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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大审判

_6 黄鹤逸(当代)
“尽管天皇已发表了《人间宣言》,否定自己是神,但由于天皇是神的传统宣传,已在日本人民思想上根深蒂固,他们仍然把天皇奉为神。因此,我建议让天皇去日本全国各地巡幸。如果他所到之处,在群众中产生好影响,证明我的判断没错的话,那就为我们保留天皇制和保护天皇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好!”杜鲁门大加赞赏的话从大洋彼岸传过来,“独特的见解,非常之好!”
他接着说:“远东委员会的十一个成员国,有半数以上的国家向这个委员会递交了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提案。对于天皇在巡幸中产生的影响,你们要利用报纸和广播大力进行宣传,造成一种气氛,使那些在这个问题上与我们持不同观点的人,从中受到某种启迪,要治理好日本少不了天皇。这样做,也为美国政府出面做说服工作,创造一个良好的思想基础。”
“大总统阁下的意见很好,我们一定这样做。”麦克阿瑟说,“为了稳定日本国内那些对天皇制和天皇持敌对态度的人的情绪,不致于暴发大规模的游行示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明天就着手审问天皇的亲信。”
“太好了!”杜鲁门高兴极了,“这两项措施都非常得力,祝你们旗开得胜!审问天皇亲信,同样要大力宣传,也要造成一种气氛。”
关于解决日本的粮食短缺问题,杜鲁门说:“由于战争原因,去年美国粮食欠收,我们还得从美洲两个粮食大国的加拿大和巴西进口粮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将粮食运到日本。请最高总司令部和日本政府告诉日本人民,美国关心着日本人民的饥饿。”
“好!我们一定向日本人民说清楚。”麦克阿瑟说。
他离开无线电收发报室,来到小餐厅,刚喝了口白兰地,一块牛排还没有啃完,基南就来了,他问基南:“吃过午饭没有?”
基南说:“萨塞兰总参谋长说你有紧急要事找我,我放下话筒就来了,来不及吃呢!”
麦克阿瑟给基南倒了杯白兰地,两人边吃边交谈。基南听说要审问天皇的亲信,惊问道:“我们不是要利用天皇的权威为我们效劳吗?”
麦克阿瑟直言不讳:“这样做,正是为了更好地达到这一目的。”
“噢!原来如此。”
麦克阿瑟说:“审问天皇亲信的情况要广为宣传,这是大总统的叮嘱。”
两人商量决定审问木户幸一和东久迩宫。
麦克阿瑟又一次为自己具有力挽狂澜的本领而高兴。他送走基南之后,轻轻敲着良秀子卧室的门。正准备午睡的良秀子穿着半透明的睡衣迎接他:“你还敢来我这里?怕老婆怕得那么厉害,亏你还是举世闻名的英雄!”
他痴情地望着她。她头上的发卡和脚上的皮鞋都是红色的,无袖睡衣像雪一样白,更使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洁白如瓷。荷花边的领口开得很大,露出半条深深的乳沟。挂在乳沟之上的黄金项链,与两只手腕上的浅绿色宝石手链相映成趣。名为睡衣,其实并不宽松,她穿在身上,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浮凸有致的秀丽身段。她的这些躯体以外的东西,全是他送她的。除了那似反感又似撒娇的眼神,她身上的一切麦克阿瑟都很熟悉,都感到亲切、甜美和销魂。
“英雄也是人嘛!”他把她抱在怀里,“所以,我既怕老婆,又还要常来你这里。”
“我讨厌你!”
“讨厌我,你为什么开门让我进来?”
他把她抱在床上,脱下她身上的睡衣和短裤衩,一股妙龄女郎身上特有的芬芳直扑鼻孔。他爱她爱到这种程度,巴不得一口把她吞下肚去。
厮混,在双方都获得极大满足中结束了。
良秀子边穿衣服边悄声问麦克阿瑟:“面对德田球一先生反映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开始审问天皇的两个亲信,就是木户幸一和东久迩宫。”麦克阿瑟漫不经心地回答。
“要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
“舆论压力太大,不追究不行。”他头脑清楚了,在情妇面前说话留有余地。
麦克阿瑟吻了吻良秀子走了。
良秀子马上拨动摆在床头的电话机,将情况告诉他的表叔,也就是裕仁天皇的侍从长藤田文德。
裕仁和皇后良子知道这一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占地六百六十万平方米的皇宫正在土崩瓦解。一阵惊慌过去,裕仁想到安部正人。他吩咐藤田文德:“你马上随车去把安部正人先生接到皇宫来!”
他说罢,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佛堂走去。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在皇宫设有供他祈祷的佛堂。佛堂里原来只有一个神座,上面供着释迦牟尼佛像;日本投降后,他感到天皇制和自己的皇位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又新设了个神座,上面供着黑底金字的“历代皇祖皇宗神位”的牌子。他每天早晨洗漱后,在释迦牟尼佛像前进行祈祷;晚上十点,经过净身,在皇祖皇宗神位前进行祈祷。现在,他顾不得净身了,提前来到神位前,焚香点烛,然后跪在铺着黄布的蒲团上,两眼微闭,双手合十进行祷告,他祷告时,先念着日本国国歌《君之代》的歌词:
“我皇御统传千代,一直传到八千载。直到鹅石变岩石,直到岩石长藓苔。”
他念完四句歌词之后,喃喃说:“祈祷历代皇祖皇宗显灵显圣,保佑这四句歌词与日月同光辉,与天地共长久;保佑第一百二十四位皇孙裕仁的皇位稳如圣岳富士山!”这样反复念一百四十八遍,再三跪九叩首方从地上爬起来。“一四八”谐音“一世发”,图个吉利。他每天晚上这样做了,才确保当天晚上睡得安稳。
现在,裕仁祈祷完毕,心灵上获得了某种慰藉,返回吹上御所居室的步履也轻松了许多。他与皇后默默坐了约五分钟,藤田把安部正人接来了。
去年九月二十七日,安部陪同裕仁会见麦克阿瑟时,他对安部的进言只表示“慎重考虑”。这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认真对待是慎重,谨小慎微也是慎重,使裕仁和安部都感到心里不踏实。
待藤田给安部倒上一杯茶,裕仁说:“在麦克呵瑟将军面前能够立言的只有安部君,请你马上去见他,也请你不要推辞。”
安部说:“我义不容辞,陛下!但现在不能去,既然他已决定审问木户和东久先生,我现在去见他也不可能挽回了,甚至会引起他的反感,把事情弄得更糟。等他们对木户、东久先生进行审问之后,在适当的时候会见他比较稳妥。”
裕仁焦急不安:“一审问,若木户、东久君经不起考验,把一些内幕揭发出来,那就糟糕透了!”
安部不以为然:“这些都无关紧要,关键在于麦克阿瑟将军是否诚心保护陛下!如果他有意向着陛下,即使木户、东久有这样那样的揭发,他对美国总统一说,对各驻日代表团一说,就是铁的事实也可以否定呢!”
良子说:“这就全靠安部先生了!”
“我一定继续努力为陛下说情,也想请麦克阿瑟将军的两个亲信说情。”
裕仁问:“这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他的助手菲勒士,一个是他的军事秘书兼高级副官费拉兹。”
“他们与朕素不相识,怎么会为朕说情?”
“这两个人是木户幸一先生的侄女婿中野重夫留学美国时的同学,可以通过中野疏通关系。”
“中野曾两次觐见过皇上,相信他会帮忙的。”良子说,“疏通关系恐怕凭嘴已说说不行吧!”[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需要金钱加女色。”
“一切由安部君做主。”裕仁的脑细胞一下子活跃起来,“金钱,需要多少,请安部君向皇后陛下禀告一声。虽然皇室的财产冻结了,但皇亲国戚中的许多人很富有。至于女色,听说妓院、酒吧间、夜总会、男女混洗澡堂,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请中野陪同他们去物色。”
第二天上午八点四十分,美国首席法官费利和两个宪兵,以及同盟通讯社记者田沼治功和古贺仁太郎,随囚车从市谷高地来到东京巢鸭监狱,提审去年十二月十六日被关押在这里的木户幸一。
典狱长是美军少校阿留斯。他看了由基南签署的战犯提审单,领着费利等人来到关押着八个战犯的二四六号牢房。
这时,木户坐在床上,戴着老花镜在补写昨天的日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标志着对我们这些所谓战犯的审判即将开始。因为大家早有思想准备,故没有引起多少震动。昨天在第八食堂吃晚饭时,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东条英机先生。可以预料,第一个受审的将是他。至于我,恐怕会排在倒数第一位。”
因此,当阿留斯将提审单给他看时,他吃惊得嘴巴一张,久久合不拢来。他登上囚车才讷讷说出一句活:“万万没有想到,首先提审的竟是我!”
费利说:“原子弹在日本本土爆炸,日军的惨败,日本的无条件投降,你被逮捕入狱,现在又是第一个提审你,你都感到意外。由于你有这么多的意外,你才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我领教。”木户沉沉地点点头。
一个小时后,木户被押到国际法庭第八审讯室,参加审问的除了费利,还有美国助理检察官希金斯和记录员乌利斯。沼田和古贺参加旁听。
审问由费利主持,他问木户:“你多大年纪?曾在日本谋过哪些职业?”
木户并不紧张,显得很沉着,回答说:“现年六十岁。我二十三岁从京都大学政治专业毕业之后,在农林省、通商省任秘书多年。从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年)开始,任日本内阁成员至今。我说至今,因为没有见到政府免除我内阁成员的文件。”
“请用公元纪年。”
“好,一九三七年任文部相,一九三八年任厚生相,一九三九年任内务大臣,从一九四○年到日本投降任宫内大臣,兼任天皇的枢密顾问。”
“你是天皇的第一号亲信,是吗?”费利神色肃然。
木户的紧张情绪,随着一惊涌向心田:“天皇对历届内阁大臣都信任,不存在有亲信,更不存在有第一号亲信。”
“不对!”费利两眼一瞪,“你是唯一不经过侍从通报,可以随时见到天皇的人,难道不是第一号亲信?你是唯一向天皇推荐首相,即东条英机,而获得天皇同意的人,难道不是第一号亲信?你又是唯一接到逮捕令之后,受到天皇宴请的人,难道不是第一号亲信!”
木户诚惶诚恐了,不得不承认:“天皇的确很相信我。是的,东条英机先生是我推荐出任首相的,他一上任就发动太平洋战争,我负有间接的战争责任。”
费利问:“你进巢鸭监狱前夕,天皇为你设告别晚宴,你们交谈了些什么?”
木户暗自一惊,琢磨着如何辩护。
裕仁听说最高总司令部下令逮捕木户,就意识到与追究他的战争责任密切相关,明白麦克阿瑟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为木户设告别宴会的目的,是希望木户为他开脱罪责。
裕仁说:“木户君在朕身边工作这么多年,朕此刻的心境你完全了解,希望你一如既往地继续维护朕。来,将这杯酒干下去!”他把酒杯碰过去。
木户脖子一仰,将一杯酒倒进肚去,然后说:“在日本,自古以来有臣相为君主承担责任的美德,这一美德将会在我身上得到印证,乃至发扬。”
出席作陪的藤田文德插言:“两个小时前,陛下对我说过,美国人认为木户先生有罪,陛下却认为木户先生是有功之臣。”
裕仁说:“其实,木户君更大的功勋是在被捕之后。”
他又感叹一声:“是啊,真金不怕火炼,劲草不怕疾风!”
“我向陛下起誓!”木户的感情被充分调动起来,“为了保卫陛下至高无上的皇位不受到损害,即使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惜!”
然而,当费利追查时,木户却守口如瓶,“天皇宴请我时,心情很沉重,只叮嘱我保重身体,其他什么也没有说。我心情也很沉重,只祝愿天皇安全无恙,也没有说别的。”
“你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誓言!”
“誓言?”木户一怔,“我没有什么誓言。”
费利面向希金斯:“请放一段录音给木户先生听。”
原来,最高总司令部国际间谍局在皇宫的天皇生活处所安装了窃听器。木户一听录音,吓得面无人色。
“听清楚了吗?天皇与你碰杯的声音也很清楚。”费利说,“你发誓为天皇承担责任,你承担得起吗?即使你木户先生有十条命,也救不了天皇一条命!今天是第一次审问,只是向你敲敲警钟,不打算追究具体问题,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是顽固不化为天皇送死,还是主动赎罪争取宽大处理,你自己选择。”
希金斯紧接着说:“你回监狱后老老实实反省,在十天之内,把天皇在近十几年来的日本侵略中的种种决策和言论,如实写出来,再接受第二次审问。”
木户神色惶恐:“我一定老老实实反省,彻底揭发天皇的战争罪责!”
下午三点,仍由上午审、木户的三个美国人审问东久迩宫。两名新闻记者仍在场旁听。审问由希金斯主持。
他先让东久迩宫口答自己的身份。
东久说:“我现年五十九岁,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后,留学法国继续学习军事。我的妻子蓉子,是明治天皇的第九皇女,也就是裕仁天皇的九姑妈,而裕仁天皇的皇后良子,又是我的侄女。我留学回国后,先后出任第二、第四师团长,陆军航空总部部长,第二军司令官,防卫军总司令。日本投降后,即去年八月十六日出任首相。因深感才疏学浅,任期不足两个月,十月九日就辞职了。”
希金斯冷笑一声:“这是东久先生辞职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我是天皇的姑父,却要在他面前毕恭毕敬,感到委屈。”
“你是拒绝执行十月四日命令,不同意释放一切政治犯,不同意废除特高警察,不同意取消对政治、宗教、人民结社自由的限制,而被迫辞职的。”
“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
“不跟你争辩主要次要原因了。”希金斯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捕吗?”
“大概是我任第二军司令官期间,在中国华北地区打了三年仗,认为我有罪。”
“你难道没有罪?”
“现在还没有认识到。”
“你很快就会认识到的。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是第二个被提审对象?”
“从你们上午提审木户先生推测,大概也把我视为天皇的亲信。不过,我只能算作近臣。”
“你是天皇的姑父,又是良子皇后的叔父,亲上加亲,应该是亲信。”
“亲戚与亲信不能划等号。”
“不辩论这个问题了,亲信也好,近臣也好,反正是那么一回事。你现在交代,在任首相期间,干了哪些庇护天皇的事?”
“我不敢,鸡蛋岂敢碰石头!”
“可是,你偏偏敢于干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希金斯愤然起身,“据十多个被捕战犯揭发,你曾经以日本政府名义秘密下达过命令:一、绝对不能让天皇承担战争责任;二、要为维护日本国的利益进行辩护;三、在前两项范围内极力为个人辩护。”
东久迩宫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沉沉地往胸前一垂。
希金斯坐下去:“这不是鸡蛋碰石头是什么?你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了,只是你的眼睛被一种东西遮住,看不见自己的脑袋在流血!”
东久脸色吓得惨白:“我有罪我愿意立功赎罪,请求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认真检讨自己的错误和在中国华北的罪行,也如实揭发天皇和其他人的战争罪行!”
希金斯说:“可以给你一个月时间,希望你言行一致。”
费利补充一句:“自己的反省暂时搁一搁,先揭发天皇。”
“好!我一定彻底揭发。”东久显得很诚恳,“关于天皇的战争罪行,多得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一月二十日,日本各大报纸在头版头条位置上,分别以《拉开了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序幕》、《天皇俩亲信正口诛笔伐天皇的罪行》、《天皇罪责难逃》为题,详细报道了审问木户和东久的情况,广播电台也大肆进行宣传。
一时间,石破天惊!日本处于惊讶之中,处于惊喜之中,也处于惊疑之中。
处于第一种精神状态的是日本的皇亲国戚,想到自己的荣华富贵将会随同天皇皇位的受挫而丧失,因而六神不安。处于第二种精神状态的,是日本产业工会、正直的日本知识分子和深受侵略战争之苦的日本劳动人民。他们中的近千人自动组织起来,奔向日本产业工人工会总部,要求工会委员长菊地清五郎发表支持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广播讲话。菊地欣然答应,于当天上午十点发表题为《日本劳动人民全力支持国际法庭追究天皇的罪行》的广播演说。演说中有这样一段话:“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刚成立,就把工作重点放在追究天皇战争罪行上,是明智之举,是得力之举,抓住了纲,也一定会纲举目张,带动整个日本战犯的正义审判。日本劳动人民为之欢欣鼓舞,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国际法庭的工作。”处于第三种精神状态的是一批老练的政治家,他们还得冷静地认真思考一番,才能得出结论。这些人中的代表人物,是日本共产党总书记德田球一。驻日军事代表的商震、迪利比扬格和阿基诺等人,也持这种态度。
裕仁和良子从《日日新闻》上看到《天皇俩亲信正口诛笔伐天皇罪行》的报道,正是用早膳的时候。侍从官户田康英和供膳女官山田诚子估计裕仁夫妇已用完早膳,来到进膳室收拾碗筷。可是,摆在餐桌上的早膳原封不动。两人莫名其妙,也很着急,忙去裕仁的御书房、裕仁打麻将的御娱室和御花园找了一遍,都不见裕仁夫妇的踪影,最后,他们来到裕仁的寝宫门口,这时从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啜位声,才明白了一切,就悄悄返回进膳室恭候裕仁夫妇用早膳。但是,这天的早膳他们免了,午膳和晚膳也都吃得少而无滋味。
现在,良子坐在龙床边沿上哭得很伤心,也哭得很艰难,哽咽一声,就浑身抽搐一下。
裕仁坐在书案旁,两手捧着脸,两肘撑在桌面上,沉浸在无限的悲痛里,过了好一阵,他缓缓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说:“不要哭了,你快去见九姑妈,要她以探监为由去劝劝九姑父。”
东久迩宫的妻子蓉子也住在皇宫里,良子很快与蓉子见面了。蓉子也在哭泣。因为良子是皇后,蓉子双手捧腹对她深深一鞠躬。因为蓉子是丈夫的九姑妈,又是自己的婶母,良子才以深深的一鞠躬回敬。
蓉子已知道良子的来意,抹着眼泪说:“万万没有想到,我家先生是如此经不起考验的软骨虫!第一次审问他,就表示以揭发天皇陛下的罪行来立功赎罪。最使我伤心难过的,是他胡说什么天皇陛下的罪行,多得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这不是存心要致天皇陛下于死地吗!这是皇亲国戚说的话吗!在皇祖皇宗面前我害羞,羞得无地自容啊!”她又失声痛哭起来。
“九姑妈别哭了,哭也无用,”良子说,“面对九姑父的大逆不道,九姑妈打算怎么办?”
“我与东久解除婚约,脱离夫妻关系。”
“九姑妈,离婚无济于事,也不是我和皇上所希望的。”
“我去监狱劝劝他,行吗?皇后陛下。”
“你应该这样做,九姑妈!”
两个小时后,蓉子来到巢鸭监狱,这个年过半百的高贵女人,眼皮浮肿,脸色苍白而憔悴。阿留斯少校让她在探监室与丈天见面,规定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东久迩宫来了,他显得很轻松,仿佛获得新生似的,一抹喜悦隐隐约约地挂在两腮间。从以日本政府名义下达绝对不能让天皇承担战争责任的密令,到表示要彻底揭发天皇的战争罪行,这是一条多么难以跨越的鸿沟!许多人跨越这种鸿沟,往往需要较长时间的思想斗争,而东久只在一瞬之间做出了抉择,殊属思想飞跃!原因在于他在法国留学期间,受到法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的熏陶,早就对封建的日本皇族生活产生了厌恶情绪。
蓉子望着丈夫,怔怔地问:“夫君真的要揭发天皇陛下?”
“这是历史赋予我的使命。”
“夫君是皇族的主要成员,是有影响的皇亲国戚,你这样做,对得起三代天皇给予你的恩泽吗?对得起长眠九泉的父皇和兄皇吗?希望你收回昨天被审问时说过的话。”
“出尔反尔非君子!坦坦白白他说,我对自己成为皇族成员很懊悔。我已考虑成熟了,出狱后就着手写一本《一个皇族成员的战争仟悔》的书。作为夫妻,应该对你说真话,我一出狱就登报宣布脱离皇族,改变自己的皇族身份,做一个新时代的普通日本国民!如果夫人不愿意做普通日本国民的妻子,我们可以解除婚约!”
东久迩宫的话,像铁钉钉在木头上,毫无回旋的余地,蓉子伤心不已,喊声:“我的天啦!”抹着眼泪走了。
邮递员将报纸送到半月楼。各代表团对国际法庭成立的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审问木户和东久,感到很突然,也感到大惑不解。商震放下报纸,一阵惊疑过去,冷静地一想,很快就明白了个中奥秘。他先后与迪利比扬格、巴特斯克、阿基诺、布莱等人交换意见,都认为这是一场闹剧。
报纸送到麦克阿瑟手里,却引起他的严重不满,进而焦急不安。
他气急败坏地给基南打电话:
“审问本户和东久的报道,发稿前两个记者送给你审阅过没有?你为什么不让他们送审?我的局长大人!报道写得这样详详尽尽,有些对我们不利的内容也公诸于世,反而使事情成了弄巧成拙,明白吗?舆论这么一鼓噪,势必给我们实现原来的主张带来极大的困难,明白吗?”
麦克阿瑟的确是个明白人。他一想起这些报道将在国际上、在日本国内产生深远影响,就在心里琢磨:还能保住天皇一条命吗?
旋即,他又变得糊涂起来! 6.美国坚持单独审判
日出日落,转眼到了二月二十日。
这天上午八点,最高总司令部在国际法庭大礼堂召开战犯罪证调查集体汇报会。与会者除了麦克阿瑟、萨塞兰、基南和韦伯外,还有各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以及各国驻国际法庭的法律代表团团长、全体法官和工作人员。
汇报会由萨塞兰主持。
萨塞兰说:“正义与和平,是两个神圣的词语。破坏它的人,往往不惜牺牲一切;要维护它,同样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战时的战场拼杀如此,平时的东京审判也如此。”
他富有哲理的话,使人们的精神世界得到升华与扩展,大家聚精会神地谛听着。
萨塞兰接着说:“五百多名法律专家和三百多名工作人员,肩负着维护正义与和平的重任,为了掌握战犯的确凿证据,使审判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承受住多么难以想象的繁重而艰巨的任务,爆发出多么难以想象的精神力量!”
他感情真挚,语调深沉:“近四天内,就有中国的首席审判官向哲浚等二十三位先生,连续一个多月夜以继日地工作,因劳累过度而昏倒在地!”
他说的二十三位昏倒者,除向哲浚以外,还有中国的助理法官王师尧、助理检察官李子贤、助理审判官喻明德和打字员张淑玲,美国的首席检察官根斯、助理法官威尔安兹和日语翻译威迪斯克,苏联的首席审判官托里亚诺夫和助理法官卡尔诺耶夫斯基,新西兰的首席检察官奎西安,菲律宾的首席检察官罗伯茨和助理法官阿里奇,澳大利亚的首席法官阿尼特尼、助理法官乌利雅和日语翻译咸廉斯特,加拿大助理法官卡里尼和诺曼,英国首席法官卡尔和助理审判官里德,荷兰首席检察官穆尔德尔,印度的英语翻译布拉吉,法国的助理审判官阿鲁威斯。
如果查阅一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秘书处编印的《工作简报》,其中的喻明德、卡尔诺耶夫斯基、奎西安和阿里奇已是第二次昏倒,王师尧、诺曼和里德已是第三次昏倒了。
萨塞兰继续说:“这二十三位先生经过东京大医院的治疗,其中有十九位先生已经基本康复。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要他们休息几天,可是,他们怎么也不听劝阻,一离开医院又马上投入紧张的工作,实在令人感动和钦佩!”
他喝了口茶,又说:“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有王师尧、奎西安、罗伯茨和威尔安兹四位先生。昨天晚上,我与商震、艾西特、阿基诺、索普四位将军,以及基南和韦伯先生,第二次去医院看望他们时,也许是奎西安先生已是花甲之年,身体又比较赢弱,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麦克阿瑟插言说:“为了更好地肩负起历史重任,恳望全体法官先生和担负翻译、档案等工作的其他先生,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保证每天有八小时的睡眠时间。诸位先生忘我的工作精神,深深感动了美国的杜鲁门大总统、中国的蒋介石委员长、韩国的李承晚总统,他们从报纸上得知国际法庭有这么多的先生因工作劳累而昏倒的消息之后,先后致电最高总司令部,决定赠送一批人参给法官先生和工作人员滋补身体。噢!还有朝鲜共产党领袖金日成先生也致电最高总司令部,同样赠送一批人参给诸位。他的馈赠纯属对日本法西斯的同仇敌忾,不存在其他任何政治因素。因此,我欣然接受金日成首相的馈赠。我已经代表最高总司令部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他们表示深深的谢意!”
会场里响起了一阵感激的热烈的掌声。
麦克阿瑟说到这里,基南的助理布雷布纳悄悄来到主席台告诉基南:“刚才,医院的临床医生八木哲子女士打电话给我,说在医院治疗的四位法官要求提前出院。我说,难道奎西安先生也出院?他不是还处于昏迷状态吗?哲子女士回答说,是的,奎西安先生也要求出院,他才苏醒过来。”
布雷布纳报告的情况,麦克阿瑟也听得很清楚,他抢在基南前面说:“不行,不行!请布雷布纳先生给那位临床医生打电话,在医院的四位先生都不能提前出院,奎西安先生更不用说。”
“好!就按照最高总司令的意见办。”基南说。
过了一会,布雷布纳又来到主席台向麦克阿瑟和基南报告:“哲子女士告诉我,四位先生已经离开医院,现正在回国际法庭的途中。”
麦克阿瑟和基南都摇摇头,两手都无可奈何地一摊。
四个人提前出院,是王师尧引起的。
昨天下午,梅汝璈去医院看望王师尧时,神志刚刚恢复的王师尧要求出院,梅汝璈不同意,见几番劝不成,不得不说:“我比你大十二岁,堪称你的兄长,应该听我的话,安心在医院继续接受治疗。”因此,王师尧首先考虑的是回国际法庭的车辆问题。乘坐公共汽车要转几次车,而且十分拥挤,没有完全康复的身体的确受不了,本来,中国法律代表团有二辆轿车和一辆中型客车,但担心被梅汝璈发觉不同意派车,他就给他的四川万县同乡、商震的轿车司机胡立恒打电话,谎说他们的车辆都外出了,要胡立恒开车接他回国际法庭。与王师尧同住一间病房的罗伯茨,听说有车来接王师尧,也决定提前出院。接着,两人来到威尔安兹和奎西安同住的病房,一是向威尔安兹告别,二是看望奎西安。这时,奎西安刚刚苏醒过来。于是,两人也要求出院。临床医生八木哲子不同意,见劝阻不住,马上给国际法庭秘书处打电话报告。待她打完电话回来,四个人已驱车走了。
现在,王师尧等人已来到会场。奎西安扶着拐杖,由王师尧和威尔安兹搀扶着走进来的。麦克阿瑟、萨塞兰、基南和韦伯马上走下主席台迎上去,纷纷劝他们马上回医院。
麦克阿瑟深情地握着奎西安的手:“奎西安先生更不能出院,你才苏醒过来,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以及同仁们得对你的健康负责!”
奎西安显得很激动:“如果最高总司令和全体同仁知道我是怎样苏醒的,就不会劝我回医院,肯定不会的。”
大家出于关注和好奇,全神贯注地等待他说出事情的原委。
奎西安说:“我苏醒前好像在做梦,自己正悠闲自得地在一个环境十分幽静、风景如画的地方散步,我清楚地记得,散步时正拄着我手中的这根拐杖。忽然间,一个左额角被炮弹片击成鹅蛋般大的洞、伤口鲜血直冒、满脸血污的将军走过来,厉声对我喝道:‘你身为新西兰驻国际法庭的法律代表团团长和首席检察官,工作那么繁重,还有闲情逸趣在这里游山玩水,过神仙般的清闲生活!在日本侵略者发动的太平洋战争中,我们新西兰有十五万五千人丧生,你难道忘了!’他说罢倒下去了,而且死了。我大吃一惊!经过仔细辨认,这人就是在反日本法西斯战争中牺牲的新西兰国防军第五集团军总参谋长巴哈帕将军!他受伤从前线抬到野战医院抢救时我在场。半个小时之后,他因伤势严重而殉国了!我躺在病榻上一惊,就苏醒过来了。新西兰在反对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做出的牺牲,我永远忘不了啊!”
麦克阿瑟与基南搀扶着奎西安走上主席台,让他坐在中国法律代表团团长梅汝璈左边的一个空座位上,然后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麦克阿瑟语调激昂地对大家说:
“刚才奎西安先生说的不是梦,更不是梦呓之言,而是一个正直的、坚定的、有良知的法律专家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的心灵宣示!这就是出席今天会议的法律工作者和其他工作人员奋不顾身地忘我工作的精神所在,有了这种难能可贵的高尚精神,战犯罪证调查中的任何困难都能克服!但是,我诚恳地希望先生们接受我由衷的劝告,为了正义与和平的维护,我们必须劳逸结合,以利长期作战!”
在场的八百多与会者是那样激动,是那样血液沸腾,仿佛自己正神奇地与同仁们凝聚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接着,萨塞兰说:“参加这次日本战犯罪证调查和指导的,还有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的两位官员,即坐在主席台第二排左边第一个座位上的英国法律专家麦斯伦先生,第二个座位上的美国法律专家彼克尼先生。我们对他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待麦斯伦和彼克尼先生起身鞠躬致谢后,萨塞兰又说:“下面,由基南先生汇报近一个多月以来的战犯罪证调查情况。”
基南起身向台上台下各一鞠躬,开始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汇报。他说:
“经过一个月零两天的日本战犯罪证调查,深感工作的艰巨。我们的工作难度来自三个方面。第一,日本陆军省、海军省和航空总监部曾于一九四二年一月联合颁布命令,严禁在中国战场和太平洋战场作战的日本军人,把日军残酷杀害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和平居民与战俘的种种罪行泄露出来,违者以军法论处,轻则处以二十年以上徒刑,重则处以极刑。日本法西斯说话作数。比如,有两个日军士兵,在各得到一千日元的诱惑下,将日军在中国山东文登县陈家村制造的惨案泄露给日本反战同盟主编的《反战报》记者,而被日军第五舰队司令部下令处死。”
陈家村惨案发生在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六日。这天,驻在威海刘公岛上的一支三百多人的日本海军陆战队闯进陈家村,不仅抢走了全村的牲畜和粮食,烧毁了全村的一千一百多间房屋,而且将二百三十八名男女老幼集中在一起用机枪射死!
基南说:“我刚才说的那位《反战报》记者,是田久忠一郎先生。一个月前,他将《反战报》刊登的揭露日军暴行的一百五十六篇通讯报道的剪报送给我们,并要求参加国际法庭的战犯罪证调查。坐在台下第一排的左起第八就是田久忠一郎先生,我们再一次对他表示感谢和欢迎!”
年纪三十出头的田久,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在热烈的掌声中起身,向台上台下各一鞠躬。
基南说:“根据田久先生提供的日军罪证,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又下令逮捕了三百五十八名战犯。下面,继续说我们的困难来启三个方面的第二、第三两个方面。第二,日本政府和在前方作战的日军指挥机关,在投降前夕销毁了大批罪证。第三,同盟军在大反攻时,对日本本上和日军前线驻地的空袭中,无意中炸毁了大量的日本侵略者的犯罪证据。由于日本战犯人数多,战犯罪证调查难度大,势必推迟国际法庭的开庭时间和闭庭时间,但是,困难吓不倒我们。为了使审判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国际法庭的同仁们兢兢业业,任劳任怨,都具有一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彻底革命精神,务必使每个战犯的审判建立在罪证充分而确凿的基础之上。”
麦克阿瑟带头鼓掌,表示由衷的赞赏和钦佩。
基南接着说:“现在汇报调查工作的具体进行情况。”
他说:国际法庭于一个月前成立三个临时工作部。第一部工作人员为一百三十人,由美国首席检察官希亚、中国首席审判官向哲浚为正副部长,负责搜集、查阅和借阅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带来的资料。第二部工作人员为三百五十人,由苏联首席检察官格伦斯基、加拿大首席法官诺兰任正副部长。下设若干调查小组,分别赴中国、印度、缅甸、东南亚各受害国家,以及太平洋各主要岛屿进行调查。以上两个部将查阅的资料、调查的证据,都用中、英、法、俄、日五种文字,既按问题又按人进行分类整理,并分别将原件、检举书和旁证附在后面备查。第三部为综合部,工作人员为四十人,由中国首席检察官梅汝璈、法国首席法官欧涅特为正副部长,负责将第一、第二部掌握的证据,同样按问题、按人进行综合分类,每天向基南和韦伯作次汇报,遇到特殊情况和重大问题,随时进行报告。
基南继续说:“由于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时间长达十四年之久,受害者涉及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情况复杂问题多,战犯也多,这三个临时工作部至少还得存在两个月,这还是因为同仁们既分工又合作、互通情况和忘我工作的结果。总之,我们力争五月初正式开庭审讯。当然,开庭并不是战犯罪证调查的结束,而是意味着调查的继续和深入。”
他说:“我暂时说到这里,下面由格伦斯基先生汇报第二部的工作情况。”
格伦斯基年近五十,是苏联司法部高级顾问,曾参加纽伦堡德国战犯审判条例的制订,以后又作为苏联驻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法律代表团团长的高级顾问,参加纽伦堡早期的审判工作。斯大林派他出任苏联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法律代表团团长时,曾向杜鲁门提议由格伦斯基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首席检察官,由于杜鲁门坚持要由基南担任这一职务只好作罢。斯大林与杜鲁门通电话时,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进驻日本的四十六万军队和几千名政工人员是美国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首席检察官又是美国人,你们可不要把国际审判搞成美国审判啊!”杜鲁门回答说:“让时间去作结论。”
现在,格伦斯基从主席台第三排座位上来到第一排座位,挨着基南坐下来。因他身材高大魁梧,伸手把扩音器往上拉了拉,然后说:“按照国际法庭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第二部组成四十个调查小组,每个小组由八至九人组成。考虑赴中国的调查任务比较繁重,我随其中的十八个调查小组旧中国调查了三十一天。诺兰先生带八个小组去南太平洋地区调查。其余的十四个小组分别赴印度、缅甸、安南和东南亚有关国家和地区调查。他们调查的时间,分别为三十天、二十八天、二十七天、二十六天不等。总之,大家认为工作可以结束了才返回东京。同仁们来自十一个国家,彼此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也各不相同,曾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由于大家相互体贴和关照,加之每个小组都有所在国的朋友参加,为大家提供了许多方便,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说:“经过三百五十位同仁的共同努力,加之上述受害国政府的支持和配合,对日军部分犯罪严重的士兵,以及支队长以上军官的犯罪行为进行了调查。基本上调查清楚了的有一千八百九十五人,其中士兵一百一十五人,支队长一百四十人,旅团长五百五十八人,师团长八百四十七人,军司令官二百九十六人,方面军总司令以上的军官三十九人。同时涉及到日本发动侵略战争十四年以来的历届首相、陆军相、海军相和天皇。这里说基本上调查清楚,仅限于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和受害的有关单位和个人提供的证据,以及我们的认识水平。这一千八百九十五人中,有八百五十六人已被定为战犯逮捕,关押在巢鸭监狱,其余的一千零三十九人也应该定为战犯予以逮捕。只有将他们逮捕后一个个进行审问,或者叫预审,才能进一步将他们的犯罪行为弄个水落石出。自然,经过审问和战犯的相互揭发,将有一批人不能定罪而释放。但是,如同捕鱼,只有把网撤开才能把大鱼捕到手。”
接着,格伦斯基着重汇报了在中国的调查情况,即基本上查清了由原驻华中地区日军总司令松井石根指挥、原第六师团长谷寿夫具体执行的,强奸事件达两万起、大火三十九天未熄、集体屠杀十九万人、总共残杀五十万人的南京大屠杀;由日军抚顺守备队第二中队队长川上岸、驻抚顺宪兵分遣队队长小川一郎指挥的、使三千五百名男女老幼惨遭杀害的平顶山惨案;由日军第三十三联队第三大队长东川恒太郎指挥、先后屠杀中国军民一万二千五百人的舒兰县老黑沟惨案和清原县清原镇惨案;由日军第十六师团长中岛贞雄和第六师团长谷寿夫指挥、造成五万八千四百人被杀害的芜湖惨案;由日军驻唐山部队司令官铃木启久和唐山守备队指挥官佐佐木本桑及丰润县政府日本顾问佐佐木二郎指挥一千五百日军围攻丰润县潘家峪村,致使全村有一千二百三十五人被屠杀、三十三户全家遭难、一千一百五十间房屋被烧毁的潘家峪惨案;由驻华日军总司令畑俊六直接指挥,在五天之内杀害和平居民三万五千八百人、满门杀绝的二百五十六户、有二千四百名妇女被日军强奸的洞庭湖区的厂窖惨案;由时任驻华北日军总司令冈村宁茨指挥的一次“华北大扫荡”中,在冀中平原逮捕中国军民五万八千九百人、其中一万九千五百二十人被集体杀害的冀中惨案;由石井四郎指挥的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灭绝人性地用三千八百五十人作细菌武器试验、用二千四百五十人作化学武器试验而全部在试验中死亡的罪行;以及辽源万人坑,大同煤峪口万人坑,淮南大通矿万人坑,等等情况。
大家听得毛骨悚然,也满脸愤慨。
当格伦斯基说到驻鸡西煤矿的日军支队长关谷良仁在矿里建筑一座炼人炉,将四千七百五十名中国人杀害以后,将其尸体炼成人油,再用人油炸油粑粑卖给不明真相的煤矿工人和鸡西镇居民吃时,在场的日本《反战报》记者田久忠一郎义愤填膺,起身领头呼喊口号:
“坚决严惩日本战犯!”
“为死难者报仇雪恨!”
麦克阿瑟满脸通红,眼睛里闪的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也高高举起右手拳头呼喊起来。
格伦斯基接着说:“从整体看,我们的调查比较顺利,各受害国的支持也比较热情,但也遭到某些阻力。比如对第三任驻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茨的调查,中国方面不仅不予配合,而且横加阻拦。当我们提出要审问冈村时,接见我们的中国国防部少将处长吴文华先生说:‘冈村宁茨本系战犯,但自从日本投降以来,他在维持南京治安、协助中国政府接收投降武器和军需用品上的成绩显著,以实际行动立功赎罪。目前,他仍担任日本驻中国联络班班长,负责投降日军和日侨归国工作。这一工作尚未结束,加之他又肺病复发,不宜对他进行审问。’我对吴文华先生说,冈村曾出任驻华北日军总司令、驻华日军总司令,在中国犯过许多严重罪行,应该定为甲级战犯予以逮捕,押送去日本巢鸭监狱。吴文华先生是这样回答我们的:‘何时对他进行拘留审理,怎样审理他,中国战犯处理委员会正在研究中。’恕我直言,中国政府在有意庇护冈村宁茨。”
他的话一针见血。是的,蒋介石不仅有意庇护冈村宁茨,还准备暗地聘请他当军事顾问,计划让他直接参加正在试探性进行的、进而发动以消灭中国共产党为宗旨的一场大规模的内战。
麦克阿瑟自然知道个中奥妙,但他却说:“中国方面为什么要庇护自己的敌人呢?格伦斯基先生的结论未免过于主观。”
“反正我与一道去中国进行调查的同仁们都是这样认为的。究竟我们的认识对不对,那就让历史去作结论吧!”格伦斯基说,“下面,请赴菲律宾调查的荷兰驻国际法庭法律代表团团长、首席检察官穆尔德尔先生汇报有关调查情况。”他说罢返回原来的座位。
年过半百的穆尔德尔来到扩音器前坐下,说道:“我着重汇报原日军驻菲律宾方面军总司令本间雅晴,原日军驻马来西亚、新加坡联合部队总司令山下奉文的犯罪调查情况。山下奉文侵占马来亚和新加坡之后,因他的穷凶极恶、杀人如麻,被人们称为‘马来虎’。他是指挥日军与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指挥的十二万美菲联合部队决战的罪魁祸首,也是制造‘巴丹死亡行军’的罪魁祸首!”
所谓巴丹死亡行军,是一九四二年七月,日军侵占巴丹半岛之后,对俘虏进行无情折磨,强迫投降的一万一千多美国官兵和六万二千名菲律宾官兵,头顶炎炎烈日,冒着摄氏四十度的高温,不给水喝和饭吃,一天步行八十公里,只在晚上六个小时的休息时,才给半斤水喝和二两饼干吃。行军中,如果有谁掉队,坐在吉普车里的日军少佐泷川佐太郎就下车抽他二十皮鞭。这样行军十天后,共有六千二百二十二名美国俘虏、三万一千四百五十名菲律宾俘虏死于行军途中。
穆尔德尔愤慨他说:“本间雅晴指挥日军侵占马尼拉之后,一手制造了马尼拉大屠杀案。在这场大屠杀中,杀害了美国俘虏二万三千三百八十多人、菲律宾俘虏二万七千二百五十多人、美国侨民五百九十多人、菲律宾平民九万一千一百八十多人,总计为十六万二千四百多人。砍头割舌,剜眼,烧杀,枪杀,溺杀,活剐,无所不用其极。日军奸污妇女五万六千多人。强奸、轮奸、尸奸、女尸凌辱,所有一切情欲犯罪都用上了。”
田久忠一郎又一次愤然起身:“请诸位接受当年一位反战同盟战士的要求,再与我一道呼喊三句口号:
“伸张正义,维护和平!”
“本间和山下罪该万死!”
“不严惩本间和山下决不罢休!”
麦克阿瑟跟着喊完三句口号,急不可耐地问基南:“汇报结束没有?”
本来,基南准备让赴各国和各地区调查的领队都重点汇报几点情况的,但他从麦克阿瑟的表情已洞察到他的内心世界,于是说:“该汇报的基本上都说了,我们的工作这样进行有何不当之处,以及下一步工作怎样开展,请最高总司令作指示。”
“诸位法官先生和全体工作人员的工作卓有成效,我谨代表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表示由衷的感激之情!”麦克阿瑟起身,手举在帽檐上向大家行军礼致谢。
他在回敬的掌声中坐下来,继续说:“刚才,格伦斯基先生代表第二临时工作部,要求将已掌握到确凿犯罪证据的一千零三十九人予以逮捕,我诚恳接受这一要求,最高总司令部决定在近几日内颁布第二十四号、二十五号战犯逮捕令,分两批逮捕他们!”
又是一阵掌声。
麦克阿瑟说:“下一步,一边继续搜集和掌握战犯罪证,一边对己逮捕的战犯进行预审。预审,既可以对已掌握的罪证进行核实,也可以发现新的线索,然后顺藤摸瓜,再逮捕一批战犯。总之,决不能让一个战争罪犯漏网。”
他说到这里,十分激动地站起身来:“我很感谢田久忠一郎先生无私地提供了大量的战犯罪证材料,并主动参加第二部的工作赴中国调查!我也十分赞成田久先生刚才领头呼喊的三句口号!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的确是罪该万死!不严惩这两个战犯,我们对不起长眠九泉之下的千百万死难者!我坦率地告诉诸位,山下和本间已经从东京巢鸭监狱引渡去了马尼拉,正在接受马尼拉军事法庭的审判!该法庭已作出判决,对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处以极刑,将在近几日内执行!”
如同晴天一声霹雳,台上台下都一惊!许多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几个人禁不住话脱口而出:“什么?山下和本间已引渡去马尼拉?已判处他们死刑?”
麦克阿瑟是相反地一惊:“怎么?先生们不好理解?既然大家一致认为山下和本间罪恶深重,什么时候处死他们、怎样处死、在哪里处死,就不存在有什么争议了。”
一阵琢磨是是非非的沉默。
忽然,迪利比扬格挺身而出,提出爆炸性的异议:“我们的确是感到不好理解!相信大家与我一样,是有不同意见的。是的,大家都认为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罪大恶极,不论怎样处死他们,都是罪有应得,也是死有余辜!但是,问题不在这里。既然山下和本间已经被判处死刑,无疑己定为甲级战犯,从他们的累累罪行来看,也应该定为甲级战犯。那么,甲级战犯必须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直接审判,这是东京审判条例明文规定了的。请间,对这两个甲级战犯的处理,为什么要违反审判条例引渡去马尼拉审判?这让人好理解吗?大家能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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