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喜欢轩敞,苏武也不喜欢遮蔽,“听竹轩”的翠竹门帘被卷起。门外的客人见两位公子人如玉树,气若芝兰,各色不同的酒不动声色便喝将下去,这份酒胆与酒量令他们一个个看得呆了眼。
待看到两人杂酒喝到微醺,于是,苍松染了醉意,翠竹有了酡红。风姿摇曳中说话谈吐依然丰采翩然,初秋的清凉在他们之间化作落落春水,更是一个个看得掉落了眼珠。
一壶壶喝过来。
剩下三壶酒,去病看不明白,问那店伙计。伙计答道:“这一壶色泽深红的酒是大宛的葡萄酒。”
“葡萄?”去病问,“我在长安城吃过的那甜甜的小果子可以用来酿酒?”他自喝了一口,“酸。”
那店伙计又介绍:“这是莎车国的十年陈酿,名唤‘夜揽光’。”
苏武问:“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莎车国出一种玉石杯子,壁薄若纸,击之若罄。只有倒入这种酒。月色下会泛出夜明珠的光芒来。”
“喔。”去病喝上一口。“也是果酒。”他笑着换盏,“还是大汉朝的米酒喝着合口味。”
一轮酒喝下,雅性难抑,那苏武感叹:“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 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去病举杯说道:“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驱车策驽马……”苏武如含橄榄一般在口中咀嚼数下,大笑:“霍兄取笑我,当罚喝一大盏!”
黄河岸边。有几壶酒,三两句诗,还有一束来自河西地沐野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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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大人,这桌上地甜点可合意?”
一个高大胖子,短眉阔嘴,掌柜打扮的模样。垂手自我介绍,“我是此处掌柜。姓姬。”
苏武说:“你端上就是,问这个做什么?”
姬掌柜谨慎小心地陪笑:“这甜食看得出客人的口味,小的可以揣摩着三位尊客的口味儿去斟改菜肴的咸淡。”
去病闻言多看了他一眼,指了几个道:“我喜欢这三个。”
苏武牛嚼牡丹不知何谓,去病常见这种吃食。他也从不在心。我 说:“这是白 斋的蜜饯。制作精良而产量少。只有皇亲贵戚方能享用到。记得当初在百乐门中,若有机会得到这些吃食我比拿了银子还开心。”
去病笑道:“我们家倒是天天有,弯弯以后可以吃个够。”
苏武自然知道百乐门是什么地方。说道:“姑娘在百乐门中做什么的?”
“做……”我用一块糖糕堵着嘴,看去病,可以说吗?去病已经暗暗好笑起来,点头示意我可以说。
“打杂的。”
“哈哈哈哈哈!”去病和苏武同时大笑起来,是真名士自风流,去病不在乎我的身份来历,他也不管别人在乎不在乎。
我吃下糖糕,我也懒得掩饰当初地身份,难道说,为了和去病在一起就要隔绝以往的好朋友吗?小吱救过我,璇玉对我真心相待,他们也许是长安城身份最卑贱的伶人,可是在我心目中他们就是人,可以做朋友,可以谈心的人。
苏武说:“弯弯姑娘可知道,这白斋的甜食来历还与当今圣上有关。元狩元年,也就是去年冬十月,皇上巡幸上雍,获得白毛带角兽,普天视为大吉,乃作《白麟之歌》。”
我也有了三分醉意,说道:“这歌我熟悉。”
我来的那一年,此歌堪称是一首 炙人口地流行歌曲。皇上做的歌词沿袭了他素喜地奢华晦涩风格,非常之差劲。
幸而,乐师李延年是个音乐天才,谱出来的乐曲悦耳动听。所以街头、教坊乃至菜场、涮马桶处,正所谓有井水处就有皇上的歌在传唱。
我取过一支银筷,轻击银杯:“朝陇首,览西垠,雷电尞,获白 麟。 五止,显黄德,图匈虐,熏鬻殛。辟流离,抑不详,宾百僚,山河 。掩回辕,鬗长驰,腾雨师,洒路 。流星陨,感惟风,籋归云,抚怀心。”
数分薄醉,几点艳波,我侧头轻唱。
微风徐来,凉意自生,去病举起酒杯,似以我的歌声下酒,又浓浓喝了一尊。他酒量好不怕醉,一双艳黑的眸子因多喝了几分而容光闪 烁,仿佛黑色玛瑙着了一层星光。
一曲歌毕。
那姬掌柜手脚很快,已经张罗着一群小厮送上第二拨菜,亲自一个个放上桌。
这第二次呈上地菜,每一道果然都按照去病地口味所做,增一分则太咸,减一分则太淡,去病品尝一口,目光流动。
我真正感到了这座快雪楼的不简单。
我的目光看向这不简单地快雪楼掌柜的。姬掌柜送完饮食,垂手正待退出。
“请问掌柜的叫什么名字?”苏武询问。
“姬归尘。”
去病说:“尘归尘,土归土,掌柜的真有好心思。”
姬掌柜说:“这是我家小姐为我起的名字。两个月前,快雪楼在长安开了分店,比此处宽大一些。小姐说了,恭迎霍侯爷前去赏光。”
“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我有些好奇,就凭她安排的这些饭菜来看,绝非普通闲人。
姬掌柜拘谨地笑:“小姐的名讳我这个下人如何得知?”
去病问:“你们只在金城和长安开号吗?”
“不是,云中,左北平,上谷都有。”
去病微笑:“哦。”姬掌柜见无事召唤,便退下了。
第五章 望酒闻香只求醉
相让,苏武不觉又由白 斋的甜食说到大汉朝的经济: 的主人名叫应和,他奉上甜食取悦了天子与当时受宠的王婕妤,皇上就允许他将自己的食斋命名为白 。虽然说如今依然是‘士农工商’的排列,但是,这商人,掌握着大汉朝的经济命脉啊。”
去病说:“我不管这些事情。只管皇上能够给他多少兵马,我便以这些兵马最大能办成多少事。”苏武问他:“如果,霍兄此去能有四万士兵,你这一仗会不会更有把握?”
去病放下酒盏:“皇上给不出这么多战马和士兵。若能给,早已将漠北打下来了。河西一战,休屠王部虽然损失颇多,可是不是被漠北的匈奴人乘虚而入进了雁门关?白白死了近千中原百姓。
这一次,李广将军两万人兵出右北平也只能打牵制战。漠北与大汉朝自石门酆向东,经云中、定襄、上谷、渔阳、左北平……”我耳中听着,这些地名似乎和“快雪楼”的分号很有重叠。
去病继续说:“这一线的疆土交壤之处绵延数千里,历代多有长城建造在此。可是,有多少次能够将匈奴的铁蹄阻挡在雁门关下?真正的硬仗目前的大汉朝恐怕还要再休整一番。皇上上一次要桑弘羊给他收钱之策,不知道如今想出来了没有?”
他笑,“这桑大人是洛阳盐商出身,不知道他会如何去募集战资?难不能从他老家盐商的头上刮出来么?”
“霍兄这句话正说准了。”苏武点头,“他果然是这么做的。”
苏武将这几个月来大汉朝的一系列经济措施说给去病听,具体我也难以一一描述,不过是想尽各种方法收取商税。
去病听完。讶然道:“这样一来。那些商贾大富,谁还能做盐铁生意?就算是不做盐铁生意地,也要多交许多地税费。”
苏武道:“大汉朝打漠北的钱可是充足了。不但如此,皇上最恨的就是商贾大富逐渐因钱生势,权霸一方……”他拈起果盒里的一枚甜瓜干,“小小的一个蜜饯斋,便做去了大汉朝大半富豪人家的案桌,还得了白麒麟的名号,皇上早已生了忌讳。这些措施颁布,大商户不再有利可图。兼并倾轧都可减缓,可谓一举数得。可惜,伤害了那些贵族豪强的利益,所以如今整个长安城上上下下都在背地里指着鼻子骂桑弘羊和张汤两位大人呢。”
去病微微一哂:“皇上之用人,选董先生而取其儒说,择张汤而求其法正。需主父大人而求其狠决。这些人,有时候比上场杀敌的铁骑还要管用。”他说。“皇上与伊稚斜决战的心思如此迫切,我们地漠北大战指日可待了。”
苏武点头:“不错,大汉朝终于可以摆脱北线困扰了。”
“那岂不是又要干上一杯?”我看他们喝多了,要是谁摔下来,那多难看?长安三大公子。那公孙胜声如何人品我尚不得知。不过眼前这两个都是站在哪里都会令旁人自惭数分的男子,这两个若不幸成了烂泥虫,我这个陪酒的罪不可没。
我试图阻拦。夺下去病手中的那杯出自莎车国的十年“夜揽光”,他已经贪杯到不合口的果酒也要喝完:“你们别喝杂酒了,夜还未到,你们就想‘揽光’了么?”
去病和苏武被我逗乐了。
去病自我手中拿回杯子:“若大汉朝能够凿空西域……”
苏武道:“若吾辈今生可见到漠北从此无王庭……”
两人相视而笑,同时而道:“你我一醉又如何?”
我眼睁睁地看着,满满当当一觞酒被他们一仰脖倒入喉中,仿佛比赛一般将两个空杯遥遥一对,两个人不约而同放声大笑。
去病见轩房里有一架琴,看着出了一回神。
苏武说道:“早闻听霍兄除去刀剑,最爱地就是琴了 弹上一曲,也让小弟饱一饱耳福?”
去病说:“琴不好,不弹。”
“小店有好琴伺候。”
姬掌柜正送上水果,大宛的奶子葡萄,龟兹地五彩香梨,瓜州的无籽西瓜……
“拿来看看。”
去病步履略摇,站起来。那姬掌柜已经让人拿出了一张黑色古琴。
去病的手指掠过琴弦,那声音澄透中带着一点微微的颤音。抚轸过弦,清音自他的手指下流淌而出。
“弯弯,跳个舞。”
摇头,不会跳。我看他是喝醉了酒,这里这么多人,当我出场小丑啊。
“舞一个剑!”
他手指下地琴声已经变得如激流漱瀑了,他记起河西我为了熟悉使用他地昆仑剑,曾经舞过一次。歌舞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本是寻常事,刘邦尚在万人阶前唱过《大风歌》,灌夫在田蚡的酒宴上跳过请酒舞。
从去病的腰间取下昆吾剑。
这剑已经用顺手了,不须比划就能够直接出手了。我回头看见,听绣轩外,无数双眼睛都对着我看,长剑在掌中一挑,翠绿色地竹帘顺势而下,哗啦一声遮住了门帘外人们的视线。
学过几天的跳舞,我也算粗通音律,听得出去病这是用宫徽调弹 奏,仄音高昂,低音沉郁,伴随着快雪楼的穿堂烈风,有一种说不出的豪迈与激扬。
宝剑出匣,长空应暗,寒芒毕现。风动云开中,我意守剑诀于心胸。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四野茫茫,山高水长。
起势如冬山初醒,惨淡光华丝丝欲吐;动势如春山含笑,纱袂习然晏艳频飞;攻势如夏山滴翠,金刃断虹破开碧空;守势如秋山明妆,呼吸吞吐皆含并日月精华。
琴操之歌欲裂帛兮,剑回之舞贲张胆兮。
琴声与剑舞,一实一虚。
动与静,一张一弛。
昶日之芒,难掩交合之璀然生华;动渊之蛟,难比身姿之腾挪票姚!
剑舞到兴处,琴声却为之顿挫,我听着他琴音纠缠,似乎尚未从昨夜的秦腔中脱出来。
划出一道弧步,剑身走过他的琴 ,剑柄在他的七根细弦上,依韵撩拨出一片叮铃铃的金石铁鸣。
——去病怃然抬起头,看到我的容颜,嘴唇浅浅一抿,低下头重新调整音乐。
宫调韵断,霍去病将琴韵顺势推入羽音,琴声立刻从纠结的低谷一步走到了豁然开朗的天下!
只听得一阵阵波涛浪滚逐渐高昂,仿若广灏天地,可大可小;杀气腾腾中,由神采飞扬的操 情怀向大义凛然不断昂扬。
我的剑舞随着那宽广的韵律挥出长长的走势,每一剑的刺出与收回都推出广远的套路。
此一剑,刃出东山,如御日之骥在空中划过,炎炎烈日从初生到西落,天地轮回都收纳入我的掌间;那一剑,锋削群山,如翔天大鹏在众山之上掠过,恢恢羽翼从至南到最北,千山飞过皆留下心中的怅然。
舞剑到了酣处,琴操亦到了淋漓,我一剑收束,剑欲静而风不止,云鬓飞扬,步摇晃动,纱衣翻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苏武看完,笑对而言,“霍兄如今战场得意,有女其姝,令人羡慕。”
去病望着琴弦定了一会儿,问姬掌柜:“你这张琴叫什么?”
“琉璃玦。”姬掌柜说道,“与当今的龙頟侯爷手中的‘芙蓉瑶’据说同出一个造琴师之手。”
“芙蓉瑶?”去病听着不熟悉,我是很熟悉的。
第六章 风行四海兵不解
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午后,我们告别了苏武,准备回去了。
我们并辔缓行,我心中似乎有一点隐隐的希望,希望这一次的河西旅程继续长一些,到了长安城,一切到底会如何我并不知道。
去病混合着喝了许多品种的酒,这样喝酒法子最容易醉。当初大战高捷他不曾醉,现在反而醉得又深又沉,在路上就有些东倒西歪。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他放在床上,给他把腰带解开,玉冠取下,让他浑身松弛地躺在被子里。
等到他确信熟睡了,我才爬起来,找到一块黑布蒙了面,又找出一件新做色彩较深的衣裳,狠狠心将那布料撕短,变成一身短打穿在身上。那二百二十两银子我拿去接济旁人都可以,决不能白白喂了豺狼。
我通过赵充事先了解了那个阿萨济可能在的地方,要了解一个卖出美人儿的人贩子行踪,不是那么困难的。
他歇脚在名叫“住云”的客栈
我从墙壁上如壁虎一般爬上去,抬头看到阿萨济的屋子已经关灯歇息了。
我从窗户处倒挂而下,用薄片捅开窗户,悄悄跳了进去。
黑暗中,我的视线毫无遮挡。我看到阿萨济躺在被子里面,睡得很熟。这“住云”客栈是金城防护保安情况比较好的客栈,他也是这里的常客了。
我正要开始翻检他的物品,只看到那窗户十分可疑地微微动了一下。
我悄悄滑到门边,从门上踩上去,钻到屋梁下躲了起来。
那窗果然不多时便打开了。一个高大略胖的身影钻了进来。相当熟练地直奔阿萨济的某个角落。十分熟练地掏摸出我地二百二十两大银子。
我靠在房梁上,羡慕地看着他地熟练行动:当然,如果没有去病拉着我喝酒耍剑的,我也可以把这一次的要债行动做得这么干净准确。不过,现在我没有什么机会踩点而已。
这个人的身形非常熟悉。
我等他出去了,也跟着翻了出去。
“姬掌柜。”
月色下,姬归尘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原来是霍府的小姐。”
一队巡逻士兵远远而来,我和姬归尘都是一身夜行衣僵持在路上。我想我不必躲开,金城的守兵和去病十分熟悉,最多被去病说几句责怪的话罢了。姬掌柜除了落荒而逃。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我将两只手搀在背后,想看看他高胖身材如何表演鼠窜而逃
可是,这个姬归尘也不打算走,继续与我站在那里,还跟我说话:“这些银子正要送还给霍府,没想到小姐是个喜欢亲自动手的人。”
什么“没想到”。我看他地表情根本就是故意让我跟着他。他又说:“这银子甚为沉重,不如让小的为姑娘拿着。明日送上霍府如何?”
巡逻守城兵的队伍渐渐近了,火把的哧啦声都能够听见了。我继续抄手看着姬掌柜,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应付守兵盘诘。
只见姬掌柜不慌不忙一个动作,顿时令我目瞪口呆。
他也不遮掩,拿下面罩。他顺手轻轻一扯身上的不知道什么机关。那件黑色的短装就变成了一件非常普通地家常衣裳,站在街道上仿佛一个因事晚归的普通人。
我一身深色短打,显得鬼鬼樂樂地。
他望着我问心无愧地浅笑。
我怒得一瞪眼。无可奈何之下滑步隐身到墙边,看着姬掌柜迈着平平常常的步子从巡逻士兵的身边穿行而过。
我缩着等到巡逻士兵都走完了,才悄悄走出来。
“弯弯!”一个低沉带怒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我回过头:“去病?”
“半夜三更跑到街上来做什么?”
“你应该知道啊。”我说,“我不愿意白白给人贩子银子。”
“快些回去吧,这金城乃是胡汉交界之处,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我应了一声,去病因为是跟踪我,也没有带马,我们步行回别府。
还有一个转弯就要到别府了,一道红色地暗影出现在我们面前:“霍侯爷,你们带我去长安吧。”
莎丽儿双手抱着一个小小地包裹,双肩缩在一起,碧蓝的眼睛跳动火芒,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姑娘地执著令我难以接受,我对去病看了一眼,他已经向别府走出了三四步,我说:“去病,她这么想去长安,应该是有原因的。”
我转身问她:“莎丽儿姑娘,你到底为何要去长安?难道你的家乡不能有容身之地吗?”
“我……”莎丽儿欲言又止,将那个松软的小包裹更紧地搂在胸前,似乎还在思量着什么。
我说:“我们时间不多,姑娘不肯说实话,那也就只能算了。”
我转身欲追上去病,我忽然听到空中一声尖锐的啸声。去病叫了起来:“箭!”
我比他更着急:“有毒!”我的眼睛好,看到那箭上有一股淡淡的蓝紫之气。
毒箭一共有七枝箭,四枝射向去病,三枝射向我。我擅长躲避这样的东西,看到去病也不算差,长期战斗的磨砺让他对于利器有不错的躲避能力。我这才分心到那莎丽儿身上,一枝箭穿过我的空当,疾射向莎丽儿。我连忙抢了上去。
“弯弯!”去病一把拉住我,想将我带到他的身后去。
我使劲犟开他的手指,可惜已经迟了,那箭头眼看着就要射入莎丽儿的身体。我只得将脚扬起,脚踝在毒箭身上一撞。那毒箭力道被我的脚撞歪,擦着莎丽儿的肩头钉入了墙壁。
去病将我扶住,我疼得腿都蜷曲了起来。这箭是用铁弩近距离发射出来的,力道十分沉猛,我的小腿被撞得完全不能动弹。
去病没有去追,生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弯下腰要脱去我的鞋袜检查。我忙拦住他:“没有破皮。”没有破皮不过是外伤,问题不大。莎丽儿靠着墙站立,她的小小包裹跌在地上,滚出一些衣物杂品,其中一枚汉簪,造型朴素。
去病不再管她,将我抱起来。
别府门口戍卫、巡逻士兵闻讯赶过来,去病吩咐封锁城池探查凶手。
当我躺在别府的床榻之上,我能够远远听到,那夜幕下的金城乱成一团,巡逻战马呼啸而过,城外的霍部驻扎兵似乎也有不少开进城池……
去病没有呆在屋子里,他连夜去彻查这件事情。
金城各种民族的人都有,加上属于通贸边陲地带,整体戍查能力比较差,去病似乎没有得到什么有力的线索。
那伤人的弩箭为军中常用的机括铁器,也无法提供什么信息。
我估算了一下这些弩箭的来势,看情形很像是对着去病来的。
我开始感到这里的不平静,催促着去病按照原计划早早开拔,离开金城。
第七章 晴日淡烟恣嘻游
翟先生看过我的腿伤,说是骨裂了,要在床上躺足二十天才能够下地。用木板布条将我绑了个结实,去病看着我粗了一大圈的小腿说道:“谁叫你半夜出去?这就是报应!”
去病每天黑着一张脸,总觉得我这个伤伤得很没有必要。
我三天躺在马车里,出奇得安分守己。去病见我不言不语,收起责怪我的脸面:“怎么了?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别拘坏了。”
我哪里敢“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自己一步儿都挪不得,很多事情都不能做。我说:“我想快点回长安城。”我想了想:“我想去百乐门将璇玉姐姐接来。”璇玉就像我自己的姐姐,很多事情我可以开口,旁的人么……我实在是不习惯。
去病答应了,三天后就到了长安城。皇上自然安排了隆重的欢迎仪式,让天下子民一起欣赏凯旋归来将士们的风采。
这些我都没有看到,去病另派了小车将我直接送回了他在长安城的骠骑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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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玉姐姐什么时候来?”足足等了两天,去病才从未央宫抽身回来看我,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们……现在不方便来。”去病按下我的身体,“弯弯,别人都有别人的事情,未必有空来照顾你。”
“他们能够有什么事情?”我有些心急,“不过是糊口而已,去病你这么多户邑……”我说:“我受了伤他们总该来看看我吧?”
“弯弯,你是不是嫌我照顾得不好?”去病有些来气。我想到去病这个人说话比较倨傲。小吱是个长安城最卑贱的伶人。偏又是一个不愿意受人恩惠的人,大约是双方第一次不曾接洽好,现在再勉强去病去说这个事情,他脸面上拂不下来。
我只好叹口气:“你的侍女们非常好,谢谢去病了。”
“我们两个,你说得这么客气做什么?”去病又觉得我这么说话有些可怜,轻轻抚摸我地头。
去病本来想让我见家长地念头,如今也因为这个伤搁浅了。
我不能行礼叩拜,难道让他们家那些个官爵赫赫的长辈们来“拜见”我这个躺在床上的伤员不成?光这一条就够让去病懊恼的了。
刚从战线上下来,皇上恨不能他天天在宫廷里伴宿。我常常在想,皇上不可一日无妇人,那么去病睡在哪里呢?有一次问了去病,去病很讶异:“自然是另拨了宫殿让我住,这你何须担心?”瞄我一眼,“弯弯。我若在这里过夜,实在很想吃了你。怎么办?”
我掉头挡脸:“你还是速速到未央宫‘伴宿’去吧,别把我的腿骨又弄折了,我还想早日下地行走呢。”
上一回就是有了些闲空,他说:“亲一下,伤不到骨头的。”
我对这个事情经验不足。立场不坚定就松动了一下。
谁知道他将我吻得浑身又软又颤。折磨得我浑身如同小爪子在挠,腿脚忍不住弯曲了一下,疼得满身冷汗。
我心有余悸。只怕真的成了长短腿今后无法见人。
……咦?这半晌了,他怎么还没有走?
“去病,你该走了。”我提醒他。他不愿意:“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呢,怎么能走?”
“免了这回吧,等上三天翟先生说我就可以……”
“不——行!”他说不行就是不行,又毫不客气地低下头来,两只手还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躲不开,又不敢过分挣扎,他轻而易举地霸占了想吻住的地方,一寸寸缠绵下去。我绷着身体,都憋得快哭出来了,他才放过我。
他抬起头:“我终于发现你这一次受伤地好处来了。”还意犹未尽地弹我一个栗子,“乖了许多呢。要不然每次我要做些什么你都又躲又闪的。”
我愤愤然整理一下被他拉乱的鬓发:“除了会欺负人,没见过你有半点长处!”
“没长处你也是我的人了。”他开始自己整理自己了,皇上的小黄门元宝又在门口传他进宫去,看这情形,他今日连晚饭都不能陪我吃了。
“三只脚的青蛙你也要?”
“癞蛤蟆也要。”想了想,他又低下来,“趁你如今躲不开,欺负一个够!”
“皇上有旨——”元宝地公鸭嗓子恨不能长出手来,钻进我们的房间里来揪着去病地小耳朵将他牵出去,“宣——骠骑将军——入朝觐见——”
去病只得放手出去。
我无聊躺在床上替皇上算了算时间,觉得这个皇上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猛汉啊!
每天一大早就要开始早朝,连懒觉都没有睡,讨论完朝廷大事还要捎回几个或年轻、或英俊、或多才、或博学的命官到他的内宫继续讨论政事;到了晚上
要跟某个又年轻、又美貌、又惹火的妃子一起欢度良 亮,立刻又要精神抖擞地去上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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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战场地霍去病也就是一个普通地上班打工仔,每天被皇上传来传去的。
我抱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态,决定虽然生在忧患之间,也要不断磨砺自己,提高自己地能力,争取及早成为诗书通达,文辞卓绝,一手书法龙飞凤舞的绝代才女。
这个大汉朝,有谱写《白头吟》的卓文君珠玉在前,估计我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去病抱着就是这样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