘也看看?”
  “这自然使得。”彼此都如意,这桩姻缘才皆大欢喜。
  两个人简单讨论毕也就将这事情放下去了,两个人都饿了,于是携手走出房门,催着皓珠快快上饭。
  绿阶方才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倒没觉得什么。真站起来走路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身软,闷慌心跳。
  这自然是昨夜过度的关系,她也只能叹气:侯爷这个人也真是……
  霍去病吃饭的时候发现了她的有气无力,面色潮红,问她要不要叫汤医师过来诊诊脉?绿阶简直要啐他:统共侍寝两回,回回都要找医师诊治,她还要不要在这里混了?
  她红着脸不吭气。
  霍去病想了半天想明白了,晚上他将她欺负得太狠了。
  自己也觉得脸上讪讪的,心想这一回是次数多了一点,下一回注意些,不那么过分了。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霍去病也不例外。他认为这事情也不能全部怪他吧?活生生忍了十几个月,是人都憋出病来了。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闷头闷脑吃完饭,霍去病说:“要不,你还是回屋里睡觉?”
  “好。”
  用完饭,饮过饭茶,漱了口,霍去病先让明月服侍绿阶重新睡下,自己到书房里寻了几卷书册,带到屋子里在案桌边上坐下,命人在青铜博山炉中放一把安神的百合香,背对着她道:“你睡觉,我看书喝茶。”
  “嗯。”绿阶实在也累了,闭上眼睛便睡了。
  霍去病悄悄转过身来,将书册放在膝盖上,看一会儿书抬起头,望一会儿绿阶熟睡的模样,过一会再低下头看一会儿书。
  博山炉的百合淡香袅袅逸出宁馨的薄烟,他的薄薄唇角,有着一抹轻柔满足的笑容。
  上巳节
  第五十四章
  三月三日的上巳节,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春日盛会。专以纪念伏羲女娲大神抟土造人,祈求子孙绵延,男女好合。
  刘彻年年都在建章宫中率文武官员祝祷于郊庙之中,而后设宴开席,令宫中诸人在清池水畔沐浴祈福。
  这几年,皇上于建章宫新开的昆明池也已经修葺得风景如画,碧水涟波,今年上巳节的“祓除畔浴”便定于昆明池边举行。
  绿阶首次以冠军侯夫人的身份出席这样的大型宴会,混在数百位贵妇贵女之间,一起观看皇上、皇后主持祭祀高谋神的大礼。
  汉白玉石砌就的五层豫章高台上,皇上刘彻身着玄色朱纹的长冠服,头戴十二玉珠旒的天子之冕,显得龙威赫赫,令人不敢仰视;皇后卫子夫着绀色上衣,衣襟领袖都装饰着繁复而精美的纹饰,下裳为皂色,配以深紫色缨络绦佩,显得庄重典雅。
  他们在赞者清亮高亢的祝唱声中,徐徐步上高台。
  “帝临中坛,四方承宇。
  绳绳意变,备得其所……”
  四下里虽足有上千人围站,只闻环佩隐约琳琅,衣袂随风轻动,决听不到半点多余的声音。上千双眼睛注视着皇上与皇后缓步登高,虔诚地观望着帝之尊者面向天宇的高旷处,为大汉天下祈祷民心调顺,多子多福。
  少倾,皇上与皇后祝祷已毕,场内诸人皆按大礼跪伏于地,山呼“吾皇万岁,寿康永吉”。
  叩拜大礼完成,豫章台的第三重汉白玉台阶上站满了七十九位玄衣歌者,都是年纪约在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个个生得唇红齿白十分清秀。
  当先一位歌者名唤李延年,尤其俊美出众,只听到他那朗玉一般的声音带领着其余歌者一起在这安静的天地,高声颂唱着《白麟歌》:
  “朝陇首,览西垠,雷电尞,获白麟……”
  听到“显黄德,图匈虐”这一句的时候,在场众人不由自主露出感慨的神情,目光焦点自然集中于武将群中的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身上。
  因今日参加祭礼,这两人都和其他文臣一样,亦身着黑边深衣,头戴高顶蝉冠,镶金兽形衣钩将他们的腰带紧紧扎束,衣摆整齐有力地直垂地面。
  他们站在汉白玉石阶上的姿态,比那些文臣贤良雅士更有一番挺拔丰壮之姿。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众人瞩目的情形,卫大将军微微低下浓眉,面色如同一抹平稳的秋日暖阳;霍去病则无所谓地只管昂头看着豫章台的高处,挺拔得如同一株秀于林上的劲松。
  这舅甥二人随随便便一站,便将大汉朝其余贵族男子的光辉都掩盖至尽了。
  乐府的歌者歌毕《白麟歌》,又歌《青阳》,接着又歌《朱明》《西颢》等郊祀歌。编钟撞响、玉罄敲击、箜篌流啭、大鼓捶奏,浩荡处若天水倾泻,优雅处若瑶池荡波。昆明池畔水光粼粼,众多贵族高官皆屏息凝神地默默听颂着。
  祀歌唱毕,又有傩戏,傩戏结束还有戈舞。
  热闹庄重的祭祀大礼结束,众高官贵族、贵女世妇,纷纷入席,参加皇上的皇家宴席。
  这上巳节的宴席是男女宾分开而坐的。
  昆明池东端豫章台下石刻着一条长至三丈的巨鲸,据说可测知天象,皇上便和文武百官端坐在此处享用盛筵;昆明池南端有一座灵波殿,数十根大柱都以桂木为料,所以坐在里面虽是阳春三月,却能够享受到八月金桂的阵阵清香。皇后卫子夫便带着贵妇们落脚此处,每人面前一矮案,一份饭菜羹汤,大家一边享用一边聊天。
  绿阶也夹杂在其间,母亲卫少儿过来找她说了几句话,她和儿子生分,跟绿阶也感情生分得很,无非就是问问嬗儿的近况,和去病最近的生活。绿阶当然都回答他们都很好,她很想跟卫少儿说,若想念嬗儿可以直接来府中做客。可是这个事情又不见得由她做主,她想了半日也没说出口。
  卫少儿说了一会儿话,也没什么可多说的,望着绿阶呆了呆:“绿阶,照顾好病儿。”
  绿阶眼角一热,点头:“母亲放心。”
  卫少儿忽然笑了起来:“这说什么呢?你是我亲自挑的,自然会照顾好病儿的。”她站起来,快快活活抖一抖衣衫:“你就替我多留心。”
  想当初她也就是为了充足儿子府第的门面,从家养的几个女奴中尽力挑了长得漂亮一些的孩子,没想到绿阶有这样的福分,可以跟她的儿子共结连理。
  她一生所为都得不到自己儿子的认可,现在能有这样的局面,她心中不免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与自豪。
  绿阶看着她那热闹中藏着凄凉,心头也发涩,说:“母亲,有空来看看……看看绿阶……”绿阶低头:“绿阶一个人在府中,有时候也挺无趣的。”
  上巳节的朝宴一直持续到辰时方完毕。
  众大臣继续在昆明池畔随着他们精力充沛的皇上四处游逛。
  前几天在临戍的渥洼水中,有牧马人得到一匹深枣红色的马,此马目秀于神,双腿高挺,奔驰如电。牧马人费尽心思将它擒获,正好皇上的征马令重赏好马,特地将其送到长安城来献给刘彻。
  刘彻一见之下非常喜欢,今日命人将它带到建章宫中,给大家看看。
  卫青一见之下就看直了眼,他本是骑奴出身,对于马匹有着天生的感情。刘彻知他心思,道:“仲卿,试骑一下这匹马。”
  “诺。”卫大将军将佩刀、玉配件等重要礼仪物什交给宫人,自己轻身上马,只轻轻在马腹上一夹,那马便仿若踏云逐雾一般飞驰起来,一圈骑毕,卫青依然兴致未尽。但皇上在等着,他依依不舍翻身下马,向皇上抱拳道:“皇上,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捉它时候定然不易。”
  刘彻微微感叹:“可惜,已经让人驯服了。这驯服的人调马技术一般,这马匹的灵性被煞了不少。”
  霍去病是个占有欲强烈的人,越众而出替自己的舅舅接过缰绳,摩挲着那马匹的脊背不肯松手。当然他也知道这马匹是皇上的心头好,他不能占有皇上喜欢的东西。
  刘彻见他喜欢,说道:“去病,如果能知道这种马匹的出处,朕必然给你多弄几匹充实军库。”
  李广老将军哼一声,躲在背后嘀咕:“骠骑营已经很充实了……”皇上成天将那霍去病当成了儿子养,也不怕人说闲话。
  皇上听见了,转身看一眼李广:“郎中令说什么呢?”
  霍去病知道李广妒忌自己,冷起一张脸。
  这老头年纪一把,不早早退出历史舞台,去好生颐养天年,成天在马匹装备上跟他较劲,什么意思?!
  李广扭头不说话了。
  刘彻见他那别扭模样便也笑起来了:“听说李三公子如今在骠骑营中混得风生水起,朕欲充实骠骑营也是让他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啊。”
  李广闻言而喜:“当真?”
  刘彻点头:李家乃是大汉军中最受人敬重的一个家族,他对他们从来不会轻慢。
  他最近刚刚提拔了李广的胞弟李蔡为丞相,乃文臣百官之首。李广在军中威信太盛,他的郎中令官阶也属九卿之列,所以他已不便给他封爵荫侯,但是对李广周边的人都给与封赏赐爵,以笼络李家势力。
  刘彻转了一圈眼睛盯在一个面白有须,身形长大的男子身上:“曼倩,这匹马你可认得?”
  东方朔看着一大堆人围着那马匹喋喋不休,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知道皇上迟早问到自己,遂弹冠正衣道:“此乃天上的神马……”
  “神马?”刘彻大笑,“这又是祥瑞之兆不成?”
  “皇上。”东方朔一躬到底,“此乃天上的神马与乌孙之国的七月出生健马,□而生的神马之后。皇上请看,这马奔跑之后会有血汗。”他走上去,将手掌在马鬃之下汗浓处抹上一把,手掌上便有淡淡的红痕。因卫大将军身穿玄色深衣,不曾注意,此时看到血汗不由个个纳罕称奇。
  刘彻听得眼睛发亮:“如此说来,在西域还应当有这样的马?”
  “自然还有。”东方朔开始扯皮踢皮球,“这要问问张大人了。”张骞因河西二战而失侯,此时刚用币帛赎回罪身,皇上依旧留他在身边听用。
  “张骞!”
  “罪臣在。”张骞走上前去,“这天马与凡马□的传说,臣曾经听说这是名叫大宛的地方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
  “哦?”刘彻听到还有地名,越发来了精神,“来来来,设席,诸位爱卿坐下,听张大人细细说来。”
  “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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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边男人们在为战争、马匹而谈兴正浓,桂宫这边则正在安排午眠的事宜。
  这些夫人、贵妇、公主、贵女都生性娇懒,习惯于午眠。上巳节的祭礼宴席又有足足一天,所以午后宫中都开辟了楼阁宫阙,供诸位天之骄女小憩休息。
  平阳公主、南宫公主、卫长公主、阳石公主等公主级别的自然另有侧宫可供高卧。一般如公孙太仆夫人,陈掌夫人等略年长的夫人则在桂宫偏殿各自以罗帐遮盖,暂时休息一下。
  年轻姑娘们则在桂宫后紫寰殿的二层楼阁之上一起休息。
  绿阶因是新夫人,岁数尚小,也被安排在与姑娘们一起午眠。
  大家都退去色彩浓重的祭服,穿着白色丝质蚕衣;拆去沉重的贵重发簪步摇,只以简单小玉簪束发,或躺或坐在二层的宫殿氆毯之上。因都是年轻女子,难得大家聚在一起,都不肯安心睡觉,将个紫寰殿闹得莺歌燕语,语笑嫣然。
  管事的嬷嬷们也管不住自己的小姐小夫人们,最后命几个宫人好好打扇伺候,她们自己索性关了宫门到殿外等候着了。
  卫青家长女卫昭,公孙贺家二女儿公孙如悦,陈掌前妻之女陈岚雪,平阳公主的长女曹凌……这些与霍府关系密切的名门贵女也都在其列,她们本来就是彼此熟谂得很,待自己的那个表哥霍去病也或多或少有些异样的感情,见到绿阶,分外排挤她。
  只听见她们一会儿咬咬耳朵,一会儿浅笑轻颦,有着说不完的话似的,不时将目光向绿阶瞟过来。
  绿阶独自躺下来,一个人将薄锦被拉至齐脖:侯爷的担心其实并不多余,这些姑娘身份高,胆子烈,她们所组成的这个社交圈子早已将她罗列成为了异类。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费心打入她们的圈子了。
  她安然睡觉。
  稍微小睡了一会儿,绿阶醒转过来,觉得周围安静得出奇。坐起来左右看了看,那些贵族少女已经走了大半。纵然没有走开的,也侧卧着偷偷整理着什么。
  汉朝女子尤其是贵族女子,活得比较张扬。此时这些姑娘们大约都偷偷换了春衫,去昆明池畔沐浴戏水去了,顺便也有会情郎的。
  上巳节又名女儿节,祓除畔浴、男欢女爱,天经地义。
  绿阶也是有男人的啊,绿阶有些担忧起来,可别让人捷足先登,把侯爷给吃了……
  自己也笑,哪会有那种事情发生哟?连忙也起来,找到了皓珠她们,重新换了春衫,边梳头边对皓珠明月说:“你们也去玩玩吧?这照顾侯爷的事情我来做。”
  皓珠明月年纪尚小,还不到寻夫嫁人的时候,均摇头。
  绿阶理解她们的心情,贵族女子可以张扬自在,家奴得步步小心,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想到侯爷替赵破奴相看女人,她笑道:“你们两个好好做,过两年到了岁数,我帮你们在侯爷军中找称心的如何?”
  皓珠到底胆大一些,说道:“夫人,明月喜欢先前府中的那个军士张行。”明月羞得先将她推一把。
  绿阶扬着梳子愣住了:“那人?那人年纪二十多了,等他娶妻的时候,明月还不到岁数吧?”
  明月窘得掐皓珠,绿阶望着她们笑,自己从她们入府起就压制着这两个姑娘,让她们能够符合侯爷不喜热闹不爱多事的性情。
  其实自己看错了霍侯爷,白白将两个青春少女压制成了木头人,出于补偿心理,她说:“明月就等着吧,要真喜欢张军士,他们这几年打仗未必顾得上自己的事情,我让侯爷将这件事情揽下来。”
  有绿阶在这里招揽生意,霍去病很快就会变成专职媒婆了。
  “快谢夫人呀!”
  皓珠拉着明月让她快磕头,绿阶望着她们如同看到当初的红阙与自己,说道:“还是叫我绿阶姐吧。”
  明月还是跪了下来:“奴婢不敢擅越。”
  绿阶微微一笑:“你们不擅越是你们的事情,从今往后我心里可就这么待你们的了。”她觉得她们才是属于她的圈子,既然如此,她也就安心呆在属于自己的交际圈中。
  姐妹三个在更衣室中说笑玩弄了一会儿,绿阶留她们在紫寰殿,自己一个人走出了殿堂。
  走出紫寰宫,经过桂宫的时候绿阶踮起脚尖,生怕吵醒了那里面安卧的几位夫人,她在她们面前天生有些不自在。等到昆明池边的时候,才长舒一口气,只见远处天气空阔,白鸥飞翔,近处柳叶垂丝,波荡清澜,湖中可见方丈、瀛洲、蓬莱三山若隐若现。
  “霍夫人。”绿阶正欣赏风景,忽然听到有人叫她,转头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个头略比她高一些,身穿葛色春袍,看着面目倒还和善。那男孩子将手一抱:“我叫赵充国,陇西人,如今在期门军中。”
  绿阶点头,他既然是期门军的良家子,方才宴席与大祭的时候他应该不能靠近她们女宾,不知道他如何认出她来。赵充国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在下一直仰慕霍将军,平时也没有机会见到霍将军,而且……”他略迟了一迟,“现在年岁未足又不能行军参战……”
  绿阶明白过来:“你是要我为你引见侯爷。”
  赵充国行一大礼:“正是如此,愿霍夫人成全。”
  绿阶扶额,所谓高枝真是不能随便攀的,攀上霍去病这根高枝她每天都要围着这些男争女斗团团乱转。
  心念决定,她打算来一个烂泥不怕扶上墙,她对着赵充国说:“赵公子,霍侯爷最不喜欢女眷介入他的军务公务。奴家虽然与他乃是夫妻,这引见的事情奴家是无法做的。”
  赵充国想了想霍去病的性情,也觉得绿阶说得情理通达:“是我造次了,霍夫人,对不住。”
  绿阶见他温和有礼,自己有些过意不去:“赵公子走好。”
  上巳会
  第五十五章
  攀了高枝的绿阶,看来看去这里不是自己可以随意乱穿的地方,遇上一个无名的赵充国也就罢了,要是迎头撞上了皇上、卫皇后、平阳公主……等等敏感人物……
  绿阶拂开一株柳枝:罢了,不要贪一时自由舒服,给侯爷去惹点麻烦来。她沿着桂宫的侧殿向着紫寰宫走去,还是老老实实跟明月她们呆在一处,等这场盛宴结束乖乖躲回家去吧。
  自此,她再不东张西望,只小心翼翼走在建章宫中:身份真是害死人啊,真不明白侯爷是怎么站在旁人那么多眼光中活得如此潇洒自在的。
  刚走到紫寰宫,她停住了。
  三月的阳光仿若明纱,从飘扬的柳丝之中投下轻绿色的光芒。
  霍去病一身银色云锦束腰春袍,头上玉冠束发,站在一株高柳下朝着她看,笑容如三月阳光一般透明清澈。
  他向她走来,此时太仆夫人、丞相夫人、御史夫人、太仲大夫夫人等等有身份有地位的夫人们,正在自己的家奴的扶持下慢慢走出桂宫。他仿佛眼睛里根本没有她们,只向她走来,伸手给她:“已经睡醒了?”
  他的眼眸映着桂宫庭外的浓郁绿色,也染上了一层深碧色,深邃地仿佛能够入人心扉一般。绿阶也忘了身边有那些需要她卑躬屈膝,小心打招呼的贵妇们,只伸手给他:“是。”
  他挽住她的手,带着她转过身:“去病见过诸位夫人。”
  语言中的洒脱不羁,神态上的应付裕如,礼节的准确到位,令绿阶也定下心来,神色自如地随着他向那些大汉朝重臣的夫人们盈盈拜下:“妾身见过诸位夫人。”
  诸位夫人也按照礼节,远远跟他们打了一个招呼。
  打过招呼,他便将她从那花繁红重的地方带走了:“你去沐浴了么?”
  所谓沐浴就是在昆明池畔沐手,祈求福祉,绿阶摇头。
  霍去病从自己腰带上解下一束兰草,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塞到她手中:“去看看那边,他们射覆、骑射,很多花样。你难得来我带你开开眼。”
  两人双方自佩兰草,绿阶很快就在腰带的缨络之中将兰草佩戴端正,霍去病那束兰草少了一半,有点松垂。绿阶就在他腰间帮他摆弄。摆弄完毕退开一步欣赏他一下,霍去病已经笑着催她:“走吧。”
  上巳节,乃是未婚男女的节日,他们两个未婚之时并没有参与过这样的盛会,今儿就补一回吧。
  霍去病能带出什么好玩的地方来?
  清渊池旁,有女子们在编丝祈求姻缘——霍去病拉着绿阶掉头而走:他们不是有姻缘了吗?
  望仙宫前,男人们在曲水流觞玩风雅——霍去病拉着绿阶掉头而走:绿阶前不久不还是一个文盲吗?
  一对对小情人在昆明池畔求欢偷吻——霍去病再次拉着绿阶掉头而走!他是有身份的列侯,不适合这么玩了。
  ……
  绿阶随着他一路掉头,什么也没看到,最后霍去病终于停了下来:此处名曰“射柳”。
  一名宫人将一株柳枝削出白杆,以朱砂涂抹白杆顶端,插在泥地上。有贵公子搭箭而射,以射中朱砂为赢。这里射箭是假,汉代尚武,男子箭法高明便可以获得女子们的青睐,实在是吸引女子的一种手段。
  所以这里不仅聚集着许多的男子,也有众多八卦女、择婿女团团围绕,使得这里的人气分外旺盛。
  这么多年的上巳节,霍去病唯一留过踪影的地方也就是这里了。想当初他少不更事的时候,不知道在射柳处射碎了多少芳心。
  现在他大概已经过了气,如今的这一拨芳心,都将目光停留在场内的一名青衫少年身上。
  拉开雕弓,置箭弦上,青衫少年的动作十分流畅,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手指轻轻一松,那箭矢便笔直地射将出去,将柳条上的朱砂处射得折断。
  “哗——”大家的掌声都响了起来,青衫少年转过身来,微笑着将弓箭递给侍者,用一块丝帕轻轻擦着额头的微汗。
  “公孙公子好箭法!”“公孙公子好神采!”……一大堆溢美之词纷至沓来,公孙胜声公子笑容如玉,带着一张大众情人脸,向着周围轻轻做一个揖,引起花痴目光无数。
  他还对着绿阶这里飞了一个媚眼。
  绿阶很是疑惑了一番,然后搞明白他在给他的表哥霍去病飞媚眼。公孙公子是霍去病大姨母的二儿子,双方关系亲近得很。
  横竖霍去病所属的那个卫氏家庭尽出妖孽,老牌帅哥卫大将军温柔魅力无人匹敌,红牌帅哥霍去病锋芒犀利估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这个行将横空出世的新牌帅哥公孙胜声,不知道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可以肯定,他必会留名千古……
  被公孙胜声飞到媚眼的霍去病,完全没看到自家表弟的光彩形象,而是……被人给缠住了。
  “霍将军,致慈爱之心,立威武之战,以卑其众,练其精锐,砥砺其节,以高其气……”十六岁少年的脸色涨得通红,努力以自己对于兵书的最高理解组织语言。
  “如何练兵是我的事情,如何打仗也是我的事情。”霍去病显得很不耐烦,这名少年满口兵书说得顺溜,一开始听着尚有些道理,略聊了几句便知道此人纸上谈兵而已,他没心思跟这些闲杂少年多费口舌。
  绿阶看到就是那位名叫赵充国的少年人,他显然处心积虑要跟霍去病搭上话。见霍去病意欲走开,赵充国无奈地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绿阶。
  绿阶连忙将霍去病拉住,回头微笑着鼓励赵充国:霍侯爷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肠很柔软的,你再试试。
  这世上,也就她认为霍去病刀子嘴豆腐心了……
  霍去病那块铁石心,统共只单为了她留下一个小犄角,偶然柔软一下而已。
  赵充国不敢相信:当真还能试?
  绿阶肯定:再试试看。
  两人的眉来眼去,哪里逃得过霍去病的眼睛,他转身瞪了绿阶一眼:有他在侧,她居然去看旁的男人?
  绿阶觉得他吃醋的样子实在很好玩,故意拿眼睛瞟赵充国。霍去病哼一声,也知道她在逗他,他凭什么被她逗着玩?
  隔着袖子心狠手辣地狠狠掐她一把。
  绿阶痛得尖叫一声,悲愤无比地看着他:霍侯爷,你的豆腐心呢……
  所有人都回头看这一对。
  霍去病搂住妻子的肩膀,环看别人:走开走开,夫妻间打情骂俏,尔等有什么好窥伺的?
  他能以目光将这些围观者的身体活活瞪退半尺,却不能阻止别人的眼光如蚂蟥一般吸附到他的身上。
  大家忽然发现,霍侯爷咋越来越风流潇洒了呢?
  瞧瞧他护花的小动作,真是勾魂啊……
  霍侯爷还越来越能打扮了呢,瞧他身上那件小春袍穿得……要肩膀有肩膀,要腰身有腰身,他想干吗?多吸引几个回去充实霍府嘛?
  以前他没女人,大家也就当他是个有龙阳之好的英俊怪物,不去多沾惹他。
  现在他玩起了专情,每一个女子都在恨自己以前没有死缠烂打,于是挽着袖子开始盘算,老娘要不要现在开始死缠烂打?
  酸溜溜、醋答答的味道,慢慢在众多八卦女择婿女的眼睛里流淌开来。女人的欲念是无穷的,霍去病顿时被包裹在了其中。
  那射柳的朱砂白杆,射箭的公子哥儿们,再也没有人去关注了。
  感受到了周围越来越诡异莫名的气氛,霍去病将绿阶往前一推:各位,名草有主,来生请早。
  汉朝少女们早已在他面前碰过无数硬钉子,看一眼绿阶更来气。
  此女既非天仙下凡,也不是绝世才女,凭什么跟霍将军玩感情?
  不满、不屑、妒忌、酸醋……一股脑儿扑向绿阶。
  霍去病又不舍得了,一把将绿阶带回来护在身边:“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还是……再看看吧。”绿阶还在拿眼角扫赵充国。
  “有什么可看的?”霍去病已经在这里呆得大不腻烦了,“舅父在皇上的御马厩试马,不如去那里看看。”
  赵充国脸色发紧:御马厩都是皇上心爱的御马,他这等平常期门军卒是不能涉足了。
  绿阶好事做到底:“赵公子还不曾射柳呢。”
  哈——霍去病心中添上了堵:连人家的姓氏都知道了!
  绿阶用指甲在他掌心拧一把:对方不过是个孩子!
  霍去病回头仔细看看那个赵充国。
  虽然年岁尚小,但显然也是受过骑射训练的良家子:“你,去射一箭。”
  赵充国听了就去射柳处拿了弓箭,只见他拉弓成满月,箭若长虹,那风声力道是霍去病今日里听到耳中唯一顺耳的声音。他射中了朱砂,立刻也获得了掌声无数。
  有几个彪悍一些的恨嫁女,眼看霍侯爷遥不可及,不由两眼放出精光来。
  恨不能立时扑上去,掐住小赵哥的脖子大喝一声“敢问公子大名”!待看到对方过于年轻的相貌,才少有失落地放过了赵充国。
  上巳歌
  第五十六章
  于是等小赵哥射柳完毕,霍去病继续听他说话。
  赵充国道:“小人这阵子一直想知道霍将军的河西二战走巴丹吉林沙漠北端出来以后,走的是什么路线呢?”
  霍去病说:“因地制宜而已,有什么路线?”
  赵充国恍然大悟:“事无定论,战有时机。霍将军,小人受教了。”
  两人性格不同,牛头对不上马嘴。
  不过,毕竟他们所谈的是霍去病最喜爱的话题,渐渐也就谈出了某种奇妙的兴致。
  绿阶听着他们说话,也没再留神场上的情形。
  射柳场上,一名少年锦衣公子端起弓箭,忽然手一软,那箭便斜斜射向了人群中。
  绿阶猛觉眼前人群炸开四散,她立刻感到什么乌黑的东西向着他们扑过来,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转过来抱住霍去病。
  霍去病也察觉到了情况,伸手去挡,却被绿阶死死抱住。
  =================
  “你笨不笨?!你蠢不蠢?!”
  昆明池畔的一抹绿柳云荫之中,霍去病暴跳如雷:这个女人简直蠢死了,那种公子哥儿射来的箭有什么力度?他随便拿袖子一扇就飞掉了。
  这个死女人非要替他挡箭,还把他死死抱住,弄得他出手略慢了一些,结果那支箭擦过绿阶的肩膀才被霍去病一把捏住。
  在众多女子的惨声惊呼中,他又气又急看着绿阶的肩膀迅速洇出一块红色来,“咔啪”一声将那枚惹事的羽箭捏成两段,顺手将箭头扔到柳枝白杆上,将其撞个粉碎。
  他将绿阶拦腰抱起来,准备带她到无人的地方验看肩上的伤口。还不忘记回头如恶狼一般,看一眼那闯祸的射箭公子:不会射箭就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耍宝。
  可怜的锦衣公子被他的眸光吓唬得两眼如鹿一般,泪水汪汪,连忙躲到人群之中。
  走了没多久,绿阶的小半个肩膀已经染红了。
  他看来不及去附近的殿室了,将绿阶带到昆明池边,在一个柳枝如绿色绦瀑一般的地方停下。
  他将柳条随意扒弄扒弄,遮挡住旁人的视线,便将绿阶的衣裳从衣领处慢慢打开:箭头将绿阶的肩膀破开一个一寸来长的伤口,血水依旧在不断渗出来,隐约有黑色的箭头铁屑夹在里面。
  他皱着眉头将她的伤口用力一扳。
  “疼……”绿阶跟他告饶。
  他横她一眼:还知道疼?他就是要让她疼!
  不管她的低声呼痛,继续用力扳开,让新鲜的血水冲出伤口中的箭头污垢,然后低下头一口吸住她的肩头,将污血吸出来吐在地上。
  他找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扎紧伤口,将衣服给她穿上,气呼呼道:“谁要你替我挡箭?我需要你来挡箭吗?”
  绿阶低头:“……”
  做都做下了,她不后悔。她只难过他一点也不体贴她的心思,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赵充国身上,她生怕他发现不及时。
  他至少应该稍稍地感动一下吧?
  霍去病可没有什么感动,他指责她:“净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光指责还不解气,他还非常打算给她扇上几巴掌:他自己就算蹭这么一箭,最多破点油皮;她呢?一下要流那么多血,肩膀上还要留一条疤。
  一点儿也分不清轻重缓急,完全搞不清谁强谁弱,白白叫他糟心难过。
  “你在这里好生待着,”他将她靠在一棵柳根下,“我去给你找点药。”
  绿阶心中烦乱,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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