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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96 猫腻(当代)
“如果能让你心生愧疚,此次出征也算不亏。”李弘成微微怔后,笑了起来:“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找几个目标,这次我加入征西军,何尝不是满足一下自幼的想法。”
范闲说道:“我可不知道你还有这种人生理想,我本以为你的人生理想都在花舫上……”
二人相对一笑,注意到身边还有许多人,不便进行深谈。李弘成牵着马缰与范闲并排行着,来到官道下方地斜坡上,此处无叶枯枝更密,将天上黯淡的日光都隔成了一片片的寒厉。
一片安静,没有人能听到二人地说话。
李弘成沉默片刻,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放松的笑容,开怀说道:“这两年的事情已经让我看明白了……在京都里,我是玩不过你的,老二也玩不过你……这样也好,就把京都留给你玩吧,我到西边玩去。”
范闲苦笑了起来,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半晌后诚恳说道:“此去西胡路途远且艰难,你要保重……于军中谋功名虽是捷径,却也是凶途,大殿下如今虽然手握军权,可是当初在西边苦耗的几个年头,你是知道那是多么辛苦。”
李弘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真说道:“既然投军,自然早有思想准备,父亲大人也清楚我地想法,不然不会点头。”
所谓想法,便是真正决定脱离京都腻烦凶险的争斗,然而范闲想到此次征西军的主干依然是叶家,是二皇子地岳父家,心里便止不住有些奇怪的感受,他看着李弘成那张脸,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说道:“叶重……是老二的岳父,你既然决定不参合京里的事情……”
还没有提醒完,李弘成已经是一挥手阻住了他的话语,平静说道:“放心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我不是一个蠢人……只是……”他笑了起来,“只是你显得过于聪明了一些,才让我们这些人很难找到发挥的机会,尤其是这两年里,你用父王把我压的死死的,我不向你低头。只怕还要被软禁着。”
范闲苦笑道:“不是我借靖王爷压着你,是靖王爷借我压着你,这一点可要弄清楚。”
“怎样都好。”李弘成叹息着:“反正父亲和你地想法都一样,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强行去挣扎什么,此去西方也好,沙场之上的血火想必会直接一些。”
他忽然平静了下来,看着范闲的眼睛,诚恳说道:“我与老二交情一向极好……有件事情要求你。”
求这个字说出来就显得有些重了,范闲马上猜到他会说什么,抢先皱眉说道:“我只是一位臣子,某些事情轮不到我做主,而且胜负之算谁能全盘算中?不需要事先说这些事情。”
李弘成平静地摇摇头:“你不让我事先说,是怕不敢承息我什么……你说的胜负未定也对。不论从哪里看来,你都不可能在短短几年间将他们打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最后你会胜利。”
“过奖?”范闲苦笑。
“可你不要忘记,他毕竟也是你地兄弟……亲兄弟。”李弘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放他一条生路。”
“你太高看我了。”范闲微微转过身体,望着京都侧方的某个方向。平静说道:“他是皇子,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算权力再大,也根本不可能去决定他的生死……而且你说让我放他一条生路。可如果某一日老二捉住了我,他会不会放我一条生路呢?”
他的话音渐渐冷了起来:“我给了老二足够多的时间考虑,你也知道这一年多里,我削去他的羽翼为的是什么……可是他不干,他的心太大,大到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既然如此,我如果还奢侈地控制自己……那我是在找死。”
李弘成缓缓低下头去,说道:“他自十岁时。便被逼着走上了夺嫡地道路……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了他无法改变的人生目的。你就算把他打到只剩他一个人,他也不会甘心地。”
“就是这个道理。”范闲的脸渐渐冷漠了起来,举起右臂,指着自己此时正面对的某个方位,说道:“由这里走出去几十里地,就是我范家的田庄,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李弘成看了他一眼。
“那里埋着四个人。”范闲放下了手臂,说道:“埋着范家的四个护卫,是我进京之后,一直跟着我地四个护卫,在牛栏街上被杀死了。”
他继续说道:“牛栏街的狙杀,是长公主的意思,老二地安排,虽然你是被利用的人,但你也不能否认……怎么算你也是个帮凶……就从那天起,我就发誓,在这个京都里,如果还有谁想杀死我,我就不会对对方留任何情。”
“这三年里,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这边死了很多人,他们那边也死了很多人,双方的仇怨早就已经变成了泥土里的鲜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既然老二他以为有叶家的帮忙就可以一直耗下去……那我也就陪他耗下去。”
范闲回头看着李弘成,缓缓说道:“老二既然拒绝退出,那这件事情就已经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你让我对他留手,可有想过,这等于是在谋害我自己的性命?你可曾想过,你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很不公平?”
很不公平……李弘成自嘲地笑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还奢望着事情能够和平收场。”
“那要看太子和二皇子地心!”范闲说了一句和皇帝极其近似的话,“我只是陛下手中的那把刀,要和平收场,就看这二位在陛下面前如何表现罢了。”
他顿了顿,忽然觉得在这分离的时刻,对弘成如此不留情面的说话显得太过刻薄,忍不住摇了摇头,把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你此次西去,不用停留在我和老二之间,是个很明智的决定。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必须谢谢你。”
“谢什么?”李弘成苦笑说道:“谢谢我逃走了,以免得将来你挥刀子的时候,有些不忍心?”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看着李弘成的手牵住了缰绳,范闲心头一动,第三次说道:“此去西边艰难,你要保重。”
李弘成沉默良后。轻轻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回身望着范闲半刻后轻声说道:“如果我死在西边……你记住赶紧把我死了的消息告诉若若……人都死了,她也不用老躲在北边了。毕竟是异国它乡,怎么也不如家里好。”
范闲知道世子对妹妹留学的真相猜地透彻,心头不由涌起一阵惭愧,拱了拱手,强颜骂道:“活着回来。”
李弘成哈哈大笑,挥鞭啪啪作响,骏马冲上斜坡,领着那三骑,直刺刺地沿着官道向西方驶去,震起数道烟尘。
范闲眯眼看着这一幕。暗中替弘成祈祷平安。
——————
当天暮时,监察院下江南的车队再次经过那个曾经遇袭的小山谷,一路行过。偶尔还能看见那些山石上留下的战斗痕迹,范闲舔了舔有些发干地嘴唇,心中涌起一股强大的杀意,此去江南乃是收尾,等自己把所有的一切搞定后。将来总要想个法子,把那秦家种白菜的老头砍了脑袋才好。
自从秦恒调任枢密院副使,没了京都守备的职司后。秦家老爷子依然如以往一样没有上朝,范闲此次过年也没有上秦家拜年,只是送了一份厚礼,说不定对方肯定不知道范闲已经猜到了山谷狙杀的真凶是谁。
范闲此时心里盘算的是皇帝究竟是怎样安排的,借由山谷狙杀一事,朝廷里的几个重要职司已经换了新人,成功地进行了一次新陈代谢,只是老秦家和叶家在军中的威望依然十足,皇帝肯定不满意现在地状态。
皇帝究竟会怎样做呢?范闲经常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坐在龙椅上,此次对军方的调动肃清一定会做的更彻底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地小打小闹,依然给了这些军方大老们足够的活动机会。
也许是西胡的突然进逼,打乱了皇帝的全盘计划,也许是北齐小皇帝的妙手释出上杉虎,让皇帝不得已暂时留住燕小乙。
可是庆国七路精兵,还有四路未动……大皇子西征时所培养起来地那批中坚将领都还没有发挥的战场,需要如此倚重秦叶燕这三派老势力吗?
范闲摇摇头,隐约猜到了某种可能性,比如示弱,比如勾引,像红牌姑娘一样的勾引……只是这种计划显得太荒唐,太不要命,便是放肆如范闲,也不敢相信皇帝敢不顾庆国存亡而做出这种安排来。
车队过了山谷,再前行数里,便与五百黑骑会合在了一处。戴着银色面具地荆戈前来问礼后,便又沉默地退回了黑骑之中,有五百黑骑逡巡左右,在庆国的腹地之中,再也没有哪方势力能够威胁到范闲的安全。范闲忽然心头一动,眉头皱了起来,轻轻拍拍手掌。
马车的车厢微微动了下,一位监察院普通官员掀帘走了进来。范闲看了他一眼,佩服说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伪装的本事果然比我强出太多。”
影子刺客没有笑,死气沉沉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回京。”范闲盯着他的双眼,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马上回到院长大人身边,从此时起,寸步不离,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影子皱了皱眉头,他是被陈萍萍亲自安排到范闲身边来的,不料此时范闲却突然让他回到陈萍萍身边。范闲没有解释什么,直接说道:“我地实力你清楚,他是跛子,你也清楚,去吧。”
影子想了想,点了点头,片刻间脱离了车队的大队伍,化作了一道黑影,悠忽间穿越了山谷田地,往着京都遁去。
范闲确认影子会回到陈萍萍的身边,那颗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此次离京,他一直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如果仅仅是太子那件事情,应该不至于会危害到老跛子的安全,可是范闲就是觉得隐隐恐惧,总觉得京都会有超出自己想像的大事发生。
一旦大事降临,父亲身边有隐秘的力量,宫里那些人不是很清楚,而且父亲一向遮掩的极好,就算京都动荡,他也不会是首要的目标。
而陈萍萍不一样,如果真有大事发生。那些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纠集所有地力量,想尽一切办法……杀死他,杀死皇帝最倚靠的这条老黑狗。
这是数十年里大陆动荡历史早已证明的一条真理——想要杀死庆国皇帝。就必须先杀死陈萍萍。
虽然范闲清楚老院长大人拥有怎样的实力和城府,陈圆外地防卫力量何其恐怖,可是没有影子在他身边,范闲始终心里不安。
……
……
车队一路南下,南下,行过渭河旁的丘陵,行过江北的山地,渡过大江,穿过新修的那些大堤,来到了颖州附近。河运总督衙门一个分理处,便设在这里。
当夜,范闲没有召门生杨万里前来见自己。一方面是他想亲自去看看万里如今做的如何,二来他急着查看这些天里京都传来的院报,以及江南水寨传递来的民间消息。
京都一片平静,范闲计划的那件事情还没有开始,而且也没有那些危险的信号传来。
范闲坐在桌边。凭借着淡淡的灯光看着那卷宗,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或许是在危险地地方呆的太久了。以至于显得过于敏感了一些,以庆国皇帝在民间军中的无上威望,在庆国朝官系统地稳定忠诚,这天下谁敢造反?
深夜时分,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范闲此时已经从驿站里单身而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夜行人,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既然天下大势未动,那自己的几件小事就必须开始了。
在城外地一间破落土神庙里。范闲找到了那张青幡,看到了青幡下正睁着眼睛看着塑像发呆的王十三郎。
“小箭兄的事情,我很满意。”
范闲坐在了他地对面,微笑说道:“只是听说你也受了重伤,没想到现在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王十三郎苦笑说道:“我的身子可能比别人结实一些。”
“结实太好,因为我马上要安排你做一件事情。”范闲笑着说道:“我会慢慢回杭州苏州,但你要先去,去与某个人碰个头,然后你替我出面,帮我收些欠帐回来。”
“欠帐?”
“是啊。”范闲叹息说道:“好大一笔帐目。”
王十三郎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明家的事情我不能帮手,你知道我云师兄一直盯那里的。”
“废话,如果不是云之澜盯着,我让你去做什么?”范闲笑着说道:“这是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想和你们东夷城打打杀杀,所以你出面最合适了。”
王十三郎苦笑说道:“我只是表明家师的一个态度,并不代表,我会代表家师去镇住云师兄。”
“我也不会愚蠢到相信你们东夷城会内讧。”范闲摇了摇头,看着他身边的青幡,开口说道:“只是拥有这笔帐目的东家就是我……可是我不方便出面,便是我地门生下属都不方便出面,本来想着随便调个陌生人来做,可是我又怕明家被逼急了,把那个陌生人宰了……你水平高,自然不用怕这些粗俗的生命威胁。”
王十三郎吃惊说道:“为什么这么信任我?难道不怕我把这些帐目吞了?不怕我和明家说清楚?”
“你吞不了,你只是去冒充职业经理人。”范闲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这些新鲜名词儿,直接说道:“至于明家,已经被我系死了,只是你出面去紧一下绳扣。”
王十三郎哀声叹气说道:“小范大人,我并不是你的杀手。”
“态度。”范闲笑着宽慰道:“态度决定一切,你那师傅既然想站墙,就要把态度表现的更明确一些,不然明家全垮了之后,我可不敢保证行东路的货物渠道能不能畅通。”
“行东路不畅,吃亏的也包括你们庆国。”王十三郎不喜欢被人威胁。
范闲认真说道:“庆国是陛下的,不是我的,所以我不在乎吃亏,而东夷城是你师傅的,所以他在乎吃亏,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七十八章 招商钱庄
更新时间:2008-5-6 21:11:27 本章字数:5628
江南的温度自然要比京都暖和许多,虽然年前苏杭一带也下了场纷纷洒洒的大雪,天空中的雪云由海畔直接拉到了庆国腹地,让所有的田园河川都笼罩在白雪之中,然而年头一翻过去,冬天到了尾期,江南的雪便止了,日头一出,融雪化冰,顿时没有了厉寒之意。
便是苏州城外道旁的树丫都提前伸出了青嫩的小茸叶儿。
明家当代主人,号称天下最富有的商人,明青达,此时正坐在明园的小丘亭下,目光翻越那高高的院墙,落在了树间的青嫩中。虽然明园的院墙极高,一旦闭门后就会成为一个防备森严的堡垒,然而这些高墙却挡不住他的目光,掩不住依然孱弱却逐渐勃发的春意。
虽是冬天,却依然期盼着春意。
明青达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苍老的面容上增添了一丝光彩,他快活地想着,这冬天就要过去了,花儿草儿都要活过来了,自己的明家,这个庞大的明家,应该也要重新活过来了才是。
一年的时间内,明家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往年凭借内库所谋取的庞大利润整整少了一半,各路的行销货路被监察院不停地骚扰着,商货钱银的流动十分困难,渐渐有了日薄西山之感。
而且那位暗中控制明家的老太君也被钦差大人“逼死了”,明老三险些被流放,又忽然间多了一个抢家产的明老七。
林林总总,无数把刀剑向明家的头上砍了过来。让明青达有些艰于呼吸,难以生存。他清楚这些事情地幕后是那位坐在龙椅之上的天下至尊,而执行者是那个面相温柔,心思阴险的钦差大人范闲,好在……这半年里范闲基本上在杭州呆在,在梧州澹州玩着,很少回苏州内库衙门视事,尤其是年节前后这两个月,范闲离开了江南,回到了京都。
范闲离开江南。笼罩在明家头上的乌云也移开,监察院江南分理司虽然依然在努力地贯彻着范闲的指示。打压着明家的生意,可是明家毕竟在江南人脉深厚。有无数官员暗中帮手,所以明家的生意顿时活了过来,迎来了难得一见的活跃。
所以先前明青达看着院墙外的嫩枝才会发出快乐地感叹。
……
……
然而他的脸马上阴沉了下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春天来了,树木发芽了,可是……钦差大人也要回来了。
他地心情顿时阴郁了起来。愤怒地起身,一拂袖往自己的院落行去。明园占地极大,大部分两房地男丁都住在园中,本来依理论,明老太君死后,明青达这位当家主人真正掌握了话事权。应该要搬进老太君那间地势最高的小院才是,可是明青达坚决没有同意族中地公议,借口心怀母亲。将那个院子改成了思亲堂。
他自己清楚为什么自己不敢搬进那个小院里,因为他害怕自己在那个小院里一旦醒来,会看见那梁上系着的白巾,和那双不停弹动着的小脚。
……
……
当天上午,就在明园里处理了一下族里下面商行田庄里的事务,明青达拿起滚烫的毛巾使劲地擦了一把脸,感到了一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惫。这个家太大了,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以前他做当家主人可以比较轻松地处理具体事务,那是因为大地方向以及与朝中权贵们的勾结,都由明老太君一手处理,用不着他费神。
而现在不一样,与京都方面暗通消息,需要他亲手办理,最令明青达头痛的是,钦差大人一直没有停止对明家的打压,外患临头,明家内部又出了问题,范闲硬生生通过打官司,把夏栖飞那个孽种塞进了家中……而且明老三最近听说和夏栖飞走的很近。
在朝廷的压力面前,明青达没有太好地方法,只好看着夏栖飞一步一步地靠近明家的核心,甚至在一个月前的大年初一,他还眼睁睁看着夏栖飞归了宗族,祭了祖。
内困外患,让明青达有些承受不住了,但他必须坚持着,为了这个家族,他必须熬下去,一直熬到长公主成功。
他看了身边地两人一眼,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身旁的一男一女,就是他如今最能信任的人,一个是他的儿子明兰石,一个……是当年老太君的贴身大丫环,如今自己的二姨太。
如果不是这位大丫环,明青达根本没有可能全盘接手明老太君的秘密,成为明家真正的主人,所以他对于这位女子也做出了足够的补偿和爱意。
而明兰石……明青达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皱了皱眉头,其实他清楚,明兰石能力不错,眼光也好,只是父子二人最近在关于明家的前程上产生了极大的冲突。
依照明兰石看来,既然朝廷打压的这么凶,内库又被范闲牢牢把持住,明家再想如往年一样从内库里谋取大额利润已经不可能,应该趁着现在和缓的时机,渐渐地从这门生意里退出去,凭借明家在江南的大批田产和各地网络,不再做内库皇商,转而进行庆国与东夷之间的进口贸易。这样一来可以让朝廷和钦差大人领情,二来也可以保住明家的基业。
但明青达坚决反对这个提议,纵使现在明家支撑地十分辛苦,他依然不允许家族有丝毫脱离内库,往别的方向发展的意思。
二姨太离开了前堂,明青达看着自己的儿子皱眉说道:“你昨天夜里的提议……不行。”
“为什么?”明兰石难过说道:“谁能和朝廷做对?如果我们这时候不退……等范闲再回江南,只怕想退也退不成了。”
“范闲能做什么?”明青达看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他能调兵把咱们全杀了?”
“哼。谁知道呢?那位钦差大人可是皇帝的私生子,如果他真地胡来……还会怕谁?”明兰石明明知道范闲不可能用这种法子,可依然忍不住说道。
“我们在宫里也是有人的。”明青达皱眉说道:“太后皇后长公主……这些贵人难道就敌不过陛下的一个私生子?”
“那生意怎么办?如果范闲还像去年一年里这么做……我们明家要往里面填多少银子才能弥补亏空?”明兰石愤愤不平说道:“以前做内库生意,想怎么赚就怎么赚,如今是做一单赔一单,定标的时候价钱定的太高,根本不可能有利润,又被监察院的人天天闹……父亲,这样下去,支持不了多久。再搞三个月,我看族里就要开始卖田产了。”
“急什么?”明青达不赞同地说道:“内库的生意一定要做下去。这是长公主的意思,如果我们这时候脱了手。范闲也许会放过我们,可长公主那边怎么交代?没了内库的标额,我们明家就只是一块肥肉,随时可能被人吃掉。”
他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在一年前就对自己的儿子说过。
“那……至少往东夷城那边地货……少出一些,也可以少赔一些。”明兰石试探着说道。
明青达摇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不行!不能得罪四顾剑……我们还需要太平钱庄的现银。”
说到现银。父子二人同时沉默了起来,在朝廷与范闲地全力打压之下,明家一直能挺现现在,还能够把族中的万顷良田保住,靠地就是与东夷城的良好关系,太平钱庄与招商钱庄源源不断的现银供应。
“万一……我是说万一。太平和招商觉得咱们家挺不住了,要收银子怎么办?”
“收银子?我们抵押的是田产和商行。”明青达冷笑说道:“钱庄拿了这么些去能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卖掉?他们只有继续支持咱们……不然收回去的只是些死物,根本不能挣银子的死物。”
“我们该怎么办?”
“熬下去!”明青达站了起来。微微握紧拳头,咳了两声,坚定说道:“只要太平钱庄和招商那边没问题,我们就可以熬下去,范闲拿我也没有办法。”
“要熬多久呢?”明兰石看着这一年家族的风风雨雨,精神上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熬到范闲垮台,熬到陛下知道他错了。”明青达双眼深陷,疲惫之中带着一丝拧狠说道:“哪怕两年三年,也要熬,我们必须等京都那边地动静。”
“可是现在家里要银子的地方太多,只怕还要继续在钱庄里调银。”明兰石忧心忡忡说道。
“族里的份额……被逼着给了夏栖飞一份儿。”明青达闭目算着,“就算老三老四这两个姨娘生的有异心,他们手头也没有什么,绝大部分在咱们手头,钱庄那边调银不要越线就好。”
老谋深算的商人,虽然并不认为太平招商钱庄会忽然在锅下抽出柴火,可是一直谨慎小心的他,当然知道要把风险压在最下方。
……
……
苏州城那条满是钱庄当铺地街道并不怎么长,青石彻成的街面显得格外清静,能够到这里来的人,不是穷到了某种地步,就是富到了某种地步。
明兰石身为明家地接班人,自然是后者,所以当他悄悄来到那家挂着招商青幡的钱庄时,马上被招商钱庄的大掌柜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自从范闲下江南以来,明家向外支银的力度便大了起来,尤其是内库夺标一事,以遍布天下的太平钱庄雄厚实力,一时间也无法筹措到如此多的现银,所以明家冒险求助于招商钱庄。
没想到招商钱庄竟是千辛万苦地应了下来,这一次的合作给明家留下了极为良好的印象,在进行了很详细地背景调查之后。明家确认了招商钱庄地资金来源是当年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家的遗产以及东夷城一个家族,便放下心来。
双方的合作日渐增多,合作无间,招商钱庄已经成为太平钱庄之外,明家最大的合作者,一年多的时间,明家已经在这家钱庄里调出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明兰石今天又是来调银的,双方很熟络地签好了契结书和公证书,履行完了彼此的手续。
招商钱庄的大掌柜忽然面露为难之色,说道:“明少爷。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兰石眉头微皱,心里却咯噔一声。心想莫不是招商钱庄忽然对明家产生了某种怀疑吧?
果不其然,那位面相普通的大掌柜试探着说道:“这两月里不错。可是听说……钦差大人马上就要回江南了。”
明兰石冷哼一声,心想整个天下都知道自家与钦差大人范闲不和,可你招商钱庄以前不怕,怎么现在却怕了起来?
大掌柜温和笑着说道:“明家执江南商界牛耳百年,咱家一个小小钱庄自然不敢怀疑什么,只是……提醒少爷一声,这天下挣钱的买卖多了去。何必非要和朝廷争气?”
明兰石心里一动,这正好契合了他想将明家转移到另一条轨道当中地意图,只是他毕竟不是明家当事人,对于这位大掌柜忽然地提醒也产生了一丝怀疑,当着这个外人的面,他当然不肯说什么。微笑说道:“什么生意能比内库挣钱?”
大掌柜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
……
……
待明家地马车离开那条青石板组成的街道后,招商钱庄地大掌柜微佝着身子。回到了后面禁卫森严的内库房,库房里存放着现银和各处开来的票据,而大掌柜明显很重视手头明家的这张调银单,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单独的木格里,眼光瞥了一眼里面。
里面的单据已经很厚了,如果招商钱庄此时逼着明家还钱,明家又不可能与朝廷毁约,从内库出销事宜中脱离出来,那就只有变卖自己雄厚的家产还钱。
当然,招商钱庄不会做这种事情。
大掌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笑着对身旁地助手说道:“明六爷借了多少银子了?”
“已经超出额度了。”那名助手恭恭敬敬说道,他对于大掌柜的手段十分佩服,因为他清楚,此时的招商钱庄实际上已经拥有了接近一半的明家,虽然明家的产业价值绝对不止这些,但是财富这种东西,一旦反映在票据上,一旦处于某种比较巧妙的时刻,总是会缩水很多地。
“那位客人……带着印契?”
“是。”
大掌柜点了点头,知道主人家准备动手了,只是……他不是还没有回江南吗?
在招商钱庄背后的那间偏房里,大掌柜一眼就瞧见了那张青幡,恭敬请示道:“这位大人,接下来应该怎样做?”
王十三郎一入苏州,便来到了招商钱庄,他当然知道这家钱庄与明家的合作关系,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不,应该说是全天下地人都没有想到——这家钱庄……居然是范闲的!
他的嘴唇有些发苦,再一次感觉到师尊为何会如此重视范闲,为什么会让自己来代表他的一部分态度,他也清楚,范闲在那间破神庙里和自己说的话并不虚假,招商钱庄已经拥有了明家足够多的借据,在这件事情里,自己只是一个要帐的打手……并不可能改变这一切。
就算他此时通知东夷城,通知明家,也不可能改变已经注定的事实。
明家完了,准确地说,在明青达跪在范闲面前,暗中杀死明老太君,以悲戚的态度,求得天下的同情,把范闲的雷霆一击拖住之前……明家就已经完了。
明家所做的这一切努力,都只是很多余的动作,很无力的挣扎。
范闲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以前还要对付来自京都的压力。而现在他动手,一定是因为他清楚,京都里的贵人们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可以帮助到明家。
王十三郎皱起了眉头,心想范闲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拖住京都里长公主对明家的支持呢?
“我不懂这些。”王十三郎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去要帐,我跟着你去。”
大掌柜笑了笑,很久以前,他是户部一名很成功的官员,现在,他是一名很成功的高利贷操作者,对于清铺这种事情,他很拿手:“东家那边还会有行动配合,麻烦大人在苏州城里多等几天。”
王十三郎心想,范闲要清算明家,光靠借据肯定是不够的,他还会有什么动作呢?
……
……
范闲在江南的动作提前开始,因为他需要打这个时间差,而真正导致江南动作的京都动作,也在这一刻慢慢开始了。
二月中的一天,被拖的焦头烂额的东夷城绣布庄老板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送出去的银票起了作用,明天,对,就是明天,绣布……就要进宫了。
……
……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七十九章 一个宫女的死亡
更新时间:2008-5-7 17:28:57 本章字数:6774
二月里来是春分,花开花落依时辰,未到百花朝天时,暂借巧手种春魂,这春之意,春之魂种在何处?便是种在人们的衣裳上,那些花瓣招展,蓬蓬叠叠的金边绣花里。
头一天,东宫皇后娘娘指名要的西洋绣布终于进了宫,拢共不知道多少匹布,却是劳动了宫里不少太监,在宫外调布进来的是洪竹,但像今天分放这种小事情,这种需要体力的小事情,他自己却懒得去做了。
他呆在东宫的正殿里,注意到太子并不在,一边小意拔弄着香炉里的黄铜片,免得香燃得太快,一面小声吩咐那些宫女勤快些,赶紧着把那三层棉褥子铺好,因为皇后娘娘呆会儿便要看书了。
不多时,一阵香风拂过,内帘掀开,眉如黛,唇若丹,拥有一双流波丹凤眼的皇后娘娘有些恹恹地走了出来,斜倚在矮榻之上,喝着泡好的香片儿,看着手里的书。
书是澹泊书局出的小说集,虽然皇后娘娘极其痛恨范闲,惧怕范闲,但是在日常的消遣中,这位国母并不愿意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质。
略看了几页书,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洪竹这时候正在皇后身后替她捶背,那双洗的格外洁净的小拳头,轻重有序地砸在皇后单薄的身体上。皇后向来喜欢洪竹得趣小意,服侍周到,尤其是这一手锤背的功夫,但今天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闭着双眼享受,而是盯着面前的书册发呆。
“娘娘想什么呢?”洪竹微笑着说道。
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和这些贵人比起来,就像是泥土中地蝼蚁。所以一般的人们看见皇后娘娘之类的贵人总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味的怯懦恭敬,恨不得把自己地手和脚都全缩回去。
但洪竹曾经得过范闲教诲,自己也感觉到。这些贵人们看似位高权重,锦衣玉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可……偏偏就是这些贵人们容易感觉宫中生活苦闷,寂寞难安,喜欢有人陪着说说话。
洪竹从在御书房里当差时便和一般的小太监不一样,他并不会永远低眉低眼,时刻不忘摆出一副奴才像……而是恭谨之余,行事应对多了几丝坦荡之风。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宫里的贵人们也是需要说话的。而她们的身份注定了没有什么知心人可以交流。而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小太监如果能够不那么面目猥琐,行事扭捏可嫌,她们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所以洪竹才会得了那么多贵人的喜爱。包括皇后。
皇后似乎已经习惯了与洪竹说话,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在想……这老在宫中也嫌厌烦,姑母这两天总在吃素念经,本宫也没多少见她的机会。”
洪竹笑着说道:“奴才陪娘娘说会儿话也是好地。”
口中是一定要说奴才的,可是脸上是不能摆出下贱奴才的样子。不然主人家见着下贱奴才了只会有抽他耳光地欲望,断没有与他交流的想法。
“你能说些什么?要不还是和前些日子一样,将你幼时在宫外流浪的日子讲来听听?”皇后有趣说道。
洪竹家族被贪官害得家破人亡之后。他与哥哥二人逃往胶州,在那些年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见了多少人间悲欢离合,说起阅历来,真是比这些自幼生长在王侯贵族家的贵人们,要丰富的多。
尤其是他每每讲地乞丐秘闻,江湖上的小传言,民间的吃食玩乐。落在皇后地耳中,显得是那样的新鲜有趣。
而今日洪竹讲的当年流浪路上听到的真实笑话,和妓院里的姑娘有关,只是毕竟身在皇宫,听故事的人乃是一国之母,所以洪竹讲的是格外小心,不敢说出太多露骨的话语来。
然而皇后听着这个故事,眼中流波微动,微微一笑,心里却觉着有些好玩,赶紧打了个呵欠掩饰了过去。她在洪竹身前,洪竹自然看不到,他只是觉得皇后居然没有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有些意外。
他毕竟年纪小,哪里知道,就算是再如何神圣不可侵犯的贵人,其实脑子里想地东西,和市井里的妇人们没有什么区别。
故事讲完之后,皇后叹息说道:“民间的孩子确实过的挺苦,不过也可以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洪竹讷讷笑道:“苦着哩,娘娘是何等身份的人,自幼……”
这便很自然地将话题扯到了皇后的童年生活,皇后一时间有些失神,想到如今的皇帝陛下,在自己幼时,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表哥,似乎也有偶尔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只是后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马上又想到自己家族在那个京都流血夜里付出的代价,情绪开始不稳定起来,渐渐多了几丝哀怨之感。
洪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说话的分寸,用余光注意着皇后娘娘睫毛眨动的频率,又把讲话的内容深入到童年时皇后那些小玩物身上。
皇后这时候正在心中警告自己,而且也不可能和一个奴才讲太多自己的事情,听到他转了说话,心头也自一松,便如数家珍般地数了起来。
总之不知道转了多少弯,洪竹终于成功地、不着痕迹地让皇后想起了一件玉玦,一件当年从娘家带进宫中来的玉玦。
……
……
皇后比划着那个玉玦的大小,笑着说道:“那块玉的质色不错,当然比不上大东山存着的贡品,不过放在一般王侯家也算是难得的品质……对了,那是先帝爷赐给本宫娘家的,所以上面雕的是皇帝制式,也不可能拿到外面戴去,一直都收在衣裳里。”
皇后有意无意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可是那手指依然陷进了丰盈里。
洪竹轻轻吞了口口水,小声陪笑说道:“好像在宫里没见娘娘戴过。”
“那块玉玦虽然挺温润的,但那水青儿太浅……当年当姑娘家地时候时常戴着,如今本宫便不合适了。”
洪竹讨好说道:“娘娘天姿国色。明媚不减当年,和姑娘家有什么差别……再浅的水青儿都合适。”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压低声音喝道:“说话越来越放肆了!”
洪竹面色大惊,赶紧重重地掌了自己的嘴一下,却依旧没有注意到皇后唇角那丝满足的笑容,与眼波里越来越浓地意味。
——————
皇后昨儿个就知道了绣布进宫的消息,这种小事儿她自然也不怎么操心,自然有宫定例,往各处宫里送,太后那边自然是头一家。还有宫中那些有名份的娘娘一人送些,最后便轮到了长公主所在的广信宫。虽然皇后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姑子,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得着力巴紧着。
这时节东宫后厢便是在忙着分布绣布的事情,洪竹伺候完皇后,便没有什么具体事儿,他左右无事,便站在门外盯着那些身材苗条的宫女们忙碌。眼光尽在那些宫女们丰满微翘的臀上扫着。
忽然觉着腰间一痛,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眉眼儿里尽是妩媚劲头儿的宫女正恨恨地看着自己。
他不由低声叱道:“秀儿你疯了!这么多人。这是在宫里!”
这个胆子大到敢掐东宫首领太监的小宫女,便是范闲曾经听到地那个秀儿,也是洪竹在深宫寂寞之中找的一个伴儿。
秀儿咬着下唇咕哝道:“你眼睛都在往哪儿瞄呢?你也知道这是在宫里?”
洪竹嘻嘻笑了两声,哄了两句,心想自己一个太监,也只好用眼睛手指头过过干瘾,值当吃醋?他并不以为意,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好奇问道:“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他忽然心头一惊。压低声音说道:“别是要你去各宫里送绣布?”
秀儿好奇看着他紧张的神情,微愕说道:“不是……不知道今儿怎么回事儿,娘娘忽然记起一件好久都没有用地小物件儿,要我进厢房找找。”
洪竹心情微松,小心问道:“是什么物件儿?”
“一块浅青的玉玦。”秀儿嘟着嘴说道:“也不知是谁多嘴,让娘娘想起这东西来……这都多少年没有用的东西,一时间怎么找的到?如果找不找,怎么向娘娘交代?”
洪竹心头大喜,知道自己先前说的话终于起了作用,皇后娘娘终于想起要找那块玉玦。
便在这时候,一位宫女掩嘴笑着从他二人身边走过。
秀儿恼火嗔道:“笑什么笑?”
那位宫女吐了吐舌头,说道:“就兴你们笑,我笑不得?”
庆国地皇国,其实并不如百姓们所想像的那样光明堂皇,但也并不如那些小说家所虚构的一般黑暗恐怖。尤其是东宫里,皇后心知肚明自己地弱势与无奈,所以刻意在这些细微处下功夫,对于宫女太监比较温和,御下并不如何严苛,存着个广结善缘的意思。
而洪竹也是个惯能小意谨慎的人物,哪怕如今成了首领太监,对于下面这些人也不怎么颐指气使,所以那位宫女才敢开他们二人的玩笑。
“这是去哪儿呢?”洪竹微笑看着那个宫女,以及宫女身后抱着两卷上好绣布的小太监。
宫女笑嘻嘻地行了一礼,说道:“这是送去广信宫的。”
洪竹笑着点点头,让她去了。
……
……那名宫女叫王坠儿,能有姓氏,说明在东宫里还是比较受宠的人物。她带着两名小太监来到广信宫外,知道长公主殿下的习气,挥挥手便让两名小太监侯在外面,她一个辛苦地抱着绣布进去。
宫里自然有长公主的宫女们接了过去。既然是代表皇后过来地人,长公主自然也随意和那名宫女说了几句话,问皇后娘娘好,便打发她出去了。
广信宫里安静无人时。长公主才转到屏风后,看着那个满脸幸福神色的庆国太子,温和笑着说道:“治国三策背好了没有?”
太子痴迷地望着她,点了点头。轻轻地握住了长公主柔若无骨的手,就像捧着一方脆弱易碎的玉石那般,捧到了自己地脸旁,蹭了一蹭,轻声说道:“乾儿已经背好了。”
长公主轻轻用手指点了点他的眉间,看着太子眉宇间那抹熟悉的痕迹,不知怎地,心头一恸后复又一软,用双手捧着他的脸,眼波微动。柔声说道:“乖,好好背给姑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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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中,皇后娘娘正在发脾气。因为宫女们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那块水青儿地玉玦,这让皇后的心情很不好。
秀儿胆颤心惊地站在皇后身边,心里想着,这位主子怎么今天偏要在那块玉玦上下功夫?她哪里知道。皇后是被洪竹的话语所触动,想觅些许多年前的光阴尾巴。
“给本宫仔细地找!”皇后十分生气,只是偶尔一动念想找个东西。结果却偏生找不到,自己御下宽厚,这些奴才们居然翻了天!她也隐约听说过,宫里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家伙,但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胆大包天到在东宫里伸手。
想到自己在皇宫中孤立无援,现在居然被这些狗奴才们欺到头上来,皇后气的嘴唇直抖,对着面前跪了一排的太监宫女阴寒说道:“库房里找不到,就在各房里搜!”
底下跪着的那排人面色极其难看。纷纷在心里想着,这难道是准备抄宫。右下方的那三个小太监更是吓的脸色惨白,心里骇异无比,因为东宫里那些陈年不用地小物件儿基本上都是被他们偷出宫去卖了,先前皇后说的那块玉玦也在其中。
好在此时众人都被皇后尖锐阴厉的训斥吓地极惨,脸色都不怎么好,所以这三名小太监内心的小鼓并没有被旁人查觉。
皇后把右手重重地往案上一拍,右手中指上的那块祖母绿扳指啪的一声被摔碎了,大火说道:“查出来是谁手脚不干净,也不用再回我,直接给我打死了去!”
洪竹低着头看着案上地上的那些祖母绿碎片,苦笑想着,这块扳指可比那玉玦值钱多了,但他清楚皇后是要偶一动念,内心恼火,借此立威清宫,也不好多说什么,微微欠身,领了命,便带着一些上等宫女太监在宫里搜了起来。
一时间东宫后方地厢院里脚步阵阵,翻箱倒柜声大起,就如同是抄家一般,令人说不出的令人心悸。
那些老老实实在门外等着命运吩咐的宫女太监们并不怎么担心,就连那三个经手地小太监也不害怕,因为这种事情做的多了,谁也不会傻到把那些犯忌讳的赃物藏在自己房里。
然而。
看来有人确实这么傻。
……
……
三个太小监傻了眼,而本来是带着骄横之色看着众人的那名宫女脸色倏地一声惨白了起来,尖声说道:“这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
洪竹为了避嫌,没有亲自进去搜,但当看到一名太监从那宫女床下搜出那块玉玦来时,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望着那名宫女摇了摇头。
这名宫女,正是先前送绣布去广信宫的那位,她脸色惨白,眼神里一片迷乱,啪的一声跪到了洪竹的面前,抖着声音说道:“小洪公公……不关我地事,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真正偷了这块玉玦的三名太监面面相觑,心想这块玉玦不是已经卖出宫了,怎么又会忽然出现在东宫里,出现在那位宫女的手中?三名太监后背一下就吓出汗来,因为赃物出现,谁知道呆会儿会审出什么问题来。
洪竹皱眉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宫女,叹了口气,说道:“绑了,等着娘娘发落。”
几个壮实些的太监上前把那宫女掀翻在地,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那宫女已经吓得人事不省,只能不停地凄声喊着冤枉,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块玉玦。
洪竹摇摇头,往前宫去覆命,那三名太监对视一眼。由一位胆子大些的跟了上去,跟在洪竹的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公公,娘娘先前的意思是找到东西就直接把那犯贱地打死……这时候和娘娘说,只怕娘娘心里会不痛快。连累了公公不好。”
洪竹停住脚步想了想,说道:“这事儿太大,还是等让主子们说话,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可别太多事儿。”
那太监的眼里闪过一道失望之色,他原本想着借洪竹的手,直接把那宫女杖杀,那不管那块玉玦是怎么再次进地宫,只要人已经死了,玉玦又回来了。怎么也不会查到自己身上,没有想到洪竹竟然还是要去请皇后的命。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洪竹冷笑着,寒寒地看着他一眼。说道:“她一个人哪里这么大的胆子偷宫中的东西,一定另有帮手帮她遮掩,就算没有帮手……但这东西从哪里来,呆会让内廷的人仔细审,一定能审出源头。”
那太监心头大寒。心想这源头……如果真的下去,还不是得把自己三人揪出来,可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向洪竹坦承此事。只是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娘娘会怎么处置。”
“真正查到这宫里的祸害……乱杖打死是好的,就怕扔到天牢里去被监察院的那帮变态折腾。”洪竹叹了口气。
那太监眼珠子一转,吞了口恐惧的口水,说道:“毕竟是宫里地事情,如果让内廷和监察院的人查,只怕……娘娘也会没了脸面,要不……咱们自己先查一查?”
洪竹似乎被这话说的有些心动,用余光一瞥,恰好瞧见那太监眼中地一抹杀意。笑了笑,便点了点头,吩咐道:“用心审。”
……
……
而等到了前宫的寝殿,洪竹却是换了另一副嘴脸,先将已经查到的消息告诉了皇后,却又诚恳无比地劝说皇后以宽仁处置,毕竟太后这几日在吃素,如果出了人命,只怕老人家不喜。
皇后本来十分恼怒,但被洪竹劝说着,也渐渐消了气,手中拿着那块水青儿的玉玦缓缓抚摩,皱眉说道:“有道理,不过死罪可饶,活罪难免,吩咐下去,给我重重地打!”
洪竹领命正准备去后面,皇后却又唤住了他,说道:“你去做甚?交待下去就好……你留在本宫这里,向来听你自夸手巧,编个金丝络子,好把这玉块系起来。”
皇后的表情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洪竹却是心头暗喜,心想如果让自己去主持审问,谁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牵连进去。
……
……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位太监面色难看地跪到了宫外,洪竹皱着眉头过去听他说了两声,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凑到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皇后地娥眉皱了起来,厌恶说道:“真不吉利……吃不住打也罢了,总算有两分羞耻心,晓得自杀求个干净……”这位国母随意说道:“让净乐堂拖去烧了。”
洪竹心头微颤,但他清楚,在这些贵人的眼中,自己这些奴才只是被指使玩弄的对象,人命不如蝼蚁,他沉默地欠身,然后去安排那名宫女地后事。
他知道宫女的死亡肯定不是自杀那么简单,一定是先前自己安排审她的太监……为了灭口,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生命财产而暗中下的毒手。
不过这本来就是洪竹安排的事情,所以他也并不如何吃惊,只是对那位无辜的宫女生起了一丝欠疚。
……
……
庆国皇宫极其阔大,占了京都四分之一的面积,里面住着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女人,也生活着天底下最卑贱地女人、不男不女的人。
第六卷 殿前欢 第八十章 大石压车谁能阻
更新时间:2008-5-8 17:14:51 本章字数:6618
杨万里看了身旁的范闲一眼,说道:“老师,江南的事情已定,您也不要太操心了。”
他这话说的很真心,很诚恳,此时的杨万里,经由了大半年河堤上的风吹雨打,河运总督衙门里的扯皮推诿,早已渐渐摸清了做官的真谛,民生的艰难。
为官者,若想为百姓做事,替朝廷分忧,手中就一定要有权有钱,不然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杨万里因为有范闲做靠山,所以在工部没有哪个上司敢对他指手划脚,河运总督衙门里虽然依然一塌糊涂,可是他却有权力直接拔内库的银子,所以在这方面,没有人能够给他制造障碍。
他再不是当年那个一拂两袖清风,便敢对着门生大吵大嚷的纯洁青年,每念及此,对于门师当年在杭州西湖边里的教训深深佩服。
此时二人脚下连绵不尽的河岸长堤,便是这一年里杨万里的成就。每每看着那些方石黄土,看着堤下驯服的江水,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充实与骄傲,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黝黑的面宠,都成了一种光荣的印记。
杨万里清楚,自己能够达成人生理想,所依靠的,便是老范尚书和小范大人父子二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提携,所以他对于门师的到来,一则喜悦,一则担忧,说出了先前那句话。
天下人都知道范闲在回京的时候曾经遇袭,杨万里很担心门师的身体。
范闲摇摇头,望着脚下的江水说道:“无妨,你不要将我看的太高,我是个懒人。不会忙于政务而坏了自己地身体……至于江南的事情,明家的七寸早被捏住了,他们自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只是如果想一口吃掉。其实还是有些困难。”
如今的杨万里,当然能听懂这话里地意思,吃掉明家不难,关键是明家背后的皇族成员们,如果范闲不用忌讳宫中的情况,明家早就已经被他吃掉了。
范闲笑了笑,没有详细地说具体情况,只是安慰说道:“此次回京,颇有收获,陛下顿整吏治的决心虽然没有下。但是朝堂之上的换血已经开始进行……你应该在邸报上看见了成佳林的名字。”
“是啊,佳林兄是我们四人当中第一个回朝任职的。”杨万里高兴说着,范闲遇刺的调查无疾而终。而庆国皇帝却借机赶走了一些老家伙,安插了许多新人入朝,范门四子中最没有名气的成佳林便恭逢其会,越级提拔,如今已经是礼部员外郎。是朝廷的重点培养对象。
范闲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四人之中,佳林最是沉默中庸。也唯因此,他反而走地比季常更顺利一些……当然季常的问题也在我,如果不是我把他喊到胶州去,他也不会陷入此种僵局之中,只盼他不要怪我才是。”
杨万里摇头道:“老师这说的是什么话?胶州地事情,季常也来信与我说过,兹事体大,也只有季常才能处置。”
范闲点点头,既然四人知道自己的苦心。那也不用自己再多解释。
二人沿着长长的江堤往着下游的方向走去,一路散步,一路说着闲话。范闲提醒道:“你在河工衙门的事情我很清楚,朝廷也清楚,如今拼命万里地称谓也传入了宫中,这对你将来是大有好处……不过你还是要记住当年我说的那句话,修河工这种事情,你会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你不懂地东西,千万不要胡乱指挥。”
杨万里笑着应道:“在河堤上呆了一年,再不懂的东西,也了解了一些。”
范闲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河工乃大事,甚至比西胡北齐边境上的战事更要紧,如果只是了解一些……这一些怎么足够支撑你说出如此信心十足的话来?”
杨万里马上听懂了,惭愧受教。
“区区一年的时间,当然不可能止住河患。”范闲忽然皱眉说道:“这是十年之工,甚至是百年之工,甚至是只要人们在这大江两岸生活多少年,就要修多少年,你要戒骄戒燥……甘心寂寞才是。”
“是,老师。”
“不过也要注意培养一些得力的下属和专才。”范闲诚恳说道:“虽说你有为万民造福之愿,可是长年风吹雨淋,身子骨也怕受不了,你培养出了得力的人,河工衙门就不要再呆了,给我回京认真做事去。”
杨万里一惊,赶紧分说道:“老师,我可不想回京,那京里比大堤上可麻烦多了……再说,我也不怕吃苦,早习惯了。”
“京里当然麻烦,但你要做事,就必须回京!”范闲斩钉截铁说道:“这和你能不能撑住这份苦无关,我还指望你多活几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连媳妇儿都还没娶,传出去像什么话?”
杨万里苦恼不敢多言语。说来也奇妙,范闲的年龄比他四位门生都要小,可是这两年里偶尔碰在一处,范闲摆起门师地谱教训他们,竟是越来越习惯了,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居移体,养移气。
……
……
后几日范闲依旧是在颍州盘桓,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堤上与杨万里指指点点,却也免不了要受河工总督衙门的宴请。一般的地方官员范闲可以推托,可这一次河工总督竟是亲自前来宴请,这等面子,实在是没辄。
总督请范闲的理由很简单,河工总督衙门缺的就是银子,而范闲主持内库有的就是银子,这一年河工总督门修河顺利,大受圣上嘉奖,就是因为范闲从明里暗里,对这个衙门投注了十分热情和无数银两。这种情份,由不得总督大人感激不已。
而让杨万里感到奇怪的是,门师一直停留在颍州究竟是为什么,行江南路钦差当然可以巡视大堤建设,可是看范闲的模样。竟是准备在这里呆半个月。
“老师,您难道不去苏州呢?”有一天,杨万里大着胆子问道。
“不着急,再等等。”
范闲笑了起来。庆国京都在北,苏州在东,他此时稳坐颍州,冷眼旁观着两地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一个挑夫挑了两担刺果,恰好将扁担挑在肩上承着力,却不担心被那些刺果刺痛自己地大腿。
他在等着苏州的事情先进入正题,然后等着京都的事情爆发,颍州是看戏最好的地方,因为虽然他这人在天下官员眼中十分犯嫌。但在这种敏感地时刻,他依然需要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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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院启年小组在江南有两位领头人物,一位是在闽北三大坊统管内库出产事宜的苏文茂。一位是在苏州城内库转运司里盯着明家动静的洪常素。
针对明家的动作,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布了局,而真正的动局也从半年前就开始。一面招商钱庄大力地向明家输银以支持对方的渠道和日常所需,又开始挑弈明兰石开拓新的商路,同时还对那位只喜欢相扑的明六爷下了手……那位糊涂的明六爷。只知道招商钱庄借了自己不少银子花,却根本没有想过,他自己在明家的股份。早已经成了招商钱庄里地几张契纸。
这一切都是明着进行的,因为招商钱庄就算此时逼债,以明家的雄厚实力,手中地货物抵押,日常的流水,太平钱庄的支持,依然可以应付,而不必被迫清盘,以商行股份和田产来清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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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直以来。摆在范闲面前的问题,便是如何让明家的流水急速缩价,让明家地周转发生严重的问题。
对付明家这么庞大的产业,就算再有钱,只怕都很难达成这个目标,但问题在于,范闲拥有内库地全权处置权,死死地掐住了货物的供应,也等若是扼住了明家的咽喉。
率先动手的是苏文茂,在内库转运副使,那位任少安堂兄弟的全力配合下,在庆余堂几位老叶掌柜的巧手安排下,从去年夏末时,内库三大坊的出产便开始逐步稳定地上升,质量也有了极大的提高。
出货多,吃的货必然就多,明家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加之这段时间内,监察院对明家地骚扰也放松了不少,所以明家的整个产业全部活了起来,一时间吞了无数货,向着东夷城和泉州方向运去。
如此大的一笔货物虽然耗去了明家大量银钱,但是明青达并不担心,因为这一转手便有回银进帐,这也正是他那段日子里感觉心情轻松的原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然而内库转运司三大坊忽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停工了!
……
……
停工的消息传到苏州后,明青达大发雷霆,让明兰石赶紧到内库转运司衙门,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洪青达很无耻地接下了他的质问,却只肯表示三大坊正在进行例常的设备检修,需要等一些时辰。
明家有发怒和咆哮的资格,因为他是内库召标出了无数万两银子的皇商,内库既然收了他的标银就要保证他的来货渠道,不然他可以去打御前官司。
但洪常青也有拖延的借口,因为三大坊在去年一年里的出货,已经完成了标书上的份额,就算停个十天半月,你明家该收的货已经收完了。
明青达无可奈何,只得运用官场中的力量打探闽初一地的真正消息,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回来,听说是三大坊里又开始闹工潮,那位监察院的苏大人砍了二十几个人的脑袋,才勉强镇压住,只是却要误很多天的工。
得知是这个原因,明家才缓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范闲的阴谋就好,便开始等待着内库复工的那天。之所以明家会如此迫不及待,如此紧张……全是因为前两个月里一切风调雨顺,明家对于内库的出货能力渐渐认可,按照日常的数量,与东夷城和海外签订了大笔合同。
货单如今已经到期,明家需要大量的货物,商家需要的是信誉。明家宁肯赔钱,也不愿意没有货卖出去。
又过了数日,三大坊终于复工……然而生产出来的各式货物却没有多少,杯水车薪。不知何时才能回复去年地光景。明家一时陷入了小小的慌乱之中,为了完成货单,不得已开始四处调货,将家族存着最后备用的存货调光了不说,还迫不得已用高价在行北路和行南路的那几家中借了些货。
得了帐房先生地回报,衡估了一下如今族中可用的流水,明青达皱着眉头说道:“范闲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收我几天货,就想把我打垮,这也太幼稚了。”
明兰石在一旁听着,嘴里有些发苦。这些天他暗中向招商钱庄调了一笔银子准备参手到私盐生意,他这次的合作对象,是江南最大的盐商杨继美。而且知道杨继美和总督大人薛清的关系极铁,所以明兰石并不担心什么……只是私盐的回利至少需要三个月……如果父亲知道他把家中的流水挪到了别的地方,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成竹成胸?
“我们明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银子。”明青达冷漠笑道:“范闲想操控市面上的货价,来吃我们家地银子。那就送给他吃,反正他将来还是要吐回来……必须把这次的货单完成。”
然而监察院的行动当然不仅仅是操纵货价这般简单,便在明家高价集货成功之后地第二日……三大坊的工人们像是吃了麻黄素一般兴奋起来。内库的运作忽然爆发,根本看不出一丝工潮的影子,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连创日产量地高峰。
几大皇商出手的货价虽然是朝廷衡定的价格,但卖出去地价钱必然要受上游供货方的控制,此时货价贱了起来,生意却好了不少,岭南熊家、孙家甚至是夏明记都在这一波行情中挣了不少,主要是挣了明家不少差价……谁让明家标路最多。
明家辛辛苦苦集的高价货,履行了大部分的货单。然而眼睁睁看着市面上的货价在降,说不出的恼火,尤其是泉州出海的几个洋人更是无耻地跑了路,转向岭南去接便宜货……让明家砸了一大堆高价的瓷器香水在手里。
仅此一役,明家就折损了七十万两的流水。
如果放在以前,这七十万两对于江南明家来说并算不了什么,但是被监察院全力打压了一年之后,明家地流通渠道里早已接近水枯,全靠太平和招商两家钱庄支撑,如今又有七十万两流水像雪花一样消融不见,由不得明家主人明青达不警惕起来。
……
……
“这一单一定要送过去,施辟宝虽然是个洋人,但他背后也是大的洋商行,一定不会像那些岛人那般无耻,他也是讲信誉的。”明青达揉着疲惫的双眼,对下面的儿子说道:“兰石,这次你亲自押货去,一定要小心。”
明兰石应了一声,他也知道这批货很要紧,因为这批货是父亲大人想尽一切办法,不知动用了多少关系,才从内库里抢出来的一批试用货。
所谓试用货,指的便是内库初次研制成功的货物,如同以前的烈酒,香水一般,定价虽然极高,但世人皆知肯定是极新奇的玩意,一旦卖出去,可以当作黄金卖。
这次的试用货是一批镜子——明兰石亲自验过货,这些镜子主料是玻理,但背面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竟然给镀上了一层银子,照上去纤毫毕现,实在是宝贝儿。
按理讲,以范闲和明家的关系,内库这么重要的试用货怎么也轮不到明家发财,然而明家毕竟在江南经营日久,转手通过另一家皇商才把这批货吃了下来。但明兰石心中依然有些不祥的感觉……如果能把这批银镜安全送到泉州的施辟宝手上,明家目前十分艰难周转局面便可以得到很大的缓解,可是……会这么顺利吗?
“不要担心什么。”明青达阴沉着脸说道:“我已经与京中通了消息,这批货你亲自押送,胶州水师那边也交待过,这次我们不自己出海,虽然少挣些,但行走在州郡之间,应该安全……”
这位已经忍让范闲一整年的明家主人忽然抬起头来,寒着声音说道:“如果有人……真地敢杀人抢货……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死,逃回人来,我们便上京打御前官司!”
……
……
三日后,由苏州往东南方去的一座小山之上,洪常素看着山下那条长长的车队笑了起来,装银镜的车子并不多,只有两辆马车,但明家竟然出动了五百私兵前来护送,果然是十分重视这笔出口的货单。
然而他的笑容马上就敛了下来,变成了一片寒冷,在这一刻,他想到了一年前,胶州水师大批官兵上岛屠杀的那一日他想到了那些吃腐尸的海鸟,那个岛上死不瞑目的海盗兄弟们。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是监察院的密探,负责上岛侦缉,但在岛上和那些海盗呆的久了,总有些感情。所以今天他站在山上,看着下方明家的车队和私兵,唇角露出一丝快意而血腥的笑容。
今天不杀人,但肯定比杀死这些人,还让明青达更心痛。
正思考间,一队约二百人左右的骑兵,护送着几辆马车,从和明家正对着的官道上走了过来。
两边对冲,便堵在了山下。
明兰石一直小心注意着道路上的情况,看着这群人,马上发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指挥手下的私兵们拔出了武器,准备迎敌。
但那二百人的骑兵并没有如何动作,只是冷漠地与明家车队擦肩而过,这些骑兵虽然直立马上,但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寒冷而肃杀的气息,令明家的私兵们不敢妄动。
恰恰两个车队并成两条线的时候。
二百骑兵护送的几辆马车忽然边厢破了,里面的东西全部倾了出去,砸在了明家存放银镜的马车上!
如果是一般的货物,砸一下又怕什么?
但问题是砸在存放银镜马车上的东西……是碌石,极重极沉极有棱角的碌石!
无人胆敢以血肉之躯去拦,就算身负严命的明家私兵也是如此,只听得轰的几声闷响之后,传来无数声细细碎碎的破裂声音!
明兰石尖叫一声,赶紧下马查看,只见那一百多面银镜……绝大部分都被压成了碎碎闪光的镜片,虽然依旧反射着迷人的光芒,可是……
山下官道上顿时大乱,无数人拔出兵器,双方对峙着,大战一触即发。
明兰石眼前一黑,马上知道完了,他狠狠地转头,盯着那二百骑兵的首领人物,咬牙说道:“果然……堂堂监察院黑骑,什么时候也做起了杀人劫货的事情?”
那名首领人物脸上罩着银色的面具,并不意外明家少爷能认出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因为他们今天本来就没有准备遮掩身份。
监察院黑骑副统领荆戈望着明兰石冷漠说道:“本将没有杀人,也没有劫货……本将护送内库三大坊所需要石材途经此地,尔等民间商人竟敢阻路,道路窄且狭,不幸翻车,双方均有损失,某不要你们赔偿……尔等也休要鼓噪,激怒了爷爷凶性子,仔细你的人头。”
明兰石眼光有些昏暗,看了看那些浑身铁血气息,似乎跃跃欲试的黑骑……他强行将胸中的愤怒压了下去,只觉咽喉里一片血腥味道,瞪着眼睛痛苦失神道:“翻车?”
这世上有翻车翻的这么准的?双方均有损失?你家的石碌怎么翻也不会少个角,而自家……却是脆弱的银镜啊!
第六卷 殿前欢 第八十一章 这是一个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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