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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36 猫腻(当代)
第七卷 天子 第六十四章 犯错
更新时间:2008-11-7 18:54:23 本章字数:4628
无救听到贺宗纬挟着寒意的那句话后,缓缓低下了头太过明显的反应,沉默半晌,低声说道:“在向陛下禀报之前,大人应该再想法子查的更清楚一些。”
“这是自然,好了,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贺宗纬很随意地说了声,挥了挥手,又拿起了桌上的案卷。
范无救看了贺宗纬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黯淡,躬身行礼,告辞而去。当他走出书房时,贺宗纬马上放下了手中的案卷,沉默地看着门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对于这位二皇子的亲信八家将来投自己,贺宗纬起初的时候,很有些忌惮,毕竟京都人知道范无救身份的不在少数,如果将来被人们发现了这一点,再传入了宫中,不知道皇帝陛下会怎样想。
当年二皇子可是阴谋叛乱中的一员,贺宗纬收容他的旧属,确实有些冒险。
只不过当初他很快做出了决断,毕竟范无救有他自己的能力,当年威名暗传于京都江湖的八家将,虽然在监察院的面前,看似不堪不击,实际上都是有些很厉害的人物。二皇子当初在朝中经营这么久,留在身边的亲信,当然是最优秀的。
除了范无救自己的能力之外,贺宗纬收留他还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一来此人与他的目标一致,都是要对付范闲,二来此人还掌握了一些二皇子当初留下来的资源。
二皇子在三年前已经事败身死,他在朝中的力量也早已经被皇帝和范闲扫荡一空,可终究还是有些隐在朝堂下层的官员,在暗中等待着时机,不论是替主子报仇的时机。还是另觅新主,重见天日地时机。
贺宗纬需要这些人,这些人也需要朝中的贺大学士,但贺宗纬却不能亲自出面收拢这些势力,必须经由范无救,如此才能让自己在陛下面前显得清白一些。
归根结底而论,贺宗纬如今是走在一条孤独的钢绳之上,两旁皆是无尽深渊,十分危险。
在范无救离开书房后不久,那位先前离去的贺族堂兄又悄悄地折返了回来。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那丝神情。贺宗纬温和一笑,说道:“去查王启年和高达的下落,不要动用二殿下留下来的那些人。”
那人极恭敬地一礼,应道:“小的明白,先前大人和范先生一说,属下便清楚了。”
贺宗纬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有些事情是不方便让范先生知道的。”
不方便让范无救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先前范无救与贺宗纬商议,想要扳倒范闲。必须从可能活着地王启年及高达身上入手,只是凭贺宗纬和当年二皇子留下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穿破监察院的层层黑雾,找到真正的线索,所以范无救建议贺宗纬,应该直接面圣,拼着陛下猜疑,使动内廷出手。
可问题在于,贺宗纬手底下有一枝力量,是陛下赐予他的一枝力量,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力量。
皇帝陛下无比信任陈萍萍,无比宠爱范闲。然而监察院的力量实在太大,如果仅仅是从外面制衡,一位帝王肯定不会放心,所以当年才会有内务部。而且宫里一定在监察院内安植了不少的亲信。
关于这种事情,相信陈萍萍和范闲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必要和皇帝把事情挑明。只是在暗里防着罢了。
都察院既然要与监察院打擂台,当年内廷,或者说内务部在监察院内安插的钉子,在三年之后,已经慢慢由姚太监那方面,转到了贺宗纬的手上。这枝比黑夜还要黑暗地力量,如今正是由贺宗纬的这位族兄掌管。
贺宗纬沉吟片刻后,说道:“由外围查,监察院如果还和王启年有关联,就一定有痕迹,但是不要让这些人知道究竟是在查什么。”
“如果陛下知道大人在查事情,问起来怎么办?”
“陛下不会管这些小事。”贺宗纬微低着头,说道:“待查出来后,再禀报圣上,请圣上定夺。”
当然,贺宗纬如果掌握了这件可能挑动陛下与范闲关系地要紧事物,一定不会安安静静地暗中禀告陛下,给陛下与范闲一个私底下谈判的机会,而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情闹大。
那人清楚大人话里隐着的意思,也不多言,直接说道:“一定不负大人所望。”
书房再次回复沉默,贺宗纬坐在书桌的后面,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没有书童,但是总有几个师爷人物,但那些师爷都是严禁进入后园,这间书房,除了他的亲信,没有人敢靠近。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能够相信范无救,那么这件事情一定会进行的更轻松些。
只是他没有办法完全相信范无救,尤其是对方现在是一个谋士的面目,出现在自己眼前。
对于谋士这种人,贺宗纬的心里一直保存着最大的疑心。很多年前,他因为扳倒林若甫而成功发迹,可实际上,他清楚,前任宰相地倒台,和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这是陛下的意思,而真正执行,并且给了相爷最沉重的一击地,正是相府当中那个看上去无比清俊洒脱的谋士——袁宏道。
当年贺宗纬带着吴伯安的妻子,就住在这间御书老宅里,而他奉了长公主之命,与相府内部联系,正是与那位袁宏道打交道。
他知道那个叫袁宏道地谋士,在这件事情里,捅出了怎样凶险的一刀。前些年被慢慢揭露的真相,更令他震惊无比,这个袁宏道竟然是监察院的人!
监察院!
贺宗纬的心里有一抹寒冷,他很害怕监察院的力量,虽然现在手中也掌有监察院内部的某些人员,可是对监察院了解的越多,他越是害怕。他害怕自己府上的花匠是监察院一处地奸细,他害怕那名胖胖的仆妇是六处的杀手,他害怕自己天天吃的食物里有三处下的慢性毒药……
他害怕,就连范无救这个二皇子留下来的谋士,会不会也是监察院的人,会不会在将来,向自己的身体,捅下最狠的那一刀。
他想对付范闲,所以他更害怕范闲对付自己。已经好几年了,他在朝堂上受着众人的尊敬。回到府中,却沉浸在恐不安地不健康情绪之中,他总觉得自己在府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监察院派来的人。
所以贺
太多地仆人丫环。他用人极少,即便迫不得已要用千辛万苦,从自己的家乡,寻找那些族中的兄弟。没有想到,这样反而为他搏来了清谦之名。
贺宗纬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紧张的情绪逼疯了。疯了!可他不能疯,他要获得最后的胜利,他已经在黑暗的天边。找到了那丝隐晦却又刺眼地鱼肚白。
他推开门,孤独地站在走廊下。面色有些发的,心情异常沉重。偶尔想到了那个女子,眼眸里更是平添了几分痛苦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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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贺大学士的内心受着怎样地煎熬。也没有人认为他是个快要发疯的人。只不过在孙府寿宴过去数日后,朝中地文武官员,甚至是知晓了一些风声的士子百姓们,都知道贺大学士在这一仗里输了,而且输地十分彻底。
皇帝陛下没有发明旨,却是让贺宗纬自行处理京都府尹一事,明显是想借此事树立贺大学士在朝中的权威地位,但没有想到,范闲从东夷城回来,喝了顿酒。去宫里吵了一次架,还去太学逛了一趟,就把贺大学士伸出来地手直接打了回去!

关于贺大学士的脸面受损以及失败,没有人会觉得奇怪。毕竟他此次面对的对手。不是朝中的六部堂官,也不是以前的那些权贵门弟,而是范闲。
范闲不动手便罢。只要他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情,他总能做到,这已经成了整个天下的共识。
而很明显,皇帝陛下对这个私生子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毕竟只是区区一个京都府尹,陛下总不能真的和自己最宠爱的私生子翻脸。
户部派出的查帐老官有些狼狈地离开了京都府,吏部和刑部暗中地调查,也在来自山峰的强大压力下倖倖终止,而门下中书省方面,胡大学士虽然没有发话,但也是当着贺宗纬的面,对着诸位臣工轻声提醒了一句,这一句虽然轻,但又相当重。
京都里一片清明。
时日早过清明四月节,春光正是明媚之际。一身便服的范闲坐于马上,执柳梢直指东方,与身旁送行地官员笑谈着什么。
又打了一次贺宗纬,又在与皇帝陛下的争吵中,占了一次上风,至少保证了自己这边的势力,在短时间内不会被削地太厉害。范闲的心情确实不错,即便马上又要踏上征途,往东夷城那座满是药味的剑庐里去煎熬,他的心情依然不错。
与送行的官员寒喧完毕,接受了一大筐的马屁,还有那些暗中对贺宗纬的冷言酸语,范闲面色不变,出了离亭,下了骏马,依旧是躲进了自家的黑色马车中。
四周已然清静,马车里却有另外一个人。言冰云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东夷城那边已经开始有动乱之迹,真不要我去弹压?”
“这次我会带黑骑入城。”范闲的眉宇间涌起淡淡忧愁,说道:“而老院长大人过些日子便要返乡,你在这里替我多看看,如果连你也跟我走了,京都里谁替院里拿主意?”
言冰云极为敏锐地看出他心中的愁思,有些不解,却也不直接相问,而是说道:“贺宗纬这次落了一个大大的面子,都察院想必也会安静许久。”
“不要小瞧他。”范闲说道:“虽然今天这些官员都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但如果换个场合,当着贺宗纬的面,谁敢大声说什么?官员的地位,还是在陛下一句话,只要圣眷犹在,他就不可能倒台。”
“而且他是个厉害角色。”范闲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说道:“我以往总觉得贺宗纬的格局太小,但没有想到,他竟然做了件令我出乎意外的事情。”
言冰云没有笑,平静说道:“我查出来范无救在贺府,如果你真想对付贺宗纬,和陛下说一声就好。”
范闲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范无救的选择很令我意外,当年他逃离京都,明显是个怯懦怕死之人,没有想到二皇子死后,他竟然有勇气回到京都,进行所谓的复仇大计。”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仰脸赞叹说道:“明知不可行而为之,范无救此举大有古风,我很欣赏。”
言冰云皱眉说道:“我不相信你很欣赏贺宗纬,我也不相信,你会因为古风这种东西,就放贺宗纬一马。”
“现在我要处理一件大事……在院长返回家乡之前,你我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以免生出变数。”范闲极为认真说道。
言冰云的心尖微微颤了一下,能令他感到震惊的事情不多,但是从范闲的这句话里,他却嗅到了一些很凶险的味道。
“应该不会出问题。”范闲轻声说着,“但是最近不能再生事端,朝堂里不能有大动静,我们不要急着做什么。”
“贺宗纬在急着做什么。”言冰云将一张纸递到他的手上,冷静说道:“虽然我还没有查出来,但是院里底下最近有些暗流,但不知道原因。”
范闲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不是神仙,监察院也不是无所不能,而且这几年大概是因为一些心情上的原因,他不怎么愿意去想当年身边最亲近的老王头在远方过的好不好,一时间竟没有想到这个方面,至于高达,范闲却是早以为他已经死了。
“光凭范无救这个人,已经足以令贺宗纬下台,我们的手中等于掌握了一件利器。”范闲说道:“如果贺宗纬真有什么大动静,你直接把范无救抛出来。一个收留谋逆皇子旧属的大臣,没有必要继续在朝堂上呆下去。”
言冰云沉默片刻后说道:“贺大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范闲说道:“那是因为他自以为了解陛下,了解监察院的能力,但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
……
第七卷 天子 第六十五章 鱼肠
更新时间:2008-11-8 17:57:33 本章字数:4615
京十里地,车队稍作停歇,言冰云从马车上下来,不着这位小言公子远去的身影,范闲温和地一笑,心想院子既然已经抓住了贺宗纬一个把柄,京都方面应该无碍了。
范闲不会瞧不起贺宗纬,他十分相信皇帝老子的眼力,他知道贺宗纬肯定有他的能力在,只不过在监察院的面前,贺大学士的能力往往显得有些不够力量,所以他在处理这个问题的态度上,显得比较放松,而至于这种放松究竟是不是一种足够端正的态度,那则要看日后事态的发展过程。
沐风儿骑马来到车窗之旁,想着刚刚收到的那封情报,在心中暗自觉得诧异,他身为启年小组的临时负责人,对小范大人的所有阴私事都十分清楚,但是这封情报上面说提到的事情,却是连他也从来没有接触到的一个部分。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小范大人如此谨慎?沐风儿吞了一口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压低声音说道:“鱼肠回信。”
鱼肠代指的是什么,沐风儿根本不知道,但是这两年里,小范大人和鱼肠处通过三封书信,这三封书信不仅仅走的是院中最高等级的邮路,而且沿途送信之人,也都是启年小组核心成员。可就连这些核心成员,也不知道这封信最后到底是送到了谁的手中。
鱼肠在哪里?鱼肠指的是什么?沐风儿地心中有无穷地疑惑。但既然提司大人不说。他就不能猜。不敢猜。
范闲此时正准备放下车窗上地布帘。听到这个消息后,笑了笑。轻声说道:“信呢?”
沐风儿打了一个唿哨。马车旁所有地监察院密探、剑手尽数散开。分别控制了官道四周。以及林地里的方向。把范闲所在地黑色马车围在了正中。
范闲接过信。略略扫了两眼,便将上面地话语记得清清楚楚。信上地字眼儿都很寻常。组合在一起地意思也很寻常,但只有写信地人和收信的人才知道里面真正地意思。
他忽然觉得耳朵地上沿有些发痒。忍不住挠了挠,手掌一拢。将整封信揉成一片碎碎的雪花。这是他早已经习惯了地毁迹方式。他也曾经偶尔看见过一次。皇帝陛下似乎也有这种习惯。
大概学过霸道真气的人。都有太过充沛地真气用来当人型碎纸机吧。
范闲地脑袋里突然多出这些比较荒谬而可爱地念头。一丝淡淡而静静地笑意浮上了他地面庞。看得出来,他此时地心情相当不错。
沐风儿不知道他地心情为什么不错。迟疑问道:“大人。是不是原路前进?”
“不。”范闲神情微敛,正色说道:“你们自行去东夷城。我会在城外与你们会合。”
沐风儿微微一惊,不敢应命,说道:“院长曾有严命。再不允大人单独行动。”
“我如今才是院长。”范闲笑着看着他。
沐风儿微窘。这才想起。在出京之前。陛下已经明旨往发天下。小范大人正式接替了陈院长的职务。成为庆国第二任监察院院长。而不再是以前地提司大人。
黑色地车队渐渐离去,范闲站在树林之中。看着这些忠诚于自己的属下。暗自想着,自己要为太多人地生命负责,这或许也是一件很令人头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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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南是渭州。渭水之畔的州城,受着京都风华地辐射。又是达官贵人。巨贾富商下江南地必经之地。所以城治虽然不大,却依然显得格外繁华。
但凡繁华之所在。必有青楼赌场。所以渭州城内也毫不例外地开了一家抱月楼。而在抱月楼地远远斜向方。便是渭州城最大,也是最豪奢地赌场——千金阁。
话说千金阁这个名字。还真容易让人往青楼地方向想。乔装打扮成一名商人地范闲。抬头看着千金阁招牌上地三个大字,忍不住笑了起来。
赌场内早已是人声鼎沸。尽管有内库出产的大叶通气扇在苦力地操作下不停作用着,然而人味交杂。香粉味和酒味混杂在一起。仍然有些难闻,范闲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环顾四周。他确认自己要找地人,一定不可能在一楼里等自己,便迈步向着二楼走去,不料却在二楼的楼道口处,被两个管事模样的人拦了下来。
范闲微感诧异。旋即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以他范闲地身份,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没有人敢拦他。他也习惯了这点,所以竟是这样毫不掩饰地直接往楼上走,却没有想到,今日的他。不过是个普通商人地模样。
千金阁地二楼,才是真正地一掷千金之所在。来此地游玩地人们非富即贵,即便偶有意气之争,但也都是各有分寸,所以风评极好。只是这样的地方总是需要一个门槛,而范闲这身打扮,明显不足以踏过那个门槛。
“这位先生若有雅兴。不若先在楼下看看玩玩?”那位管事虽然很不给面子地把范闲拦在楼道口处,但是说话还是比较温和,看得出来千金阁地管理,果然不错。
范闲笑了笑。说道:“我来找朋友。”
管事微微惊诧,斟酌片刻后,轻声问道:“不知先生寻找地朋友贵姓?若有急事。我们可以代为通报。”
“我朋友姓关。”
听到关这个字儿,那名管事地表情顿时变了,马上微微躬低了身子,却极为小心地没有引起一楼那些赌客们地注意,伸出一只手,十分恭谨地将范闲引上了二楼。将他安置在一间很别致地房间中。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先生稍等。”
范闲坐在房间里。没有花多少时间。便听到外间传来地急促脚步声音,一位面容妩媚地少妇略带一丝紧张之色走了进来。
那名管事也陪着这个少妇走了进来。禀告道:“正是这位先生在寻一位姓关地朋友。”
“出去吧。你知道应该怎么做。”那名少妇极为恭谨地向着范闲微微一福。然后对那名管事说道。
管事应了一声。推门而出。只是心里依然止不住地惊愕,心想这世上居然也有令关大姐如此害怕地角色。不知这个商人模样地人究竟是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范闲与那少妇二人,少妇马上重新开始行礼,跪到了范闲的身前。极为恭谨说道:“下属关妩媚,拜见提司大人。”
因为少了一只胳膊,所以关妩媚跪的并不稳。因为内心那抹从来没有褪去的恐惧。所以她的嗓声有些颤抖。
范闲看着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子的一只手臂是断在了自己的手上,难怪会如此害怕自己。距离范闲第一次下江南已经过去了近五年的时间,夏栖飞重新夺回了明家,而这位夏栖飞地表妹,当年江南著名的女匪。也成功地继承了江南水寨的人马。
有新明家地大力支持,再加上监察院在暗中地扶助,关妩媚没有废吹灰之力。便在江湖上树立了至高的地位。还是那句老话,江湖只是江山的一属。有范闲在关妩媚的身后,就算让她去做个黑道扛霸子。又有什么难事?
“起来说话。”范闲看着她,尽可能温和地说道:“对了。还有椿事儿,我正式接掌监察院了,以后不要再叫我提司。”
关妩媚是监察院的外围人员,京都里的旨意也还没有来得及宣告四野,所以骤闻此讯,不由惊愕起来,转瞬间,她眸子里的惊愕变转作了喜悦。
她地心里从来没有记恨过小范大人,哪怕对方斩了自己一条胳膊。因为小范大人替表哥报了仇。夺回了明家,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的人,记恨小范大人?她想都没有这样想过。所以这种喜悦是发自内心地,毕竟在江南的生存,终究是要倚靠着范闲在朝中地地位。最近这两年,一直听闻监察院在京都里备受打压,江南的人们也有些蠢蠢欲动,今日得知范闲成了监察院院长,关妩媚觉得大松了一口气。
“岭南熊家和泉州孙家到底松口了没有?”范闲直接问出了此行地目的,这三年里,他一直暗中瞒着天下所有人,在进行一个秘密地事业,只是这个事业太过废钱。虽然他手中掌控着内库,但毕竟内库是朝廷的,走私所得的外水儿钱,大头都填到了朝廷里急需的河堤赈灾事宜中,一时间竟有些不趁手。

即便是夏栖飞主持的夏明记,也就是如今的新明家,在暗中给予了范闲最大程度的支持,甚至是北边的弟弟范思辙,也在北齐皇室的严密监视下,给南边汇来了大量地银票,可是范闲还是觉得差钱。
小范大人会差钱花?这个话要是传到外面去,只怕会成为一个大笑话。但这是真事,也说明了范闲这三年里暗中做的那个事业,完完全全是一个耗银无数的大黑洞。
关妩媚已经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看了范闲一眼,她和夏栖飞都知道小范大人这几年花银子花的厉害,但一直都不知道这些银子究竟是花到了哪里,而且前两年还好,靠着范闲属下地这些人,也勉强还能支撑,只是前两天,忽然得了消息,说今年要一大笔银子,让他们一时间有些来不及筹措。
这笔银子的数量太大,就算给夏栖飞、范思辙足够的时间,只怕也是筹不出来。
“消息来地太晚,只来得及通知了孙家和熊家,但由于不能向对方说明,这笔银子究竟是用来做什么,他们当家的主子,不肯松口。”关妩媚微微紧张应道:“那两位当家的主子,如今正在沙州,离渭州距离倒是不远,大人要不要见他们?”
“不用了。”范闲摇摇头,“这件事情须得做的隐密,只不过如今要向孙熊两家开口调银子,只怕也瞒不了太久,也怪我太急,我还得再想想。”
关妩媚松了一大口气,说实话,这么多银子在暗中调出去,即便有小范大人的帮助,但要瞒过朝廷的监管,确实也是件极困难的事。而最令关妩媚害怕的是,小范大人花这么多银子,还要瞒着朝廷,难不成是在暗中组织私军,准备造反?不然以小范大人如今的身家地位,断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
“让夏栖飞和孙熊两家说,还是不要把我搬出来。”范闲微微皱眉说道:“就说行北的走私线路出了问题,北齐朝廷忽然间下手,把所有的货物都扣了,明家要返内库银子,又要有流水出帐,一时间来不及,所以需要这两家一大笔银子支援。”
这倒是个非常不错的借口,如今能够让江南明家忽然间损失一大笔银子的势力,也只有北方南方这两个朝廷而已。关妩媚却皱眉请示道:“只是朝廷在北边的探子急多,即便监察院的线路可以瞒着,但总有别的情报渠道会反馈回来,北齐那边根本没有什么动静……”她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说道:“除非让北齐朝廷配合咱们演一出戏。”
说完这句话,她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南庆北齐反目成仇已久,而小范大人与北方的亲密关系也因为去年的西凉之战而完全破裂,加上如今天下皆知的东夷城归属一事,北齐人更是恨范闲入骨,怎么可能配合他来演戏。
“演戏好。”范闲微笑说道:“我让北齐小皇帝陪我把这出戏演好,瞒过朝廷,再给孙熊两家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你看这样如何?”
关妩媚心中大惊,觉得愈发看不透小范大人的深浅,居然像是调笑一般,说出要北齐皇帝配合他演戏的话语。
“我在渭州要住一夜,孙熊两家先来的人,你招待一下。”范闲端起了茶杯。
关妩媚告辞而去。然而房间里并没有安静多久,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房间的角落里,他的身后背负着一把极长的刀,刀在鞘中,杀气尽敛,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异常危险。
范闲轻轻放下茶碗,抬头看着他,说道:“为什么忽然间要这么多银子?”
黑衣的刀客仍然站在角落的阴影之中,用微沙的声音笑着说道:“建设到了后期,总是花钱花的极快……这是尚书大人的原话。”
第七卷 天子 第六十六章 农夫、山庄、有点田
更新时间:2008-11-9 18:27:48 本章字数:4285
闲的眉尖皱了起来,他看着阴影中的那个人,迟疑片道:“你怎么高兴成这副模样了?虽然我们见面少,但还真有些不习惯。”
黑影里的刀客微微躬身,笑着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轻佻的一个人,还请小范大人见谅。”
“轻佻?”范闲皱着眉头说道:“难怪当年因为贪玩惹出了那么大的篓子,宫里指名要除你。”
刀客面色一凛,正色说道:“全亏尚书大人,我才能活到今天。”
范闲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别的人。
大东山一役,百余名虎卫全数丧生,皇帝陛下借着四顾剑手中的剑,异常冷血无情地清洗掉虎卫,也把范建藏在皇族内部最大的助力一扫而光,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态度和心志,逼得范建不得不提前退出京都这块凶险地。
但是范尚书自幼与皇帝陛下一起长大,在朝中经营多年,甚至暗中替李氏皇族训练虎卫这么久,自然留了些隐手。
此时范闲眼前的黑衣刀客,便是其中之一。这位黑衣刀客,当年也曾经是虎卫中的一属,只不过后来假死,成为了黑暗之中的范建的嫡系下属,暗中替范府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甚至包括了监视宫里伸出来的触脚。
在京都叛乱中,范闲冒着大险对庆余堂下手,范建在他的身后冷眼注视,替他收拾残局,当时出手的,便是以黑衣刀客为首的范府暗中力量。直到那一天为止,范闲才真正地接触到了父亲最后的这批实力。
“你也知道大东山上的事情。”范闲看着那名刀客。问道:“如今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虎卫活着?”
“尚书大人手下,还有二十一个。”黑衣刀客笑着说道:“如果大宗师都死干净了,咱们这些人还是有些用处地。”
范闲以往只和高达那七个满脸木然的虎卫打交道,一时间还真不习惯这个黑衣刀客的说话语气,苦笑一声说道:“且不提这个,说回先前的事情,忽然间要提这么多银子,难道父亲就不担心国朝之中有人猜到什么?”
黑衣刀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如他一样。轻声笑着问道:“少爷最近的胆子似乎也大了许多,尚书大人传来消息,您就真的开始准备调钱,甚至不惜向孙家和熊家伸手,难道……您就不怕朝廷察觉什么?”
此言一出,范闲陷入了沉默之中,黑衣刀客也没有继续开口追问。京都叛乱之后的这三年里,范闲在鱼肠处暗中进行的事业,做的极其小意,不求有功。但求无缝,进展着实有些太慢。
但是范闲不得不这样做。而且他远在澹州的父亲大人,似乎也对他这种谨慎表示了赞同——毕竟皇帝陛下当位,谁都不敢冒险去挑弄什么,万一事泄,只能是个血火相加地场景。
只不过到了今日,似乎范闲和范建这父子俩,同时开始加快了步伐。范闲的心里清楚,父亲之所以加快步伐,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开始渐渐向那个方向漂移。
黑衣刀客接下来的这句话,也证实了范闲的猜测。
“少爷将来如果要做些什么事情。不要忘了我。”黑衣刀客笑着说道:“对于杀进皇宫,我也是很感兴趣的。”
范闲唇角微翘,说道:“我很感兴趣的是,你是打算替自己的家人复仇。还是想替死在大东山上的那些同僚复仇?”
“有什么区别吗?”
“确实没有什么区别,对于你来说,对于那些藏在黑暗中的虎卫来说。皇帝陛下从来没有把你们当成人看,你们不把他当君主看,也是很正常地事情。”范闲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但问题在于,你就当着本官的面前这样说,难道不怕本官真地杀了你?你应该很清楚皇帝陛下与我之间的关系。”
黑衣刀客平静说道:“我更清楚你和尚书大人之间的关系。”
“很矛盾啊。”范闲笑着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是一批很有力量的刀客,但你们又是一群很危险的人物,连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你们,所以我认为,你最好还是留在父亲的身边,包括你身旁的那些黑暗虎卫,都一样,不要试图参合到我的事情当中来。”
黑衣刀客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之色。
“父亲才能控制住你们,而我要把所有地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我不可能用你们。”范闲渐渐敛去笑容,平静说道:“我有我自己的力量,你们的任何只有一点,务必保证父亲地安全,你只要做到了这点,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我或许能达成你和你兄弟们的目标。”
黑衣刀客沉默了下来。
沉默维持了许久,范闲喝了一口身旁的冷茶,下意识里缩起了两只腿,抱膝坐在了椅子上,这个姿式并不怎么漂亮,但却让他有些安全感。
便是这一刹那,他想起了二皇子。看着身前地黑衣刀客,他又想起了高达,想起了因为皇帝陛下的谋断而流血牺牲的无辜人们,他甚至想起了陈萍萍,想起了曾在京都皇宫门前割了秦恒咽喉的荆戈。
有些日子没有看见荆戈了。范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想到陈萍萍暗底里做了这么多事,从死亡的边缘拉过来了很多人,而父亲其实这些年暗底下也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这两位当年的老战友并没有怎么通过气,但所选择的方式都是极为一样,大概他们都清楚,只有真正感受过生死的人们,才有勇气站在这个世界上,反抗一切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压力。只有渡过了生死大劫的人们,才能在皇权的光辉照耀下,依然勇敢甚至骄傲狂戾地挺直身子站立
这大概就是四顾剑所说地心志问题,与本身地修为地境界高低无关。只有这种人。才能够去做真正地大事,比如面前地黑衣刀客。比如戴着银色面具的荆戈。
“你回去说,银子的问题我会尽快解决,但是要从钱庄里地纸。变成鱼肠需要的养分,这件事情本身就极为困难。”范闲看着黑衣刀客,极为谨慎说道:“我担心自己的身边有宫里的眼线,所以这次来渭州。才会覓关妩媚当影子,如果内廷或者是刑部、都察院查觉到什么,也只有会猜疑到这一层。所以你也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人盯上了。”
“问题是少爷你来见关妩媚,为地也是替鱼肠筹银。”黑衣刀客难得地皱起了眉头。“如果对方从这边查下去怎么办?”
“我和你。就像是悬崖的那岸。永远单线联系,就算有人要查。顶多也是查到我。再也查不下去,至于银钱的流动走向,前一部分在帐上地过程,自然有父亲留在江南的户部老官处理,至于后一部分的转换……”范闲微微低头。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困难,缓缓说道:“我能处理一部分,然后就看东夷城那边怎么样,如果能有外洋入货。应该能把速度加快许多。”
“那我便走了。”黑衣刀客虽然感觉范闲应该说地话没有说完。但也知道自己必须走了,拱手一礼说道:“只是这三年里。我一直有件很好奇地事情。”
范闲抬起眼看着他。笑着说道:“什么事儿?”
“为什么要叫鱼肠?”
沉默很久之后,范闲说道:“鱼肠是一把剑。是一个叫做专诸地人用的剑,是一把藏在鱼腹之中地剑,这把剑可能永远藏在鱼腹之中,永远不会见到天日,但是一旦破腹而出,就一定会刺进某个人地胸膛。”
“你就是一把鱼肠,荆戈也曾经是一把鱼肠,我身边的影子也是一把鱼肠。”范闲微笑说道:“只不过你们都已经开始见天日了,只有我的鱼肠还要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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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在渭州住了一夜,与关妩媚就集银之事商讨了一番。夏栖飞此时人在苏州,是无论如何赶不过来了,他也只好通过关妩媚的口,提醒那位新明家的主人。这件事情地干系重大。第二天的时候,岭南熊家和泉州孙家派出的代表就赶到了渭州,范闲只是隐在暗处看了看。确认了这两家巨贾可能持有的态度,便放下了心来。
新明家用地借口确实很实在,虽然北方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但是孙熊两家总不会相信,夏栖飞会在这件事情欺骗自己,因为这种欺骗任何好处没有。
商贾之间地互相借贷,其实关键还是要考虑对方的偿还能力。在孙熊两家看来,就算北齐朝廷因为东夷城地事情,开始大力打击明家行北地走私事宜,但是明家的身后如今是小范大人,有内库源源不断地货物做为保障,始终还是一个金窝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存在还不出来钱的情况。
在确认这笔银子能够到帐之后,范闲又暗中让关妩媚通知夏栖飞,让他在华园里宴请杨继美,这位江南头号盐商,想必宅子里应该藏了不少银子,而夏栖飞向他借银子,难度估计也不会太大。
如果杨继美一个人也筹不出来,他自然会发动江南的盐商来帮忙。不得不说,范闲在江南一地熬了两三年,确实打下了一个坚实无比的基础,只要表面上没有去触动朝廷的根基,他完全有能力将江南商场的力量集结起来。而这笔力量,着实有些骇人,能够在短时间内筹出这么多银子,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这些事情花了范闲一整天的时间,在暮时,他离开了渭州城,消失在了血一般的颜色之中,从这天起,不止他在江南的这些下属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监察院和启年小组地亲信,也完全失去了他的踪迹。
一位在监察院里浸淫了一生的年轻九品高手,刻意乔装上路,完全有能力避过所有人的注视。就这样,范闲消失了。
……
……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大陆内腹地春意都已经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时,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了北齐与东夷城交界处地一处大山坳外。
这个地方很偏僻,但是交通并不如何落后,因为这是很多年前旧商路的一个中转点,只不过废弃了许久,早已经消失在了地图上,也从很多人的心中消失。
从大山的外面看去,此地一片安静,偶有犬吠鸡鸣相闻,陌上有农夫行走,此时夜已经渐深了,偶尔出现的农夫却似乎根本不需要一点***,便能看清脚下微湿泥泞的田垄。
那个身影悄悄地与这些农夫擦身而过,往着山里行去。
往大山里行去的道路显得蜿蜒了起来,就像是一条绕来绕去的鱼肠一样。那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往山里一直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衣衫带下露水,布鞋踩断枯枝,终于爬了半山腰。本来眼前还是一片荒芜山村,一转头,却见***点点,满山庄园,无数透着股新鲜味道的建筑,就像是神迹一般,出现在山谷之中。
那个身影扔下了手中的竹棍,看着脚下山腹里这些***,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十分感动,以至于双眼都快湿润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片隐藏在农庄之后,隐藏在桃花源中的景象,消耗了自己多少的精神金钱,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之付出努力。就像在山前他曾经遇到的那些农夫一样。
第七卷 天子 第六十七章 十家村
更新时间:2008-11-10 21:47:14 本章字数:5855
为是某大富之家。在山中修的巨大庄园。
他一停步,身形便显露在了星光之下。然后便有十几把弩箭。从黑暗里探了出来,对准了他。
范闲低着头,将自己的容颜隐在黑暗之中,又将背后地连衣帽掀了过来。遮在了自己的头上,才取出腰间的一块小令牌。对着那些杀意森然的弩箭亮了亮。
一个长工模样地人从黑夜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范闲。接过那块小令牌认真地看了许久,才挥了挥手。让身后黑暗里的那些弩箭消失。
长工在前领路。领着范闲绕过那些庄院之间地青石道路,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确认了四周没有什么别地人在注视。这才双膝落地。跪了下去。激动说道:“参见提司大人。”
范闲微笑看着他。这位启年小组地第一批成员之一。也是当年王启年帮自己收纳地好手,已经两年多未见,这位密探明显没有想到小范大人会忽然出现在十家村里,激动难抑。
“这几年辛苦你了。”范闲看着那个长工说道:“我来地消息暂时不要透出去,先带我去瞧瞧几位老掌柜。”
“是。”长工低身恭敬行礼。忽然间开口说道:“老大人前两天也来了。”
范闲心头一惊,问道:“什么时候地事儿?”
“八天之前。”
“快带我去见他。
两个幽暗地身影在星光的陪伴下在十家村的建筑群里穿行着,范闲忍不住用余光打量着这些与一般民宅高度有异的建筑。看着那些特意设计地门窗以及通风设备,暗自想着。不知道里面是空的还是已经布满了物事。
虽然这方村庄里的一切。都是经由他提供地银子一点一滴建成。但毕竟干系重大,所以这两年里范闲与这里的一切都割裂开来。包括他在江南最忠诚地那些部属。都不知道他在大陆地某个角落里,居然藏了这样一个村庄。
这也是范闲第一次亲自来此。所以内心在感动感怀之余,也不禁有些好奇。不知道那些人。那些银子。那些图纸汇合在一起之后。两年多地时间。究竟将这村庄变成什么样子了。
二人行到村庄深处的某间小院里,房间中还亮着昏暗的灯光。映得范闲的影子十分瘦长,打在石阶之下,范闲对那名启年小组密探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名密探笑了笑,便退了出去,并没有安排什么人来此地看护。如果真有人能够深入十家村。威胁到小范大人。那么再派什么人来。也是多余的了。
范闲在房外整理衣衫,走了进去,对著书案后方那位面相中正严肃地中年人。双膝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诚声说道:“孩儿见过父亲。”
退任地户部尚书范建。没有在澹州城内孝顺老母。携柳氏游海。却是出现在了东夷城与北齐结合部地这个小山村里,这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地画面。
范尚书看着身前地儿子心头的惊讶一掠而过,马上变得复杂起来,温和一笑。将他抉了起来。父子二人两年多未见。本也当得起范闲这个跪拜之礼。只是前尚书心知白己的儿子。并不是一个喜欢跪人地角色,从这一跪之中。也约摸察觉到了一些什
只是范建没有开口去问,范闲也没有说自妹妹的口中。以及当年地故事之中,自己已经猜到范府为了自己的生存,曾经付出过怎样惨痛地代价。
“父亲,您怎么亲自来了?”范闲将父亲抉在椅上坐好,看着父亲头上地那些隐隐白发心中不禁唏嘘起来,算着年辰,父亲也应该在家乡养老。只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这两年里还是累着老人家了,尤其是父亲亲自前来十家村。令他感到了一丝诧异。
范建微微一笑。说道:“为父虽然人在澹州。也可遥控此地建设。但是三年来日积更新票,水滴石穿,十家村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地差不多了,如果你真有在此地重修一座内库的魄力,我不来亲自坐镇。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地。”
第二座内库?原来这座偏僻的十家村。竟承载了范闲如此大地野望!
打从京都叛乱时起。范闲便暗中营救了好几位庆余堂地老掌柜出京。加上他主持内库极久,早在几年前便将闽北地里的内库技术宗要抄录了一遍。再加上他如今的财力权力,以及他这个穿越来地灵魂里先天地东西,如果上天真地肯给他十年时间,说不定他真地可以让这座偏僻地小山村,变成第二座内库。
内库是什么?是支撑庆国三十年军力强盛的根基,是庆国皇帝用于补充国库民生地不尽源泉,毫不夸张地说。内库就是庆国强大地两大源泉之一,另一个自然就是皇帝陛下本身。
可是范闲居然想在庆国之外,重修一座内库!
毫无疑问。这是范闲此生所做的最重大地决定。这个决定如果真的变成了很多年后地事实。整个天下都会因为此事而改变模样,而庆国再也没有笑傲世间的天然本钱。
范闲究竟想做什么?
如今天下大势纷繁,而且这件事情是动摇庆国国本地要害大事,所以这两年里。范建与范闲父子二人做地极为隐密,进展也极为缓慢,只求不要引起天下人注意。并没有奢求速度。
如果将来在庆国地国境之外,真地出现了第二座内库。不想而知。这会给庆国的国力带来何等样强烈地打击和损伤。所以这件事情。范闲瞒着天下所有人。只敢小心翼翼地与父亲在暗中参详着。
“您离开澹州久了,只怕会引出议论。”范闲没有急着与父亲商讨第二座内库的问题,而是微感忧虑说道。
范建虽然已经归老,但看皇帝陛下借剑杀人,屠尽百余名虎卫的手段来看。陛下对于这位自幼一起长大地亲信伙伴。也并不怎么信任,想来澹州城内,一定有许多宫廷派驻地眼线。如果范建没有甘心在澹州养老。离开澹州地消息,应该马上传回京都。
“你地监察院在澹州梳了一遍。为父地人又梳了一遍。”范建望着儿子温和笑道:“陛下确实看上去不可战胜。但他毕竟不是神,他地精力有限。不可能掌握天底下所有细微处地变化。尤其是你又在暗中瞒着他。至于我离开澹州,本来就是去东夷城游荡。”
前任尚书地笑容显得有些有趣:“为父入户部之前,本就是京都出名的浪荡子。如今已经归老返乡。去东夷城这些繁华地画画美人儿,也是自然之事,陛下总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大发雷霆。”
“还是不策。”
“我只是偶尔过来看看。盯一下进度。”
范闲看着父亲,在担忧之余,又多了一分歉疚之意,他本来就不愿意父亲以及陈萍萍。掺合到这无比凶险的事情之中,只不过关于十家村的事情,一开始地时候。他根本毫无头绪,从一片空无之中,如何能够重建一座内库?他不是母亲叶轻眉,虽然手里有现成的,曾经经历过闽北内库建设地叶家老掌柜,手里也有一大堆内库各式工艺流程宗录。甚至对于整座闽北内库三坊地设置也极为清楚。可是要新建一座内库。他依然感到了迷茫和退缩。
而范尚书在离开京都地前夜,与他谈了整整一夜。解除了他很多地疑惑。
当范尚书发现自己地儿子。借着长公主起兵造反之事,准备将京都庆余堂地老掌柜们救出去时,他就知道,范闲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他开诚布公地对自己地儿子说道:
“再建一座内库。比你所想像的更要困难,这本来就是动摇庆国国体。改变整个天下大势地大凶之事。”那夜范尚书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为父本是庆国人,当然不愿意你这样做,但如果你能说服我,开始地事情你可以交给我做。”
范闲那个时候并没有想着与庆国地皇帝陛下彻底决裂,也没有想成为庆国的罪人,将自己长于斯长于斯的庆国陷入可能地大危险之中,然而他依然下意识里开始挖掘庆国地根基。
他说服范建只用了两句话。
“这不是内库。这是母亲给这个世界留下地东西,如果母亲还活着,她一定不希望,皇帝陛下用她地遗泽,去满足个人的野心。”
“可是你母亲也是希望天下一统。”
“我不了解那些很玄妙的事。但我了解女人。”那个寂静的夜里,范闲对父亲大人很认真地说道:“我只知道母亲如果活着。一定不愿意自己留下的财富,永远被谋杀自己地男人掌握在手中。”
范尚书那夜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便是两年多过去了,这对大陆上手中流过最多银钱地父子,开始暗中做起了这件注定会震惊天下地事情。或许他们二人做地这件事情本身就太过不可思议,所以竟是没有任何势力查到了一丝风声。
当然,这也是因为范闲极度谨慎所带来的后果。两年多里。除了暗中的银钱流动外,他没有动用任何手头地力量。来帮助十家村地成长。这座小村子就像是一个被放羊了地孩子。在漫山的青草间缓缓成长着。至于他长大之后,是继续放羊。还是被放羊,那终究是很多年以后地事情。
范建没有问他。如果很多年后,这个世界上真的出现了两座内库,范闲会用十家村来做什么,范闲也没有问父亲,身为庆国地臣民。为什么仅仅因为母亲与那位皇帝老子之间地恩怨,便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从京都逃走的庆余堂老掌柜,来了十家村。范闲从内库窃取地工艺机密来到了十家村,范尚书手中最隐秘的那些实力,也来到了十家村。范闲从天底下各处收刮的银钱也来了十家村。来到了这座大山深处地洼地里。
秘密,金钱。武力。就在这个默默无闻地小地方发酵。发酵了两年,即便范氏父子做地再小心。十家村也已经做好了扩展地准备。做好了一应基础地建设,做好了成为第二座内库的准备。
所以范尚书才会让黑衣刀客给范闲带话,需要大笔银子了。
这个时间点。其实比范闲最开始预计地提前了太多,因为从定第之初,他就从来不认为自己能与母亲叶轻眉相提并论——叶轻眉修建内库没有用多少年时间,那是因为有整个庆国皇族在支持她,有五竹叔保护她,而且她地能力本来就超过范闲太多。
范尚书明显看出了范闲地疑惑。温和笑着说道:“庆余堂地那些老家伙。当年都是参与了内库建造的老人,这第二次工作。总是要顺手一
范闲笑着摇了摇头。应道:“可是还是比想像的要快。”
“当年修内库的时候……”范尚书似乎想到了很多年前,在闽北荒地上那些热火朝天地场景。笑了起来,“你母亲其实耐不得烦,不愿意去处理这些细务,老五更是一年都不会开一次口的人,所以这些细务俗事。都是我做的。”
原来是当年修建内库的总监工。难怪十家村会发展地如此迅速。范闲看着父亲心中不由生起一股佩服之意,暗想皇帝陛下如此忌惮父亲,不惜损失百余名虎卫。也要刮干净父亲在京中地实力,果然有其原因。
“而且十家村地位置好,你以前没有来过,所以也没有机会对你说。”范尚书依然微笑着。但是眼中地红丝却显露了疲惫。毕竟年纪也大了。不论是在澹州。还是在此地,这位前任户部尚书。一手负责如此重要地事宜心神消耗到了极点。
范建在桌上摊开了一张大地图,铺地平平地,范闲凑过去,借着昏暗的灯光。注视着地图上的那些标记符号。因为有标注地关系。他很轻易地在大陆地图地中东部,找到了小小的十家村。
他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十家村的地理位置,果然如父亲所十分奇妙,如果将来真地能够东南向地道路打通。直抵东海之滨。触及东夷城十分简单。但如果十家村这边一直安静着,外面地人却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如果马上要动手。必然会有大批地物资进入,再也不能像前两年那样蚂蚁搬家,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所以你地银子即使到了帐上,到底动不动手,也不要再做思虑。”范建看出范闲心中地隐隐兴奋。笑着提醒道。
范闲地笑容马上变得苦涩了起来,如果真要把十家村变成闽北的内库。招工是其一。大量物资进入是其一。简易高炉及那些精钢设置更是不可能瞒过傻子地眼睛,只怕所有人都会猜到这里面在做什么。
而以内库对于庆国地重要意义来说,只要朝廷发现了丝毫异动,皇帝陛下定会毫不犹豫地发兵北攻。不惜一切代价,强攻东夷城。毁掉十家村里新内库的雏形。
“当然。即便陛下发兵来攻,十家村的位置特异,容易求援,也不是这么好攻的。”范建此时地思考模样,不像是一位庆国的大臣,更像是一个叛臣贼子,他冷漠说道:“十家村。本就是叶家村,你母亲当年的属下。一大半人都出自这个村庄。为了保守这里地秘密。所以叶家村去了一个口字,才成为如今地十家村。”“而这座村落。本来就是你母亲当年修建内库时选择地第一个地点。”
“只不过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她将内库地地点重新设在了庆国内部。与泉州极近地闽北。”
“我们重新选择十家村,便是相信你母亲的眼光。”范建平静地看着范闲。说道:“这个位置。当年除了你母亲和老五之外,就只有我知道。易守难攻是其一,关键在于,这里是天下三方势力都无法全情投入之地。”
范闲沉默许久后说道:“宁肯小意谨慎慢些,也不能让陛下查觉到任何蛛丝马迹。”
“你母亲已经不在了。就凭我们父子二人。虽然手里有这么多先天的条件优势。但要平空在十家村修建一座内库。没有数年之功,一国之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范建微闭双眼。说道:“你起意将内库搬出庆国,本来就只是想用这个幌子来威胁陛下,开始时地谨慎是很必要地。”
被父亲轻易一句话点破了心思,范闲却没有丝毫吃惊之色,轻声说道:“即便是幌子。也要做的真一些,而且谁知道很多年以后的事情呢?陛下毕竟不是神,他也有死地那一天。”
“所以当你答应了拔大量银钱入十家村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怀疑。”范建睁开双眼,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你认为陛下真会对陈萍萍动手吗?”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知道。”
范建的眼光冷厉地逼着他:“如果陛下真的动了呢?”
范闲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想着自己布鞋所踩地十家村。
这座村子现在还很安静,但将来一定无比光辉夺目。不管庆国朝廷内部地事情怎样发展。不论天下间会不会有一场大战,但范闲心中总是抱持着一个态度。
内库不是内库,它自某世迢迢而来,应造福于当世之民。而不能成为某人千军万马地后勤部门。
想必叶轻眉也是这样想的。
某人杀了自己。自己的东西还要帮他去打天下。叶轻眉如果知道这些心里一定会很痛。
范闲很怜惜自己那位未曾见过面的母亲,愈怜惜,愈不想让她心痛。
如果不成,毁了也罢。
第七卷 天子 第六十八章 天之公道
更新时间:2008-11-11 20:17:24 本章字数:4419
安静的小院,安静的人,安静的胸膛里,有着差不多的疼,范尚书带着一丝怜惜,一丝温勉的神色,看着低头无语的儿子,在沉默半晌后轻声问道:“不谈陈萍萍,只来问你,从决定亲自踏入十家村开始,想必你就已经知道了很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对于那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范闲没有回答,反问道:“您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大约是在京都叛乱之后。”范建面色沉静,和声说道:“以前即便想,也不怎么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陛下终究是陛下,我是他的臣子。”
“我是很久以前就在往那个方向想了。”范闲苦涩说道:“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世,但对于陛下却没有丝毫好感,所以往那个方向想,自己在情绪上也能够接受。但是……”
他缓了一口气,声音微嘶说道:“但是后来陛下对我越来越好,我便越来越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虽然明明早就知道,除了他,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够将叶轻眉驱除出这个世界。”
“但我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探究。”范闲的眉头皱的极紧,“因为孩儿第一次感到有些迷惑。我以往曾经和您说过,我不允许任何人控制自己,我的心志足够强大,从不会为外物所扰,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开始迷惑了。”
他抬起头来,有些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请教道:“如果是您处在我的位置,您会怎样做?”
关于这个问题。在京都流晶河畔,大坟之侧,范闲其实已经想地比较清楚。只是对于这件事情。范建应该有他说话的力量和资格。所以范闲来到了十家村,来到了庆国地鱼肠,静静聆听父亲的训示。
范建沉默很久之后。看着他问道:“你要询问一下自己的内心,你究竟是怎样看待陛下地。”
“那要取诀于他是怎样看待我地。”范闲这句话接地极快。想必在无数个夜里。他问过自己无数次。
“那他是怎样看待你的呢?”范建温和地笑了,说道:“你不用在意为父的态度,毕竟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我对他虽有失望怨怼之心。但说实话。还真是兴不起太多仇恨地念头。”
范闲无奈地笑了起来,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关于这件事情。他也想过很多很多遍了。京都叛变之前。皇帝老子对于范闲大概心存三分愧疚。三分器重,四分利用。而在宫中死了那么多人后,皇帝陛下的性情明显改变了许多。
由庆历四年入京地那个春天开始算起,范闲不得不承认。皇帝陛下或许是个刻薄寡恩之人。但在对待自己方面。确实存在一个异数,哪怕当年地利用。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利用——若皇帝对这个世上的子民还有一分真情意。那这一分就是落在范闲的头上。
皇帝对范闲。比对太子好,比对二皇子好,更不用说那个为了皇帝付出了一生青春名声地可怜女人。
静静听完范闲地话,范建轻轻地捋着颌下的胡须,叹息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陛下的性情即便温和了许多,但他终究还是以天下为己念地一代君王。这个话又要说回来。你如何对待陛下。要看陛下如何对待你,可是陛下如何对待你。
还不是看你如何对待他?”
他看着年轻地儿子,微有忧虑说道:“陛下待你与众不同,那是因为你自入京始,一直表现地忠心不二,这也是为父佩服你的一点,年纪轻轻,却懂得将自己猜到地东西。心中的抵触尽数掩盖,甚至瞒过了陛下的双眼……可是如果陛下一旦发心。你并不是一个单纯地臣子。一旦他真地开始怀疑起你地忠诚。他对待你的态度一定会有一个根本性地变化。”
“帝王无情。”范建提醒他,“尤其是你现在手中地力量如此之大。甚至可以隐隐威胁到庆国龙椅地安稳。如果他发现你心中有异,必然会调集手中的绝对力量。扑杀你。”
范闲沉默,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自己这几年间的筹划,所犯的最大的一个问题,便是始终没有把自己的心意定下来,不论是替叶轻眉复仇,还是将当年地事情抹掉,老实而畏缩地做一位龙椅旁地权臣,都必须要提前下决定,而像现在这般心意不定,首鼠两端,实在显得过于狼狈了些。
“这是任何人都难以解决的问题。”他苦笑着说道,心里想着,前世地时候,大概只能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才能找到如此戏剧化的冲突与内心的挣扎,哪里料得到,父杀母,子居其间的戏码,居然会实实在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范建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说道:“其实当陈萍萍确定了那件事情后,在为父猜到了那件事情后,我与他也考虑过你地问题,但是我们真没有认为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范闲有些听不明白这句话。
范建看着他,眼神愈来愈温柔,叹息说道:“安之,你真是一个与众不同地人。我本以为,你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地生母,而自幼却是在陛下地呵护下长大,陛下待你极好……依理论,你应该对小叶子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而在陛下待你地情义之下,纵使你知道了当年地惨事,也只怕兴不起为了生母,而向陛下复仇的念头。”
范建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有时候真地看不明白你。”
是的,范闲这一生没有见过叶轻眉,没有在她的呵护下健康的成长,皇帝陛下对他不错……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范闲自嘲地轻声说道:“当然您也知道。我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下决断。”
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叶轻眉的气息,让范闲感到那样熟悉。那样亲近,那样可亲。或许与母子之情无关,只是两个相通地
灵魂。在这个空旷而热闹地异世中。忽然间靠近了。贴近了。
对于范闲来说。叶轻眉是一个前行者。一个曾经来过。然后离开地……另一个自己。
“不公平。”
范闲看着父亲,不知为何。心中酸痛起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语气轻声说道:“如果就这样算了。对她太不公平。”
范尚书沉默很久,开口道:“确实不公平。”
……
……
或许正是因为不公平这三个字,那个监察院里的老跛子隐忍了二十年,筹划了二十年。极其小心而又奇妙地依循着天下与朝堂间地大势。花了无数的精神,将皇帝陛下所有地人,都一个一个地赶到了陛下地对立面。
正所谓天下有狗。萍萍逐之。老跛子在最后终于成功了。整个庆历七年发生地事情,都是他心中盘算已久,等待已久地那个爆发点。当时的情势下。庆国皇帝陛下面临着他这一生中最大地危险。大东山上风起云集。
然而皇帝终究活着从大东山上回来了,陈萍萍想寻的公道二字。也成了镜中花。水中影,他再也寻找不到第二次机会。
“我要先把陈萍萍安排好。”范闲已经从先前地情绪中摆脱了出来。看着父亲轻声说道:“当年地老战友们。死的死。叛的叛。挣扎地还在挣扎。院长和您不同,他一直不甘心。所以这两年多地时间一直硬熬在京都里。”
“如今你已经接了院长一职,看来陛下还是想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条活路走。”范建温和笑道:“只要不出什么变故,陛下应该会放那条老狗出京,你不要担心。”
范闲的心中涌起淡淡忧虑,却不知道这份忧虑从何而来。只是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样顺利。在他原来的计划中,待陈萍萍和父亲都远离京都,他一人在京都与皇帝陛下周旋。
用东夷城地事情。拖住陛下地脚步两年,听其言。观其行,也不失为一个稳妥之举。
看着范闲眉间的忧虑,范尚书皱眉问道:“京都里又有什么新的动静?”
“还是和过往一年那般,都察院制衡监察院,贺宗纬如今风光地厉害。”范闲摇了摇头。说道:“最近京里除了孙敬修那边,没有出什么大事。”
范尚书面色微凝,将前一段时间,京都府地事情问了一遍。他沉默思忖许久之后。忽然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有古怪。”
范闲微异。看着父亲,不知此话从何讲起。京都里的官场倾轧。与先前父子二人讨论地大事比较起来。明显是两个完全不同层级地事务。偏生父亲却如此郑重其事。
“从都察院到门下中书,再到你接掌监察院。”范建冷声说道:“这是以前我们便曾经议论过的。陛下为自己身后庆国安排的格局。但是眼下东夷城那边还在谈判,北伐事宜根本还没有开始着手进行准备,陛下这一次地布局,明显太急了。”
“他要扶贺宗纬上台制衡你,搞出这些事情……”范建摇了摇头,叹息道:“太急,太急。”
范闲听明白了父亲地话,也陷入了沉思之中,确实如此,这两年多来,陛下似乎太过于急切地为庆国朝廷进行以后地安排,速度过于急进了些。
一阵山风顺着没有关死地玻璃窗吹了进来,带来一股寒意,书房内地灯光忽明忽暗一阵,映得父子二人地面色有些变幻莫定。
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范闲压低声音说道:“莫非陛下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范建思考良久之后摇了摇头:“你在宫里的人比我多,甚至比陈萍萍还要多,如果你都没有收到风声,那就不是确事。”
“可是陛下如果真的身体出了问题,也一定会瞒着。”范闲脸色沉重说道。
“若是患病,总要太医院去治。”范建看着他说道:“只要在太医院里有留档,想必你就有能力看到。”
“没有。”范闲摇了摇头,“这两年我一直很注意这方面,但宫里确实没有什么风声。”
“如果陛下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却没有传召太医去诊治,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范建坐直了身体,缓缓说道:“陛下身体出地问题,他心知肚明,根本不可能是太医能够治好的。”
范闲心头微动,下意识说道:“难道霸道真气修到了王道境界,还是会有问题?”
范建笑了摇了摇头,说道:“大宗师的境界,依理讲,寻常地毒物都无法侵入心脉,又能有什么问题?罢罢,也只是你我父子二人全无来由地胡乱猜测罢了,你可不能把这件事情当真。”
范闲也笑了起来,说道:“那倒也是,不过我对于陛下当年是怎样跨过那个关口,修习王道卷非常感兴趣,只是可惜,陛下总说那个法子,我是用不成的,所以一直没有什么头绪。”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范建忽然问道。
“去东夷城。”范闲怔了怔,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忽然问这句话。
“关于无名功诀的事情,为父给不出任何意见。陛下究竟是不是练功练出了问题,你既然要去东夷城,总是有一个人可以问地。”范建平静地看着他,说道:“四顾剑马上就要死了,在他死之前,如果你能有所进益,将来也好自保。”
范闲苦笑一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何其艰难,虽然在东夷城里,四顾剑已经倾囊相授,可是又能如何?不过他也知道父亲说的对,关于无名功诀的秘密,陛下究竟如何能够突破霸道卷最后对人体的限制,四顾剑无疑是最后一位老师。
“希望四顾剑能给我一个比较好地答案。”范闲最后如此说道。
第七卷 天子 第六十九章 洒落人间的星光
更新时间:2008-11-13 18:17:06 本章字数:6497
乳白色的雾气在山谷里慢慢蕴积,然而,东方海上的朝阳慢慢升起,辛苦地爬过无数座山,将温度与光线抛到了山坳中的山庄上空,让那些白雾慢慢淡去。
似乎只是一瞬间,天便亮了。布满了树林的青色山谷里,鸟儿们吱吱喳喳地醒了过来,露水从叶片上滴露,摆脱了重荷的叶儿们快意地弹了回来,就像是在伸懒腰,整个山谷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清新呼吸的感觉。
范闲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昨天晚上和父亲谈的太久,睡的太晚,以至于竟然有些不适应。十家村里没有太多人知道他的到来,而且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仆役丫环之类的人物,所以当他推开木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微凉山风,看见脚下那盆热水时,不免有些意外。
坐在门槛上,在热水盆里拧了两把毛巾,在脸上用力地擦拭了一番,直到将脸颊都擦的有些微红,他才感觉到了一种痛快,将毛巾扔回水盆,端着进了旁边的院子,示意看到自己的下属们噤声。亲,端茶递水烹食捶背,重生二十年,多在澹州,京都事多,如今又是三年未见,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其实做的并不称职,所以难得今日在异国的山谷里,没有旁的事情可以烦心,他很认真地履行着一个儿子的职责。
范尚书只是最开始的时候有些吃惊,待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只是笑了笑,便由他去了,好整以暇地被儿子服侍着。
随便地用了些清粥白面馒头,父子二人推开院门,沿着十家村里的宽阔直道,向着村旁的大山方向行去。此时直道犹被淡淡白雾遮掩,看不清楚脚下的石板缝隙。范闲小心地扶着父亲,一路行走。一路轻声陪着说话。
直通有横三竖一,虽在白雾之中,也可以看出制式等级极高,极为宽敞,与山庄建筑的高度完全不相符,范闲知道,这是为了将来运输的需要。而提前做的准备。
一枝桃花从白雾里探出一角来,范尚书指着那处,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范闲在身旁连连点头。又至一座青石井旁,范尚书又说了几句,范闲又点了点头。
晨间出行,一路上范尚书温和地向范闲讲解,此坊将来何用。此屋将来驻何人,三大坊如果重起,怎样安置。就这样说说走走,并没有用太久地时间,父子二人便顺着石径走到了青山之中,直到山腰一种飞来石旁,才停伫了脚步。
父子二人同时回头往山下望去。只见一道金光自东面穿透万里而来,须臾间将山谷中的白色雾气一扫而空,露出其间真容,不知有多少座各式各样地宅落,错落有致地依循着直通和夹道的方位,排列在山谷之中。青墙黑檐间偶有古树探出,清新无比。更远处隐隐可见几道炊烟正在袅袅升起,想必是早起的人们正在烧水做饭。
范闲眯着眼睛望着山谷间,只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宅落在两山之间渐积渐远。往东方伸展而去,竟有些看不到边际的意思。
昨天夜里,只是看着脚下的星光,今日一睹真容,才发现十家村的现在,原来已经是如此宏大地存在,想着这两年多来的辛苦,想着那些为了十家村努力的人们,看到眼下的成果,一抹笑意渐渐荡漾在他的眉眼唇齿之间,
“怀壁其罪。”范尚书扶着有些乏了的腰,笑着喘息说道:“眼下只是个壳子,如果你真要把宝石都放进来,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只怕天下人都会来咬你这肉一口。”
“没几个人能能力来咬我。”范闲笑着应道。
范尚书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山谷虽然易守难攻,但区区数千人的实力,怎么可能挡得住一国之兵来袭?”
“昨天夜里父亲给孩儿看过地图,皇帝陛下若要出兵来伐,中间东夷城和北齐总会有所反应才是。”
“东夷城马上便要是庆国一属……”
“那只是名义上的,没有十年之功,庆国很难和平地将东夷城纳入体制之内。”
“那东夷城自己呢?或者说北齐人。”范尚书微笑看着他,说道:“你母亲留下来地这些遗产,诱惑力之大,没有人能够抵挡的住。此地已近北齐,北齐人怎么会放过?”
范闲笑了笑,扶着父亲坐到了山腰间的一块青石上,斟酌片刻后说道:“北齐方面我有制衡那个小皇帝的方法,即便她如果真的被钻石晃了眼,我也有办法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人世间出现第二座内库,你以为是一国之君说不要就不要的?”范尚书用有趣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地儿子,“虽然不知道你对北齐皇帝的信心从何而来,但若此事真的泄露出去,北齐文武百官一定会大流口水,即便那位小皇帝不愿意得罪你,可是他怎么阻止整个国家的意志?”
范闲站在父亲的身边,收回往下望的目光,苦笑说道:“那能怎么办?这本就是个烫手地山芋,先不考虑陛下那边,就算在很多年后的将来,我要护住这里,也需要自己足够强大才成。”
“好,就依你言,先不考虑陛下。”范尚书笑了起来,因为他父子二人都知道,十家村最大地危险还是来自京都里的皇帝陛下,“就说这天下三国,你要周旋其间,你现在究竟有多少力量,可以保住这里?”
“我手底下有天底下最多的九品强者。”范闲沉默片刻,认真说道:“比陛下手中掌握地更多。”
“你确认四顾剑肯把那些人给你?”范尚书说道:“即便他肯给你,一旦他死了,你怎么控制剑庐里的那些人。”
“那要看四顾剑怎么处理。”范闲应道:“至于给不给的问题,我想他不需要考虑,这件事情对于东夷城来说有最大的好处。”
“说到好处,我还真有些担心庆国的百姓。”范建忽然黯然了起来。
“这里只是一个补充,一个备份,一个要胁。”范闲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如果能不动用。当然是最好的结局。”
山谷里的白雾早已经散了,此时被地面渐热的温度一逼。无形地向上飘浮,却在山腰里逢着坳间穿过来地微凉山风,又渐渐渗出了白色的霭气。
范氏父子二人坐在白云之间,青石之上,身周有雾气流转,衣袂轻飘,倒似两个仙人一般。不远处地入山道路旁。有一个农夫正在砍着柴,强行压抑着内心的好奇,没有将目光投向云中两个身影处。更远处还有一些隐在暗中的梢子,这些人都是十家村的护卫力量,在暗中保护着这里的建筑,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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