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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95 猫腻(当代)
回京一月,范闲嗅到了很清楚的气息,明白了一些事情,当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二皇子曾经私下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承认老二的分析判断非常正确,如果局势就这样发展下去,自己的境遇会变得异常尴尬和前路不明。
庆国这位沉默而深得民望的皇帝陛下,虽然在过去的几年间,异常冷酷无情地挑弄着自己的儿子们互相争斗。可是这种争斗必须控制在某种限度之中。因为他虽然冷酷并且强悍,但他不是变态,只要不是变态的父亲,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互相残杀到底。
以前的二皇子,如今的范闲,其实都只是皇帝用来磨励太子的那把磨刀石,如果太子这把新出炉的宝刀在这两块磨刀石上断了,皇帝想来并不会犹豫换人,A角与角之间的竞争,向来就是这么激烈。
太子如今表现的不错,虽然没有什么发挥自己光与热的机会,那把刀尘封于鞘中不见天日——可是这位太子明显不是个弱者,只不过是往年发光发热的机会,都被自己的兄弟们夺走了。刀如果一直鞘中,反而会让陛下安心快意,因为太子的这种选择足够聪明,有一种忍让的智慧。
皇帝一直在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要看清楚自己儿子们的心,所以他一直给了太子许多的机会,足够的时间。如果太子就这样沉稳地等待下去,皇帝并不见得会做出极大的变动。
而不变,对于范闲来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多少年后,一旦太子登基,皇后变成皇太后,范闲怎么办?正如老二所说,现在真正该着急的,应该是范闲。
可是皇帝不会允许范闲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虽然范闲一直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一直沉默着,可是某一刻,他忽然想到一句话,不记得是陈萍萍或是父亲还是岳父曾经说过一句话,一句很重要的话。
皇帝多疑,皇帝敏感,但是……皇帝想谋求的太多,他想谋求天下的大一统,他想谋求青史之上最光彩的那个名字。
然而如果要一直光彩下去,庆国皇帝自然要在意历史对自己的评价,如果换太子,这件事情在史书上会对他德行能力进行一次拷问,如果自己的儿子互相残杀,更是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范闲放下手中的茶杯,吸了一口冷气,终于明白了皇帝沉默的缘由。皇帝始终还是寄望于夺嫡的事情能够和平解决,大庆的江山能够在某种和缓的态势中传继下去。
身为帝者,所求者不过是两条,一是疆土,一是万古之名。
皇帝两个都不肯放弃。
……
……
范闲的眼角闪过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把自己的儿子扔到丛林里去教育,最后却想把已经变成嗜血野兽的儿子们扭回到人性的轨道上,这皇帝,想的也未免太美了些。”
皇权的争斗在皇帝的强力压制与暗中表态下渐渐和缓了起来,而范闲不会允许局势就这样和缓下去,他必须促使皇帝早些下决心。
在江南的时候,范闲就已经猜到陈圆里那位老人家和自己的想法极为一致,也在用各种方法影响皇帝的思绪,意图让这位帝王早下决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陈萍萍巧手织就了一张大网,包括三石大师的真正死因,君山会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这么多重磅炸弹,都没有能够让皇帝真正下决心解决这些事情。
所以陈萍萍选择了最狠辣的一招,而这一招却在陈萍萍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范闲利用了起来。
一老一少二人,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共同努力着,安静地筹划着,想玩弄庆国皇帝的心情,利用这位君王多疑与隐藏内心深处的好妒,以达到二人想要的目的。在这个世界上,像陈萍萍与范闲这样了解庆国皇帝内心的人不多,而敢去阴谋撩拨庆国皇帝心情的人更少——说来说去,只说明监察院的领导者们都是一些不要命,不要脸的狠角色。
只是陈萍萍的目的远远不止于让太子下课,这一点上,他比范闲想的更深远,企图更狂野。
……
……
正月快要结束,范闲的回京之行也快要结束,属下们都在准备回江南的事宜,而他抓紧最后的时间,陪了几日父亲和陈萍萍,这二老年纪都已大了,自己常期在江南不能尽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而大宝从澹州至杭州再至梧州,陪林相爷过了一个新年之后,也回到了京都,范闲自然要陪着自己的大舅哥在京都里好好逛逛,大傻与二傻两人玩的倒是开心,只是时间有些紧迫,难免生出了些慌张的感觉。
就在这周密安排的紧凑日程中,范思辙随着邓子越留下的第二级队伍,再次北上,北方行路的商会需要这个天才少年去打理,离开上京久了,总是不好。范闲自从确认了那件事情之后,对于北方的感觉便陷入了某种两难之中,虽然对于弟弟妹妹在北边的安全更有底气,可是……下意识里却想回避什么,所以并未让思辙给北齐皇帝带去密信。
启年小组里的其他人也各自忙碌起来,洪常青携着范闲的手令提前去了江南,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范闲让他通知苏文茂做好准备,务必在宫中那件事情爆发,消息传到江南之前,打出一个完美的时间差,把明家整个吞下来。
一处的沐铁沐风儿这两叔侄也忙于京都内的公务,不能随时跟在范闲身边,小言公子在监察院内忙着统筹日常事务,忙着躲避京都权贵夫人们介绍亲事,苦不堪言,一时间,范闲身边得力的心腹下属便只剩下了王启年这个干老头子一人。
这一日范闲正带着大宝在王启年家的院子里吃饭,忽然想到可怜的言冰云,便想到了那日在和亲王府里大王妃对自己悄悄说的那句话,不由摇了摇头。
言冰云如果真想和沈家小姐成亲,还真是件天大的难事,首先这事儿要宫里陛下点头,其次沈家小姐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大王妃是沈家小姐在上京时的好友,自然把这麻烦的事情交给了范闲来处理。
范闲这辈子只擅长破婚,哪里擅长作媒,哀声叹气地夹着盘中的菜。
王启年正蹲在旁边抽烟杆,看着大人脸色不大好,咳了两声问道:“味道不中?”
大宝坐在范闲的旁边,嘴里嚼个不停说道:“好吃……”
范闲拿筷尖指指盘子,说道:“糟溜鱼片做成这样,敌得上楼子里的大厨了,味道当然极好。”这楼说的自然是抱月楼,王启年得了大人赞美,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愈发地深了。
说话间,一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端着盘子从里间出来,规规矩矩地放到了桌子上,害羞的不敢行礼,又小碎步跑了回去。
范闲看着那丫头背影,叹息说道:“老王,你长的跟老榆树似的,怎么生了这么水灵一个丫头?”
那丫头就是王启年的闺女,也是范闲曾经在信中恐吓过王启年的对象,王启年心头一惊,苦笑说道:“还小还小,看不出来日后漂不漂亮。”
范闲哈哈大笑道:“怕个俅,如今谁还敢强抢你家的民女?”
这话说的确实,王启年虽然坚持没有接八大处的主事位置,可是京都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范闲最亲近的心腹,在这层关系在,不论六部三司三院,谁也不敢小瞧他,更不敢得罪他。
大宝此时忽然眉开眼笑说道:“这姑娘漂亮。”
此时轮到范闲心头大惊,暗道如果大舅子忽然春心发了,非要娶老王家的丫头怎么办?自己当然不会答应,可是怎么安抚这位的情绪?
好在大宝心性还是六七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想到那些地方去,只是拿着筷子愣住了,嘴里的油水滑落了下来都没有注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范闲拿起手边的湿毛巾替大宝将唇边的油水擦去,好奇问道:“想什么呢?”
大宝微微偏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了,透出了一丝往常他脸上极难见着的委屈与伤感,吃吃说道:“二宝……喜欢……漂亮姑亮。”
范闲心头一黯,拿着毛巾的手僵了僵,不知该安慰些什么。王启年在一旁听着却有些好奇,将烟杆往脚边的石碾上磕了磕,问道:“舅少爷,二宝是谁啊?”
“二宝是我弟弟,很聪明的。”大宝的脸上绽放着骄傲的笑容,然而这笑容马上变成了小孩子的难过,“可是……他死了。”
……
……
王启年与范闲站在院子的角落里互拔烟袋,青烟缭绕,叶臭薰人。王启年回头看了一眼正和自家小丫头玩耍的林大宝,压低声音问道:“原来二宝是林珙少爷,林珙被东夷城的人杀死两年多,可……听说府里一直瞒着大宝少爷,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范闲吐了一口发苦的唾沫,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告诉他的……他虽然痴呆,但我一向拿他当正常人看待。他和林珙兄弟感情极好,这件事情一直瞒着他,我心里不舒服。”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王启年小心说道。
“址有什么问题?我两年前就告诉他了。”范闲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幽幽说道:“大宝只是智力没有发育完全,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南诏那边有座望夫石,我可不想身边再多个问弟宝。”
说完这话,他看了向大宝处看了一眼,发现大宝正蹲在王家丫头的身边挖蚯蚓。他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起来,多了一丝怜惜和一丝淡淡的歉意。
便在此时,王家宅院的木门被人敲响了,来人敲的极其用力,极其急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闲与王启年对视一眼,皱了皱眉头。王启年上前甫一开门,一个汉子便冲了进来,冲到范闲的面前,大声说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范闲被这人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藤子京,不由痛骂道:“什么事情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是让你回田庄看书准备春时的武试?怎么又跑回京了?”
他是一心一意想让藤子京能够走上仕途,也算是不亏了对方自澹州将自己接出来后的用心服侍和那一条残腿,然而藤子京此人和王启年的心性极其相似,对于官场虽然有爱,但对于跟在范闲身边的生活更有爱一些,加之实在对那些兵书六略看不进去,所以在田庄里读书三日,便又跑了回来。
藤子京脸上惭愧之色大作,却又马上想到了那件重要事情,十分欣喜说道:“少爷,快回府吧,老爷已经回来了,全家就在等您。”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范闲皱着眉头,过去牵着大宝,准备出门上车。
藤子京在他的身后跟着,笑着说道:“柳姨娘有了。”
范闲愣了愣,站在原地回过身来,摸着脑袋说道:“什么?难道我又要多个弟弟?父亲大人……果然不凡。”
藤子京一愣,半晌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着急解释道:“不是夫人,是姨娘有了。”
范闲始终没听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坐上了马车,将大宝的衣裳系好,扭头恼火问道:“说清楚些,就虽是国公府上有喜,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藤子京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不是国公府上,是咱们自家府上……是思思姑娘有喜了。”
范闲愣了愣,这才想明白,自己虽然早已收了思思入府,但内心深处还是将她当妹妹丫头一般看待,还真没有什么娄室的精准念头。而且很凑巧的是,思思自幼便是澹州老宅家养的丫头,本就没有姓,后来入了京,思辙的母亲柳氏因为相似的境遇,对思思颇为照拂,最后干脆就让思思姓了柳。
柳姨娘,柳姨娘,原来……说的是思思,难怪范闲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思思居然怀上了?”范闲笑呵呵说道:“那是得赶紧回府看看,这初怀孕的女子脾气向来大的厉害,尤其像她这样一个泼辣丫头,去的晚了,只怕要落好一阵埋怨。”
……
……
马车得得得地往沿着街道出了西城,往范府所在的南城驶去。
忽然间,那马车里发出一声闷响,似乎是某人跳将起来,傻傻地让脑袋与硬硬的车厢发生了一次亲密接触。
马车里传出一个大到恐怖的声音,声音里充斥着震惊与惶恐,竟是让半条街的行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思思怀上了!我要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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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重生到庆国这个世界上,屈指算来心理年龄应该已经三十几岁的范闲同学,终于要当父亲了。生物的传续,永远是本能控制的第二强烈需求,所以按道理来讲,足够成熟的范闲,面对着这天大的喜事时,应该表现出一种可以控制住的真心喜悦。
然而,他的表现明显有些问题,因为他很激动,激动的不受控制,同时在喜悦之外很害怕。
坐在思思的床边,范闲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比自己大两岁的姑娘家,思思的面色有些白,看来知道肚子里忽然多出了一个小生命后,开始感到了紧张。范闲有些傻傻地看着她,说道:“怎么就怀上了呢?”
婉儿坐在床头喂思思吃东西,脸上充溢着喜色。她一直想给范闲生个孩子,只是一直没有成功,如今思思怀上了,想到范闲有后,她身为主妇也开心了起来。如果在一般家庭,或许无后之妻还会对妾室生出些妒意,可是她与思思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远,吃这种味不免有些愚蠢。
她听着范闲那古怪的发问,忍不住微微皱眉,斥道:“怎么说话的?”
范闲傻笑着。他前两天一直在担心北方那人会不会怀上自己的骨肉,忽然发现身边的女子怀上了,这种情感上的大起大落,大担忧大喜悦,让他真正化身成为范三宝。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七十五章 为人父母者
更新时间:2008-5-3 20:45:46 本章字数:8225
婉儿拿着碗出了屋。范闲看着床头躺着的思思,温和说道:“好好休息下。”
思思往常一直睡在范府后宅主卧房的外厢,只是今日忽然被大夫看出有喜,柳氏作主腾了几间舒适的房间出来,让她搬了进来。
范闲扭头看了看这房里的摆设,对柳氏暗暗感激,再看着思思微白憔悴的面容,又生出些许歉意,轻声说道:“是我的不是,居然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此时作为一家之主而言,范闲应该表现出温和的一面,喜悦的一面,多说些让孕妇宁心静神的好听话语,可是只略说了两句,他却噎住了,傻傻地看着思思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阵沉默之后,思思的眼圈微红,咬着嘴唇说道:“少爷,看得出来你不高兴。”
“怎么会?”范闲唬了一跳,苦笑着说道:“主要是太突然,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他牵着姑娘家的手,缓缓捏弄着,微笑说道:“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始终站在我身边磨墨添香的大丫头,总觉得没有过多久,我们离开澹州也没有多久……你居然就要成孩子他妈了。”
“我们离开澹州已经三年了,我的糊涂少爷。”
思思破涕为笑,半倚在床上,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他,不论是在江南的同行同住,还是在澹州正式入门之后,她依然习惯性地称呼范闲为少爷,而没有改称呼。
“哪怕我变成老头儿。只怕也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范闲怜惜地拍拍她的手,说道:“当爹这种事情,确实有些可怕。”
“少爷什么都会……再说这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
“什么都会?生孩子是女人地事情,但教孩子可是男人的事情……要将一个孩子养大成人,这可是比写诗杀人困难多了。”
范闲自嘲笑着,伸手进棉被里小心地抚摩着思思微微鼓起的小腹,忍不住自责说道:“先前父亲说已经四个月了……你怎么也没和我说……就算你害羞,也得给少奶奶说声。”
思思感受着那只手掌在自己腹部的移动,面颊微红,将被子拉到自己的颈下。微微害怕说道:“我怕……我怕是假的。”
“怀孩子哪里有什么真假。”范闲闭目感受着掌下的起伏,心中生出一些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喜悦,有恐惧。微微酸着……那腹中便是自己的孩子?
他是真的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要当爹地事实,那种恐惧竟是压过了喜悦,好在此时心神清明,还不至于在思思面前表现不出来,不然初为人母的思思定会恨死他。
范闲有些头痛地挠挠头,说道:“现在我应该做些什么?”
思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少爷,当然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总不能因为我怀了孩子,就让你天天守着我啊。”
范闲忽然伸手轻轻扳过思思地手腕,将手指搁在上面,闭目偏首细细听了听脉象。
在此时,恰好婉儿走了进来。一见相公正在替思思诊脉,睁着那双大眼睛好奇问道:“是男是女?”
范闲将手指缓缓移开,笑着说道:“哪这么容易便看出来。你当我的指头是B超?”
……
……
“必操?”婉儿和思思听着这个新鲜词汇,同时皱起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范闲咳了两声,对思思叮嘱了一下日常要注意地东西,尤其是不要着凉,然后他走到门外,将藤大家媳妇儿唤了过来,细细吩咐了一番,下人仆妇之类当然要找健康的,至于饮食也不要一味的大鱼大肉,只是挑着有营养的菜品点了几样。
“庄子里有羊奶不?”
藤大家媳妇儿兴奋地点点头,思思肚子里怀的是范家第一个孙辈,由不得这些下人们激动不已。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范闲说道:“每天一碗,一定要煮沸。”
屋内思思偎在婉儿的身边,难过说道:“我不爱喝羊奶。”
林婉儿想了想,自己当初治肺病时,也是被范闲天天逼着喝羊奶,那种膻味实在难以忍受,忍不住对门口笑着说道:“这羊奶莫不是仙丹?”
范闲回头笑道:“虽不是仙丹,但确实是极好地东西,只是膻味儿重了些,思思你可得忍着,坚持喝。”
林婉儿忽然想到四祺当时想的那个法子,高兴说道:“这事儿让四祺去做,也不知道她是放的杏仁还是茉莉花茶,一股淡淡涩味儿,却是把膻味儿都袪了。”
一听让四祺服侍自己的饮食,倚在床上的思思好生不安,她本来是和四祺同等身份的大丫环,如今怀了孩子,待遇便骤然提高这么多,她实在有些不敢承担,生怕让府里上上下下说自己地闲话,下意识里便想开口回绝。
范闲一挥手,说道:“这后宅里没那么多虚礼,你当丫环的时节,爷不照样要给你捶背……就让四祺辛苦一下,只是不知道法子成不成。”
思思脸上一红,却发现门外一闪身露出四祺丫头那张得意的脸,那丫头笑着说道:“这法子当然成,那时小姐每天地羊奶都我弄的,只要用纱布把茶渣滤了就好。”
婉儿笑着嗔了她一眼:“瞧把你得意成什么样子了。”
思思坚持喊范闲少爷,四祺坚持喊婉儿小姐,这家里一对男女主人,外加这两个大丫环,在称呼上着实有些奇怪。大概也只有范闲这种有前世经验的男子,才会如此不计较所谓名份之事,好在这三个姑娘家都能配合上他的脚步,此点大善。
“平时要多晒晒太阳,甭信那些稳婆地屁话,不吹风闷屋里会闷死的。”范闲忽然想到一椿事,很严肃地对藤大家媳妇儿和婉儿说道,知道如果柳氏忽然老骨董起来,也只有这两个人能帮思思说些话。
“呸呸……”藤大家媳妇儿赶紧吐了两口唾沫,说道:“今儿大喜。怎么能说那个字。”
范闲懒得理她,自顾自说道:“蔬菜瓜果得保证。这是不能少的。”回头又对思思说道:“吃不下的时候也得吃……一些小吃食,你让丫头们去办。”
“得了得了。”藤大家媳妇脸皮厚。自顾自地将堵住了范闲的嘴,说道:“到底是头一个,这日后还要百子千孙的,少爷如果都这么紧张罗嗦,不得把我们这些下人折腾死。”
——————————————————————
范闲又好好地安慰了思思几句,说了几个笑话让她放松下紧张的心神,便携着婉儿的小手出了屋子。二人在后园里随便逛着。一路上便见着府中几个颇为得力的下人匆匆而来,见着他们赶紧恭敬行礼,只是神色里偶有透露出一丝尴尬。
“这是去做甚的?”范闲皱眉问道。
婉儿笑了笑,说道:“这都是去给思思道贺地,见着我了……当然会觉得有些尴尬。”
“尴尬什么?”范闲不至于愚钝到如此地步,只是担心婉儿心中真有心结。所以故意问着。
婉儿瞪了他一眼,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道:“你说呢?”
范闲拍拍她肉乎乎地脸蛋儿。微笑问道:“那你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婉儿稚气尚未全脱的脸上透着一份主妇地从容,仍然是那三个字:“你说呢?”
……
……
“我真的很紧张吗?”范闲牵着婉儿的手走到了一座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将婉儿抱在自己的大腿上,此处安静,没有什么下人经过,婉儿微羞之余也就由得他去了。
“也不仔细冰着了。”
婉儿埋怨了一句,忽然想到他问的那句话,思考片刻后抬起头来,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半晌后认真说道:“这便是我想问你地,为什么看上去你不怎么高兴,而且……似乎有些紧张恐惧……担心什么呢?是真在担心我的感受?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等人。”
范闲摇摇头,笑着将抱她的双臂紧了紧,斟酌半晌后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真是没有做父亲的思想准备。”
“要些什么准备?”婉儿早已习惯了夫君与这世上男子不怎么相近的思维习惯,好奇问道。
“比如……自己能不能为下一代营造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
婉儿微笑说道:“先不要考虑过于长远地问题吧,我比较好奇的是,思思肚子里的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先前不是说过……”
“嗯,你无法必操胜算。”
“必操胜算这个词用地很巧妙。”
“那你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范闲斩钉截铁说道。
林婉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半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事情,叹息说道:“难怪你知道自己有孩子后不怎么开心……想来是觉着思思不再是个女孩子了。”
范闲大惑,怔怔问道:“为什么这么认为?”
“女孩子是珍珠,等生了孩子,渐渐老了就要变成鱼眼珠子,而你……是喜欢珍珠的,就算不把玩,看看也好。”林婉儿笑眯眯说道:“这是你自己曾经写过的话,可不要否认。”
范闲自嘲一笑,这是曹公的看法,虽然和自己有些相近……但这不是自己得知将有后代依然无法喜悦的真正原因。
……
……
“可就算要变成鱼眼珠子,我也要为你生孩子。”林婉儿怔怔望着他,轻轻咬着下唇。柔和却用力说道。
范闲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正色说道:“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些比较奇怪的规矩,比如侧室生的孩子要叫正室为母亲,甚至有些从小由正室养大,而很少能见到自己亲生母亲地面。”
林婉儿看着他,微微皱眉,隐约猜到他要讲什么。
“虽然世上的大家族都是如此。”范闲很认真地看着她,“但我们不要这样。”
不是请求,不是要求,是不容拒绝的知会。是不要。
范闲本不想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严肃地话来打扰婉儿本来就难抑酸涩的心情。但是前世在病房里看大宅门时,着实被高娃姐演的那个混帐中年鱼眼珠子吓惨了。
林婉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难过,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要伤心。”范闲沉默片刻后,展颜笑道:“在杭州这半年我对那药进行的改良你也都看在眼里,而且最关键的是……明天费先生要来,他既然敢来见我们,自然是有好东西给咱们。”
他怀中的娇柔身躯忽然一震,林婉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惊喜说道:“是真地。”
虽然这个消息让婉儿高兴了起来,但范闲知道自己那不留余地的说话依然伤了对方地心,只是为了思思和思思腹里的孩子着想,他必须把话说在前面。便在此时,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是心中确实有闷气需要叹出。二来前世金先生曾经在鹿鼎记里让小宝玩过这招,对付女生百试不爽。
果不其然,婉儿见他面色沉重。马上将自己心中地小小幽怨挥开,关切问道:“怎么了?”
“先前你也看出来,知道思思有喜的消息后,我并不怎么开心……反而有些害怕……”范闲低着头,似乎想从妻子的体息中寻找内心的支持与安慰。
“其实有几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担心婉儿触景伤心,这个原因先前淡淡提过。至于第二个原因其实很简单。
“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范闲微笑着说道:“虽然有父亲,甚至有两个父亲,可是在澹州的时候,我一个也没有,而且真正的那个,似乎从来没有当过我地父亲。”
很拗口的一句话,但婉儿听懂了,有些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确认这句话不会被别人听进耳中。
“父亲他对我极好,可是你明白的,这终究不是同一件事情。而至于宫中那位……自澹州来京都后,我便是将他看白看透了,连你太子哥哥和二皇兄都像驴子一样被驱赶着,更何况我这个私生子。”
“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范闲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所以我很害怕自己不会做父亲,故而先前的第一反应就是惶恐不安。”
范闲前世的时候没有父母,这一世也没有父母,更惨地是,前世是老天爷太不是东西,这一世是父母太不是东西——是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向来认为在教育子女这个环节上,母亲做地也非常差劲,很让他伤心。
他两生成长的历程都有这方面的缺失,给他的心理带来了极大的阴影,往日或许还没有察觉,可今日范府的喜讯却将他的黑暗面完全映照了出来,他下意识里拒绝承认自己要成为一位父亲。
林婉儿满脸怜惜地看着他。
“我的母亲也不爱我。”范闲有些木然地说道:“或许你不相信,可是……她真的不爱我。”
无法爱,还是不爱?世人总以为叶轻眉便是范闲的母亲,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在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之后,他对于那个遥远的女人有的只是好奇和一股莫名的情感,只是随着渐渐成长,身周的人不停地讲着那个曾经光彩夺目的女人,身周的事不停地述说着那个女人的过往,身周的痕迹不停提醒范闲那个女人的存在。
久而久之,前世没有获得过母爱的范闲终于习惯了这一点,开始逐渐接受自己的母亲就是叶轻眉,开始依恋这个名字——两个穿越者孤独地灵魂或许因为母子这一种最坚固的纽带而互通了起来。
他承认了这一点。并且在北齐西山那个山洞里,当着肖恩的面,亲口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看过箱子里的信,知道了许多当年故事的范闲,不得不告诉自己,叶轻眉并不爱自己,不是指自己这个异世的灵魂,而是对这个肉身的儿子也没有多少爱。他继承了叶轻眉的监察院内库庆余堂,当年的人脉,亲密的战友。但这些不是她刻意留给他地,而且即便是留给他的又如何?
“我地母亲不爱我。”范闲平静说道:“不然她不会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林婉儿想宽慰有些失神的他。却不知该如何说起,那个早已故去地婆婆是怎样光彩夺目的人物。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她,当然清楚无比。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范闲皱眉想着,当那个箱子被打开的时候,他就有些失望,因为那封信是留给五竹叔,而不是留给自己的,尤其是信中的内容。让他更加失望。
“她称我为混帐儿子。”他微笑着说道:“而且她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走了。”
“这种淡然,这种平静,显得有些冷静到荒唐。”范闲皱眉想着自己的言情身世,总觉得自己地出生或许本来就是个很荒唐的事情。
他继续说着,婉儿听的却有些心寒。
“她没有告诉我,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世界里该如何生存下去。她没有告诉我。究竟谁是值得信赖的。她没有告诉我,饭应该怎样吃,老婆应该怎样疼。”
范闲笑了起来:“她对天下的万民有大爱。偏生对于自己地子女却没有什么关注,这一点是不是很混帐?大概也只有这样混帐的母亲,才会生出我这样混帐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范闲轻声咳嗽起来,林婉儿从他腿上下来,一下一下捶着他地背。
范闲摆摆手,笑道:“好险,幸亏还有父亲……”他指指前宅的方向,又说道:“还有奶奶,还有那两个怪老头儿,不然我这辈子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范闲一向是个很自持谨慎的人,像今日这般感慨的时间并不怎么多,林婉儿一直插不进话,看见他渐渐脱离了一味伤叹,干脆微笑看着他,听他一人的内心独白。
“听我唱首歌吧。”范闲忽然很认真地说道。
林婉儿点了点头,有些好奇,一个大男人会唱什么样的俚曲呢?
范闲启唇而歌,声音清亮之中带着三分酸楚,他的嗓音并不好,但这首曲调格外悠伤,悠伤之中又带着三分期望,如雨后檐下支颌期盼母亲归来的孩子,像檐下被风吹雨打着的白布小人儿飘飘荡荡,浑不着力,只被那只线牵着,说不出的哀伤,却眺望着远方。
……
……
一曲终了。
“什么意思呢?”
范闲唱的是一种林婉儿没有听过的文字,字节发音有些怪异。
“歌词的大概意思很简单。大概就是……
母亲大人您好吗
昨天我在杉树的枝头上
看见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星星凝视着我
就像母亲大人一样非常温柔
我对星星说
要经受得起挫折哦
是男孩子嘛
如果感到孤独的话
我会来说话的
有一天也许会的
那么就这样吧期待回信
母亲大人
一休
一休
……
……
母亲大人您好吗
昨天寺院里的小猫
被旁边村里的人们带走了
小猫哭了紧紧地抱住猫妈妈
我说了
别哭了
你不会寂寞的
你是男孩子吧
会再次见到妈妈的
总有一天一定
那么就这样吧期待回信
母亲大人
一休
一休”
……
……
范闲微笑看着眼圈都已经红了地婉儿,说道:“很好听吧?”
“嗯。”婉儿用鼻子嗯了一声,问道:“一休就是那个写信的孩子?好可怜。”
“是啊。一个绝顶聪明,却不能和自己母亲一起生活的可怜小孩子。”范闲笑着说道:“和我很像……只是他写了信还可以地址可以邮寄,可我写了信又往哪里寄呢?”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母亲大人。”
—————————————————————— ̄
在安静的卧室之中,借由窗外洒过来的那片淡淡天光,范闲取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黑色长箱子最外面的那层,然后用稳定的手指按了几下,忽然间开始想念五竹叔。
缓缓取出上面的金属器具和那封薄薄的信,范闲没有多看一眼,因为他对于那封信的内容已经太熟悉了。
他只是将目光盯着第三层上面地那张纸条。那张似乎随时要被风吹走的纸条。纸条上面是叶轻眉直棱棱地笔迹。
“喂!如果是五竹的话……老实交待,你是谁?”
范闲如同那个雨夜里一样。嘴唇微动,说道:“我是你地儿子。”
“你是怎么打开这个箱子的?”
“估计不是我的闺女就是我的儿子。下面的东西等你搞出人命的时候再来看。切记!”
……
……
他打开了第三层,从里面取出那件东西,看了两眼上面的文字,然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堕胎药,我说妈妈……你地恶搞能不能有些创意?”
他在屋内沉默许久,然后抬起头来。用自信的笑容对着那个箱子认真说道:“妈妈,我搞出人命来了,不过我不会用这个东西的。你总是习惯将一切事情当成笑话来作,所以最后你很可笑地离开了我,而我不一样,我会努力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至于我的女儿或者是儿子……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他照顾的很好……至少,会比你做的好。(先说一句:我很同情婉儿。以后地日子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有些人猜到要开第三层了,当初猜杜蕾斯和紧急避孕药的居多……只能说大家地想像力都超出了我或者小叶子恶搞的天赋,很是佩服。
今天这一章字数多,是因为我一直很想写一段,写什么呢?不是范闲的心理阴影,而是他对于叶轻眉的感情,那种一旦真正定位为人子之后应有的幽怨想法……母亲大人不爱我,这个标注我在草稿里已经放了大半年了,一直想写,今天终于写了出来,很好。
那首歌是我最爱的一首歌,一休的片尾曲,藤田淑子的母亲大人,百度上有的搜,没听过的朋友听一下吧,真的很棒,这也是我一直在草稿中标明一定要范闲唱的,他就必须唱出来。
堕胎药自然是叶轻眉同学当初自备的大杀器,只是范闲的存在证明她未曾用过,然后她把这当成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遗产传给了自己的后代,比监察院和内库更重要的遗产……由此可见,她是爱自己的混帐儿子的,范闲必须要清醒地认识到这点啊。
这些字和那首歌都不在字数中,月票还在双倍中,老二虽不好听,但是长的很英俊,喜悦莫名,请大家继续支持,已然十分感激。
最后忍不住还想说一句:用一休的歌来写小叶子,这……真是一种缘份。)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七十六章 第三代
更新时间:2008-5-4 17:28:15 本章字数:5268
范府有喜的消息,就像生了双翅膀一样,马上飞了出去,飞过各权贵府第高高的院墙,飞过各茶楼警惕的小二眼光,成了众人皆知的消息。京都王公贵族们讨论的热点新闻,百姓茶余饭后的最大乐事,均集中于此。
这消息自然也飞进了皇宫,根本不屑于那雄伟的宫墙阻隔,进入到了皇帝和太后的耳中。据姚太监悄悄放风,当庆国皇帝听闻这个消息的瞬间,陛下轻捋胡须,十分得意,当夜又去了一趟小楼。而太后老祖宗得知这个消息后,赶紧去了含光殿后方拜神,手指头不停地抚摩着那串念珠,满脸笑容。
说来奇怪,包括范闲在内,庆国皇帝一共生了五个皇子,三皇子年纪还小暂且不论,可是大皇子年龄不小,成婚已久,却是还没有子息,二皇子和太子也是如此,算来算去,如今范府思思肚子里那孩子,竟然是皇家第三代的头一位。
由不得皇宫里们的贵人们高兴,只是太后隐隐有些遗憾,如果怀孕的女子是晨丫头就好了,不说是不是郡主,范闲的正妻……毕竟是自己最疼的外孙女啊。
以范闲如今的权势地位,这种喜事临门,自然涌来了无数送礼道贺的宾客,在后几日里,南城范府正门口车水马龙,各路官员来往不绝于道,藤子京两口子的腿都快跑软了。
除了一些重要人物,比如靖王府上的人,范闲亲自出面迎接了一番外,其余的来客都由户部尚书范建一手挡了。
好在这些宾客们只是奉上重礼,并未叼扰太久。朝中宫中的人们其实心里也在打着小算盘,虽说范闲有了孩子是件大事,可是怀孕的却是他的妾室,如果此时显得过于热情,谁知道府中那位郡主娘娘心里怎么想的?
讨好了一方,却得罪了另一方,这是一个很不划算的买卖,而且这些官员们也不知道宫里的喜悦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
……,
三日后,宫里的喜悦以两种方式,展现在了庆国官员百姓们的眼前。首先是内廷主办的那个花边报纸,用套红的方式向天下子民们报告了这个好消息。昌,内廷报纸,向来讲述的是官员争风吃醋笑话,历史中的搞笑面,陈萍萍的初恋故事,虽然有些无聊无趣,但很能吸引眼球。只是自从范闲执掌监察院以来,通过整风,让院务光明化,命令八处在一处门口贴上了无数告示,将阴森的官场倾轧过程写成了破案故事集锦——不论前世今世,枕头加拳头的故事总是最好卖的—,内廷报纸只有枕头,少了拳头,所以风采全被一处门口的告示牌抢走了。
也幸亏范闲有子,皇帝默允内廷报纸大张其事,详详尽尽将范闲自澹州而至京都的故事写了一个长篇意淫小说出来,隐约提及郡主、北齐圣女、如果那位范府年轻母亲的过往,殿上诗夜,江南过往……
这是对范闲匆匆二十年人生的一次总结,十分光彩,报纸一出,京都纸贵,各府里的小姐们都央求家中长辈重金购得一张放于闺房中以为纪念,同时在心中奢求着那缥渺的神庙能够赐予自己一个……像小范大人一样的男子。
内廷的报纸终于凭借这个机会,成功地将一处告示栏前的京都百姓们再次征服。
宫里喜悦的第二个态度便是赏赐。
也不知是皇帝还是太后的意思,宫里的赏赐像流水似地灌入了范府,虽然怀孩子的是思思,可是由范建而至柳氏,再至远在北齐求学的范家小姐,各有重赏,范闲正妻林婉儿更是得了重中之中的重赐。
绫罗绸缎,金石玉器,吃食玩物,密密排在宅中,让藤大家媳妇儿有些忙碌到失神……心想少爷当初救了陛下一命,还不如这次得的赏赐多。
思思自然受了封赏,给了一个某种称谓,反正这称谓范闲也弄不明白,便是那肚中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也抢先有了一个爵位。
报纸与封赏,接连两下,让皇宫里诸人的喜悦传递到京都的每一寸土地里,那些事先就送礼的官员们将心放了下来。
……
……
只有范闲不怎么高兴,他看着姚太监带过来的礼单红纸摇了摇头,心里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对身旁的父亲说道:“宫里的人想什么呢?我生孩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是赌气话了。”范建笑吟吟说道:“本以为你会成熟些了,料不得此时还会说赌气话,什么关系?你说有什么关系呢?第三代里,这是头一个,太后不知道着急了多少年,终于可以抱上重孙,这高兴起来,赏赐也有些超了规格。”
范闲冷笑道:“抱重孙儿?赶明儿就把思思送回澹州去,生在澹州,养在澹州,让奶奶抱着玩。”
这还是在赌气,思思正在孕期,哪里可能千里奔波。范建哈哈大笑,却懒得责怪他,因为自从四天前知道思思怀孕的消息后,这位一向严肃方正的户部尚书,便有些遮掩不住自己的本性,从脸上到骨头里都透着一分得意与高兴。
这个世界上和皇帝抢儿子还抢赢了的人不多,而且这儿子还马上就给自己生了个孙子,由不得范建大人老怀安慰,莫名得意。
“明儿回宫谢恩不要忘了。”范建喝了一口茶,看了儿子一眼,发现儿子明显没有听进去这句话。
“说起来,太子为什么一直没有太子妃?”范闲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皱着眉头说道:“就算是依次序来,如今大殿下二殿下都已成婚,一年过去,太子的事情难道宫里不着急?”
他这话问的很自然,很巧妙地将话语里的试探遮住了。范建明显在高兴之余没有察觉到儿子在探自己的口风,皱眉说道:“早在三年前,太后就急着筹划太子妃的事情,皇后在京都各府里挑人,甚至还挑到咱们府上……”
范闲打了个寒颤,心想如果妹妹当初真的成了太子妃……那可惨了,不是说妹妹惨了,而是自己惨了,自己岂不是马上就要倒到太子那边,和太子兄弟好好筹划一下夺嫡的事情?幸亏这件事情没有发生。
范建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一直不肯答应……这也算是当年的一椿异事,太子你也清楚,早年间比较荒唐,喜欢流连于教坊妓寨,本是个对男女之事大有兴趣的人,却偏偏不肯大婚。”
范闲想了想后说道:“可是太子的婚事,可不是他说不愿意,就可以不要的。”
“这处就显出太子的聪明来了。”范建笑着说道:“要说服太后与皇后,太子也想了不少辄,首先便说大皇兄和二皇兄都未曾婚娶,庆国以孝治天下,讲究个兄友弟恭,自己做弟弟的,怎么也不能抢在二位兄长之前成亲……那时节大皇子还在西边打胡人,一时间哪里能够安排婚事,这便一直拖到了后来。”
“理由虽然充分,但没什么说服力。”范闲苦笑说道:“搞来搞去,原来我是早婚人士的代表,这第一个生孩子,也算自然。”
“同样的道理,但涉及天子家事,自然需要从有说服的人嘴里说出来。”范建笑道:“太子请动了当时的太子太傅舒大学士,舒大学士这人性子倔耿,深以为太子所言有理,不止自己上书请皇帝暂缓太子婚事,甚至还写信去了北国,请庄大家发了话。”
范闲笑了起来:“原来庄墨韩先生当年也做过这种事情。”
范建忽然看着儿子的眉眼间有些疲惫,叹息了一声,说道:“是不是这几天没有睡好?快去休息下吧。”
范闲尴尬的一笑,告辞出了书房。
他这几天确实休息的极差,首先是思思怀孕,自己当然要时时守在身旁,多加宽慰和体贴。另一厢婉儿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还在乐滋滋地操持着思思的小子,但谁也清楚姑娘家的心情肯定是百味交陈,范思大感心疼,也得拿出很多时间去陪伴安慰,两边都要照顾着,自然他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休息了。
在书房前的廊下,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苦恼地摇摇头,心里忽然想到不知多久以前,也是在自家府中的圆子里,他曾经想到的人生至理。
男人,结婚的太早,总是一个很愚蠢的举动。
……
……
然而太子坚持不肯早婚,只怕也是基于一个很愚蠢的念头。范闲打着呵欠,在心里叹息道,看不出来太子倒是个多情人,真是孽缘啊!
忽然间看见柳氏温和笑着陪着一个老头儿走了进来,范闲张大了的嘴巴一时间闭不起来,便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你终于来了!”
——————
来者不是客,乃是范闲十分尊敬十分信任十分喜爱的费T老师,然而今日师生二人隔了近一年头一次见面,一老一少间隐藏着风雷激荡,刀光剑意大作,似乎随时会抛出一把毒药请对方尝尝。
柳氏何等聪慧的人,虽然不解缘由,但也看得出来此地不宜久留,随意说了两句便走了,费介到来的重要消息,竟是连范尚书都没有通知。
“先生。”范闲似笑非笑地看着费介眼中的那抹怪异颜色,说道:“躲了我这么些天,怎么今天却来了?”
费介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别想好事,你送过来的药和方子,我试了很多次,想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基本上……很难。”
范闲苦恼地摇摇头,他本以为费介既然肯来府上,一定是解决了这个问题,没想到听到一个并不怎么美妙的答案。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并不是太在乎婉儿能不能生育的问题,就连自己有没有后代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在澹州悬崖上和五竹叔说的三大目标之一的狂生孩子只是顽笑话罢了,可是……婉儿不会这样想,她太想一个孩子了,于是范闲也只有被迫的紧张起来。
师徒二人在范府后宅圆中一个安静角落里坐着,有仆妇送上茶后又退了下去。
“表兄妹结婚,会不会对后代有什么影响?”范闲沉默许久后,问出了一个自己许久都没有问过的问题。
费介看了他一眼,沙声说道:“你难道认为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差?”
范闲笑了起来,暗想也对,只不过是个概率的问题,而自己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运气最好的人。
“会不会……比较难生孩子?”范闲忽然皱着眉头问道。
“谁说的?”费介明白他是在说血亲的意思,嘲讽说道:“一百多年前,当年的大魏皇帝强奸了自己的女儿十几年,结果一连生了七个崽儿。”
“当然,七个崽儿没几个正常的。”费介耸耸肩膀。
“乱……皇室果然是天下最乱的地方。”范闲感叹说道。
费介眉头微皱,不知道徒弟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只是那件事情牵连太广,为了保护范闲,他和陈萍萍都不会在事前就和范闲说些什么。
“先生今日前来何以教我?”范闲诚恳问道。
费介想了想后说道:“院长大人猜到你家宅不宁,所以让我前来安安你的心。”
“安心。”
“是的,再给我半年时间,有可能解决你们夫妻二人头痛的那个问题。”费介微笑说道:“然后必须提醒你一件事情,你的归期快到了,不要借口思思有了身孕,便不去江南。”
看宫中的态度,范闲有可能因为此事被留在京都,这才是陈萍萍和费介真正担心的事情。范闲想了想后,点了点头,隐约感觉到陈萍萍和费先生不希望自己在京都停留太久,看来对方也应该察觉到京都可能会发生某些大事。
他终于忍不住了,费介是他孩童时的老师,在他看来是世上最不可能害自己的人,犹豫片刻后说道:“是不是宫里要出什么事?”
费介笑了起来,说道:“能有什么事儿?”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却瞒过了范闲的眼睛。
他看着范闲那张依然如十几年前般清净无尘的脸庞,不由想到那时节带着范闲挖坟赏尸,剖肚取肠的时光,心头微黯,轻声笑着说道:“以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小心一些,不要像小时候那样,经常被人骗。”
范闲微愕,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情绪,急促追问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费介挠挠头,浑不在意头皮屑乱飞着,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你知道我长年都在山里逛,很少在你身边……嗯,异烟冰那药,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明白,是我的不是。”
范闲好生感动,赶紧说道:“先生这是哪里话,没有你,我们夫妻二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费介笑了笑,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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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入宫谢恩,范闲虽是心不甘情不愿,但脸上依然堆着诚恳感恩的笑容,四处宫里行走了一遍,尤其在太后与皇帝面前,更是将自己感恩的心捧了出来,再抹上了一层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与激动,表演的精彩极了。
一路行走,朱宫之中白雪已无,清静雅美,范闲此时正坐在东宫之中,看着面前的太子殿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他看着这位穿着淡黄衣衫的东宫太子,看着他那张看似很诚恳的脸,想到不久以后的事情,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歉意。
此时太子正在劝他和姑母,也就是他的丈母娘和缓一下关系,看得出来,太子说的很真心,只是不知道他是站在范闲还是长公主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以前的事情都算了,就像在抱月楼中本宫对你说的一样,长辈的事情,何必影响到我们的现在?”
太子平静地说着,拍了拍范闲的肩膀。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七十七章 态度决定一切
更新时间:2008-5-5 17:26:11 本章字数:8332
有多大的利益,便会滋生多大的谎言,培养出多么优秀的演员,范闲深深相信这一点。立于朝堂之上,彼此试探的乃是关于那把椅子的归属,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利益,所以太子就算当着他的面撒个弥天大谎也不出奇。
问题在于范闲根本无从判断太子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如果他自己处于太子的位置,会不会做出这样的承诺?
以前的事情就算了?
以太子的先天地位,太后的疼爱,还有与长公主那层没有人知道的关系,如果再加上拥有监察院和内库的范闲支持,日后他的登基是谁都无法阻挡的大势,所以如果能够谋求到范闲的支持,太子似乎可以做出足够的牺牲。
问题在于,以范闲的人生历练和认知,根本认为这种交易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太子真的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之人,而如果对方真的变成这种人,范闲又怎敢与对方并席而坐?
他和太子温和地聊天着,偶尔也会想到初入京都时,这位东宫太子对自己良好的态度和那些故事,心中那抹复杂颜色的云层愈发地厚了。
“婉儿妹妹还好吧?”
在皇宫里走了这么久,偏生只有东宫太子才是第一个直接问婉儿还好的人,问的很直接。
范闲笑了笑,神思有些恍惚。有一句没一句地对太子说着话,眼光却落在对方地脸颊上,认真地看着,渐渐看出一些往日里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太子很落寞。很可怜。
……
……
从东宫往宫外走去,此时夕阳已经渐渐落了下来,淡红的暮光,照耀在朱红的宫墙上,渐渐晕开,让他四周地耐寒矮株与大殿建筑都被蒙上了一层红色,不吉祥的红色。
范闲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平静,若有所思,今日所思尽在太子。正如先前那一瞬间的感觉。此时细细想来,范闲才察觉到,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位皇子中。其实最可怜的便是太子,这位东宫太子比自己的年纪只大一点,自己出生之前叶家覆灭,而太子呢?
……
在叶家覆灭四年之后,京都流血夜。太子母系家族被屠杀殆尽,他的外公死于自己的父亲之手,他失去的亲人远比自己还多。从那以后。太子就一个人孤独地活在宫中,一直生活在紧张与不安之中,唯一可以倚靠的,便是疼爱自己地太后和皇后。
不,皇后不算,正如父亲当年说过的那样,皇帝之所以不废后,不易储,正是因为皇后极其愚蠢。外戚被屠杀干净,这样一个局势正是皇帝所需要的。
太子所能倚靠地,只有太后,而当他渐渐长大,因为宫廷的环境与皇后对当年事情的深刻记忆,造就了这位太子中庸而稍显怯懦的性情,他没有朋友,也不可能有朋友,只有沉默着。
然而庆国的皇帝不愿意自己挑选地接班人永远这样沉默下去,所以他把二皇子挑了出来,意图把太子这把刀磨的更利一些,最后又把范闲挑了出来,打下了二皇子,继续来磨太子。
这样一种畸形的人生,自然会产生很多心理上地问题。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暴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太子似乎是选择了后者,然而他的本心似乎并没有太过恐怖的部分。
范闲走到宫墙之下,回首看着巍峨的太极大殿在幕光之中泛着火一般的光芒,微微眯眼,心里叹息着,自己何尝想站在你的对立面?
太子和二皇子比较起来,其实范闲反而更倾向太子一些,因为他深知二皇子温柔表情下的无情。
然而他可以尝试着把二皇子打落马下,从而保住对方的性命,却不能将同样的手段施展在太子地身上。因为太子的地位太特殊,他要不然就是入云化为龙,要不就是鳞下渗血堕黄泉。
二皇子必须做些什么,才能继承皇位,所以他给了范闲太多机会。而太子却恰恰相反,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能做,才会自然地继承皇位,一旦太子想透了此点,就会像这一年里他所表现的那样,异常聪慧地保持着平静,冷眼看着这一切。
然而平静不代表着宽厚,如果范闲真的被这种假像蒙蔽,心软起来,一旦对方真的登基,迎接范闲的,必然是皇后疯狂的追杀报复,长公主无情地清洗。
到那时,太子还会怜惜自己的性命?
只是二皇子没有被范闲打退,太子也冲了起来……他轻轻地攥了攥拳头,让自己的心冰冷坚硬起来,暗想,这世道谁想活下去都是不容易的,你不要怪我。
他最后看一眼如燃烧一般的皇宫暮景,微微偏头,这一切一切的源头,其实都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中年男人。
范闲忽然生出一丝快意,他想看看那个中年男人老羞成怒发狂的模样,他想破去皇帝平静的伪装,真真撕痛他的心。
说到底,大家都是一群残忍的人。
——————
这一日天高云淡,春未至,天已晴,京都城门外的官道两侧小树高张枝丫,张牙舞爪地恐吓着那些远离家乡的人们。
一列黑色的马车队由城门里鱼贯而出,列于道旁整队,同时等着前方那一大堆人群散开。一个年轻人掀帘而出,站在车前搭着凉蓬往那边看着,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这又是为什么?”
年轻人是范闲。时间已经进入二月,他再也找不到更多借口留在京都,而且在这种局面下,他当然清楚自己离开京都越远越好。事后才不会把自己拖进水里,只是思思怀孕这件事情,让他有些头痛——后来府中好生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婉儿留在京都照顾,让他单身一人再赴江南。
今天就是他离开京都的日子,有了前车之鉴,他没有通知多少人,便是太学里面那些年轻士子们也没有收到风声,这次的出行显得比较安静,多了几分落寞。
范闲看着官道前方那些正在整队的庆国将士。微微皱眉。
不多时,那边厢离情更重地送军队伍里脱离出了几骑,这几骑直接绕了回来。驶向了范闲车队,得得马蹄声响,范闲微微一笑,下了马车候着。
几骑中当先的是一位军官,身上穿着棉衬薄甲。看着英气十足,身后跟着的是几位副手。
那名军官骑至范闲身前,打鞭下马。动作好不干净利落,待他取下脸上的护甲,露出那张英俊温润地面容来,才发现原来此人竟是靖王世子李弘成。
“想不到咱们哥俩同时出京。”李弘成重重地拍了拍范闲的肩膀,笑着说道。
范闲摇摇头,叹息道:“在京都呆的好好的,何必要去投军?男儿在世,当然要谋功业,可是不见一定要在沙场上求取……如果不是王爷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个安排。”
庆国于马上夺天下,民风朴实强悍,便是皇族子弟也多自幼学习马术武艺,从上一代起就有从军出征的习惯,在这一代中,大皇子便是其中的楷模人物,从一名小校官做起,却生生爬到了大将军王的位置。
李弘成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也知道,我如果留在京都,父王就会一直把我关在府里……那和蹲大狱没什么区别,我宁肯去西边和怪模怪样的胡人厮杀,也不愿意再受这些憋屈。”
范闲沉默许久后,抬起头缓缓说道:“你一定要保重,不然我会心有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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