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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48 猫腻(当代)
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对北面战事的反应太淡漠,淡漠到范闲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然而却不知道这抹味道,究竟落在何处。
冬至之后过了几日,范府又摆了一次家宴,这次家宴并没有像和亲王府那样,将皇族里年轻一代的人们都请了进来,是纯纯正正的一场家宴,除了府里的主人家外。来客只有范门四子。
杨万里被从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打入大狱,在狱中受了重刑,那日大理寺宣判后。被范闲接回府里养伤,到如今还有些行动不便,脸上怨恨的表情却早已风轻云淡,只是安静地坐在下手方的位置。
范门四子里爬地最快的是成佳林,他已经做到了苏州知州,可是如今被范闲牵连,也很凄惨的垮台,宫里给他安地狎妓侵陵两椿大罪,实在是有些过重。被强行索拿回京。这一个月里,范闲为了他前后奔走,熬神废力,终于保住了他一条性命,却也丢官了事,眼看着再无前途。成佳林有些无神地坐在杨万里的下方,长嘘短叹不已。
花厅里一共摆着两桌。女眷们都在屏风后面那一桌上,外面这桌只坐了范闲并杨成二人,他们并没有动箸,而是在等待着谁。花厅外,雪花在范府的花园里清清扬扬的飘洒着,等待着那些归来的人。
并没有等多久,一个人顶着风雪,在仆人的带领下进入了花厅。正是这些年离开南庆,禀承着范闲的意志,在满天下一统青楼大业的史阐立。
史阐立入厅。不及掸去身上的雪花,便先对主位上地范闲深深一礼,又隔着屏风向内里那桌上的师母拜了一拜,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杨万里和成佳林苦笑了一声,上前抱了抱这两位许久不见的友人。
他如今和桑文共同主持着抱月楼,自然清楚天底下大部分的消息,也知道这两位友人数月里的凄惨遭逢,一切尽在不言在,只是一抱。便已述尽了离情与安慰。
“你身子不便,就不要起来了。”史阐立很自觉地坐到了成佳林的下方,隔着位置对做势欲起身说话的杨万里说到,虽然他如今已经是天下数得着地富商,放在哪一处都算得上是一方豪杰。然而早些年一心苦读圣贤书所养成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尤其是内心最深处的那抹遗憾,让他很自然地羡慕杨万里。成佳林,侯季常这三位友人的历程,也总认为自己这个商人身份,应该坐在最下面。
杨万里与成佳林互视一眼,苦笑连连,也懒得理会这个迂腐的家伙,便转头说着些闲话,也没有人去谈这几个月里自己悲惨的遭遇,也没有谁去对朝廷大肆批评,因为他们不想再让门师范闲因为这些事情而焦心。
又等了一阵,却始终没有人再来,桌上数人的脸色便开始变得有些尴尬和难看起来,成佳林看着范闲微凝的脸色,喃喃说道:“或许是雪大,在路上耽搁了。”
杨万里紧紧地抿着唇,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史阐立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范闲,说道:“据我这边得的消息,季常应该七天前就归京了,只是朝廷没有给他定罪,只是让他凉着。”
范闲挑了挑眉头,笑了笑,说道:“时近年末,官员同僚们多有往来宴请,一时排不过时间来也是正常。s”
话虽如此说着,他地心情却依然难免有些阴郁,侯季常回京数日,却没有来范府拜见,朝廷里的眼线也查到风声,似乎宫里对他没有什么治罪的意思,这一切已经说明的很明显了。
在这样一个国度里,背师求荣的事情不是说没有,只是摊到自己的身上,范闲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他的目光缓缓从桌上三人的脸上拂过,心里泛起极其复杂的情绪,史阐立本来还在宋国国都,此次却是冒险回京来见自己,杨万里自不用说,便说已经做到了苏州知州地成佳林,范闲一直总以为他性情偏柔弱了些,不大敢信任,没想到此人宁肯被夺官职,却也不肯背离自己。而侯季常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来。
“听闻今日贺大学士府中也在设宴。”史阐立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当年您入京之前,他们二人并称京都才子之首,也曾有些私交。”
杨万里咬牙阴怒说道:“好一个季常,弃暗投明的事情做的倒快,改日见了面,定要好好地赞叹一声。”这话自然是在反讽,成佳林听了只一味的苦笑。半晌后幽幽叹息说道:“想当年在同福客栈之中,季常兄对我等说,小范大人便是行路地时候。也要注意不到伞上地雨水滴入摊贩的油锅之中,这等爱民之人,正是我等应该追随地对象,却料不到如今他……哎……”
一声叹息罢了,范闲反而笑了,招呼三人开始吃菜,说道:“人各有志,再说如今我又无法在朝中做事,季常想为百姓做事。和贺大学士走近一些,也是正常。”
话说的平静,谁也无法瞧出他心里的那抹阴寒,范闲其实也清楚,范门四子中,他本来最看好地便是侯季常,只是世事每多奇妙。不知道是范闲的安排出了漏子,还是运气的问题,范门四子里,杨万里修大堤有功,声震天下,成佳林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苏州知州的位置,也是当日陛下亲召入宫的新政七君子之一,史阐立虽然没有进入官场,但抱月楼东家的身份,又是何其光彩。
偏生只有侯季常。仍然偏居胶州,无法一展胸中抱负,现如今范闲失势到底,这位侯大人只怕在心有不甘之余,也被迫要觅些别的法子。关于这一点,范闲并不是不理解,但他只是不高兴,尤其是对也在开宴的那位贺大学士不高兴。
酒过三巡,几人闲聊着这些年来在各自位置上做的事情,杨万里讲着那些白花花地银子是怎样变成了大江两旁的巨石和土方。成佳林讲着他在知州任上怎样保境安民,怎样通过小范大人的帮助,将那些盐商皇商收拾的服服帖帖,怎样替师母筹措银子进入杭州会,帮助了多少贫苦的百姓。史阐立则含笑讲着在天下的见闻。以及那些青楼凄苦女子如今的稍微好过些地日子。还讲了一件趣闻,据说在某些抱月楼的后阁里。如今竟是供奉着小范大人的神像,因为小范大人保佑了很多姑娘的生命和安全……
此言一出,除了史阐立自己外的所有人都把酒喷了出来。
三人虽都是在闲聊自己的事情,其实都是和范闲有关的事情,讲的都是范闲这一生做的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范闲不是个圣人,只是个凡人,自然也是高兴了一些。他含笑望着这三人,停顿半晌后开口说道:“万里这些天一直住在府里,反正他在京都里也没有正经家宅,佳林你家眷还在苏州,干脆也搬府里来。”
门师一开口,三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放下了手中地筷子,看着他。
“苏州家里的事情,我有安排,你不要担心。”范闲望着成佳林温和说道:“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就好。今儿喊你们来,就怕你们对朝廷心有怨憎,对我心有怨憎,反而害了自己。”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当然,如今看来,季常那边是用不着我去管了。”
“不过你们清楚,我对你们向来没有别的要求,不过是那八个字,所以朝廷即便想从你们身上抓到我的罪状,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季常那边他有自己的考虑,但想来也不会无中生有的出卖我。”范闲的表情平静了下来,缓缓说道:“你们四个随我在天下为官,但那是太平时节,所以需要你们出力。而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所以需要你们隐忍,我知道你们想帮我,所以私底下还去找了一些交好的同僚,但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我的事情,不是朝堂官员们能解决地问题。”
成佳林苦笑着应下,他们都记得清楚,当年他们外放的时节,范闲给他们留的那八个字---好好做人,好好做官。
“如今既然做不得官,那便老老实实做人。”范闲的眉宇间有些隐痛,陛下将自己身边所有人都打落了尘埃,着实让自己左顾右盼,有些焦头烂额,这一手着实是太过狠毒。
家宴之后,杨万里与成佳林自去后园寓所休息,范闲把史阐立留了下来,他千里召史阐立回京,自然不是为了只吃一顿饭这般简单。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史阐立再也不用掩饰什么,愤怒地把侯季常骂了一通。
范闲摇头说道:“季常终究只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官员,哪怕现如今才学会钻营。又哪里知道他犯了个大错。”
史阐立心头一寒,他知道门师太多秘密,自然知道门师不是一个简单的权臣而已。门师地力量更在权位官位之外,侯季常地背叛,实际上是激怒了一位黑暗中的君王。
“不要担心我会杀他,我没有那个闲心。”范闲微垂眼帘说道:“我让你查地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东夷城和北方都没有异样,和表面上的战火毫不冲突。”史阐立先补了一句,然后认真回答范闲地问话,“您要查的宫典出京一事,确实有些蹊跷,枢密院在两个月前向南诏方面发出一封调令。只是密级极高,楼里也只是探到了风声,如今没有院里的配合,很多消息都只能触到表面。”
“南诏?那里有什么问题?”范闲皱着眉头问道。
“叶帅地公子就在南诏前线,依朝廷惯例,南诏如今并无战事,新主继位已满三年。那一路边应该折半回京述功……”史阐立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按时间推断,这时候就应该已经到了京都陛见,然后分还各大营,然而那一路边军始终未到。”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去了西边?”范闲的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摇头说道:“这么大的军力调动,怎么可能瞒过天下人去?”
“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南边,哪怕是渭州南线。有关妩媚她们的帮忙,或许就能查出动静。”史阐立自责说道:“只是抱月楼这几个月一直注意着京都,东夷,北齐三地,对那边的情报梳理不够仔细。”
“不关你的事情,是我点地重心。”范闲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叶灵儿他哥哥……这厮长年不在京都,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按时间算来,如果南诏边军真的回拔,过京都而不入。若真的是往西去……岂不是已经到了定州?”
范闲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眸里充满了不安与疲惫,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只不过这些月自己一直被软禁在京都。监察院又在言冰云的看管下。只靠抱月楼,确实无法准确地掌握庆国的军力调动。
“宫典离京。前去定州召世子弘成归京……带走了一万京都守备师和两千禁军。”史阐立提醒道:“这是先前就查出来的事情。”
“这我知道。”范闲的心里生出一股挫败地情绪,手掌轻轻地拍打着书桌,叹息道:“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居然手笔这么大,居然远从南方调兵过去,横穿千里,大军换防,难道他就不怕天下大乱?”
史阐立听明白了这句话,身子一寒,强行平静分析道:“对朝廷而言,南诏新主年幼,国内权臣多心向大庆之徒,根本不用提防,留了一路半边军在南足矣。而燕京城和北大营应付北齐和东夷城的状况,虽然看上去因为当年叛乱的后续影响,北大营无主事之帅有些影响,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对陛下来说,只要能够平定西凉,天下再无乱因,他便可以全力准备北伐之事了。”
“平定西凉,是要对付草原上的那些人……”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是被皇帝老子算的死死的,终究没有翻过对方的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和失望充溢了他的身体,让他木然地坐在椅上,无法动弹。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陛下对于北方地战事保持着如此冷漠的态度,丝毫不因为北齐与范闲之间可能的勾结而愤怒而警惕,原来皇帝陛下早就已经理清了自己这个私生子可能做出的举动,而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西方。皇帝陛下根本没有跟着范闲的布局而起舞,反而是趁势而为,将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定州城。
“必须马上通知世子。”史阐立大惊失色说道。
范闲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半晌后说道:“来不及了。”
冬天的草原,四处弥漫着一股寒意,风自北方来,穿过北海所携带的些微湿意,早就在草原东北方的那些荒漠戈壁中荒发干净。一味地干冷,地面上的秋草早已不见,剩下的只有沙土。一望无垠地,硬的让马蹄都感到不适地冻土。
若往年地冬天,鸟儿自天上俯瞰,或许能在某些湖泊的旁边,找到些许令人动容地诱人的青绿之色,然而今天,哪怕连这些可怜的栖息地,它们也找不到了,因为这些耐寒的。并不愿意去南方渡冬的鸟儿们的眼眶里全是一片血红,冻的发干地草根是血红的,圆圆的砾石是血红的,一捏便碎的沙土是血红的,便是那些钻出洞穴的田鼠身上似乎都是血红地。
这里是红山口,由草原进入大庆疆土必经的一处地方,山石尽是一片红色。然而今天的红并不是上天赐予的异色,而是被草原上的胡人,以及大庆的将士所染红的。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先前将田鼠惊出洞穴,将大鸟惊天上天的震天嘶杀声已经渐渐停歇了,只是在某些荒丘旁,还在进行着残酷的战斗,一些负隅顽抗的胡族勇士们,聚成了几个小圆。在人数十倍于自己地庆国将士们的围攻中,抛洒着最后的鲜血。
一年前,定州大将军,靖王世子李弘成便是在红山口接应自草原里逃串而出的黑骑以及范闲,当时他便奢望着能够在这里打一次漂漂亮亮的伏击战,然而胡人并不是蠢货,从来没有给庆军这种机会。
若在往年,如此天寒地冻的时节,西胡无数部落,都会跟随着王帐的那枝大旗。缓慢地躲避着寒冷的空气,向着草原的更深处进发,一直进发到那处无法攀登的高山下方,待熬过这一年地苦寒之后,第二年的初春才会重新布满整片草原。
西胡极少会选择在浓冬里向庆国西凉路发动进攻。往年除非那些在草原内部厮杀中失势的部族。会失心疯一样地试图越境抢掠庆国屯田军民的过冬粮食之外,从来没有一次大的军事行动。
但今年不一样。不知道怎么回事,继承了左贤王大部分牛羊勇士地胡歌大人,忽然悍然率领部落向着东面迁移,并且勇敢或者说鲁莽地向着庆国地领土发起了进攻。
更令西胡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位伟大地单于,深谋远虑的单于,在王帐里沉思一日一夜后,对胡哥的行为表示了赞赏,并且冒着严寒出动了最精锐的草原铁骑,试图穿越红山口,绕过青州,直袭西凉内腹。
谁也想不到,便在红山口附近的荒野里,居然埋伏了足足两万庆国铁骑,七万定州军!这些庆国军人似乎早就知道了草原上胡人们的进攻方向,进攻的人数,进攻的时间,其实最可怕的是,他们料定了西胡今年会冒着严寒来进攻!
胡人的进攻是全无道理的,而庆军的埋伏更是毫无道理,这些没有道理的事情凑到了一处,便成就了这一场被记载入了史书的青州大捷,这一场数万人牺牲了生命的修罗场。
一个荒丘之旁,已经被尸首填满,鲜血在沙土里流淌着,这一批胡族的勇士已经战至了最后一人,被庆军团团围住。庆军校官从先前的战斗中,知道此人定是草原上有数的高手,于是不再催下属们上前,而是缓缓地举起右手,冷漠地准备发箭。
“降是不降?”冷冽的声音回荡在草原冷冽的空气中,浑身是伤的胡歌沉重地呼吸着,双眼里满是腥红,他瞪着那些庆国冷酷的军人们,忽而大叫一声,一刀捅入了自己的胸膛,深至没柄。
胡歌死了,眼睛依然睁着,怨毒地看着天空,他就算死了,也要变成怨魂,去问一问京都里那个造成这一切毫无道理血腥的年轻人,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定西凉
更新时间:2009-1-4 22:03:12 本章字数:6281
寒冷的天空中,一只苍鹰正在飞舞,它并不惧怕下方那些人类的箭羽,无畏地向下滑掠,滑过绵连数里的战场,它清楚地看到了那些死在敌人刀枪弩箭下的胡族儿郎的尸体,那些渐渐沁入沙砾红土中的鲜血,以及十分刺激的铁血味道。在红山口设伏的庆军开始打扫战场,整理编队,与草原主力一场大战,纵使是最精锐的定州大军,依然付出了极为极为惨烈的代价。
苍鹰振动双翅,飞的更高了一些,然后警惧地发现从东北方向的什图海草甸方向,悄无声息地袭来了一支庆国的轻骑部队,这支部队人数至少在四千人以上,顺着沙丘与草甸天然起伏的下缘,默默地向着草原深处进发。
一声怪鸣,苍鹰似乎感受到了那支轻骑兵的肃杀与恐怖,往更高的冷云中飞去,不知道飞了多久,它终于破开了冷云,向着一方湖泊旁边的小丘低掠而去。
在这小丘上有数千名草原西胡将士,中间夹杂着一部分自北方雪原迁过来的北方勇士,只是这一批将士很明显是先前从红山口大战中辛苦逃脱的人,士气十分低落,而且有很多人已经受伤了。
单于速必达的嘴唇有些干枯,身上却没有什么血渍,他冷漠地看着远方红山口的方向,知道那里的定州军在收整,无法在短时间内赶过来,想必那些庆人也不敢深入草原进行追击。
他看了一眼身周的王庭勇士们,看着这些儿郎们身上地伤。想到先前在红山口处的那一场大战,他地眼眸寒冷了起来。
草原上一入冬日。便极少用兵,这是西胡和庆国都已经习惯了的事情,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天寒地冻,粮草无措,胡人来如风去如电的手段难以施展。而今年冬天,这位单于却听从了胡歌一部的建议,筹集了手中最精锐的骑士,开始向西凉路发动进攻,看上去委实是一件不智的选择,尤其是眼下这种凄凉的局面。似乎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然而单于速必达是何许人?三十年前日渐衰落的单于王庭就出了他这样一个人物,能够在左右贤王的夹缝之中生存壮大,并且极为明智地接纳了来自北方冰雪之中地蛮骑,开阔了自己的心胸,吸收中原人进入自己的庭帐……
若不是在这样一个年代,若东方的大陆上不是有那样几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单于速必达毫无疑问将成长成为草原上的明主。威震四方的人物。
他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地错误?速必达的目光穿掠山丘,落在了山丘顶端那个骑在马上的胡女身上,神情变得极为复杂低落。
之所以今次选择在寒冬冒险进攻庆国西凉路,单于速必达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因为他知道南庆朝廷现在内乱,那位皇帝陛下和他最宠爱的权臣之间在进行冷战,而胡歌……
单于的眼角微眯,像一只鹰一般地望向远处红山口的方向,在心里想着,那个胆敢背叛草原。与监察院勾结的胡歌,应该已经死了吧,真是一个愚蠢的人,和监察院打交道的人,又有几个能顺顺当当地活下去?
这一年里胡歌在草原之上崛起,暗中究竟倚靠地是什么,单于已经调查到了一些风声,所以他也猜到了为什么胡歌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冬天进犯西凉路。单于速必达对于庆国京都里的政治风声极为在意,只需要稍微一算,便算到了一定与那位失势的小范大人有关。
范闲上次入草原。清洗了西凉路里的大部分密谍与草原派出去的眼线,王庭的实力受损严重,而且最后范闲还在单于的眼皮子下面带着几百黑骑施施然逃了,这个事实让速必达感到了无穷的屈辱,尤其是每次他看着松芝仙令的时候。这种屈辱更加难以承受。
今年冬天胡歌对西凉路的伪攻。对于单于来说是一个机会,在与松芝仙令一番长谈之后。他拒绝了王女要求自己谨慎地建议,而想借此良机,将计就计,借着范闲想用外兵助定州大将军地位的势头,拢齐草原上的力量,以绝决之势,进攻西凉!
这本是一个妙策,想必定州里那位大将军李弘成也得了范闲的消息,只会以为胡歌是假意进犯,哪里会料到单于借势而为,大举进攻,攻其不备!
谁能料到,红山口左右竟是集结了超过十万的庆国精锐!此一役,胡歌被伏身死,王庭及右贤王部死伤惨重,至少两万余名草原青壮丧身于红土之上!
想及先前那一役地惨痛,单于的双眼便眯地愈加厉害,心情也愈加寒冷。s他一夹马腹,来到了松芝仙令的身边,寒声说道:“你说过,他只是借我草原之兵来帮助李弘成稳定地位。”
海棠朵朵没有转身,她身上的皮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为单于,这般冒险的赌博本来就不应该做,我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他……不过我想这一次和他无关,他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被人算死了的棋子。”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起来,能够将范闲的应对,将草原胡人将计就计的策略全部算的清清楚楚,并且早已谋划,从而成就草原三十年未有的一次惨败,如此高瞻远瞩,眼观天下的人物,庆国只能有一个。
在那位庆国皇帝陛下的面前,似乎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只不过是他棋盘里的杀招的前戏。苍鹰终于降落了下来,落到了速必达冷漠伸出的手臂上。天寒地冻,这畜生在冷云里飞了片刻。便冻地瑟瑟发抖,身体上的毛羽颜色显得格外黯淡。
速必达地双瞳一缩,沉声说道:“东北方有数千轻骑正掩了过来……”他寒声说道:“庆人此次所谋极大,不知是哪位将领,竟然在这场大战之后,还敢另遣强军深入草原,这般冷的天气,难道这些庆人还敢奢望将王庭一网打尽?”
话虽如此说,但单于心底也极为震惊于庆军的强悍,以及所表现出来的毁灭一切的决心。此时湖泊周边虽然还有数千草原儿郎,然而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正是疲乏低沉之际,再和那蓄势已久的四千轻骑正面冲锋,胜负不问而知。
速必达心里恶毒地骂了一声庆人卑鄙,竟是不给自己丝毫休息的机会,但身为王者。哪里敢放任自己愤怒的情绪冲毁理智,在第一时间内,已经向山坡下方的部属们发出了警告,顿时湖泊四周的王庭勇士们顿时行动了起来,动作速度极快,完全看不出先前地伤损和低落的情绪。
“跟本王走?”单于扭转马首,回头看了一眼丘上的那位胡族女子。
“我去南庆。”海棠朵朵微低着头,双眼一直没有离开红山口的方向,面色恬静,而声音里却流露出一丝自责与反省。
她能够看到无数的怨魂正在那处升腾而起。因为胡歌对某人的信任,因为自己对某人的信任,因为单于对自己地信任,草原上数万将士陷入了庆国铁骑的包围,死伤惨重,断肢离首若腐朽沼泽里的枯木一样铺阵于地面。
这一幕地狱般的沙场景象,纵使是她,也不禁心神摇晃,在那一刻,这位天一道的现任掌门才发现。原来在千军万马之中,一个人的力量,其实真的很渺小,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要一个说法,如果不能。我总得给你。以及给这些死去的人们一个说法。”海棠说完这句话,轻夹马腹。化作一道轻烟,驰下山丘,向着与日头相反的方向疾行而去。
范闲让洪亦青带话给她,这话已经带到了,只是因为西凉与草原间的事情,海棠一时不得脱身,而此时此刻,她必须去京都了。
单于速必达没有回身再去看那道烟尘一眼,一声厉喝,带领着属下地残兵剩将,向着草原深处进发,他相信只要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乡,那些在身后像狼崽子一样扑过来的庆国轻骑兵,对自己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而在草原西方,只听命于松芝仙令王女的那一万北蛮铁骑还有七千人活着,正在等待着自己。与大陆中北方那场莫名其妙的战事相比,发生在庆国西凉路的这次与胡人间的战争,在历史上的影响地位毫无疑问更加深远和重要。这次战争的发端,其实只是庆国京都某间一百多两银子买的小院里,范闲让启年小组发出地那一道道命令。
正是因为有这些命令,胡歌带领着左贤王的旧属,假意向西凉路发动攻势,而单于速必达鹰隼般的双眼,却瞧出了胡歌与监察院范闲之间的关系,借势而发,不料所有的这一切,却都在定州军方地意料之中。
红山口地那一张大网,不知道收割了多少胡人的性命,经此一役,左贤王部全丧,王庭及右贤王部损伤惨重,威信全失,草原上各部族开始蠢蠢欲动,单于速必达在那位叫松芝仙令地王女,在北齐天一道帮助下初始萌芽的建国雄心,就此破碎,数十年内,草原上一片混乱,再也无法出现一统的契机。
此一役,大败西胡,影响深远,史称青州大捷。
而造成草原上不停动荡的成因,除了红山口一役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则是被苍鹰发现的那四千轻骑兵。一位年青的将领,全盘筹划了此次定州军伏击西胡精锐的战役,并且这位将领极其突兀地战斗打响之际便脱离了红山口战场,以统帅之位,带领着隐于东方侧的四千轻骑,向着王庭的残兵,发起了连绵整整半年地追击。
这一场追击在冰雪之中进行。在荒原之上纵驰,不论是追兵还是逃兵。都过着异常残酷的生活,这一次追击终究是将单于速必达打地丧尽了胆魄,怎样也无法与那撒在遥远西方的七千北蛮铁骑联系上。
走过冬天,走过春天,走过风雪与长草,这一次令人瞠目结舌的追击行动,一共维持了五个月,当单于王庭最后仅存的实力,终于联系到了海棠朵朵留在草原上的最后七千铁骑后,庆国那些支勇敢而壮烈的轻骑兵。终于撤出了草原。
在草原中的五个月,这支人数只有四千人的轻骑兵一路烧杀劫掠,不知毁了多少胡人部落,用铁血般的手段和纪律,维持着在草原中的艰难追击,待第二年春天他们退回青州城时,四千人也仅仅只剩了八百。
彻底改变了庆国西方局势。完全打消了草原西胡进犯中原心思地这支铁骑,他们的统帅其实正是这次青州大捷的指挥官。身为一名本应在营帐之中指点江山的高级将领,却悍勇地自主降阶进入草原追击,青州之捷,除了庆国皇帝陛下算无遗策的谋划之外,这位年青将领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单于速必达败在此人手上,一点也不冤枉。
这名年轻将领叫叶完,南庆枢密院正使叶重大帅长子,二王妃叶灵儿之兄。正是那个十七岁时离开定州军,赴南诏前线,已经渐渐被京都人们遗忘,也被范闲遗忘的人物。
当叶完坐镇青州,指挥布署红山口一役,杀地胡人喊天喊地之际,庆国西凉路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大将军李弘成,却被软禁在定州的大将军府里。
与他同在府中的,还有离开禁军统领位置。前来定州接任的宫典。青州方面的军报连绵不断地送到了大将军府中,宫典与李弘成分坐两方,沉默地看着这些军情,一言不发。
在青州附近投入作战的部队,基本上是西凉路定州军本部。都是些土生土长的边军。叶家在此经营数十年,除了大皇子当年西征。在此地犹能留下些影响力之外,叶家便等若是定州军的皇帝。如今皇帝陛下将叶家长子调回定州,率领这些定州老军凶悍出击,配合起来当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而令范闲心悸的那半部南诏边军,其实并没有如他想像那般涌入定州城,而只是在京都西向苍山北部停驻,然后择其中一属入了定州城,人数并不多,但足以控制住大将军府。
此次定州军权地交接,其实并不是军士的交接,而只是将领的交接,叶府长子入了定州,在宫典所领禁军等力量的配合下,很轻易地便将军权从李弘成的手里夺了过来。
如果一切如范闲安排,如果世间不是突然多出一个用兵如神,定州军视如己出的年青将领叶完,那么当胡歌率众假意来袭,李弘成大可以趁此战机,将自己留任的时间,再拖个一年半年。
大将军府里十分安静,沉默许久后,李弘成平静说道:“行军打仗,我不如叶完。”
宫典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沙声应道:“叶完自幼在定州军内长大,从三岁起便在马上习武,操持战阵,只是少年气盛,不忿其父强压其功,所以弃了定州城,投了南诏。”
“难怪在京中很少听到此人的消息。”李弘成点了点头。
宫典叹了口气,说道:“叶帅当年压其功勋,也是想着他年纪太小,军功太盛,只怕会引人忌惮,毕竟当年秦老爷子长子便是横死营中。”
“秦恒也不如他。”李弘成看着面前的军报,摇头说道:“叶帅深知和光同尘之术,难怪能将这么出色的儿子藏了这么久。”
“我定州军此生所念,便是平定西胡。”宫典亦是出身自定州军地将领,他望着李弘成说道:“忠于陛下是理所应当之义,不论这天下对我定州军有何评价,但为了陛下和庆国的利益,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李弘成苦笑一声,知道这句话说的是当年叶灵儿嫁给二皇子,结果定州军最后在京都叛乱一事中临阵倒戈,给了二皇子最沉重的一击。
“我不知道范闲私底下对你说过些什么,但如果此次引外贼进犯,只是想保你这个大将军的位置……”宫典地双眼眯了起来,寒意大作说道:“我极为不耻范闲此举。”
李弘成抬起脸眼,平静地望着宫典,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范闲又是什么人?我既然敢让胡歌来,自然是有我地手段,就算叶完不来,难道你以为我就会让胡人占半点便宜?”
“终究是没有发生的事情,还有可以回转地余地。”宫典说道:“但我想,陛下对小范大人一定是失望到了极点……”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世子回京都后,烦请替本将带句话给小范大人,本将一向欣赏他,然而这一次却有些失望,男儿生于天地间,怎可拿将士们的鲜血当筹码?”
李弘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望着宫典,沉默半晌后平静说道:“你终究还是不了解范闲,若他真是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角色,若他真的不将庆国将士们的性命当作一回事,如今这大庆……只怕早已变成千疮百孔的一件破衣衫,陛下再如何雄才伟略,却哪里拦得住他从内部将这衣衫撕破?你低估了他的能力,你也小瞧了他的品性。”
宫典沉默不语,心里却隐有寒意,他不知道在陛下的面前,那位小范大人已经受此大创,难道还能有什么反手之力?战,然而面对的是如狼似虎的数万草原骑兵,庆国朝廷,更准确地说是庆国皇帝陛下,为此下了极大的心力。一道密旨除了李弘成的军权,另一道密旨赋予了叶府长子叶完全权指挥的权力,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帝陛下对那位年青将领的信心或者说赌博,在最后终究是取得了全盘的胜利。
胜利需要基础,需要兵士,为了战胜草原上的胡人,定州城内外数大军营里的士兵全部被调空了,定州军全员出击,再加上青州一属,最后才获得了如此战果,而如今的定州城内,则是由宫典亲自带来的那批军人以及叶完留下的少部分南诏边军,在维持着秩序和治安。
李弘成沉默地回到了府中,在书房里看着那张大大的地图发呆,然后对一直陪在身后的那名门客说道:“我马上就要回京都了,我送你出定州,至于以后怎样逃走,那就要看你的本事。这名门客沉默片刻后说道:“子越替大人谢过将军大恩。”此人正是范闲亲信邓子越,全权负责监察院四处驻西凉事宜,只是京都剧变之后,邓子越成了朝廷必须要抓获的角色,谁也没有想到,此人竟是如此大胆,居然就躲在了大将军府里。
“此次青州大捷,除了陛下圣目如炬,小叶将军用兵如神外,监察院也是全数启动,言冰云一直在定州城内,想必京都都不知道。”邓子越叹息了一声后说道:“小范大人的谋划,全数落在了陛下的算中,事到临头,我总不可能背弃大庆的利益,去通知那些胡人……相信小范大人和属下应该也是一般想法。”
李弘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忽然觉得宫典的话有道理,范闲再怎么折腾,终究不是陛下的对手,他又舍不得让大庆百姓陷入悲惨境地之中,既然如此,何苦来哉?”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乱江南
更新时间:2009-1-5 21:56:27 本章字数:6604
庆历十年深冬,青州大捷,大将军李弘成功在天下,奉召归京,将将而立之年,出任枢密院副使,荣耀无比。然而那些在京都里歌颂伟大的大庆王朝的人们,自然很清楚地看出,枢密院副使的位置,其实只是个闲职罢了,在叶重的压制下,世子李弘成再也无法可能像在定州城中那般,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力。而也没有人忘记,前一任如此年轻便登上枢密院副使崇高职位的,是秦恒,而那位的下场并不如何光彩。
李弘成回京之后,自然在第一时间内进皇宫见驾,御书房内皇帝陛下并未向他发泄一丝怒气,而只是很平静地谈论着西凉的风光,然而世子看着陛下身旁的范若若,心情却是低落到了谷底。出了皇宫,前去枢密院交接了差使,定好了归院的日期,李弘成回了王府,见到了被软禁在皇宫许多日子,刚刚被放出来的靖王爷,还有自己那柔弱可怜的妹妹,一家三口相坐无言,老王爷叹息连连,在李弘成的肩膀拍了拍,说道:“好在没出什么乱子,你能坚持到今天才回京都,也算是给那边一个交代了。”
话虽如此,可是当天夜里李弘成还是亲自去了一趟范府,他知道范闲对自己的期望有多深,虽然他很顽强地定州抗衡着陛下的旨意和宫典的压力,硬生生多拖了些天数,可是终究还是很狼狈地被召了回来,他总是要亲自给范闲一个交代。
这一对友人在范府后园书房里的对话没有人知晓,想来也不过是彼此表达着对彼此的歉意,宫里对这一次谈话似乎也并不怎么感兴趣,因为没有人阻止世子弘成进府。
“我也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种模样。”范闲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与他拥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送出了书房。
李弘成出书房之间,转过身来,忧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邓子越应该逃走了。不过你启年小组的人,只怕在西凉路死了好几个,毕竟这是你们院内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内情,希望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背叛者是谁,也许只是三次接头中地一次,被院里的人查到了风声,毕竟……这次是言冰云亲自去坐镇,面对着这个人,我也没有太多的自信。”范闲的表情有些阴郁。说道:“不过放心吧,对于报仇这种事情,我一向兴趣不是太大,我只是感到有些慌乱。”
“如果连你都感觉到慌乱,那我劝你最近还是老实一些。”李弘成摇了摇头,拒绝了范闲送他出府的意思,像父亲安慰自己一样。用力地拍了拍他地肩膀,一撩衣襟,往府外走去。看着李弘成略显寂廖的身影消失在冬园之中,范闲沉默许久才回过头来,重新坐到了书房中的那把太师椅上。弘成先前转述了宫典对他的评价,那个评价让范闲也禁不住感到了口中的那一抹苦涩,挟蛮自重?如果真要深究的话,范闲在东夷城,在西凉的布置,还确实有些这种意思。而这种意思毫无疑问在道德层面上是战不住脚的。
男儿郎当快意恩仇,岂可用将士的鲜血性命为筹码!然而谁又能真的明白范闲地所思所想,他正是不想让天下太多的无辜者,因为自己与皇帝陛下之间的战争而丧命,所以才会选择了眼下的这一种布置。
青州大捷,是皇帝陛下深谋远虑的一次完美体现,不论是胡歌的佯攻,还是单于的反应,这一切都是监察院或者说范闲花了很大精力,才打下地基础。而这个基础却被皇帝陛下无情又平静的利用了。
范闲对于草原上的胡人没有丝毫亲近感觉,西凉路屯田上的死尸和被焚烧后的房屋,只会让他对青州大捷拍手称赞,问题在于,这一次大捷很轻松地撕毁了范闲在西凉路的所有布置。李弘成在此局势下。若还想拖延时间不回京,那等若是在找死。
范闲对于皇帝陛下的手段和能力深感寒意。深感佩服,心头竟是生出了一种难以抵抗的怯弱念头。
“你都听见了,这件事情与我无关。”范闲双手按在书桌之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回到中原,重新穿上了那件花布棉袄的海棠朵朵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红山口一役后,她和定州城里地那一拔差不多同时动身,李弘成回京极快,却依然比她晚了一天。如今宫里对范府的监视已经放松了许多,又怎么可能拦住北齐圣女悄然入府。
已是一年未见,海棠沉默地看着太师椅里的那个年轻人,心里想着其实算来对方的年纪并不大,但为什么如今看上去却变得有些老气沉沉了,脸上带着一抹怎样也拂之不去的疲惫。想到这些日子里南庆发生的事情,想到那个死去的监察院院长,海棠忽然明白了范闲为什么显得如此疲惫。
“可是因为你让洪亦青带给我的话,草原上死了很多人。”海棠说道。
范闲睁开双眼,冷笑一声说道:“我只是让王庭同意胡歌的出兵,可没有想到那位单于居然想趁机占个大便宜。”
海棠微微一怔,没有向他解释自己曾经试图压制速必达的野心,淡淡说道:“可最终依然是你们南庆占了大便宜。”
范闲沉默了,半晌后说道:“消息是如何走漏风声地可以不用再去管,我往西凉路派了两个人,洪亦青那边一直还没有办法收拢原四处的人手,很明显是子越在交接的时候,被院里盯上了……”
说到此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想到情报上提到的那位叶家少将军,据闻那位少将军如今领着四千轻骑兵就杀入草原去追单于王庭残部,范闲也不禁有些佩服此人的勇气,然而想到冬日寒冷。又深在草原之中,只怕这四千骑兵再也没有活着回来地可能。
“那些从北方迁到草原上地蛮骑……如今还听不听你的指令?”他抬头看了一眼海棠,说道:“你毕竟是雪原王女,在草原上又受单于尊敬,地位崇高。想必能有些力量。”
海棠眉头微皱,那双明亮若北海地眸子泛过一丝怒意,冷冷说道:“这时节,你还担心那四千轻骑的死活?真不愧是南庆王朝的权臣……你怎么不想想草原上那些青壮全损,无抵抗之力的部族?”
“我是庆人,然后我是中原人,最后我才是人。”范闲低头应道:“如你所言,速必达此次野心太大,带走了各部族大量青壮,草原上的力量已然空虚。青州大后,四千轻骑杀入草原,只要留在草原西方地那些雪原蛮骑与他们保持距离,说不定他们还真的可能回来。”
“西胡已经完了,如果时机恰当,你们从北边迁移到草原上的那些族人,说不定可以借势而起。”范闲淡淡地诱惑着海棠。“你必须接受这个现实,然后利用这个现实。”
“我和你不一样,有很多事情明知道是符合利益的,但是与我心中准则不一,我就无法去做。”海棠微垂眼帘,轻声应道:“倒是你此时的话真让我有些吃惊,你明明是个挟蛮自重,不以庆国利益为优先考虑的狠人,为什么却偏偏有这种要求?”
“若我真的不考虑庆国乃至整个天下的利益,我何苦如今还在这府里熬着?不论是去抛热血。还是去隐天下,我早就去做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圣人了?”
“我不是圣人,只不过人生到了某种阶段,当权力欲这种最高级的欲望都已经得到了满足之后,我便会比较偏重精神方面的考虑……而且我不喜欢被人看成一个冷血无情,只知道利用将士们鲜血地败类。”
“终究你还是一个虚伪而自私的人。”海棠看着他说道,然后将怀中那柄小刀放到了他的面前。
范闲面无表情应道:“若这算虚伪与自私,我想全天下的百姓都会很感谢我的虚荣民……我知道你们家皇帝陛下是个女儿身,就算是我要挟你吧。”
海棠身子微微一震,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范闲也保着沉默。整间书房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之中,许久之后,他有些难过地开口问道:“其实有很多时候,我是需要有人帮助给些意见的,原来是言冰云和王启年充当这种角色。如今言冰云做他地纯臣去了。老王头被我安排走了,都没处去问去……我又不是神仙。面对着他,根本没有一丝信心,又无人帮助自己,着实有些无奈。”
“这是在我面前扮可怜?”海棠反讽出口,却是微微一怔,叹了口气后说道:“你想问些什么呢?”
范闲轻轻地拍拍双手,很认真地请海棠在书桌一旁坐下,然后喝了口冷茶润了润嗓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正色说道:“我亲妹妹在皇宫里,我一家大小在京都里,那些依附于我,信仰于我的忠诚下属们在这个国家的阴影里,我有力量却难以动摇这个朝廷的基石,我也不想动摇这个基石,从而让上面的苔藓蚂蚁晒太阳的兔子全部摔死,而我的对手却拥有强大的力量,冷漠的理性,超凡的谋划能力,他拥有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地效忠……最关键的是,虽然从初秋那场雨后,宫里传出来的些微消息里知道,他渐渐从神坛上走了下来,逐渐开始变得像个凡人,留下了些许情绪上的空门,可是我依然相信,他的血足够冷,他的心足够强,一旦我真的出手了,我想保护的这些人,也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我以前很怕死,现如今却不怎么怕死。”范闲说了一长段话后继续认真地做着总结,“可是我却很怕自己爱的人,自己保护地人死,这个问题,你能不能帮我解决?”
海棠并没有沉默太久,很直接地说道:“不能。”
范闲摊开了双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看看,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人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你说他走下神坛是什么意思?”海棠明显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她不知道范闲对庆帝这个判断从何而来。
范闲将右手轻轻地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似笑非笑说道:“毕竟父子连心,有些小地方的改变。你们察觉不到,但我能察觉到……他让我留在府里做这些手脚,然后一件一件地击碎给我看,虽然展现了一位君王的强大,但你不觉得,其实这样很麻烦?他有太多的方法可以让这一切都消弥于无形,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是在和我赌气,和陈萍萍赌气,和我地母亲赌气。”
“一个本来无经无脉。无情无义之人,如今却学会了赌气,你不觉得他已经越来越像正常人了?”范闲摇头苦涩笑道:“想必这也是老跛子赴死所想造成地后果吧“可你依然没有办法改变这个趋势。”海棠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你这几个月里一直枯坐京都,却把乱因扔到了天下各方,你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她抬起头来用明亮地眼眸盯着范闲那双满是血丝的双眼。沉重说道:“想必这也是陈萍萍复仇地布置,先整的天下飘摇,趁乱逼宫,然后再雷霆一击……只是你如今并没有如他设想的那般获得庆帝的信任,这是你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在作祟,同时你也没有办法真的对这天下动狠手,这是你那点可怜的虚伪在做祟。”
“你应该很明白,你的性情看似阴厉,实际上终究不是大开大阖的枭雄,有很多事情你是做不来的。”海棠微微眨眼。将眸中地慑人寒光敛了去,平静说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做的这一切,除了天真幼稚之外,再也没有旁的词语可以形容,因为到了最后……你依然没有正面对抗他的信心。”
范闲沉默片刻说道:“谁又能有这个信心呢?这几个月里我只是在敲边鼓,试图警告他,从而维持一个时刻可能破灭的形势,尽可能地维护我身边的这些人……如果不是陛下念及我没有破罐子破摔,没有让半个庆国都陷入动乱之中。你以为杨万里,成佳林,还有一处里的那些人会活下来?”他抬起头来,盯着海棠说道:“我必须证明自己地力量,才能保住这些人的性命。不错。到最后那个关头,我还是要和陛下面对面的较量。我是没有那个信心……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
“瞎大师。”海棠没有询问,而是很直接地说出了这个似乎带有魔力的名字。
“你不可能总将希望放在这些曾经扶持着你成长的先辈身上,不论是你的母亲,还是陈萍萍,还是范尚书大人,他们已经为你做了太多。”海棠看着范闲,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怜悯的情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瞎大师一直不回来,你在这京都里煎熬着,有什么意义呢?”
海棠正色劝告范闲说道:“很多事情总是要自己做的,不论你有没有这个信心,可是时局已经逼着你到了这一步,你既然不可能对你母亲和陈萍萍的死无动于衷,那么你就永远不可能再去扮演他的好臣子,好儿子。”
范闲忽然觉得这些话很刺耳,他皱着眉头,举起了手,阻止了海棠地说话,低沉着声音说道:“你没有亲自体会过他的强大,所以你可以轻松地说出自信这两个字来。”
海棠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你还能等多久?你和陛下在沧州城弄的动静,他根本没有动容考虑,而是直接挥兵西进,轻轻松松地抹掉了那边的全部隐患。接着便是江南,便是东夷城……不,说不定他根本不会理会东夷城,而是直接北进。一旦时局发展到那天,你所有的力量都被拔除的一干二净,除了像个闲人一样的窝在京都,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巅峰,看着他对你家长辈的灵魂们冷笑,你还能做什么?”
“他动不了江南,那个地方他若一动,我就必须要动。而我一动,包括他在内的整个庆国都会感到痛。”
“我不知道你在内库里动了什么手脚,但我相信,庆帝这种人物,为了他心中的执念。不会在意任何损失。”海棠说道。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书房地阴影里响了起来,冰冷至极:“皇帝这个杂碎,本来就不是人,哪里知道痛这种感觉。”
说话的是影子,这几个月里一直像个影子一样飘浮在京都里地影子。紧接着另一道直接而稳定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也是想说服范闲:“关于自信这种事情我不大懂,不过如果真的是要出剑……我会告诉自己,我必须自信。”
说这句话地是王十三郎,这位剑心坚定地剑庐关门弟子。纵使面对地是庆帝这位深不可测地大宗师,依然是这般的平静,这般的执着。
正如范闲以前分析的那样,皇帝陛下或者说庆国,眼下最大的命门便在于尖端的个人武力方面极有缺失,那些曾经强大的人物,都在庆国的内耗里一个一个死去。如今天底下九品强者。竟是有一大半都站在范闲的阵营里,这股实力,纵使是庆帝也不敢小视。
若洪老公公,秦家父子,燕小乙这些高手依然活着,那么如今地庆国真可称得上的铁打一般的营盘。
范闲沉默许久,没有直接回答书房里这三位绝顶强者的劝说,而是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不想你们都死在他的手里……而且,这终究是我的事情。”
庆历十年深冬里的范闲。就像一只被困在暴风雪里地野兽,焦燥,阴郁,不安。他眼睁睁地看着强大的皇帝陛下以远超自己的老谋深算将自己的左膀右臂一刀刀地割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庆国朝廷有条不紊地迈向了一统大陆的功业,却无法做些什么。
在庆帝的面前,一向善于掩饰自己的范闲,终于第一次变得没有自信,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击败这样强大的人物。所以他在等,却不知道等的那个人会不会回来。而为了保证等待的时间里。自己以及身边人地安全,他在努力地做着一些什么。
然而京都出乎他意料的平静,据抱月楼非常辛苦获知的情报,贺大学士府中那位范无救,曾经的二皇子谋士在一次突袭中受伤。自此不知所踪。而贺宗纬却没有受到此事的牵连。范闲在略感失望之余,也终于明白胡大学士这头老狐狸不是这么好利用的。
更令范闲感到挫败的是。江南终于传来了消息,不好的消息。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总是那样的慢,慢到令人愤怒,腊月里范闲收到地消息,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内库转运司接到了宫里的密旨,按照计划开始了来年春天开库招标的准备工作,然而今年内库的招标流程有了一个惊动天下地变化----变准备银竞价招标为朝廷评估报表招标----这一个变化,很直接地将内库招商地权力由朝廷和商人们协商,完全变成了朝廷一方面的安排,换句话说,明年内库开标,朝廷想要哪家中标,便是哪家中标。
如此一来,夏栖飞主持地明家,就算有招商钱庄和太平钱庄两大钱庄的暗中支持,也不见得能继续以往的辉煌,这毫无疑问是对范派实力的一次沉重打击。
内库招标的规矩从当年三大坊建成之后便固定了下来,不论是老叶家还是后来的内库,谁都不敢轻动此规。而今年冬天的变化,毫无疑问是一次耻辱性地倒退,谁都知道皇帝陛下的这道旨意,会对整个江南的商业活动,产生难以评估的恶劣影响。
然而出乎很多人意料,江南的巨商们并没有抱成团来抵抗这道昏旨,相反岭南熊家和泉州孙家都保持了沉默,而有几家盐商则开始跃跃欲试----众所周知,那几家盐商的子弟曾经有好几人因为当年春闱一案,死在了小范大人的手里。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京华江南皆有血
更新时间:2009-1-6 21:52:06 本章字数:8245
江南居,大不易,江南雪,深几许?南庆朝廷的连番密旨,让整个江南都乱了起来,那一场并不大的雪给万千百姓平添了无数凉意。所有的巨商大贾们,都感受到了来自京都的压力、杀气,岭南熊家,泉州孙家一直与范系交好,然而在朝廷的压力下,他们动也不敢动。至于那些一直在朝廷权贵们庇护下,于边缝里窃取着天下财富的盐商们,则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内库招商方式的改变,从根本上打击了范闲所拥有的力量,关于这一点,谁都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身为范闲在江南的代言人,如今明家的当家主人夏栖飞,更是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当然,他相信以明家在江南的影响力,最关键是明家的存亡会影响的江南民生,会让朝廷在下手时有所忌惮,至少不会在庆历十一年就直接把明家逼死,明家若真的散亡了,朝廷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只是这样一种趋势已经定了,时局再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明家便会渐渐被边缘化,被朝廷扶植的其他十数家江南商人逐渐吞噬。夏栖飞的身后有数万人的生死,由不得他不警惕持重,而江南总督大人薛清那一夜与他的长谈,更是点明了朝廷对他的要求。
在那夜之后,夏栖飞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必须在小范大人和朝廷之间选择一边,正因为这种很苦恼的思忖,让他接到了那名启年小组的通知后,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潜入京都与范闲碰面,并不是他已经开始摇摆,而是因为他知道范闲让自己入京,只是想评估一下自己的忠诚,而眼下的局面没有给夏栖飞展现忠诚的时间,江南的局面太危险,所以他只是给范闲去了一封亲笔书信。表达了自己一如既往。
如果换做别的商人,在朝廷与已经失势的范闲之间选择,并不是一件极为困难地事情,商人逐利,自身并没有能够影响时局的真正实力,他们必须主动或被迫地投向更强大的一方。这是商人们的天然属性,夏栖飞就算如今弃范闲而去,想来也不会让太多人意外和不耻。
然而夏栖飞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商人,这也正是当年范闲挑选他做为自己江南代言人的原因。这位明家私生子与范闲拥有极为相似地人生轨迹,他自幼漂泊在江湖上,是江南水寨的首领,在商人的天然血脉之外,更多了几分江湖之人的义气。
夏栖飞清楚,如果没有小范大人,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到明家。更遑论重掌明家,替母亲报仇,就此大恩大德,夏栖飞不敢或忘,更不愿意背叛范闲。
明家经营江南无数年头,便是当年范闲下江南也有些举步维艰,如今在夏栖飞的带领下。开始发起抵抗,抵抗江南总督衙门的压力,抵抗那道来自京都的密旨,一时间整个江南都慌乱了起来。
便在此时,当年与范闲配合默契,却不怎么显山显水的江南总督薛清站了起来,这位南庆朝廷的极品封疆大吏,冷漠地开始了对明家的打压,并且极为出人意料地,再次将明家四爷扶上了台面。
这本来就是当年范闲曾经用过地招数。如今薛清很简单的照葫芦画瓢,却是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明园内部本身就分成几个派系,老明家的人虽然手头拿的股子数量不多,但毕竟是明家内部的人士,如今双方的分歧被摆上了台面,夏栖飞再想替范闲维护在江南地利益,就显得极为困难了。
然而夏栖飞还在坚持,在招商钱庄的大力支持下,化金钱为力量,由下至上的渗透着整个江南的官场。不惜一切代价的阻挠着朝廷旨意的真正落实。这位明家当家主人很清楚,大势不可阻,小范大人只是在京都等待着什么,自己这些人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力保存他的力量。从而让他在京都的等待能继续下去。可问题在于。究竟要等多久?自己这些人如此拼命地煎熬,又要熬多久才到头?
没有熬多久。庆国朝廷很明显对于江南士绅商人们的不配合失去了耐心,就在内库转运司召开地冬末茶会后的第三天,在茶会上严辞反对内库招标新规的明家主人夏栖飞,便在苏州城外遇刺!
行刺夏栖飞的黑衣人竟是超过了五百人,谁也不知道这些凶徒是怎样通过了南庆内部严苛的关防,来到了苏州城外,更不知道这些刀法狠厉,颇有军事色彩的凶徒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夏栖飞遇刺的时候,苏州府和江南总督府的反应那般慢?江南路多达数万人的州军,为什么在事后一个凶徒都没有抓到?
五百名黑衣凶徒像潮水一样吞没了夏栖飞地车队,夏栖飞虽然是江南水寨的寨主,手底下有无数愿意为他拼命的好汉,然而在这样一场怎样也预想不到的突袭面前,抛尽头颅,洒尽热血,终究还是被攻破了防御圈。
江南水寨新任的供奉力战而死,回苏州帮助处理事务地关妩媚也死在这一次刺杀之中,夏栖飞本来绝无幸理,然而在这关键地时刻,一位不起眼的明家家丁背着重伤后地他,靠着手里的一柄寒剑,于重重围困之中,杀将出来,将夏栖飞背回了明家!
明园就此封园,三日不开。
而当州军赶到刺杀现场时,除了明家那些倒卧于地的家丁护卫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些黑衣凶徒们竟是连一具尸首都没有留下。当夜江南总督府里,总督薛清与两位师爷看着手中的情报开始沉思,朝廷不顾天下震惊,也要悍然出手,已然是孤注一掷的举措,京都里的皇帝陛下已经不想与范闲再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已经失去了耐心,然而就在这样的雷霆一击之下,夏栖飞居然活了下来,这个事实让薛清感到了些微的失望。如今明园已经封了,朝廷总不可能明火执杖地破了江南明家的园子。
回报的情报中,那个背着夏栖飞飘然远离的剑手,引起了薛清地注意,面对数百名庆国精锐军士,居然还能杀出重围。能够拥有这样能力的武者,一定是位九品强者,而这天下的九品强者总共也没有多少,能够一直潜伏在夏栖飞的身边,在最后挽狂澜于既倒者,也只可能是范闲……派过来的剑庐弟子。
江南的事情并没有就此罢休,在这一场血雨腥风中,对明家当家主人地行刺只是个引子。当明家闭园之后,江南水寨沙州总舵开始调拔好手,准备驰援苏州。然而这一支援助明家的队伍行至半途,便被朝廷的州军拦截缴械。
而驻守沙州的江南水师,则趁着江南水寨内腹空虚的机会,进行了最冷酷的清洗工作,湖水包围中的江南水寨被一把大火烧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火势整整烧了三天三夜。还未停歇,直欲将那湖水烧干,苇根烧成祭奠用的长香……
朝廷清剿江南水寨,可以有无数理由,然而令薛清再感失望的是,江南水师的出手太狠辣,而路中拦截下地那批水寨汉子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人们也是极为硬颈,竟没有一个人肯开口,于是想将明家与江南水匪扯上关系的试图。在这里被迫止住。
明园封园第三日,明家四少爷死于井中,据传是心生愧疚,投井自杀,紧接着,明家老一派的人手开始逐渐凋零,死了太多亲人兄弟的夏栖飞,开始了残酷地反击,至少在眼下,明园终于在他的铁血手段下。在东夷城强者的帮助下稳定了下来。
朝廷用这种手段对付江南巨商明家,影响太过恶劣,极容易造成江南民心动荡,也会让其余的商人们对朝廷产生不信任之感。而且不要忘记,夏栖飞如今也有官府身份。他的监察院江南监司身份并没有被撤掉。所以总督府方面当然不肯承认这件事情与官府有关。
在明家愤怒的指责下,在京都监察院本部或有或无的质询中。以江南总督衙门为首,几大州的官府开始联合起来,努力地开展着对夏栖飞遇刺一事的调查,当然,谁都能够想得到,这个调查永远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很奇妙地是,无论是官府还是明家,都没有人提起那个消亡在火海里的江南水寨,似乎那个曾经在江南风光无比的江湖势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与沧州城外那场莫名其妙的战役,红山口那一场决定历史走向的大捷比较起来,江南处的动乱与杀戮并不如何刺眼,死的人并没有那两处多,影响看上去也没有那两处大,京都的权贵市民们也只是隐约知道江南有个很有钱的家族最近似乎过的并不是很如意。然而江南地较量,其实才是真正的较量,因为那里承担着庆国极大份额的赋税来源,三分之一百姓的安居乐业。
而且江南一向安乐,即便是范闲当年下江南一场乱整,也极为小心地将风波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虽然惹出了一场江南士子上街地运动,但毕竟没有让江南乱起来。而这一次江南却是真地乱了,如果不是夏栖飞侥幸活了下来,并且用更狠厉的手段来安抚自己悲伤地心,或许江南已经全数落入了朝廷的把控之中。关于这一点,只能说范闲这一生的运气确实不错,他选择的那些亲信下属,对他的信任投注了已经完全超出的回报。
皇帝陛下与范闲之间的冷战在天下的三个重要地方变成了热战,而除了这三个地方之外,在颖州城外也发生了一件事情,只是这件事情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被朝廷剥夺了官职,押回京都受审的监察院官员兼内库转运司主官苏文茂,途经颖州,当囚车队伍刚刚走出颖州城的时候,遇到了一批山贼的袭击,是日,负责押送犯官的刑部官员死伤无数,而苏文茂被生生砍断了一只臂膀,最后生死未知,下落不明。
“当年颖州的山贼,其实就是关妩媚吧……那一年我坐船下江南,第一批开始打交道的就是她。然后通过她的关系,才找到了明七少,也就是夏栖
庆历十年腊月二十八,江南的情报终于通过抱月楼的途径传到了范府,范闲看着手中地情报沉默半晌,说道:“江南水寨早就暗中被招安了。杭州会的重心一直在颖州,那年大江决堤之后的惨景早就没了,如今的颖州知州是我亲自挑的良吏,怎么可能又整出这么多山贼来。”
范闲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凄凉,他回头看了林婉儿一眼,说道:“你我两口子折腾了这么多年,原来却及不上陛下不讲道理的瞎砍瞎杀一通。”
当年范闲下江南路过颖州,发现此地民生艰难,后来内库重新焕发青春。朝廷国库充实,内库丰盈,第一时间内,林婉儿主持地杭州会便开始向大江两岸的贫苦州郡投放银两,那时节有范闲和晨郡主的名声压阵,又有监察院的阴森监察,倒也没有什么官员敢从中捞银子。如今江南的民生应该比当年要好些了。
“剑庐一共派了六个人下江南,内库里面我留了三个,因为那里是重中之重,还有三个主要就是负责夏栖飞和苏文茂的安全,我不想让这些跟着我的人都死了。”范闲面无表情说道:“就这样,还是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希望文茂能够活下来。”
林婉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知道他的心里有诸多苦楚压力。范闲低头沉思片刻,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眸里似乎开始燃烧起一股火焰。这股火焰像极了湖泊里烧了三天三夜的火,似乎有无数地冤魂在这把火里挣扎悲鸣哭喊惨嚎。
京都里的局势也满是苦风苦雨,言冰云还在定州处理青州大战的事宜,就算此时他已经离开定州,却还要在路上耽搁一阵时间。也正是在这段日子里,都察院趁机开始了对监察院的威压,如今的监察院先后两任院长一死一废,而言冰云却无法获得监察院从内心里的服从,群龙正是无首,凭借着陛下的纵容。门下中书地配合,都察院的御史们,开始在贺宗纬的率领下,对监察院发起了最残酷的清洗。
首当其冲的便是一处,短短三天时间。便有三十几名监察院官员被缉拿入狱。被捉进了大理寺中,那些看似温和的文官难得有机会对监察院动手。自然不会客气,牢里的各式刑具在这一刻都开始发挥作用。败,败到涂地,范闲知道自己错了,皇帝陛下就像是那座大东山一样,就算自己在天下间再营造出无数的风雨来,只要这座山不倒,庆国的朝廷便不会乱,再大风雨依然冷酷。
而今天宫里传出来的那个非常隐密地消息,就像压在范闲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他必须马上做出选择。一位被选入宫里的秀女据说怀上了龙种----听到这个消息,范闲禁不住冷笑了起来,看来食芹杀精这种效果,对大宗师这种怪物,确实没有太大作用。
“江南那边夏栖飞很艰难,若我再不出手,他连自保都不能,更遑论替我撑腰。”范闲微眯双眼说道:“我的力量消损的越多,陛下的手段便越狠,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事情。一开始他会慢慢地来,可我反击的力量越来越小,他的顾忌也就越来越少,手段便会越来越疯狂……直到最后把我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朝廷在江南的举措……其实很不明智。”林婉儿轻声说道:“明眼人都知道明家地困局是怎么回事,朝廷这次做的太明显,而且用的手段太血腥,只怕江南的商人们从此以后便会离心。”
“不止不明智,更可以称得上愚蠢,不过很明显,陛下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用最短的时间彻底地击垮我,击碎我任何地侥幸。”范闲地表情很木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也有些着急了。”
林婉儿看着他,心头微微颤动,虽然夫妻二人并未明言什么,然而只需要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尤其是在这样地局势下。他这样的表情足以证明他的心思。
就这样两行清泪从婉儿的眼里流了出来,她怔怔地望着范闲,颤着声音说道:“可是你能有什么法子呢?”
范闲沉默很久,然后轻轻地揽过她地身子,像抱着孩子一样温柔地抱着她,轻声说道:“虽然我一败再败。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其实却证明了一点我很想知道的事情。”
“陛下终究是老了,他不再像当年那般有耐心,沉稳冷漠到可怕的程度,不给人任何机会。”范闲低着头在妻子的耳边说道:“脱去了那身龙袍,陛下更像个普通人了,这……或许就是我的机会。”去等待那位蒙着一块黑布的亲人从冰雪天地里回来,如果他真地这样继续等下去,就算皇帝陛下一直忍着不杀他。就算他等到了五竹叔的归来,可那个时候,他所在意的人只怕全部都要死光了,就像江南水寨里的那些人,关妩媚,苏文茂,监察院里的那些官员。
他必须反击。而且他的手里确实还拥有皇帝也不曾知晓的秘密,只是他清楚,关于内库的反击一旦真的展开,范系的势力与皇宫那位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回转地余地,说不定整个庆国都将因此陷入动乱之中,而若范闲败了,他的身后只怕要死无数的人。
范闲没有信心可以击败自己的皇帝老子,所以当他勇敢地以生命为代价站了出来时,必须要替自己在意的亲人友人们保留后路。那场秋雨之后,他便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却仍然在意旁人的生死。
为了这个后路,腊月二十八之后地范府安静了很久,气氛压抑了很久,便是两位小祖宗似乎都发现了父亲的异样情绪,不再敢大声地叫嚷什么。
过了一个极为无味的年节,随意吃了些饺子,范闲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这一关便是七天。一直到了初七,他才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阖府上下都等候在书房外,林婉儿在一旁忧虑地看着他,思思端了碗参汤送到了他的手里。
范闲端过参汤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咱澹州四大丫环。还是你的汤熬的最好。”
思思心里咯噔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祥的预兆,却是紧紧咬紧了嘴唇。并没有出声,她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本来就不是凡尘中人,无论面临着怎样的困局,都会轻松地解决,就像这二十几年里的岁月一样。
今日初七,太学开课,洗漱过后,林婉儿替他整理好衣衫,将他送到了府邸正门口,一路上她地手都在微微颤抖。
清晨的日光突破了封锁京都许久的寒云,冷冽的洒了下来。林婉儿痴痴地看着范闲好看的侧颊,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忽然看见了范闲鬓角上生出一根白发,在晨光中反耀着光芒,不由心头一绞,酸痛不已。
她尽量平静问道:“想了七日,可有想明白什么?”
范闲叹了口气,回复了初进京都时的惫懒与无奈,笑着说道:“想七天希望能想成一个大宗师,你说我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些?”
林婉儿掩唇笑道:“着实痴心妄想。”
“年前请戴公公递进宫里的话有回音了,陛下让我下午入宫。”范闲怜惜地看了一眼妻子,说道:“陛下向来疼你,加上年纪大了,想来不会为难你,若你在京都过的不舒服,回澹州吧,陛下总要看看***面子林婉儿依旧掩着唇,笑着问道:“我可懒得走,就在家里等你,倒是你,可真想出什么法子来了?”
范闲耸耸肩,像个地痞无赖般说道:“哪有什么法子?陛下浑身上下都没有空门……啊,想起来了,一个姓熊的人说过,既然浑身上下都没有空门,那他这个人就是空门。”
“又在讲笑。”林婉儿掩唇笑着,笑地快要咳出眼泪来一般。
“本来就是在讲笑。”范闲低头在婉儿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向着东川路太学的方向驶去,林婉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化做了凄凉,她放下了掩在唇上的袖子。白色地衣袖上有两点血渍,这七日里她过地很辛苦,旧疾复发,十分难过。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坚书,所学何事……庶几无愧,自古志士,欲信大义于天下者,不以成败利钝动其心……”
冷静到甚至有些冷冽地声音在太学那个小湖前面响起,愈百名太学地学生安静地听着小范大人的教课,很多人感到了今天小范大人情绪上的怪异,因为今天他似乎很喜欢开些顽笑,偏生那些顽笑话并不如何好笑。很多人都感觉到,小范大人有心事。
胡大学士在一棵大树下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老怀安慰,他自以为自己知道范闲的心事在哪里,所以安慰。今天是初七,太学开门第一课,而下午的时候,陛下便会召范闲入宫。庆国朝堂上地上层人物都知道,此次入宫是范闲所请。所以胡大学士很自然地认为,在陛下连番打击下,在庆国取得的伟大战果前,范闲认输了。
一想到今后的庆国君臣同心,父子齐心,一统天下,一片和谐,胡大学士便感到无比安慰,甚至都没有注意去听范闲今天讲课的具体内容。
“孔不是扮王力宏的九孔,不是摇扇子孔明。更不可能是打眼的意思。孟……嗯,我不大喜欢这个人,因为这厮太喜欢辩论了,和我有些相似。”
范闲对池畔逾百名太学学生笑着讲道,他也不在乎这些太学生能不能听懂,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经史子集,却没有孔子孟子以至许多子,仁义之说有,却很少也像孔夫子讲的那般明白的。
“舍生取义这种事情,偶尔还是要做做的。但……我可不是这种人,我向来怕死。”
此话一出,所有的太学学生都笑了起来,觉得小范大人今天乱七八糟地讲课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听得懂的笑话。
“但!”
范闲的表情忽然冷漠了起来。待四周安静之后。一字一句说道:“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唯重义者耳?不见得……人之本能。趋生避死,然而人之可敬,在于某时能慷慨赴死,因何赴死?自然是这世间自有比生死更加重要的东西。”
“这依然与我无关。”他笑了起来,然后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感觉到异样,所有的太学生怔怔地看着池畔的他,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
“我一向以为世间没有任何事情比自己的生死更重要,但后来发现,人地渴望是一种很了不起的事情,人有选择权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总是要死的,那咱们就得选择一个让自己死的比较尽兴的方式,无悔这种词儿虽然俗了些,但终究还是很实在的话语。”
“人的一生应当怎样渡过?”
范闲环顾四周,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人回答。一阵沉默之后,他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太学里。
“我想了一辈子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抄很多书,挣很多钱,娶很多老婆,生很多孩子……呃,似乎都做到了,然后我又想了很久很久,大概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只要过地心安理得。”
“这,大抵便是我今天想要说的。说完这番话,范闲便离开了太学,坐上了那辆孤伶伶的黑色马车,留下一地不知所以,莫名其妙,面面相觑的太学年青学子,还有那位终于听明白了范闲在说些什么,从而面色剧变的胡大学士。
胡大学士惶恐地离开了太学,向皇宫的方向赶了过去,这时候天色尚早,范闲要下午才能入宫,他希望自己还来得及向陛下说些什么,劝些什么,阻止一些什么的发生。
范闲在太学里这番东拉西扯的讲话,在最短的时间内撒播了出去,不需要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实际上整个京都里,那些敏感地人们,一直在等待着这位京都闲人的反应。
与所有这些人的匆忙紧张不同,范闲却很平静,离入宫的时间还早,他来到了新风馆,开始享用冬日里难得的,或许是最后地享受----那几笼热气腾腾地接堂包子,以及桌子旁边长着一张包子脸的大宝。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谁在京都杀四方
更新时间:2009-1-7 20:58:30 本章字数:8312
一双长长的筷子插入接堂包子的龙眼处,往两边扒开,露出里面鲜美诱人的油汤,范闲取了个调羹勺出汤来,盛入大宝面前的瓷碗中,又将肉馅夹了出来,放在大宝的炸酱面上。
“小闲闲,吃。”大宝低着头向食物发动着进攻,嘴里含糊不清却异常坚决地说着,听语气他是真担心范闲把东西都给自己,而自己吃不饱。
范闲看着自己的大舅子笑了笑,双手将接堂包子细软嫩白的包子皮撕开,浸进海带汤里泡了泡,随意吃了几口。自打接任监察院一处职司之后,他就很喜欢在新风馆吃包子,而每次来吃包子的时候,基本上都会带着大宝,他知道大宝只喜欢吃肉馅,对包子皮却没有什么爱好,所以这哥俩分工配合起来,倒也合适。
看了一眼快乐的、吃的满头大汗的大宝,不知为何,范闲的心里却酸楚了起来,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和大舅哥一起混日子。他喜欢和大宝呆在一起,因为只有面对着大宝,他才会真正的放松,他可以将所有关于自己的秘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全部讲给对方知晓,而不用担心对方背叛自己。
今天之后,恐怕再也很难和大宝一起吃包子了,也很难再和大宝一起躺在船头,对着满天的繁星,谈论着庆国这个世界的星空与那个世界的星空,竟是那般的相似……
范闲脸上依然带着温和和鼓励的笑容看着大宝,心里却叹了口气,有些食不知味。扯过桌旁的手巾将手上地油渍擦去,微微转头,隔着新风馆二楼的栏杆,看着对面街上的那两个衙门。
庆国大理寺以及监察院第一分理处,都在新风馆的对门。
今儿个初七,正是年关之后朝廷官员当值的第一天,这一天里除了各部司之间的互相走动,互祝福词,互赠红包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太紧要的政事需要操持。一个衙门内部,更是基本上都在开茶话会,由主官到最下层的书吏,个个捧着茶壶,嗑着瓜子儿,唠着闲话儿,悠闲的狠。这是整个天下官场上地惯习,便是宫里那位也知道这点,毕竟是新年气象。
当值时很闲散。也没有什么事儿做,很自然,放班自然更早,此时时刻明显还未到,天上那轮躲在寒云之后的太阳还没有移到偏南方的中天,街对面的大理寺衙门里便走出来了许多官员,这些官员与早守在衙堂门口的其它各部官员会合。如鸟兽一般散于大街之上,不知道是去哪里享受京都美食去了,这当值头一天,中午吃吃酒也不是什么罪过,甚至有可能一场醉后,午后便直接回府休息。与大理寺不一样,门脸明显寒酸许多,阴森许多的监察院第一分理处衙门却依旧紧闭着大门,没有什么入内办事的官员,更没有嘻嘻哈哈四处走动的闲人。一股令人有些垂头丧气的压抑气氛从那个院子里散发出来。范闲静静地看着那个熟悉地院子,那个他曾经一手遮天的院子,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
如今的监察院迎接着凄凉的风雨,在朝廷里的地位一降千里,尤其是前一个月,很多监察院的官员被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逮入刑部及大理寺中,明明知道是都察院领头地清洗,然而监察院却像是失去了当年的魔力,再也无法凝结起真实的力量,给予最强有力的反击。
此消彼涨。以贺宗纬为首的御史系统,隐隐压过了胡大学士,开始率领整个文官体系,向监察院发起了进攻,不知道有多少监察院的官员。在大狱里迎来了残酷的刑罚。
如今的庆国。早已不是有老跛子的那个庆国了。
楼梯上传来一阵稳重的脚步声和自持地笑声,约摸七八名官员从楼下走了上来。看服饰都是一些有品级的大员,只是这些官员们并没有上三楼的雅间,而是直接在东家的带领下来到了栏杆边,准备布起屏风,临栏而坐。
新风馆以往并不出名,虽然就在大理寺和监察院一处的对面,可是官员们总嫌此地档次太低,哪怕雅间里也没有姑娘服侍,所以宁肯跑的更远一些。直到后来范闲经常来此凭栏大嚼肉包,硬生生地将新风馆的名气抬了起来,风雅之事,从此便多了这一种。
今儿来新风馆的官员大部分是大理寺的官员,而今儿的主客则是刚刚从胶州调任回京地侯季常。大理寺的官员们清楚,这位曾经的范门四子之一,如今已经放下身段,投到了当年与他齐名的贺大学士门下,从而才有了直调入大理寺的美事儿----世事变幻,实在令人唏嘘。
官员们对于侯季常背叛范闲,暗底下不免有些鄙视,只是面上却没有人肯流露出来。今儿是侯季常初入大理寺,自然拱着他来新风馆请客,为了给贺大学士面子,便是大理寺副卿都亲自来陪。
来到栏杆边,众官员准备坐下,屏风未至,很自然地看到了栏杆那头地那一桌,那一桌上只有三个,一位护卫模样地人明显已经吃完了,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面对官员们的那个胖子正在低头猛嚼着什么,那个面对着官员地人物穿着平民服饰,举头望着街那头,仅仅一个背影,却让众人的心咯噔一声。
侯季常的身体在这一刻僵硬了,露在官服外面的双手难以自抑的颤抖了起来,就像是楼外的寒风在这一瞬间侵蚀了他的每一寸肌肤。
其余的大理寺官员先前只是被那个萧索的背影惊了惊,并没有认出那个人地身份,所以看着侯季常惨白的脸,不免觉得无比惊愕。他们顺着侯季常的目光再次望去,终于明白了侯季常的惊恐何在。
一阵尴尬的沉闷之后,大理寺副卿皱了皱眉头,轻轻地拍了拍侯季常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坐吧。”
侯季常神魂不宁地坐了下来,许久之后有些惭愧地叹息了一声。如果换在以前的任何时刻,这一桌子官员必然是要去那桌上毕恭毕敬地向范闲行礼请安,然而如今的范闲不止没了任何官职,便是那个一等公爵的身份也被陛下一掳到底。成了地地道道地白身,只不过是个平民罢了。
这一桌子大理寺官员都是贺宗纬的嫡系,明知道小范大人在栏杆的那边,自己这行人在栏杆的这边,走是自然是不能走的,哪有官员让百姓的道理,哪有如今正在风头上的贺派却要让着一条落水狗走的道理?
如今看着范闲的落破样子,这些官员虽然不至于愚蠢地去讽刺什么,但想来心底里也会有暗自地喜悦之意。这些天大理寺审监察院的旧案,正在风光之时,想着此处又是京都繁华要地,陛下死死地捏着小范大人的七寸,只要自己这些人不去主动招惹对方,想来范闲也不会吃多了没事儿干来自取其辱。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屏风一直没有上来。酒菜却先上来了,大理寺的官员们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在这样的场面下也不好吵嚷什么,丢了官员的脸面事小,真要和那边桌上沉默的三人发生什么交流,也不是这些官员愿意看见地事情。
“今天一是欢迎侯大人入寺,从今日起,侯大人便是你我同僚一属……”大理寺副卿笑着端起手中的酒杯。
侯季常勉强地笑了笑,也将酒杯端了起来,但他的心里着实是相当慌乱。因为他了解范闲这个年龄比自己还要小的门师,今天对方忽然出现在大理寺的对面,出现在新风馆中,难道就真的只是喜欢这馆子里的包子?
一念及此,他的手又颤抖了起来,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栏杆那边沉默的三人,他知道那个面对自己的胖子是谁,正是晨郡主地亲生兄长,有些天生愚痴的大宝,他暗自祈祷。既然小范大人带着这位来,希望不是要来闹事的。
大理寺副卿察觉到他的异样,有些不喜的皱了皱眉,自从前任副卿因为牵连进老秦家京都谋叛事后,他在这个位置上做的顺风顺水。如今竟是连监察院也要看自己的脸色。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不错。人人都知道小范大人厉害,可是难道他还能不讲理到来破口大骂?
副卿大人很明显对于侯季常的表现不满意,瞥了一眼栏杆那边坐在范闲对面的那个胖子,猜出了对方地身份,唇角微翘,释出一丝鄙夷的笑容,眼眸里的嘲讽之意十足。范闲喜欢和他那个傻大舅一起玩,这是京都人都知道的事情,却也是官员们极为瞧不起的一件事情,虽然这位副卿大人没有,也不敢出言向那方讽斥,可是脸上地表情却展露了
“第二件事情,便是欢迎郭大人终于从江南回来,重入都察院任左都御史。”
此言一出,席上顿时热闹起来,都察院左都御史可是个相当要害地职司。那位姓郭的大人自矜地笑了笑,端起杯中水酒浮敬一番,只是眼光落在栏杆那头时,就如侯季常一般,脸色变得相当不自然。
郭御史姓郭名铮,正是当年在京都府里要整治范闲地那位人物,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京都人只怕早已淡忘了这件事情,但郭铮相信,范闲不会忘记,自己也不会忘记,因为在江南内库一事中,郭铮也是站在了范闲的对立面上。
酒未过三巡,栏杆那头沉默的三人却已经先吃完了。范闲牵着大宝的手向着楼梯处走去,藤子京沉默地跟在后面。三人要下楼,必将要经过官员们集聚的这一桌,不期然地,这一桌子上的官员同时安静了下来,带着一丝紧张。等待着那位小爷赶紧走掉。
偏生范闲没有走,他的人很自然地来到了这一桌的旁边,微笑看着诸位官员。大理寺副卿一看势头不对,尴尬地笑着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小范大人,下官……”
下官二字一出,他才发现不对劲,对方如今已经是白身,自己身为堂堂大理寺副卿。怎么可能说出下官来。这位副卿大人呐呐住了嘴,将心一横,勉强笑着说道:“要不要一起坐坐?”
范闲笑着摇了摇头。这时候侯季常早已经惶恐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对范闲施了一礼,冷汗浸透了他地后背,偏生范闲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般,偏生就是这种无视,却让桌旁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范闲没有看侯季常。他看着身边新任的左都御史大夫郭铮,轻声说道:“三年前就很好奇,我把你流放到江南去,整的你日夜不安,后来京都叛乱事发,你明明是信阳的人,怎么陛下却没有处置你的旨意。”
“后来我才想明白。原来你见势头不对,抛弃了我那位可怜的岳母,借着都察院里的那点儿旧情,抱住了贺宗纬这条大腿。”范闲笑了起来,摇头叹息道:“贺宗纬那厮是三姓家奴,你这墙头草自然也学他学了个十足。”
如今的贺宗纬在朝中是何等样身份地大人物,范闲这般诛心的一句话出口,桌上所有的官员都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来,准备呵斥什么。
“我错了。贺宗纬不是三姓家奴,他服侍的几任主子都姓李。”范闲摇头说道:“应该说他是李家忠犬才是。”
大理寺副卿终于忍不住了,寒着脸说了几句什么。偏生范闲却是似若未闻,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浑身颤抖的郭铮,一字一句问道:“你能调回京都,出任左都御史一职,想必是在江南立了大功,我就在想,我在江南的那些下属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郭铮将心一横。寒声说道:“本官奉旨办差,莫非小范大人有何意见?”
“很好,终于有些骨气了,这才是御史大夫应该有的样子。”范闲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今天进京,所以我今天专程在这里等你。”
新风馆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若暴风雨前地宁静。安静的令人心悸。专门等郭铮,这代表着什么意思?虽然直到此时依然没有人相信范闲敢冒天下之大为韪。在这京都要地做些有辱朝廷的事情,可是看着范闲那张越来越漠然的脸,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丝寒冷和恐惧。
跟随这些官员进入新风馆的护卫并不多,毕竟谁也想不到就在大理寺的对街,居然会出现这么大地事情,感觉到楼上气氛有异,几名护卫冲了上来,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
范闲笑了笑。
大理寺副卿尴尬地陪着笑了笑。
郭铮十分难看地笑了笑。
然后一盘菜直接盖在了郭铮的脸上,菜汁和碎瓷齐飞,同时在这位御史大夫的脸上迸裂开来,化作无数道射线,喷洒出去!
与之同时喷洒出去的,还有郭铮脸上喷出来的鲜血!
范闲收回了手,摁在了郭铮的后脑勺上,直接摁进了硬梨花木桌面中!如此硬的桌面,生生压进去了一个血肉组成的头颅!
喀喇一声,硬梨花木桌面现出几丝细微的纹路,郭铮的颈椎全断,血水从他地面骨和硬梨花木桌面的缝隙里渗了出来,像黑水一样。
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刚刚在江南替朝廷立下大功,回到京都接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郭铮大人,就这样被范闲一掌拍进了桌面,变成了一个死人。所有人傻傻地看着桌面上那个深深陷进去的头颅,和那满桌与菜汁混在一起的血水,说不出话来,因为根本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幻觉。
当街杀人!杀的是朝廷命官!在众多官员面前杀了一位左都御史!
这是庆国京都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是所有人都无法想像地事情,所有地人根本都反应不过来。只是看着这一幕场景,就像是在看一出十分荒谬的戏剧。
终于有位官员反应了过来,他惊恐地尖叫一声,然后双眼一翻白,就这样昏了过去。
护卫们冲了过来,向范闲攻了过去,然而只听到啪啪数声闷响,新风馆的二楼木板上便多了几个昏厥过去的身体,范闲依然静立桌畔。就像根本没有出过手一般。
大理寺副卿伸出指头,颤抖地指着范闲,就像看见一个来自幽冥地恶魔,忽然行走于阳光之下,他根本说不出来什么,咽喉里只是发着可怜地呜呜之声。
范闲的双眼毫无表情,冷漠地看着他问道:“听闻这一个月里,大理寺在你地授意下,对我的属下用刑用地不少。我有三个属下在狱中被你折磨而死?”
大理寺副卿忽然大叫一声,像兔子一样地反身就跑,看势头,这位大人准备翻过栏杆,哪怕摔成重伤,也要从这新风馆里跑出去。
然而范闲既然已经开始动手,怎么可能让他跑掉。只听得一阵风声拂过新风馆的楼阁,再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碰的一声闷响,大理寺副卿的颈椎就在此断裂,头颅也被惨惨地拍进了硬梨花木的桌面之中。
血水顺着桌面开始向地下流淌,两具朝廷大员的尸体头颅就这样锲进了桌面,再也难以脱离,他们的尸体半跪于地,穿着厚靴的脚尖处还在抽搐着,场景看上去十分恐怖。
当街立杀两人。新风馆内一片鬼哭神嚎,范闲却是面色不变,转过身去。新风馆地一名伙计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众人身后,递过去了一条热腾腾的毛巾。
范闲接过毛巾仔细地擦了擦手,有些厌恶地将毛巾扔到了地上,牵起大宝的手往楼下走去,对那个伙计说道:“可以开始了。”
从范闲走到这张桌旁,到他用最残酷的手段杀死两位朝廷大员,再到他下楼离开,他没有去看侯季常一眼。
满脸惨白的侯季常颤着嘴唇。将目光从楼梯处收了回来,落在那两具尸体的身上,看着桌面上那些不知道是脑浆还是菜豆花的地物事在血水中流淌着,无尽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全身,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身体止不住地呕吐起来。“送舅爷回府。”在新风馆楼下。范闲将大宝扶上了马车。对藤子京说了一句,便目送着黑色的马车向着南城行去。而范闲单身一人。却开始向着皇城的方向行去。
范闲并不担心那辆归家马车的安全,因为沿途有六处的剑手在负责保护。正如在新风馆上说的那样,杀人,乃是为了监察院的部属报仇。虽然他如今已经不是监察院的院长,然而事实上只要他愿意,他就将永远是监察院地院长。
影子回到京都,重新整合了那些本来就一直藏在黑暗里的六处刺客,而海棠尤其是王十三郎的到来,让皇宫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范闲重新联络监察院八大处里忠于自己的人们。监察院已然风雨飘零,今天就算是这个阴森院子最后的一次光彩吧。
今天晨间,范闲以监察院院长的名义,向监察院设在各处的钉子和刺客发布了最后一道指令,他不知道有多少密探和官员会跟随自己,然而范闲相信,自己手下的那些儿郎们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深冬的寒风在京都的大街上吹拂着,距离入宫地时间还有一会儿,范闲一个人孤伶伶地沿着大街行走,向着远方的那座皇宫行进,他沿途看着京都的街景,贪婪地呼吸着京都的空气,似乎想将这一切都铭记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即便死了,也不要忘记。
就在范闲离开新风馆后不久,一直闭门不开地监察院一处,忽然全员尽出,一百余名身着黑色官服地监察院官员,杀气腾腾地涌进了他们的老邻居,如今最可恶地新敌人----大理寺。
不得不说,范闲挑选的初七。确实是一个最好地时机,此时未至正午,而大理寺里的官员们却早已经与各部的官员自行去潇洒风流快活去了,大理寺衙门在这些如狼似虎的监察院官员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而这恰好也符合了范闲的期望,不要有太多的庆国官员会因为这一场动乱而流血。
要死的那些朝廷官员,自然有必死的道理,都是一些经过范闲精心挑选的目标,而一处进占大理寺。只是要将那些被朝廷押入大牢地同僚们救出来。
范闲走过长街,转过沙河街,在摊贩的手上买了一串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随手扔了一片金叶子,自然懒得要找零,他很感谢京都的糖葫芦,因为当年正是靠着那个孩子手上的糖葫芦,他才没有在庆庙迷路。
今日午间。户部尚书正在一石居里请客,他请了刑部的侍郎大人还有几位交好的友人,不出意料,都是贺系的中坚人物。尚书大人轻捋短须,在这冬天的暖阁里微感得意,经历了三年的辛苦折腾,他终于将前任尚书范建留在部里地阴影清除干净。属于范府的独立王国就此不存,他终于成了真正的户部尚书。
虽然为了抵抗来自范府的压力,他很主动且谦卑地站到了贺大学士的身边,但他并不觉得屈辱,因为贺宗纬本来就是门下中书的大学士,而且站在贺大学士的身边,就等若站在了皇帝陛下地身前,这是一种荣光啊。
本来今天这次宴请应该是在晚上才显得比较正式,然而前去贺府打探风声的门客打听的清楚,而且年前下朝会后。贺大学士也要交待,初七这日宫里有些事情要做,所以贺大学士不可能亲自前来赴宴,所以才将时间挪到了中午。
虽然略感失望,但户部尚书亦觉得松了一口气,贺大学士不到,自己便是这一桌官员中位份最高的那人,听到耳边传来的谀声,心情何等舒畅?
尤其是想到刚刚禀承贺大学士的意志,户部强行插手。将京都府衙门玩的欲仙欲死,逼得那位硬骨头的孙敬修不得不黯然辞官,最终还是还不出议罪银,被索入大牢之中,尚书大人便开始感觉到欲仙欲死。你拿什么和本官斗?不就是仗着生了个好女儿?待你那女儿被卖入教坊之后。本官也要暗底里去让你那女儿欲仙欲死。酒意上头,就在户部尚书大人围绕着欲仙欲死这四个字绕圈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在暖阁里服侍众人的那位女子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阴毒地光芒。
尚书大人当然不知道,自己喝的这些五粮液里的毒,足够让他欲仙欲死无数次。
庆历十一年正月初七,一石居大火,暖阁尽成颓垣残壁,户部尚书,刑部侍郎等几位贺派中坚官员丧生火场,因酒殉职。
大火起时,范闲已经啃完了糖葫芦,提着一把新买的黑布伞,走到了美丽的天河大街上,他将残留着糖渣的竹签随意扔进了洁净异常,流水逐落水的街畔青池中,耸了耸肩,一点不为自己污染环境的举动自责。
然后他看了一眼监察院正门口那块正在被拆除的黑石碑,以及那块石碑上越来越少的金字,凝视片刻,摇了摇头。
忽然间一阵朔风吹过,雪花开始飘了下来。
雪花落在了贺宅冷清地门口,贺大学士清正廉明,最恨有人送礼,所以在府门处养了两只恶犬,很多人都知道,这一招是当年澄海子爵府,也就是言若海大人的首创,不免暗中诽笑贺大学士拾人牙慧,然而不论如何,这两条恶犬,还是替他挣了不少清名。
两条狗被缓缓落下的雪花惹恼了性子,拼命地对着老天吠叫起来,冻犬吠雪,哪有丝毫作用,雪依旧是这样缓慢而坚定地下着。
两声悲鸣,两条恶犬倒毙于地,十几名穿着百姓衣裳的刺客,警惕地控制了清静贺府的周边,然后悄悄地摸进府中。
范闲眯着眼看了看天,打开了黑布伞,蒙住了自己地双眼,蒙住了这天。
雪花积在黑布伞上,融化地有些快,无法积聚起来,让他有些不喜。就这样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皇城之前,他没有去正门处等待通传,而是绕着皇城根,在禁军们警惕的目光之中,走到了门下中书省那一溜相当不起眼地平房外。
范闲推门而入,掸了掸自己身上和头上的雪花,将流着雪水的黑布伞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对门内那些目瞪口呆地官员们笑着说道:“许久不见了。”
坐在暖炕上认真审看着各式奏章的贺大学士,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眉头皱了起来。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殿前欢尽须断肠
更新时间:2009-1-8 21:34:16 本章字数:7365
皇城根脚下这溜平房看着不起眼。却是门下中书的议事要地,从后廊通过去一个庭院,便可以直接入宫,最是要害之地,禁军和侍卫们地看防极其森严,便是当年叛军围宫,也没有想过从这里打开缺口,因为门下中书省后方依然有层层宫墙。平房之内更是杀机四伏。
打从庆历四年春离开澹州。一晃眼也快七年了。除却在江南断断续续呆了两年外。范闲这第二世的时光,真正精彩紧张铭记于心的时光,倒有大部分都是在京都里,他地身世身份较诸庆国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入宫太多次。就像回家一样轻松自在。不论是监察院提司地身份,还是皇帝私生子的身份。都让宫禁对他来说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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