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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40 猫腻(当代)
……
言冰云又低头极为细致地将那个案卷查看了一遍,摇了摇头:“一处的京中侦察做得虽然不如当年,但还是不错。只是这等大轮廓的事情。根本不能单从京中的情报着手。情报是需要互相参考的,这些资料已经是成品,价值不大。我知道沐铁那个人,对于单个案子他很有办法。但这样的大局面,他根本无法掌控。如果……如果大人信任我,这件事情由我拢总。”
信任?范闲看着他低着的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只大几岁的年轻人眉毛里夹着的银丝,眯了眯眼,说道:“我信任你。”信任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这么简单而纯依心判的事情。
“要多久的时间?”
言冰云抬起头来,话语平淡却油然而升一股自信:“我下月回四处,月底前我给你消息。”
范闲点了点头:“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言冰云摇头:“如果这件事情闹大了,我不想当替罪羊。”
“放心,我最喜欢羊了。”范闲哈哈笑了起来,高兴的不仅仅是二人似乎又找到了在北齐上京的默契,又开始同时筹划一些事情,更高兴的是,他知道如果言冰云真的开始调查起这件事情,那么在今后的仕途上,小言公子只能跟着小范大人走。
二皇子与信阳的关系是一定要查的,但能把小言抓到自己的班底中来,却是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言冰云忽然皱眉说道:“我想……向大人求一支兵。”
范闲好奇问道:“你一直在休养,难道暗中也在查什么?至于求兵,言大人手下的四处那么多精兵强将,你用得着向我求?”
廊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啪啪啪啪打在石板地上,似乎想要冲出无数的麻点来,而庭间的那些树木在喝饱了水后,这时候也开始低垂着叶子,开始害怕急雨的暴虐。言冰云的眉头闪过一丝忧郁与担忧,说道:“南方有一椿连环命案。横贯几个州府,刑部十三衙门死了不少人也没有抓到那个凶手,所以这案子经陛下口谕,转到了院子里来。”
范闲点点头,他是个博闻强识之人,还记得自己二人在北齐上京的时候、就曾经收到过院中的密报,只是当时并没有怎么在意。
言冰云有些不解说道:“这是四处的权限之内,但没有想到四处接手之后。连续死了十三名密探,却没有抓到那个凶徒的蛛丝马迹,而且死相极为凄惨,据回报得知,这名凶徒很显然是位强悍的武道修行者,只是没有办法确认是几品,不过看他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么多调查官员,估计至少也在九品之上。”
范闲也开始对这件事情产生了兴趣,在天下承平的今日,只要一位武道修行者拥有九品以上的实力。不论在哪个国家,都可以获得官方的大力招揽,朝廷的竭力相迎,就连军方因为某些方面的原因,也一改往年的态度。开始对这种高手大肆吸纳。
只是九品以上的高手,放在全天下看也没有多少个。而东夷城那边仗着富甲天下,又有四顾剑开庐迎客,所以拥有天下九品以上高手的数量最多。
所以说,一名九品以上的高手,可以像叶家一样,成为保护庆国的军事力量中的一员,也可以像北齐何道人一样,成为朝廷编外的刺客好手。就算他爱好自由,但最不济也可以去往东夷城,平时偶尔帮东夷城的商团做做幕后的强者,闲时去四顾剑的剑庐与同修们切磋一下技艺……这些都是既富且贵又有江湖地位的选择。
连环杀人?是准备强奸还是抢劫?一位九品高手,断断然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也许他是位变态杀手。”范闲叹了口气,“……只是喜欢杀人的快感。”
言冰云皱紧了眉头,似乎没有想到世界上会有这种人,当然,也没有完全听懂变态的意思,说道:“四处的折损太大。所以需要朝廷派出强悍的武者南下查探,但你也知道,九品以上的高手没有几个。京都里的这几位,官阶都在我父亲之上。四处自然开不了口,陛下也不会同意,所以我准备向大人你借兵。”
范闲好奇说道:“一处里也没有这种高手……就算是家中的护卫,顶多也只有两位七品,这就已经算了不得了。”
言冰云翘起唇角,一笑说道:“我要借的是……高达!还有他手下那六把长刀!”
范闲看着他那阴谋的劲儿,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冷声嘲笑说道:“咱兄弟二人倒是心愿一致,我也是想把高达留在自己身边,第一时间就找老爷子要,结果呢?”他一摊双手:“和你一样,都是痴心妄想罢了,宫里的人,哪能随便借给我们。”
“这个,我不管。”言冰云笑眯眯说道:“如果将来高达被调到大人手下,还请大人借我四处用几天。”
范闲一怔,看着他脸上极少浮现出来的笑容,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言家在京中别有门路,莫不是对方听说了什么?难道高达那七把刀,真要归了自己,一想到这椿好事儿,他也忍不住乐了,应承道:“承你吉言,若其有这天,借你使使也好。”
说完了正事儿,范闲瞄了一眼安静的房内,开始取笑他:“最近和沈大小姐过得如何?”
言冰云一提到这件事情,马上就又变成了冰块儿,寒声道:“大人请自重。”
“自重个屁!”范闲骂道:“你搞根铁链把她捆着,那倒是让她自重了,不过你也就和头前说的南方的杀手一样……变态了。”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一个屋檐下,范闲得意地张牙舞爪,言冰云气得不会说话,他能猜到变态这词儿不是好词儿,气得不行,咬牙拍椅痛道:“当初如果不是你把她留在使团里,我会被折腾得没有法子?”
“你把她扮作丫环。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何况我看你没必要用铁链子锁着她,有你在这间宅子里,估计沈大小姐舍不得到别处去。”范闲继续笑着刺激他。
“那大人有何办法?”言冰云冷笑道:“那位北齐大公主也算了得,在京都呆了没几天,居然就能使唤着大皇子来府上给我压力,让我好生对待沈大小姐。她可是沈重的女儿,齐国通缉的要犯,如今是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能怎么办?”
房里隐隐传来一声幽怨哭泣。
范闲将目光从房门处收了回来,这才知道原来大皇子居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皱眉正色道:“如果真是不方便,我将沈姑娘带回府上。”
言冰云霍然抬首,范闲强悍地沉默不语,许久之后,言冰云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
一行人出了言府之后,队伍里已经多了一辆从范府调来的马车。范闲没有再在雨中散步的雅兴,坐在车厢里。侧头看着那位满脸惶恐不安的沈大小姐,微笑安慰道:“沈小姐放心,住些日子,等事情淡了,我再将您送回言府。”
他查二皇子的事情,是基于自己与长公主之间死仇这么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也基于某个自己永远都不会宣诸于口的隐晦理由。事情实在太大。如果自己手中没有握住某些东西,实在是不敢全盘信任言冰云,信任这种东西,虽然是直觉与心判的事情,但在还不足够的时候,更多是一种利益的纠葛关系——唯一让范闲满意的是,沈小姐在府上,相信言冰云会常来府上与自己谈心的。
言冰云深受监察院风气薰陶。虽然对范闲接走沈大小姐有些暗中不爽,但也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毕竟沈大小姐对于他言宅而言,也是个定时炸弹,虽然现在还没有爆,也己经扰得他父子二人天天争吵不休,如今被范闲接回府去,一方面是双方达成一种互换以寻求信任上的平衡,一方面也是暂时平息一下。
范闲看着窗外的雨街,叹了一口气。想到一年前,也是在一个雨夜里打开了那个箱子,想到那夜的如颠似狂。再联想到如今自己的阴暗乏味,他这才知道。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已经很深刻地改变了自己。
车至灯市口,雨渐小,人渐多,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都面似乎有些拥挤,暂时动弹不得。此时仅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的长街上,一辆马车从后面超了上来,与范府的马车并成一路,一只丰润的手臂带着鹅黄色的衣袖伸了过来,掀开了范闲马车的窗帘,惊喜喊道:“师傅!”
范闲早已注意着,举手示意车旁已经拔出刀来的邓子越住手,讶异地望了过去,有些意外对方半年不见,居然还记得自己师傅的身份。
那辆马车上的叶灵儿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眸,吃惊地望着车厢里的范闲与沈大小姐,接嘴说道:“果然不愧是灵儿的师傅……这又是被你骗的哪家姐姐?”
范闲没好气骂道:“知道是师傅,也不知道说话尊敬些,都快要当二皇妃的人了,这大雨天的还在外面瞎逛什么?”
如今的范闲,已经开始怀疑起二皇子在牛拦街杀人事件中扮演的真正角色,那宴是二皇子请自己,虽说事后查出是司理理向长公主方面投的消息,而长公主安插在宰相府里的那位文士,暗中与婉儿二哥谋划的此事,但范闲始终对于二皇子没有放松过警惕,因为在湖畔度暑回来后与太子的巧遇这件事情是二皇子安排的,一个习惯了用心思算计别人的人,只怕不可能如何光明。
所有的人都以为长公主支持东宫,包括范闲在内当初也没有跳出这个念头。但如今细细看来,以长公主如此变态的权力欲望,支持一个正牌太子……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范闲与靖王世子李弘成在一石居吃了顿饭后,却意外地发现一石居的后台老板是崔家,崔家的后台是信阳,几个珠子一串起来,虽然证明不了什么,甚至也说明不了什么,但他坚信着自己的直觉,二皇子的安静很反常,他在宫中一定有强大的力量支撑。
而如果二皇子真的和长公主是一条线的,那范闲只好对他说一声——抱歉。
……
虽然已经开始调查二皇子,但对于眼前这位姑娘,这位在明年开春就持成为二皇妃的女孩儿,范闲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遮掩得极好。与叶灵儿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而后来更是用小手段与大劈棺打过一架,但婚后她常来府上找婉儿玩,几次接触之后,范闲反而有些欣赏这个眼若翠玉般清亮的漂亮小女生,因为她身上带着的一股与一般大家闺秀不一样的洒脱劲儿。
只是他有些受不了叶灵儿总是当着婉儿的面一声一声地喊他师傅,又喊婉儿姐姐,生生把自己喊老了一辈。
马车里的叶灵儿兴奋说道:“师傅,回来了怎么不去找我玩?”
“师傅,你这是要去哪里?”
“师傅……”
范闲揉揉太阳穴,听着那一串的话语,苦笑着失神叹息道:“悟空,你又调皮了。”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十四章 戴公公的英明决定
更新时间:2007-9-24 20:11:30 本章字数:6746
范闲在湖畔教了叶灵儿一些小手段,实际上是偷学了叶家的大劈棺,偏偏对方则把师傅从去年叫到了今天,这个事实让他有些好笑,有些欢喜,说道:“去哪儿呢?”
叶灵儿应道:“我要去你府上见婉儿。”说完这句话,她看了他身边的沈家小姐一眼,鼻子哼了哼,没有说什么。
范闲最不喜欢她骨子里洒脱之余多出的那丝骄纵,纯以自己的是非去判断旁人的做法,默然没有接话。他摆出师傅的谱儿来,叶灵儿却极吃这套,这一年的相处,她也知道范闲是个特别在意细节的人,笑着说道:“别生气,知道你如今是监察院的红人,想金屋藏娇也不至于带到大街上来。”'|&V1d)B9N6S#I4Q,d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时候前方的拥挤似乎缓解了一些,叶家的马车抢先走了过去,却又停在了那处,似乎叶灵儿发现有什么热闹可瞧。
范闲挥手示意马车往并走,来到叶家马车之后,他穿着雨衣下来,邓子越几名启年小组成员也赶紧跟了上去。
马车上的叶灵儿看见他们穿着那件灰黑的雨衣,行走在雨中,这才知道范闲不是路过灯市口,而是专门来灯市口办事的。
……
灯市口检蔬司戴震,每天的工作就是等着下属将城外的蔬菜瓜果运进来,然后划定等级,分市而售,同时处理着内廷与各大王府公府的日例用菜,准确来说,他就是个给庆国贵族们家的大厨打杂的——只是这杂打得范围有些宽广,一棵芹菜不值什么钱,但一百棵芹菜就值些钱。一颗鸡子儿不值什么钱,但一百颗鸡子儿却足以在一石居里换顿好酒席。
检蔬司算不上衙门,没品没级,甚至由于供的地方太多,竟是连个直属的主管衙门都没有,或许是因为官员们觉得往京都城里送菜捞不到什么油水,所以没有怎么注意。其实范闲却清楚。这种现象的产生,与这些年里时而推行,时而半途而废的新政脱不开干系,陛下瞎玩着,这下面的机构自然也是纷乱冗余的厉害。
戴震身为检蔬司主官,这些年里安安稳稳地赚着鸡蛋青菜钱,他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里夹杂着多少好处,时常半夜在被窝里偷着笑,就连自己最疼的那房小妾。天天撺掇着他去叔叔那里求个正经官职,他都没有答应。
美啊,卖菜卖到自己这份儿上,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戴震不免这样在心中恭维着自己。
但今天他美不起来,也笑不起来,就在这一场秋雨之中,监察院一处的官员们直接封了他那间小得可怜的衙门。还堵住了大通坊的帐房——大通坊里全是卖菜的贩子,京都三分之一的日常用菜,就是由这里提供。
他铁青着脸,赶到了帐房里。看着里面那些穿着黑衣的厉鬼们,拍了两下脸颊以让笑容显得更温柔些。说道:“原来是一处的大人们来了,正想着秋深了,坊里多了些稀奇的瓜果,哪天得去孝敬一下……”
一处今日查案打头的是沐风儿。他明知道今天的行动是范提司要在京都做出的一个示范,哪里敢有半点马虎。望着戴震冷冷道:“戴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处的官员早已经熟门熟路地封存了帐册,并开始按照名册里的人名,在坊中点出那些人来,往坊外的马车上押。
秋雨还在下着,戴震的心愈发地凉了,赔笑说道:“我哪里敢称什么大人,沐大人莫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习惯性地往沐风儿的袖子里塞了张银票。
沐风儿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可怜对方,难道对方连范提司主掌一处这件事情都没有听说过?身旁早有两名冷漠的监察院官员上前,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戴震的膝弯里,将他踹倒在地,从腰后取出秘制的绳索,在他的双手上打了个极难解开的结,动作异常干净利落,想来一处当年没少做这等事情。8g(y3w6|/f#O6I
戴震跌在地上,心头大乱,手腕剧痛,又羞又怒,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沐风儿摸了摸怀中的手段,想了想,还是没有取出来,说道:“奉令办案,请戴大人配合。”
戴震慌了,眼珠一转,高声喊道:“救命啊!监察院谋财害命!”
当监察院一处小队顶着暴雨冲进检蔬司时,爱看热闹的庆国人早就已经围了过来,只是畏惧监察院那抹浓郁的黑色,百姓们不敢靠得太近,这时看着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戴大人被擒得如此狼狈,心中也自惴惴,而那些戴震暗中养着的打手,却是借着这声喊哄闹起来,拦住了监察院众人的去路。
戴震手被绑着了,心里却转得极快,知道监察院出手,向来没有收手的道理,拼命嚎叫着:“监察院谋财害命!”其实他心里也慌着,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辄来,只好揪着谋财害命四个字瞎喊,希望宫里的叔叔能尽早收到消息,能在监察院将自己关入那可怕的大牢前,想办法将自己捞出来。
看着被挑动了情绪的民众围了上来,沐风儿皱了皱眉头,从怀中取出文书,对着民众们将戴震的罪行念了一遍。
京都里的苦力黎民们大都是深信官家的,心里其实也是信了,毕竟谁都知道戴震手脚不干净,但是众人围了上来,退去却不容易,一处今天来的人少,又要拿着帐册与相关人证,不免显得有些为难。
看着这幕,沐风儿心头大怒,却远远瞥见围观人群之外,两辆马车旁边,正有几个不熟的监察院同僚正穿着雨衣拱卫着范提司,在大雨之中冷漠地注视着这边,他心头一阵慌乱。喝道:“走!”
戴震双手被捆,却知道监察院那处地狱实在不是官员能去的地方,胀红了脸,哭嚎哑了嗓子,像个孩子一样拼命地坐在地上,硬是不肯下台阶。
而他的那些心腹也起着哄围了上来,虽然不敢对监察院的人动手,但却有力地阻止了沐风儿的逮人归队。
大雨之中,范闲冷眼看着不远处石阶上下的这一幕,心里对沐风儿做了个不堪重用的评语,却听着身后马车里传来叶灵儿好奇的声音:“师傅,你们监察院现在做事也实在是有些荒唐,这光天化日的,与那小官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让这百姓们看了去。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雨点击打着范闲头上的帽沿,将边缘击打得更下了些,遮住了他半张脸。
“官员自己不要颜面,朝廷也就不用给他们颜面。”他平静说道:“灵儿,你别看这官儿小,他一年可以从宫中用度里抠下五千多两银子,至于这些年里从大通坊里捞的好处。更是不计其数。”
叶灵儿半边身子搁在车窗上,雨水打湿了她额上的那缕发丝,清眸里兴趣大作,她今日去范府顽耍。没料到路上遇见范闲,更跟着他看了这一场热闹。这才知道,原来这么小的官儿,也能贪这么多的银子。
这个时候,沐风儿一行人终于十分辛苦地从检蔬司里杀了出来。来到了范闲的身前,而戴震被他们拖着。硬是在雨水里拖了过来,好不凄凉。
那些打手也围了过来,只是似乎看出这两辆马车所代表着的力量与权势,不敢造次,而那些京都的百姓们,看着范闲与邓子越数人身上的装扮,似乎能感觉到这些穿着雨衣的人,身体里所散发出的那股寒意,下意识地退远了一些。
戴震还真是个泼辣的小官,身上的官服早就已经被污水染了个透,头发也散在了微圆的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却犹自狠狠骂道:“你们这些监察院的,吃咱的,喝咱的,还没捞够?……又想抓本官回去上刑逼银子!”
四周的愚民百姓听他如此说话,脸上不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范闲微低着眼帘,看着面前倒在雨水中,不停蹬着腿,像临死挣扎的猪一样的官员,并不急着封他的口,因为监察院在天下士民的心中,早就是那个阴暗无比的形象,就算戴震再多骂几句,也不能影响什么大局。而且今天只是打一只小猫,关键处在于,他想看一下自己的这些下属们,办事的能力究竟如何。
看着面前一脸愧疚,还有一丝恼怒的沐风儿,范闲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不选择半夜去他家中拿人?虽然今天下雨,你也知道大通坊里人多,很容易出乱子。”
沐风儿一怔,心想条例新细则里,您写得清清楚楚,今后办案,尽量走明处的路数,所以才选择了当衙拿人,想办得漂漂亮亮的,响个名头——如果换作以前,监察院真要拿哪位官员,当然是深更半夜,去他家里逮了就走——这怎么又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范闲没有等他辩解,又道:“就算你要白天来,也可以封了帐房之后,马上走人……凭你们的手段,难道不能让戴震安安静静地回院?你们那些手段留着做什么用的?还念什么公文罪行,你以为你是大理寺的堂官?我是不是还得专门请个秀才跟着你们宣谕圣教?”
听着这些尖酸刺心的话,沐风儿连连叫苦,一方面是戴震后面的靠山确实够硬,乱上手段,怕有后患。一方面他也是担心提司大人是位大才子,只怕会看不得他们做那些阴煞活儿。
……听到范闲的讽刺,他才反应过来,提司大人虽然顶着个诗仙的名儿,看来并不抵触监察院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甚至似乎比自己还要热衷一些。
这时候,戴震还趴在雨水里嚎哭着,被泥水迷的眼看见沐风儿在对谁禀告,知道是监察院里的大人,不免有些害怕。他没认出范闲,却认出他身后那马车里的叶灵儿——叶灵儿身为京都守备独女,自幼便喜欢在京都的街道上骑马。不认识她的老京都人还没有几个。
戴震马上对着马车上的女子哭嚎道:“叶小姐为下官做主啊……”
叶灵儿看了一眼范闲平静得有些怪异的脸色,哪里敢说什么,倏的一声将脑袋收了回去。
戴震知道今天完了,终于使出了杀手锏,高声大骂道:“你们知道我叔叔是谁吗?敢抓我!我叔叔是……呜!”
得了范闲的眼色,邓子越知道大人不想听见戴公公的名字,横起一刀扇在了戴震的嘴上!
沐风儿这时候才明白了过来。有些惭愧地从怀里掏出一根两头连着绳索的小木棍,极其粗鲁地别进了戴震的嘴里,木棍材质极硬,生生撑破了戴震的嘴角,两道鲜血流了下来,话自然也说不出来了。
四周民众惊呼一片,范闲充耳不闻,只对着沐风儿说道:“我不管他叔叔是谁,我只管你叔叔是谁。做事得力些,别给沐铁丢人。”
沐风儿羞愧应了一声,将满脸是血的戴震扔回马车上,回身便带着属下抓了几个隐在围观民众中的打手,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直接就是用院中常备的包皮铁棍,狠狠将他们砸倒在地。
看着动手了。围观的民众无不畏惧,叫嚷着四处散开,却又在街角处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回头望着。
只见一片暴雨之中。几名穿着雨衣的监察院探子,正挥着棍子。面色阴沉地殴打着地上的那些大汉,也许是这么些年监察院的积威,那些大汉竟是没怎么敢还手。
场面有些血腥。
……
范闲看着远方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却令人意外地没有回自己的马车,而是将帽子一掀。直接穿进了叶灵儿的车厢。
叶灵儿受了惊吓,心想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钻进自己的车里来了?
范闲装成并没有意识到这点,看着叶灵儿微湿的头发,愣了愣,从怀里取出一张手绢递给她。叶灵儿接过来擦了擦自已的湿发,嗅着手绢上有些淡淡香气,以为是婉儿用的,笑了笑,然后开始问先前究竟是什么事情?
范闲苦笑一声,将戴震的所作所为讲与她听了。叶灵儿好奇说道:“这么点儿小事,怎么有资格让你亲自来看着。”
范闲冷笑一声,说道:“这京都的水深着,你别看那戴震只是个管卖菜的官儿,但贪的不少,之所以他有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靠山。他的亲叔叔是官里的戴公公,我今天亲自来坐镇,就怕手下动手太慢惊动了老戴,我不出马,一处还真拿这宫里人没办法。”
叶灵儿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爹爹曾经说过,宫里的事情最复杂,叫我们兄妹尽量别碰,师傅你的胆子真大。”
“不过是个太监罢了。”范闲笑了笑,心里想着,太监本来就是没有人权的。
叶灵儿不赞同地摇摇头,说道:“不要小看宫里的这些公公,他们也是有主子的,你落了他们面子,也就是不给宫里那些娘娘们的面子。”
范闲微微一怔,似乎此时才想到这个问题,片刻之后脸上回复阳光笑容,说道:“那又怕什么?我不喜欢婉儿去宫里当说客,如果那些娘娘们找我的麻烦,我这假驸马,大不了吃顿宫里的规矩板子罢了。”
叶灵儿微微偏头,看着这今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车到了范府大门,二人下车,早有藤子京在外候着,范闲吩咐他让媳妇儿来把沈家小姐安置到后街的宅子,便领着叶灵儿往府里走去,却还没有忘了将叶灵儿手上的那块手绢求了回来。
手绢是偷的海棠的,范闲不舍得送人。
戴公公是淑贵妃宫中的红人,而叶灵儿马上就要成为二皇妃,等于说淑贵妃是叶灵儿未来的婆婆,叶灵儿也马上就是戴公公的半个主子——范闲先前与叶灵儿说那么些子闲话,为的就是这层关系,手绢舍不得送她,但能用的地方还是一定得用。
这雨在京都里连绵下了一天。在暮时的时候终于小了些。得到了消息的戴公公气急败坏地从宫里赶了出来。
他是宫中当红的人物,因为淑贵妃文采了得,时常帮陛下抄写一些辞文,连带着他这位淑贵妃身边的近侍,也有了往各府传圣旨的要差,就像范闲第一次领到圣职受封太常寺协很郎时,传旨的便是这位戴公公。往各府传旨,好处自然拿了不少,如今他违例出宫入宫,也没有谁敢说句闲话。
戴公公满脸通红地站在检蔬司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地狼藉,听着身边那些人的哎哟惨叫之声,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自己侄子的那些手下尖声骂道:“早就和你们说过!京里别的衙门可以不管,但这监察院一定得要奉承好了!”
有个人捂着被打肿了半边脸,哭着说道:“祖宗爷爷。平日里没少送好处,今儿大爷还递了张银票,那个一处的官员也收了,谁知道他们还是照抄不误。”
戴公公气得浑身发抖,尖着声音骂道:“是谁敢这么不给面子!哪个小王八蛋领的队?我这就去找沐铁那黑脸儿……居然敢动我戴家的苗尖尖儿!”
他是宫里的太监,监察院管不着他,还确实有说这个话的底气。老羞成怒之下,便坐着轿子去一处要人,虽说戴震这个侄儿不成器,但这年年还是送了不少银子来。总不能眼看着他被监察院里的那些刑罚整掉半条命去——京都的官场,谁不知道监察院那种地方。进去之后就算能活着出来,只怕也要少几样零件儿!
轿子来到一处衙门的门口,戴公公心里却动了疑,多了个心眼。先让自己的小跟班进去打听了一下。
不一会儿功夫,小跟班儿出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声。戴公公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盘桓许久后,一咬牙道:“回宫。”
浑身带伤的那个打手,看着老祖宗的轿子要回宫,心里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就在一处的门口,就直接喊道:“老祖宗,您得可为咱们主持公道啊!”
戴公公果然不愧是出身江浙余佻的人,宣旨的经历练就了嘴上的上佳功夫,一口痰便吐了过去,不偏不倚恰好吐在那人的脸上,颤抖着声音咒骂道:“咱家是公公!不是公道!”
说完这番话,他便窝回了轿子里,心里极为不安。先前小跟班打听得清楚,今天亲自领队的人,居然是小范大人!
戴公公这时候才想起来,圣上已经将院里的一处划给了范提司兼管……只是,这位小范大人为什么瞧上了自己的侄儿?戴公公清楚,自己的侄儿就算贪,但比起朝中这些京官来讲,实在只是一只蚂蚁。
他哪里想到,范闲只是想练兵以及做笔开门买卖,却联想到了自己,一想到范家如今薰天的权势,戴公公的心里也不禁寒冷了起来。
戴震手下的那个打手,看着绝尘而去的小轿,有些傻乎乎地抹去脸上的恶心痰液,心里始终闹不明白,戴公公这是怕谁呢?
……
后几日,戴公公觑了个机会,在淑贵妃的面前提了提这件事情,奢望着能把侄儿捞出来,也想打听一下风声。不料淑贵妃竟是不知道从哪里已经提前知道了此事,对他侄儿戴震的所作所为清清楚楚,好不恼怒,狠狠地将他责罚了一通。
戴公公这时候才醒悟到,那位小范大人早就已经通过某个途径断了自己的后路,又惊又惧之下,他终于舍了这张老脸,好不谦卑地跑到宜贵嫔宫中一通讨好,这才通过柳氏的关系,悄无声息地向范府递了张薄薄的银票。
另一边,负责审理此案的沐风儿也在挠头,他看着没有转去天牢的戴震,心里一阵恼火,就是这个泼竦货色,让自己在范提司面前丢了大脸,但范提司却下令不准对这个小角色用刑,这是为什么?他手里摸着腰带中才发下来的丰厚银两津帖,不免犯了嘀咕。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十五章 黑与白的间奏
更新时间:2007-9-24 20:11:56 本章字数:5670
范闲令一处捉拿戴震,正是因为对方身后有那位太监头子。
京都里的官员发现连戴公公都干净利落的服了软,自然震慑于监察院一处的决心与范提司的手段,一处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在京都里暗中开展起来,依照往年的规矩,黑夜里破门而入,悄无声息地将那些官员请回院中。
突入起来的整肃行动,给京都带来了一阵并不如何惬意的寒风,众京官以为这位大才子又要像春天时的那场案子一样,在京中掀出一场风波来。但渐渐人们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儿。此次风波中查出的官员品秩都比较低,没有各派里的要紧人物,也没有什么牵连甚广的大案。
朝中的大老,各皇子的臣属,看在范闲的面子上,戴公公的前车之鉴上,并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时日久了,发现这场风波并没有涉及到官场的要害,只是些零碎的敲敲打打,众官本有些提着的心,也放回了腹中,猜想范闲只是新官上任,借这三把火立危而已。
火势虽然不大,但总有人担心被波及,所以最近这些天,柳氏成了范府里最忙的人,那双往日里喜欢毫无烟火气递过一张银票取的手,如今开始极有香火怜悯气息地收银票,而这些银票她自然全部转到了范闲那里,范闲又拣了大部分发到了处里,又将剩下的部分送到了言府。
从古至今,从范慎的世界,到范闲的世界,钱财,始终都是收抚人心,以及安抚人心的无上利器。
所以监察院一处的职员们干劲好了许多,而成功地亲密接触过尚书夫人手指的各派官员们,也心安了不少——送钱的,收钱的,各自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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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已经步入正轨,所以范闲近日没有去新风馆,而是坐在自家的书房里翻看着手中的案宗。案宗是沐铁归纳的,文笔虽不精致。但胜在条例清楚。
戴公公的那位侄儿,在交了一大笔罚金之后,终于侥幸从监察院里全身而回,钻了庆律的空子,没有移往刑部或是大理寺,只是检疏司的那个小官儿自然是当不成了,另外几宗小案子也处理得比较温和。
依道理讲,监察院既然查检疏司的案子,只怕那位戴震不只要掉乌纱帽,连那脑袋也保不住。不过范闲有些欣赏戴公公的知情识趣,帮自己减少了日后的一些麻烦,而且叶灵儿默不作声地进宫帮自己说了话,却又代传了淑贵妃的一句求情话儿——这个人情自然是要卖的。
史阐立看着书桌对面自己那位年轻的“门师”,有些坐立不安。春闱之后,他的三位好友侯季常、杨万里、成西林已经外放为官,据来信讲,在各郡路都做得不错——林宰相在朝中多年,各郡路州中,自然遍布着关系,这些人如今都把眼睛瞧着范闲,对于范闲的三位“得意门生”,自然是要多加照拂。
四人中,只有他榜上无名,自然无法立刻踏上仕途一展身手。范闲临去北齐之前,由给他留了封信,让他等着自己回来。不料范大人回来之后,却马上接受了监察院一处的事务。史阐立实在不清楚,自己能帮门师做些什么,想到友朋以为一方之牧,而自己却只能坐在书房里抄录一些案宗,纵使他性情极为疏朗,也不免有些黯然。
范闲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是不是觉得太闷了些?”
史阐立苦笑说道:“老师年纪比我还要小几岁,都能如此沉稳与繁琐公文之中,看来学生也要磨砺些性子。”
范闲呵呵一笑,心想如果是侯季常在这里,肯定会站起身来回话;如果是杨万里,说不定早就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私放重犯。只有这位史阐立不急不躁,却又不会言语乏味,自己当初决定让他留在身边,看来不是个错误的选择。
“别叫老师了。”他说道:“我宁肯你叫我大人,不是官位太浓,实在是觉着感觉有些荒唐。”
史阐立愣了愣,其实考生比主考官年轻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实在常见,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范闲将桌上的案宗递了过去,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史阐立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在考较自己,只是这些公文,这两天里已经背的烂熟,摇头诚恳说道:“学生是在不明白老师……大人此举何意。如果真是要打老虎,也不至于总盯着这些耗子。”
范闲笑着说道:“只是给一处的猫儿们找些事做,熟熟手,将来真做大事的时候,也不至于过于慌张。”
史阐立假装没有听到大事二字,诚恳请教道:“大人,在朝为官,自然要为圣上分忧,为朝廷做事,但是看大人这些天来的行事,虽然抓小放大,但总还是得罪了些人。”
“得罪人,使监察院必有的特质。”范闲解释道:“你也清楚,监察院是陛下的私人机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器,而是圣上的私器。我们只有一个效忠的对象,所以不论是从宫中的角度,还是监察院自己的角度出发,我们必须要做一个得罪人的角色……而一处深在京中,被这京都繁华绊着,根本丧失了当初陛下的原意,不够强悍,不够阴狠。陛下让我来管一处,自然是想一处回到最初那个敢得罪人的角色。”
史阐立再也无法伪装什么,门师已经把话向他说的这般透彻,只有老实回道:“陛下是想大人……做一位孤臣。”
范闲点点头:“不偏不党,陛下向我成为第二个陈萍萍,只是……”他话风一转,微带嘲讽说道:“我去院长大人府上拜访过,府里豪奢逾越王公,但那份刻到骨子里的孤耿,实在非我所喜。”
史阐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愁苦说道:“可是大人如果虚以委蛇,圣上天目如炬,自然看的清楚,怕是对大人的前程不利。”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想那位皇帝老儿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动比老虎更毒的念头。
史阐立也明白自己说的多了,转了话题说道:“一处如今查案,虽然恢复了过往的传统,开始在夜里逮人,但是大人却一直不肯遮掩消息,但凡有人打听的都据实以告……学生是在不赞同。”
范闲感兴趣问道:“为什么?”
史阐立稍一斟酌后说道:“监察院乃是陛下的特务机构,之所以能够震慑百官,除了庆律所定的特权之外,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神秘感和阴……黑暗的感觉。世人无知,对越不了解的东西,越会觉得害怕。大人如今刻意将一处的行事摆在台面上来,只怕会消弱这种感觉。让朝野上下看轻了监察院。”
范闲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还是说道:“我知道你不赞同一处新条例里面的某些条款,比如发布消息之类,我也承认,如果监察院一直保持着黑暗中噬人恶魔的形象,对于我们的行事来说,会有很大的方便。”
史阐立有些意外门师会赞同自己的看法,心想莫非是您不甘心世人视己如鬼?想扭转形象?
范闲接下来的话,马上推翻了他的想象:“我也不在乎世人怎么看监察院……但是你要清楚,我现在监管的只是一处,而不是整个院子。一处身在京都,除却那些扎在王公府上的密探之外,所有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藏着。京都官员多如走狗游鲫,众人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没有办法维持一处的神秘,那我干脆亮明了来做,也许还能多一些震慑。”
他接着认真说道:“但是,我只是求查案的结果光明呈现,并不要求过程也是如此,中间用什么样阴暗的手段,我都可以接受……你应该清楚,我并不想成为一名圣人。”
史阐立点点头,心里极为安慰,看来自己的门师果然是一位敢于揭官场之弊,只是暂时有所保留的人物。
范闲望着他,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看法,说道:“从今天起,但凡一处查办的案子,在案结送交大理寺或刑部之后,你都要写个章程,细细将案子的起由之类说清楚,然后公告出去,贴公告的地点我已经选好了,就在一处与大理寺之间的那面墙上。”
史阐立瞠目结舌道:“这……这……这不合规矩吧,既不是刑部发海捕文书,也不是朝廷发榜,监察院……也要发公告?!”
范闲没好气说道:“不是监察院,是一处!先前不是说了要光明一些?难道你准备让我写本小说四处去卖?”
史阐立却马上喜悦应道:“这样最好,可以解民之惑,又可以稍稍保持一下一处生人勿近的感觉……而且大人开了家书局,办起来最是方便。”
范闲气得吐了口浊气,起身往外走去,史阐立小心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师,那学生这便是开始在监察院当差?”
范闲叹了口气,知道这天下的读书人终究还是不愿意进入阴森无耻的特务机关,拍拍他肩膀说道:“你是我的私人秘书,我与父亲说一声,暂时挂在户部,改日再论。放心吧,没有人会指着你的后背说你是监察院的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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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范府后宅那大得惊人的花园中,范闲皱着眉头,“用黑暗的手段,达成光明的结果?”他自认自己不是那等委屈自己的圣人,虽然他很愿意为庆国的子民们做些事情,稍微遏制一下官场腐败的风气,至少保证南边那道大江的江堤不至于垮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但一处的整风,更多出自他的私心。
因为他虽然顶着个诗仙的名号,如今又有了新一代文人领袖的暗中称赞,但与监察院积了二十年的阴秽相冲起来,对于自己的名声总会有些损害,所以他要让一处光明些。因为一个良好的名声,会在将来帮自己很大的一个忙。
想到关于黑暗光明的那句话,不由就想起在北齐与海棠聊天的时候,说起的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要用它来对这个世界翻白眼。”,他不禁有些担心北面的局势,不知道海棠能不能把自己交待的那件事情安排好——五竹叔还在玩失踪,,苦荷也没有回上京的消息。
远处的院子里,隐隐有几位姑娘正在闲话。今儿个是个大晴天,秋后的蚂蚱在青草里玩命的蹦跶着,树上的知了也趁着蝉生最后的时光拼命叫唤着,掩了那些女子们说话的声音。大宝在院墙那里捉蚂蚁,范思辙那家伙没上族学,却也没在家中。
范闲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叶灵儿今天又来了,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丫头自觉地帮了范闲一个大忙,最近这些天老来府上玩,毫不客气。待他发现叶灵儿身边坐着的是那位羞答答的柔嘉郡主时,心里更苦。十二岁的小姑娘变成了十三岁……可还是小姑娘,范闲可不想被小姑娘的爱慕眼光盯着。
最近这些天,他已经拒绝了好几次李弘成的宴请,言冰云还没查清楚,他得先躲着。而今天他得躲着柔嘉,这位对自己芳心暗许的小萝莉。体内真气一运,小范大人身形一轻,施展出棍影下练就的轻身功夫,黄草上一飞而过,悄无声息地跃出了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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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京都深正道那间王启年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买的宅子,范闲坐在最里面的那件屋子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里才是他最隐秘的老巢,除了启年小组和陈萍萍外,连家中的人都不知道他时常在这里办理公务与私务。
邓子越神色郑重地将两个竹筒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还不如王启年那般得到提司大人的信任,所以很自觉地除了屋。
竹筒的颜色很相近,也许都是上京边上燕山脚下的出产。封口处用的火漆也很相似,都很完整,应该没有动过。只是竹节上的隐秘记号,让监察院负责传递情报的密探知晓,这两封极隐秘的信,分别属于北方系统里两个独立的路线。
范闲拿起竹筒,首先是很认真地确认没有人打开过。火漆上王启年那一手颇有潘龄神韵的书法,确实不是好冒充的,这才放心地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两封信来。
一封信是司理理寄来的,一封信是海棠寄来的。范闲为了方便与海棠联络,专门为她设立了一条通信线路。
司理理没有送来什么值得重视的情报,虽然她已经按照范闲与海棠的计划,皈依了天一道,但入宫的努力暂时没有收到成效。而上京城中,沈重家破人亡,除了重重打击了后党势力之外,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上杉虎也一直被圈禁在家,但信末说北齐国师苦荷已经回到了上京,一直闭关不出。虽然没有人敢怀疑什么,但司理理却深信,那位绝世强者一定是受了伤。
范闲笑了笑,这个天下能和苦荷那吃人肉的怪物打一架的,也只有那两三位大宗师了。
海棠的信里面,却是根本连那位大宗师的半个字也没提——他与海棠是互通有无的关系,自然也不指望她能说什么,只是关心那件祥瑞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没有。
他想了想后,开始提笔回信,催促海棠履行当时的约定。这件事对于海棠来说,只是顺手办的一件事情,却对范闲有极重要的意义。而在给司理理的回信之中,他只是抄了李清照的一首小词以示慰勉,并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在处理一处的这些天里,范闲思考最多的,还是若若与李弘成的婚事问题。这件事情根本不在于世子的人品如何,双方的ZZ立场有没有冲突。对于范闲来说,最关键的,只有一点。
妹妹喜不喜欢?
若若已经表明了态度,不喜欢——虽然范闲像所有的兄长一样,对处于青春期的女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怒气,心想莫非你不嫁人了?但更多的却是发自骨子里的保护欲。既然妹妹不喜欢,他就要着手破了这门婚,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这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说是范闲从澹州来到京都之后,遇见的最麻烦的事。圣上指婚,门当户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挠这门亲事的脚步。
所以只有从两个方面出发:一,盯住二皇子那边,时刻准备将对方搞垮,拖累李弘成,到时候再要求退婚,也许可行。二,从若若这边出发,给出一个良皇帝都无法轻忽的利益诱惑,暂时让若若远离京都。
前一个手法,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后一个手法又过于虚无缥缈,连范闲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人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自己要搞一出一婚破除万骨枯?”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到时候如果真的不成,也只有麻烦五竹叔带着若若丫头天涯流浪旅行去,想来陛下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就真的把范府满门抄斩了。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十六章 圣人?
更新时间:2007-9-24 20:12:25 本章字数:6478
回到宅子里,叶灵儿与柔嘉郡主都已经回了。范闲回到房里,喊四祺去倒茶,便支开了这位与思思一般、在秋天里却一直对自己发着春怨的大丫环,趁着房中只有自己与妻子的空,轻声问道:“最近宫里有什么风声没有?”
林婉儿正坐在窗边,对着外面的天光绣块东西,听着他问话,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出什么事了?”
时已近暮,天光入窗后散作一大片并不如何清亮的光线。范闲看着婉儿蹙紧了的眉心,心疼地走上前去,揉揉她光滑的眉心,说道:“这光线不好,绣什么呢?”
婉儿的脸色有些白,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低头吃吃一笑,将手中绣的东西藏到身后,说道:“绣好了再给你看。”
范闲看着妻子柔弱模样,长长睫毛,心里不自禁地有了一丝歉疚。打从春初离开京都后,对于妻子的呵护便比去年弱了些。这倒不是说他是位喜新厌旧之人——毕竟堂堂小范大人如今是连房姬妾都没有——只是有太多的事情羁绊着他的心思,让他很少理家的事。
林婉儿想到他先前的问话,略一沉忖之后说道:“宫里最近一直安静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怎么想到问这个?”
范闲苦笑说道:“你那无情的舅舅让我去管一处,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官员。那些官员们的真正主子,都在宫里住着的,我自然要多关心一下。”
林婉儿的身份特殊,由皇祖母的恩宠,还有陛下的青眼看待,在宫里的地位竟是比范闲当初想象的还要高。陛下没有女儿,如今的青果并没有正牌的公主,婉儿却实在与一位公主差不了多少。
她想了想后笑着说道:“放心吧,都知道陛下宠你,那些娘娘们当着面儿当然只会说你的好话。”
范闲笑着道:“我面圣也不过数次,也不知道这宠字从何而来。如果说陛下宠你倒是可能,对于我嘛……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林婉儿眸子里闪过一丝爱慕,轻声说道:“相公总是这般……”她接着说道:“淑贵妃这些天对你真是赞不绝口的,宜贵妃嘛,你也知道,和咱们家是亲戚,怎么也要偏着你说话,只是皇后还是如往常一样清清淡淡,至于其他的那些妃子,在宫中连说话的资格也没有,我也就没去记去。”
范闲很相信妻子的判断,他就算将来全盘执掌监察院,皇宫也是他的手指无法触及的森严所在,而婉儿就是他最可靠的耳目与密探。而淑贵妃说自己好话,不外乎是自己卖了她一个小人情,几句话又不用花什么银子。
“宁才人那边有什么说法?”范闲好奇问道:“我与你大皇兄争道的事情,应该早就传到了宫里。”
林婉儿掩嘴笑道:“宁姨才懒得理你,她素来最疼我的,说你与大殿下是两个小兔崽子胡闹,将来她要一边打五十大板。”
范闲故作惊慌:“娘子啊!这宫里的板子可不好受,你可得帮为夫多美言几句。”
林婉儿却是懒得搭他的顽笑话,啐了一口之后说道:“你自己爱得罪人,没来由总是让我替你善后。”她从身后取出那方绷紧了的绣底儿,嘻嘻笑着说道:“提司大人没有话问了?那就请退下吧,别耽搁我做事。”
范闲收回正准备上去抓小手的手,郁闷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正准备离开,却又想起自己先前遗忘的那个大人物,略带一丝犹豫问道:“见着太后了吗?”
林婉儿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抬起头来,眼里也有些不解和黯然,点点头道:“见着了,奶奶没有说什么。”
一直深居宫中的太后,实际上才是整座宫廷的真正掌权人。很奇怪的是,范闲进过几次宫,都很不巧地没有机会拜见,就连上两次夫妻二人进宫,太后也称病不见。而婉儿自己进宫,那位太后老人家却是喜欢的狠,将她抱在怀里心肝儿宝贝儿的叫着。太后对于范闲明显的疏远之意,让婉儿有些隐隐的不安与不解。
范闲在心里冷笑一声,直到那位老人家终究是猜到了些什么,不过他也不怎么害怕。
林婉儿看着他的双眼,叹了一口气说道:“前次灵儿入宫的事情,她今天讲给我听了……相公啊,我知道如今你的公务有些为难处,但其实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看似在利用她,只怕却是给自己一个借口记着她的情。你昨夜给我讲过的事情,在我看来可怕的很,二哥……二殿下眼下虽然看着柔软随和,但其实性子拧倔得很,你既然不得已去查他,若还像如今这般顾忌太多,怕是不妥。”
范闲看着妻子担忧的脸,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我也没料到,你小时候竟然给二殿下取了个浑名儿叫石头。”
“他看似随和,但认准了的事情是不会变的。”林婉儿担心说道。
范闲始终信奉夫妻之道在于诚的说法,如果重生一次,对于枕边人还要多加提防,这等人生未免凄惨了些,所以他并没有将自己查二皇子的事情瞒着妻子。听着婉儿担心,他安慰道:“其实也是为了二殿下好,看眼下的风头,这些朝臣们似乎都迷了眼,看不明白陛下死保太子的决心。如果现在没有人拉二殿下一把,等他真正爬到了竿子的顶端,再想下来就不容易了。”
林婉儿甜甜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也不知道你这心是怎么生的,竟是比旁人要多出几个窍,一脑子的弯弯拐拐。”
心较比干多一窍?范闲差点儿脱口而出,但他深知自己只是一个演技派演员而已,在ZZ上是在幼稚得很,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冷血无情还有表面上的温柔。他对着妻子深深一揖,笑道:“哪里敢和林大谋士相提并论,您可是自幼从那世间勾心斗角最厉害的宫里逃出来的仙子。”
林婉儿啐了他一口,笑骂道:“那还真当宫里这般难堪?”
范闲笑着说道:“前贤曾言,这世上就属妓院与皇宫,一片倾扎黑暗,委实不是人呆的地方。”
林婉儿闻言一怔,心里有些不悦,低下了头。范闲这才想到自家媳妇儿也是出自宫中,自己如此说法,确实是有些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笑着道了声歉,二人便回复如初。静了会儿,林婉儿细细一品,心中反而多出了些感动。虽然自己生母乃是当朝长公主,但这世间女子,又有几人能在出嫁之后,能够得到丈夫如此尊重的对待?更没听说过有丈夫给妻子道歉的理儿。
林婉儿温言说道:“宫里确实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皇帝舅舅又是一个不贪女色的明主,宫里几位主子在面上也都过得去。你往日里说的那些小说中的手段,也没人敢用,太后的眼睛在那儿盯着的呢,谁要是敢坏了天子血脉,那位老祖宗断容不得。”
范闲听到这句,心里一动,更觉心中大定。
林婉儿笑着说道:“陛下御内极严厉,争宠?本就没有宠,怎么去争?皇后又不怎么管事,所以那些娘娘们啊……只好将心思都放在了牌桌之上,争口气也是好的,其实和一般的王公家中没什么两样。”
范闲一愣,还真没想到皇宫里竟会是这样一派HX的景象,那岂不是自个儿前世时看的那一些宫怨文都没了用处?有些自嘲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难怪婉儿你的麻将打得这般好,连范思辙那小怪物都只能和你打成平手。”
一听到打牌,林婉儿的脸上顿时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唬了范闲一跳。走上前去细细察看,才发现这道光彩隐若流华,却是敛之于内,莹玉一片,明目叫做:返朴归真高手之光。
……
……
林婉儿眼波流转,横了不正经的相公一眼,说道:“只是手痒了,嫁给相公,相公却天天忙着见不到个人。不过运气不错,总算是抓着小叔子这个牌桌上的天才。”
她咬牙切齿、扼腕褪袖、摩拳擦掌道:“这些天范思辙这家伙也不知道死那儿去了,天天在牌桌上抓不着人,陪他妈打牌那尽是受罪,看她那恭敬客气模样,倒像我是她婆婆。”
范闲刮弄了一下她尖挺的小鼻梁,笑骂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他顿了顿后说道:“柳氏自然不是你的婆婆,你在府中也别太横了。”
林婉儿满是幽怨说道:“我是那等人吗?”话风一转说道:“再过些天要赏菊了,依往年的规矩,宫里的贵人们都会去西山,不过不知道今年会怎么安排我们。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看怎么去,估摸着再过些天宫里会有公公过来传谕,你别忘了这事。”
“赏菊?”范闲眉头一动,知道秋高气爽之际,京都人都喜欢去园中赏菊,没有想到皇族也有这个爱好,李氏的一次大聚会,自己自然是要去的。只是联想到最近自己在京都做的事情,他忽然想到,会不会那些老一辈的狐狸们,这时候就像赏看菊花一样,在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没有注意到相公的忽然沉默,林婉儿认真说道:“最近没得牌打,菊花又未开,总是无聊,婚前你答应我的书……什么时候写出来给我看?”
范闲一脑门子官司,哪里还有精神去抄红楼梦,苦笑着求饶道:“我说奶奶,您就饶了小的吧。”一见林婉儿死活不依的催稿神色,他再不敢呆在房里厮磨,屁股冒烟推门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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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见鬼一样落荒而逃的范闲,在宽阔的宅院里穿行,直到遇上几拨掩面而笑的丫环,他才觉得有些不妥。咳了两声,像表现出一代名人、一代名臣应有的风范,但身子直了不到一刻,却又马上缓了下来。他咬牙想着,既然打小就确定这世要活得漂亮的话,何必再去管那些人的目光。他闷哼一声,哼着小调,跳着恰恰便拐进了自己的书房。
与妻子的一番对话虽然家常,但却得到了几点有用的信息,只是范思辙这些天的动静确实有些奇怪。范闲皱着眉头,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接着想到石头记的问题,才想到北齐皇帝将消息封锁了起来,自己承他的情,看来总要抄一章寄过去才好,只是自己是石头记作者的事情终究瞒不了多久,他决定不用监察院的秘信线路了。
坐了不到片刻,房间外的天光还没有全盘暗淡,言冰云已经如约而至。范闲看着他递过来的案卷,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他今日先是审看沐铁递过来的卷宗,与史阐立定下基调,接着去“老宅”办事,回来哄老婆,这时候又要与小言公子说话——短短一天时间,做这么多事情,看来这所谓“权臣的养成”果然是一件很辛苦的活路。
“你要我逮的人我都已经逮了,不知道对你的工作有没有什么帮助。”范闲没有看案卷,只是淡淡地询问着。前一阵子的“打老鼠”看似没有触及京都的官场,但实际上却在大量冗余案件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二皇子暗中的势力,也试探性地拘了两位官员。因为言冰云认为那两位官员品阶虽低,却是查证二皇子与长公主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的重要人物。
言冰云坐在椅子上,面色冷静,指指他面前的案卷:“已经得了。”
范闲大惊,说道:“这么快?”他也懒得再看案宗,直接问道:“结论?”
言冰云冷冷说道:“信阳每年往北齐和东夷城走私的数目极大,表面上的亏空是由东宫太子那边造成,但实际上最大的一笔数目,都是经由明家交给了二皇子,用来收买朝中的官员,结交各路的封疆大吏,所以大人的判断不错,二殿下的背后就是长公主。”
范闲皱眉道:“明家?崔氏的姻亲明家?”
“正是。”
“这么大一笔数目,是怎么从内库调到二殿下手中的?”范闲请教道。
“当然不能走京都的线,是从江南那边绕过去,中间由几家皇商经手之后分散,由下而上,再由二殿下统一支配。”言冰云看了他一眼,“过程很复杂,写在案宗里,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看就好了,用说的话比较复杂。”
范闲没有理会他语气里对自己能力的置疑,只是陷入沉思之中——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要进宫面圣,你要不要跟我去。”
言冰云闻言一怔,很直接地反应道:“下官不去,而且……这件事情……真的需要揭开吗?”
范闲反问道:“长公主与二皇子做得如此隐秘,但是我们却轻易查了出来,难道你以为宫中不知道?咱们那位陈院长能不知道?”
“宫中就算有所警惕,但一定手上也没有实据。”言冰云缓缓低下眼帘,“大人不要忘了,一处死去的头目朱格,一直是长公主的人。这个案子,如果不是大人如今独掌一处,而其余的部门全力配合,根本不可能查出来……所以如今的情况是,大人如果真的将这案子揭开……京都必将大乱。”
他说的很冷静,但范闲却从话语的背后听出一丝冷酷——能这么快查出来,除了监察院KB的资源之外,有很大的程度依赖于言冰云那超绝的能力——而很明显,言冰云并不愿意自己查的案子让一向表面太平的庆国朝廷因此大乱。
归根结底,言冰云并不是忠于范闲,而是忠于陛下,忠于庆国,忠于监察院。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压下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吗?”
言冰云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被掀开,您的夫人一定是最为难的那位。”
其实绝大多数上层人物,都知道范闲的妻子就是长公主的女儿,只不过没有人说过而已。如果范闲立意要把这件事情捅破,毫无疑问,不论从哪个方面讲,宫中的皇帝陛下都要做出异常强悍的反应,而林婉儿的处境不免会尴尬起来。
范闲回京后的所作所为,其实只是想弥补当初用言纸逼走长公主,缓解了皇宫内矛盾的失策。他想要的结果,就是逼着那位或许另有打算的皇帝陛下,在最短的时间内,剥夺掉长公主手中的权力。
“我尊重我的妻子。”范闲带着一冷寒意盯着言冰云,“但是,我不会因为她的为难,而放缓自己的脚步。”
言冰云缓缓抬起头来,眼眸里似乎也有些疑惑:“这正是下官不明白的一点,大人,您究竟想做什么?”
“两个原因。”范闲站起身来,走到书房的窗边,看着缓缓沉下的夕阳。庭院间的一角,一位妇人正在打理着灌木的枝叶。“第一个很简单,朝廷现在正缺银子。南方的大江长年失修,今年堤防缺溃,淹死了几十万人。虽未亲睹,但想来……确实很惨啊,哥们儿。”
“到哪儿去弄银子赈灾呢?家父这些天就在愁这个问题。本朝的财政状况与历史的历朝历代都不一样,长年用兵耗费大量钱粮,这且不说,来源也很怪异,一年国库所收,竟然有极大的份额必须是由内库调拨而来。内库,是陛下的库房……实际上你我都清楚,那是当年叶家女主人的遗泽,也就是凭借这些产业所产生的源源不断的银子,才能支撑着庆国。”
范闲回首眯着眼睛望着言冰云:“而长公主是一位爱玩弄权谋的人,这些年来,内库的银子逐渐地四散到官员们的手中,为她及他换取效忠与权力。说句不好听的,这是在用陛下的银子,挖陛下的臣子。银子都耗在了内耗与官员身上,这天下需要银子的地方,又到哪里去求银子?”
“银子只是银子,但怎么用确实个大问题,与其放在官员们的宅子里发霉,不如我们把它们逼出来,填到河里去吓水鬼。”
“所以,我急着查崔家与二殿下,免得咱们的长公主殿下与那位似乎只喜欢读书的二殿下……把咱们庆国的银子都慷慨地送光了。”范闲微低着头,似乎有些感慨,苦笑道:“当然,这件事情揭破后,陛下大概不会严惩自己的亲妹妹,但是就像上次赶她出宫一样,陛下总会碍于议论,好好查一查内库,也会打醒一下二皇子……不过我……大概陛下盛怒之余,会嫌我多管闲事,将我一脚从监察院里踢走,贬得远远的。”
他伸了个懒腰,脸上挂着纯良天真的笑容:“没办法……希望陛下能让我回澹州就好了。”
言冰云微微偏着头,面色僵硬,像是从来不认识面前的这位提司大人,喃喃说道:“可是大人您明年就会接手内库,到时候再查,岂不是名正言顺之事?”
范闲笑了笑,想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咱庆国也没有余粮啊!能早一天堵住内库外流的银子,南边那些遭灾的民众就能多几碗粥喝。旁的事情可以等,可是饭一顿不吃,会饿得慌的。”
言冰云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看清楚面前这位究竟是自己原先以为的阴险权臣,还是位大慈大悲、不惜己身、不惧物议的大圣人。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十七章 宫中奏章惊风雨
更新时间:2007-9-24 21:02:17 本章字数:4121
“不要以为我是圣人。”范闲摇头说道:“归根结底,本官也是在为自己考虑。明年接手内库?那就是断了信阳方面的财路,她拿什么去支持皇子?她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内库的帐目自然是整齐的,但暗底里的亏空怎么办?难道要本官接着,然后愁白了头?”
“她人食剩的盛筵,本官不愿去捧这破了沿口的食碟!”
“内库是座金山,也是盆污水……长公主有太后宠着,我呢?身为外臣去掌内库,本就是遭罪的事儿。”他苦恼说道:“我倒是怀疑,陛下是不是准备让我去当长公主的替罪羊?将来一查内库亏空的事儿,我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不错我不甘心,所以要抢着把我丈母娘的洗脚水泼在她自个儿身上!”
如果陈萍萍或者范建听见他这时候的说话,看见他这时候的表情,一定会竖起大拇指,暗赞此子年纪轻轻,演技却已至如火纯青之境,外臣?外你个大头鬼!
但言冰云却哪里知道这幕后的惊天之秘,听着范闲自承私心,内心深处却是更加感佩,觉得这个一直看不顺眼的小范大人,竟然是位……直臣!他皱眉建议道:“为何大人起初没有坚拒宫中的提议,内库确实……太烫手了。”
范闲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来你不信,但我……还真的是想为这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言冰云的外表依然冰冷,但那颗心的温度却似乎有些升温,他站起身来对范闲行了一礼,然后开始用稳定的声音,开始从一位下属的角度出发给出建议:“这个时候动内库是很不合算的事情。”
范闲静静的看着他。
言冰云似乎没有感受到范闲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因为就算这件事情被捅出去……看大人最近这些天的计划,说不定还会以天大的胆子,要求史阐立写一篇公文,洋洋洒洒地贴在大理寺旁边的墙上,让天下人都知道长公主和京中的官员从内库得到了多少好处……”
范闲自嘲一笑。他还确实有这个打算,反正他胆子大,后台硬--这个后台不是皇帝,是那个叔。
“……也没有用处。”言冰云正色说道:“至少对今年的灾民来讲没有用处,内库流出的库银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收回,先不说陛下能不能下这个决心,得罪大部分的官员--只是说要贬謪的官员多了,朝廷运作起来就会有问题--赈灾的事情是不能耽搁的。”
范闲陷入了沉思之中,问道:“那依你的意见?”
“暂时把这个案子压着……尚书大人久掌国库,一定有他自己的办法。想来不会误了南方的灾情。”言冰云静静说道:“大人在北齐安排的事情,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等到越冬之后,院中与王启年南北呼应,首先拔掉崔氏,断了信阳方面分财的路子。然后借提司大人新掌内库之机,查账查案,雷霆之行。”
“这是持重之道。”范闲皱眉道:“我只是担心王启年在上京时间太短,没有办法完全掌握北边的力量。拔崔氏拔的不干净。”
言冰云略微一顿和后,干脆应道:“下官……可以出力。”
范闲看着他,面色不变,心头却是一阵暗喜:“你如今是北齐的大名人……怎么可能再回北边?”
言冰云应道:“我手下地那些儿郎,并不需要我盯着他们做事。”
“我会尝试着越来越多的权力,然后用这些权力来做一些我愿意做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我需要很多人的帮助。”范闲看着他的眼睛,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很想像在上京的时候一样,你与我很好地配合起来……当然。不仅仅是这一次以及明年春天的那一次。”
言冰云明白他的意思,并,没有沉默太久的时间。低头,抱拳,行礼,离开。
监察院地内情俊彦。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物,只是小言公子在对小范大人表示足够地信任之后。
依然在迈出书房前的一刹那回头疑惑问道:“提司大人,您自幼衣锦华食,为什么对世间受苦的黎民百姓……如此看重?”
范闲挠了挠头,回答到:“可能是因为我……很久以前就习惯了做好人好事。”
……
“好能忍的小言公子,居然一直没有问沈小姐现在如何了。”
他看着窗外夕阳下那剪了一半地灌木,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暗中叹息着,官场之上果然是步步惊心,便是自己住的范府,都还有这么一位功力深厚地探子!
虽然范闲在刑部正式显示监察院提司的身份之后,一处设在范府的那个密探很知趣地表明身份后退了出去,但这个院子仍然不安静,如果自己身后不是有五叔,只怕根本注意不到那个种花的妇人。
正如他自己所说,范闲不是圣人,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好人,更不是雷锋--对付长公主,连带着那位不知深浅的二殿下,最简单的原因,是因为他与信阳方面,早就已经有了解不开的冤结。
而造成这种冤结的根源--内库,则是范闲重生以后最不可能放弃的东西。内库便是叶家,里面承载的含义,由不得范闲不去守护,不论是谁想挡在这条路上,范闲都会无情地踢开。
——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
范闲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爱自己,爱妻子,爱家人,爱世人,爱吾爱,以及爱人之爱。这不是受了大爱电视台的熏陶,而是纯粹发乎本心的想法--浑浑噩噩,欺男霸女,是一生。老老实实,委委屈屈,朝不保夕是一生。领兵征战,杀人如麻,一统天下也是一生。
范闲是个贪图享乐权力爱慕美女的普通雄性动物,但他两生的经历,却让他能够比较准确地掌握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认为潇潇洒洒,该狠的时候狠,该柔的时候柔,多亲近些美人,多挣些钱,多看看这个美丽世界里的景色,这才是光辉灿烂的一生。
在首先保证生命以及物质生活的前提下,他并不介意美好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但是世界要美丽,首先必须要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能够笑起来,所以范闲这个“可怜权臣”在一开始的时候,难免会累一些。
如果说他还保持着当初那个澹州少年的清明厉杀心境,或许他还会变得自由幸福许多。什么内库天下百姓,都不会让他有多余的想法,但是庆历四年春那一丝多余的好奇心--对未婚妻的好奇心,让他陷入了爱河,陷入了家庭。越来越深地陷了进去,再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上自由地阿巴拉古--这个事实告诉我们,身为一个男人,结婚结的太早了。总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件。
这天下午,监察院提司范闲,与监察院四处候补头目言冰云,在范府进行了一场关于内库,二殿下,民生的谈话。这场谈话地内容,很快便通过庆国最隐秘的那个渠道,被分别送到了皇宫的御书房里与陈萍萍的桌子上。
陈萍萍地反应很简单,他直接写了一个手令,将自己的统辖全院的权限暂时下放到范闲身上,也就是说,在陈萍萍收回这个命令之前。范闲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监察院这个庞大而恐怖的机构所有力量。
而御书房内,那位庆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看着案上的报告。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陛下的心里,很欣慰于范闲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既然这天下的官民们都认为监察院是自己地一条狗,那这只狗就一定要有咬人的勇气与狠气。却又不能逢人就咬,让范闲去做牵狗地人。就是想看一下他的能力究竟如何。
当然,这位皇帝陛下更欣赏今天下午范闲与言冰云地那番谈话,谈话之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情怀,实在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女子……皇帝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虽然那个小家伙言语里对自己有些不敬,但可以捉摸的到那些言语下对自己的忠心。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太监,微笑说道:“洪四痒,你看这……范闲如何?”
洪太监微微佝身,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过伪。”
皇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在想着范闲有没有可能是在演戏给自己看,不过听说老五一直在南方,京中应该没有人能察觉到自己的安排才对。
“陛下,应该怎么处理?”洪老太监问的,自然是二殿下与长公主的事情。
皇帝冷漠地摇了摇头:“戏还没有开演,怎么能这么快就停止?”
这位庆国的陛下也一直头痛于国库的空虚,虽然一直对于信阳方面有所怀疑,但却没有抓到什么实据,而且碍于太后的身体,一向讲究忠效之道的皇帝,也不可能凶猛地去掀开这幕下的一切,毕竟李云睿对庆国是功大于过,毕竟老二是他的亲生儿子。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地相信了陈萍萍的话,有些事情,年轻人虽然会显得有些鲁莽,当也会表现出足够的能力和魄力。不说范闲,就是那位叫做言冰云的年轻官员,似乎自己当初也是没有投予足够的重视。
宫女们点亮烛台,退了出去,御书房内一片安静。皇帝静静地等着范闲的奏章,如果范闲真的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并且甘心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一位孤臣,那么最迟今天夜里,他应该将查到的情报,送到自己的桌上来。
而如果范闲真的依了言冰云的意思,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皇帝皱了皱眉头,就算范闲是从朝廷的稳定考虑,也是身为天子不能允许的欺瞒。
吱呀一声,御书房的门打开了,一名太监捧着两盒奏章走了进来,皇帝向来勤勉,批阅奏章摇持续到深夜,这已经成了皇宫中的定规。
皇帝面色不变,但心里却在等待着什么,等他看见最下方那个密奏盒子时,唇角财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他打开监察院的专线密奏盒子,开始仔细地观看范闲进入官场以来写的第一篇奏章,密奏。
其实在他的心里,这封可能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奏章,根本不算什么事,在一步步走向权力巅峰的路上,这位皇帝陛下已经看透了许多事情,很多势力包括范闲暗中猜测的不同,他根本不在乎下面的儿子和妹妹会怎么闹腾,因为谁都无法真正的了解到,这位帝王的雄心与自信。
但对于范闲的表现,皇帝十分满意,因为他清楚范闲并不是站在东宫的立场上打击二皇子。
所以当这位心怀安慰的帝王开始批阅起后面的奏章后,清瘦的脸上顿时显露出无比的怒气和鄙夷。
都察院御史集体弹劾监察院提司兼一处头目范闲营私舞弊,私受贿赂,骄横枉法!
一张张奏章,就像一双双挑衅的目光,盯着皇帝陛下阴沉的脸。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十八章 安之
更新时间:2007-9-25 0:15:02 本章字数:3363
整座京都,最早知道都察院集体弹劾当朝红人范闲的,不是旁人,正是范闲自己。当陛下没有看到那些奏章的时候,范闲就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沐铁规规矩矩地坐在范闲对面的椅子上,说道:“是昨天夜里都察院左都御史赖名成牵的头,因为下面要有确认的程序,所以今天才送到处里来。”
监察院一处负责暗中监视百官动向,御史们联名上书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一处的官员还不能马上侦查到,范闲只怕要气的开始第二次整风。他点点头,弹了弹手上的纸张,好奇问道:“就这些罪名?”
沐铁发现提司大人似乎有些不在意,不由皱眉说道:“大人,不可小视,毕竟……”
他住嘴没有再说,范闲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戏谑,说道:“是不是觉着本官的确担得起这些罪名?”
御史言官的奏章上写的清清楚楚,范闲在执掌一处的短短一月时间内,收受了多少人提供的多少银两,同时私放了多少位嫌疑人,还有纵容手下当街大施暴力,后一件事情只是与朝廷脸面有关,而前两件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罪名,那些经由柳氏递到范闲手中的银票,总是有据可查,而那些已经被监察院一处逮了进去,接着又被放走的官员,也不可能瞒过天下人。
这些罪名足以令任何一位官员下台。
范闲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今天忙了一天,结果夜里又遇着这么件大事,他的心里实在是有些恼火:“咱大庆朝的都察院御史言官。两张鸭子地嘴皮,一颗绵祟的心,吃软饭的货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畏权贵了?还是说本官如今权力还不够大?身份还不够尊贵?”
沐铁听着忍不住想笑。因为监察院一直都瞧不起都察院,但却硬生生地将笑意憋了回去,心想提司大人后两句反问有些明知故问,如今的京都,小范大人权高身贵,世人皆知。
这其实是范闲很不明白地一点,那些都察院的御史们为什么有胆子平白无故来得罪自己,自己这些天的手段一直比较温柔,想来没有触及到这些人的颜面,而且自己这些天的圣眷渐隆。这些人难道不怕让圣上不高兴?
沐铁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猜想什么,解释道:“大人。这是都察院的惯例,他们一向针对监察院行事,庆律给了他们这个权力,陛下又一直压着监察院暗中的手段,所以隔些日子。那些穷酸秀才总是会挑咱们院里的毛病,只是……”他皱紧了眉头,“想不到他们居然有胆子直接针对大人。而且下的罪名竟是如此之重。”
范闲伸手进茶杯,蘸了几滴冰凉的残茶,细细涂抹在眉心上揉着,那丝清亮让他稍许冷静了一些。
都察院是一个很特殊地机构。在前朝的时候,都察院是朝廷中最高的监察、弹劾初及建议机关,长官为左、右都御史,下设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又依地方管辖,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地考察、举劾。
在庄墨韩大家所修的《职官注中,曾经写到当年大魏的都察院:“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朝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大狱重囚会鞠于外朝,偕刑部、大理谳平之。其奉敕内地,拊循外地,各专其敕行事。十三道监察御史,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奉劾….而都察院总宪纲。”
庆国的都察院远远没有前朝时的风光,撤了监察御史巡视各郡地职司,审案权移给了刑部与大理寺,而像监查各郡,暗监官员之类大部分的权力被转移到了陈萍萍一手建立起来的监察院里,如今只是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空剩下了一张嘴,却没有什么实际地权力。
当官的是什么人?是男人。男人最喜欢什么?除了美人儿就是权力,所以说如今的都察院御史,对于抢走了自己大部分权力的监察院??这个畸形的庞然大物,总有一丝艳羡与仇视,也许是这些读书人还在怀念很久以前历史之中都察院的荣光,便仗着自己言罪的特权,时不时地上章弹劾监察院官员。
不过有陈老跛子那双似乎有毒的眼睛看着,这些御史们已经安份了许久了。为什么这些御史会忽然发难?范闲有些小心地思考着。
监察院在监察机构中的独大,并不代表着都察院对于朝政已经丧失了影响力,所谓众口销金,三人成虎,就连堂堂长公主也会被范闲地几千张“言纸”逼出宫去,可以想见言语足以杀官。都察院里的御史大多出身寒门,极得士子们的拥戴,往日御史上书,总会引得天下文士群相呼应,一轮言语攻击下来,朝廷总会查上一查,就算最后没有查出结果,但那位浑身污水的官员,总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之上。
范闲冷笑一声,脑子一转就知道了问题所在,看来监察院暗中调查信阳与二殿下的问题,风声已经透露了出去。他记得清清楚楚,在刑部之上那位奉长公主的命令想打断自己双腿的前任左都御史,可是长公主养的小白脸儿,而那个自己正在暗中调查的大才子贺宗纬,如今也在都察院中。
不一会儿功夫,送往宫中的密奏已经有了回音,范闲看了那个金黄绵帕裹着的盒子一眼,摇了摇头,掀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两个字。
“安之。”
……
……
范闲姓范名闲……字安之!
如今的他自然能够想到这字应该还是当年皇帝陛下亲自为自己取的,不由皱了眉头,不清楚圣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在上密奏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帝一定会将自己奏的内库亏空之事暂时压下来,只是忽然间多了御史台上书弹劾一事,让他会错了意,以为皇帝是让自己将这口气也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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