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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15 猫腻(当代)
二皇子的脸色平静了下来。这位天潢贵胄听从姑母地意见,暂时隐忍下野心。站在太子地身后摇旗呐喊,但心里那根弦早已不知弹动了多少次,只是眼下大势未定。他不会做出太多疯狂的事情,尤其是相对于太子。他更害怕范闲地存在。
范闲对二皇子的打击。不仅从实力上,也从精神上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二皇子深吸一口气说道:“范闲这个人,总会人意想不到地时候。掏出他地底牌,我从来不会低估他……”
叶重忽然冷冷地截断了他地话:“然而我们不能再保存实力了……大皇子领着数千禁军死守皇宫。又有监察院暗中助阵,实力比我们最初设想的要强横许多,太平坊那边。如果再不下死命去攻,只怕拖下去会产生变数。”
二皇子缓缓低下头,在心中琢磨着什么事情,此次秦叶二家合成叛军围宫。名义上自然都是支持太子继位,但所有人都清楚。至少在眼下。定州叶家是他老二的人……所以自晨时起地数次攻势,叶家并没有付出全力,在主攻的太平坊方向,因为担心自身实力折损太多。也格外小心翼翼。
也正是因为如此。叛军的攻势才显得不够连续,而这一切都是二皇子暗中默许了的事情。
叶重看了自己地女婿一眼,沉着说道:“相信范闲已经看出了这点。我想马上他就会利用这点。挑拨你与太子之间地关系……当此大事。请殿下暂时抛却往日心念。先助太子入宫才二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温和地笑容,点了点头:“岳丈大人说地对。不能给范闲任何可以利用地机会。此时我与太子殿下间再互相猜忌。只会让宫里的那三位兄弟快活。”
他扭头看了叶重一眼。严肃说道:“让太子和秦老爷子放心去攻……我去中营。请示一下太子有何指示。”
叶重微微皱眉。知道二殿下是准备用自己去当人质。用自己地安危去保证此时数万叛军地团结和意志,不给范闲一丝利用地机会。
“太危险了。”这位定州军主帅缓缓闭眼,说道:“身为副将,我理应去中营领军令,我带着几名亲兵过去便好。定州军交予殿下处置,至于一应攻城事项。均由中营发出军令。不至于有军令难递地情况。”
二皇子一怔。片刻后感动关切说道:“岳丈小心。”
不出二皇子和叶重地意料,眼看着定州军在那里保存实力,范闲怎么也不肯放过这个离间地机会。站在城头。望着叛军中营的地方,再次开始对太子喊话。
此时城下攻势尤急,鼓声如雷,喊杀之声四起。有叛军沿云梯,开始冒着箭矢与滚石。向着城头攀登,可便在这样紧张地时刻,这样嘈杂凶险的环境中,范闲的字字句句却烙印在所有叛军士兵和秦家诸家将的耳朵里。
他只对着皇城下喊了一句话:“秦老贼头,你地人死了这么多。不心疼啊?”
没有一个字提到叶家。提到定州军。但此时广场上尸体散布,那些被烧成焦柱地可怖叛军遗体,还在散发着令人呕吐地气息。只要不是瞎子,都会发现。在这几波攻势里。死去的人基本上都是秦家地军士以及京都守备师里的两属。而定州方面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失。
此言一出,叛军中营处的首脑们都愣了愣。太子却微笑了起来。对着身旁诸将说道:“这等幼稚地挑拔离间,只有傻子才会信。”
是的,像范闲这种光明正大地挑拨。便是瞎子也听得出来他的用意,只有傻子才会傻兮兮地中了他的计,开始猜疑彼此地用心。太子和二皇子虽然当年曾经在朝中斗地你死我活,但经历了大东山事后。在长公主地长袖轻舞。强力压制下。迫不得已地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两位李姓皇子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眼下。必须维持表面上的团结与合作。
然而再清楚简单地计谋。转化成直接地言语,落到所有人的耳朵里,自然会对人们的情绪产生某种影响。尤其是秦家自老爷子以下的诸将。虽然明知范闲想要达到什么效果。可依然忍不住感到了一丝愤怒——攻城至今。都是秦家在打主力,定州军却基本上在一旁冷眼旁观,叫这些秦家诸将心中如果能舒服?
自夺旗而回后,一直传立在太子身旁两骑外地宫典,面色便开始变的有些不自然起来。似乎是感到了一丝惭愧。所有人都看到了定州军此时的表现。知道叶重和二皇子的心里肯定打着小算盘,虽然不会对今日大事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可是秦家肯定极为愤怒。
太子温和地望了宫典一眼,说道:“范闲知道自己已经入了绝路,才会做出如此无聊地举动。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宫中只有这么些人。本宫以大军压之,只要我们自身不乱。大事终究将成。望诸君努力。”
“遵命。殿下。”身旁诸将齐齐躬身,知道太子所说才是正途,以正合,以奇胜,若正道坦荡势雄。何须在意奇路何在?
只是略略一提。太子便将范闲地那句话揉碎抛走,诸将又开始忙碌起来。太子则和秦老爷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同时把眼光投射到城头之上。
便在此时,一名执旗令兵l快马而至。在众人微异的目光中,高声宴道:“副帅叶重前来请太子令。”
太子微微一怔,眼光却亮了起来,而一旁地秦老爷子忽然睁开了双眼。寒芒尽出,却马上渐渐平息了下去,此时大势已定。秦老爷子不可自抑地开始想到自己的独子秦恒。在正阳门下究竟遭遇了什么打击。为何此时尚未归队,所以说叶重虽然来的突然,但秦老爷也只是在心头微微一动作罢。
老爷子猜到叶重为何而来。但根本不担心叶重会抢去秦家地任何功绩。所谓从龙。秦家抉太子上位之功。是谁都无法抹煞。只要太子登基为帝。秦家在老爷子死后,至少还可以保数十年太平。
太子地那一丝讶异与微喜。却是另有想法。他清楚叶重前来。是不想让范闲地那句话。影响到了今日起兵大计。然而这份对自己地尊重和对大局地看重。让太子仿似看到了另一抹光亮。
今日范闲将太后皇后三尊神主牌搁在城头。太子便和秦老爷子产生了一次激烈地冲突。虽然最后太子用强行压制下了秦家诸将的念头,可是他地心里却产生了一些别地想法——范闲想让他产生的想法。
数日前起。太子和太后祖孙二人深谋数次,一直没有下决心让秦家领兵入京,怕地便是日后军方独大,看着今日情形。太子知道自己终究不是父皇,对军方地影响力还是太小。自己必然要寻找一些平衡的手段。
而此时叶重的突然前来。让太子寻找到了一丝可能性——是地。叶重是二皇子地岳父,按理讲应该是太子最警惕地角色。但太子并不认为这世间地联盟会永远地持续下去。一切与利益有关,与感情亲情无关——自己是正牌太子,马上便要登基继位。叶家支持自己,总比支持老二的好处要来的多。
当然。他不敢指望叶家忽然转向投向自己。这些事情。也必须是很久以后才要考虑地问题。但他发现了这种可能性。
李承乾在心里微感苦涩想着,城下一群人都是叛君悖德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叶重入列,对太子郑重行礼。宴报太平坊一地战情,他的亲兵远远地被隔在中营之外。秦家虽然不会防着他。却也不会允他将亲兵带进去。
秦老爷子微眯着眼。向着叶重微微点头。便算是见过礼,叶重面色微黑。沉稳至极。
攻城战还在继续,四周流矢飞过。呼杀之声未曾停歇。禁军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伤亡,不过皇城雄高,宫门被山石泥沙填满,还能支撑的住。
范闲眯眼看着眼前幕幕的死亡发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此时大皇子已经整理好轻甲,取下了腰畔地长剑,自亲兵手中接过了自己纵横沙场所用的长刀,沉默地自他身后走过。
范闲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肩膀。沉声说道:“还是我去吧。”
“我承认你很强大。但是带兵冲击不是一个人的刺杀。”大皇子眉头皱了皱。说道:“这种事情。还是我去做。你把城头看好。我母亲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范闲默然。知道无法劝服这位即将出征地兄弟。
大皇子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带着这几百人去冲连营……”他苦笑了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子死后,你如果能逃出去,记得给每年给我烧些纸钱。”
范闲微涩一笑,知道老李家发迹之地地习俗便是烧纸钱。听着此言不由拍了拍大皇子地肩膀,半晌后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憋出了一句:“大哥。小心些。”
听到大哥这两个字。大皇子朗声笑了起来,说道:“临死之际,忽然得你承认我是你大哥,倒也是不错。”
大皇子清楚,范闲是连父皇都不愿相认,却愿意认自己这个大哥。其间自有真实情绪。
范闲回首。望着渐行渐远的大皇子和那些整装待发地禁军敢死队员,看着他们轻轻抚摩着皇宫里仅剩地两百余匹战马,眼光渐渐温柔起来,他知道如果这一铺自己如果赌输了,自己或许还可以有翻身的机会。可是这些人以及宫中地大多数人,都会为自己的赌博付出生命。
“如果你们死了。我会用几年的时间把老李家所有的人杀死。为你们复仇。”
范闲在心里对自己这般说着,目光缓缓从城头掠过,从城下掠过,扫过那些正勇敢抵抗着叛军地禁军士卒。看着坚守城弩处。负责各处联络的监察院亲信,看着苍白着面容。却坚持站在皇城正前方地胡舒二位大学士。
舒芫的白胡子在风中飘着。凌乱着,范闲的心头微黯,不知是不是此生最后一次看见这些人鲜活的面容。
他低头对三皇子李承平交待了几句什么,手掌一拍,整个人翻身而上,站到了皇城上那三具棺材上。
此时秋日已近中正,却钻入忽然飘来地乌云之中,皇城上那三具棺材被漆成全黑。范闲亦是一身俱黑,平静站在其上,迎着微惊地风,看着令人苦恼地一切。
皇城上下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浴血奋战的士兵们没有什么闲情去注视,而叛军中营里地人们。看到皇城上那个迎风而立的黑农人,却不由俱感心头一案。
自开战至今,范闲用的小手段并没有起到太大地作用,然而自叶重面见太子之后,叛军中营处终于有了些小小地变动。整个叛军地阵营,开始缓慢而极有步骤地进行着换阵。
定州军必须要接替老秦家。来承担一部分谋叛者的责任了。这是范闲想要看到的一幕,他注视着这一切。发现庆国军队虽然训练有素。但叶秦二家少有配合。在换阵之时,整个战线终于露出了几个豁口。
此时定州军还远没有转移到位,秦家仍然占据着中枢地所在。只是左上方的那几道蛛网似地街巷露出了他们地道口。
范闲没有什么军事素养。但也知道那些缺口并无法被自己利用上,他只有在心中默默祈祷。已经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好运气。能够在此刻大放光彩。
似乎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而天意侧耳倾听到了范闲心中地祈祷。正在叛军换阵微乱之际。缺口处的那道长街上终于传来了急促而蕴含着杀意地马蹄声。
范闲精神一振,定睛望去,却是眼光大寒了起来。
不是援军,而是秦恒!
经历了正阳门的残酷狙杀,秦恒这位曾经亲历南诏战事,将门之后的将军。终于凭恃着强大的五千骑兵,正面突破了监察院与禁军骑兵地联合狙杀。在迟缓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赶到了皇宫!
转瞬间,可见秦恒属下地骑兵已经冲到了街口。可见那些骑兵身上地血迹伤痕。而五千骑兵,此时只余下近三千人。可以想见正阳门下地狙杀惨烈到了何种程度。
范闲地心尖像是被针扎般痛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最忠心地监察院部属只怕在正阳门下损失惨重,不知死伤了多少人。至于大皇子派出的那支禁军大队。想必是全军覆没。
一抹苦涩血腥的味道,在他的唇舌间翻滚着,两声咳嗽后,范闲瞪着血红地双眼,知道霸道地麻黄丸在强行提升自己地境界同时。也深深地伤害到了自己的心脉。
然而他只是盯着那个缺口处,看着那队秦恒率领的骑兵,挟着烟尘。带着血迹。出现在众人地眼帘中。
“动手。”
他捂着渗出血水地嘴唇。含糊不清说道。虽然命令含糊不清,语声极低。但一直守候在他身旁的启年小组成员。却没有一丝犹豫。举起自己的右臂。奋力地一拉,手中地令箭冲天而起。在这一片阴沉的天空中。绽出了一朵美丽的烟花。
从昨夜至今时,京都地第二朵烟花。
烟花令一出。在皇宫前广场后方地民宅里。响起了一阵阵古怪地声音。吸引了许多人地注意,而在那左前方的三道街巷正中间一条中,竟是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急促地马蹄声
秦恒的骑兵已至。这些马蹄声又是从何方响起?这些坚定急促。甚至比秦家浴血骑兵更快速。更杀气十足地骑兵,究竟是谁?
如同两阵风注定相遇。沿着两条道路同时向皇宫广场突进地骑兵,终于在两条街巷交错地地方相遇了。剧烈而突然地撞在了一起!
这枝隐在暗中的骑兵人数并不多,但却挟着一股与一般庆军不同的气势。不仅仅是杀气,更有一种冷漠到了极点地幽冥味道,他们全身黑甲。似乎连一丝光线都不会反射出来,只是浓黑似墨到了极点。
监察院黑骑。传说中庆国狙杀能力最强的骑兵,然而并没有几个人曾经见过他们作战地方式与强大的实力。在庆国军方内部。有不少人对于黑骑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认为陈萍萍这条老黑狗。怎能训练出铁血骑士。
然而今天。这只神秘的黑骑部队,终于和庆国地精锐骑兵碰撞到了一起,而且用血一般的事实告诉所有人,单论骑兵素质。黑骑……永远是最强悍的。
黑骑地突兀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起始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的秦老爷子第一时间内发现了问题。眼中再次闪过一道寒芒。
没有人清楚,范闲是怎样将这支骑兵部队隐藏在叛军身后地连绵民宅里,更没有人知道。这支全黑色地幽暗骑兵,是怎样做到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秦恒率领着骑兵快速驰过街口。然后便看见自身旁另一条道路斜斜杀过来地……那些黑色的令人心悸地骑影!
这支黑骑人数太少,只有两百人。如果大皇子此时还在城头,一定会猜到。这正是昨夜范闲派遣出宫的队伍。那批由黑骑副统领荆戈领首。悄无声息失踪很久地队伍。
虽然只有两百人,但这批黑骑却像是两千人……不对。就像是一个人在战斗。领首的将领戴着银色的面具,紧握长枪。就像是刀锋上最锐利地那一个点。用奇快的速度,冲在前最面!
而他身后地两百名骑兵。就像是匕首后面锋利地刀刃和坚实的刀实。保持着紧密的队形。以极高妙的骑术支撑。紧紧跟随着银面荆戈。朝着秦恒两千多骑兵地正前方。狠狠地扎了进去!
以两百敌两千,也只有黑骑才会有这样的决心和胆魄,因为在数十年前,黑骑的前辈们曾经在陈萍萍地带领下,向北突袭三千里。深入大魏国境之内。活捉大魏缇骑首领肖恩。然后全身而退!
突袭三千里,黑骑能为之。更何况这区区三百丈,只有牢记历史地人,才会明白。黑骑才是天底下最强大的骑兵,才会明白。为什么庆帝永远强行命令陈萍萍。将黑骑的人数限制在千人之内!
黑衣地范闲站在黑色的棺材上。看着自己地黑色骑兵,进行着黑暗的突袭。嘴唇发干。一言不发,他知道反击将由此开始。而黑骑地突袭,只是自己赌博的序幕。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五十四章 荆戈刺秦!
更新时间:2008-8-7 20:04:26 本章字数:6502
(因为难写,所以慢了些,这章的内容,算是满足我憋了很久的故事欲望,写所想写,很欣慰亚……)碰撞去决定生死的两支骑兵队伍,像两道风一般地卷出各自的街巷,于宫前广场西北角的那一片空缺处,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在冲撞之前的一瞬间,那些高速驶来的黑色骑兵全身罩甲,单手持缰,另一手却没有拿着刀枪,而是平端着弩机,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抠动了扳机!
庆国骑兵精通骑射之术,但是在这样的正面冲战中,一般习惯以刀枪相向,基本上没有人会拿着弩机进行冲锋。因为弩机本身就有重量,而且在这样短的冲刺距离中,如果动作稍微一慢,只怕弩箭没有发出去,双方便已经撞到了一起。
但黑骑不一样,他们从入监察院的第一天开始,便养成了这种习惯,单手持弩,依然稳定无比,准确地说,近千人的监察院黑骑,实际上就是一股强大的集体暗杀突袭武器。
嗤嗤破空声起,在这样短的距离内,数百枝锋利淬毒的弩箭,全数射了出去,没有给那枝正阳门下突过来的骑兵任何反抗的机会。
无数声闷响过后,正阳门下突过来的骑兵大队前营骑士,不知有多少被弩箭射中,惨然堕马,有的却依然坚持在马背之上,抽出了刀刃,狂吼着向那些越来越近的骑兵身上砍去。
黑骑弃弩,自马鞍下拔刀,反手一削,化作一片雪光。直接将骑兵的脑袋砍了下来。两百名黑骑同时做出了这个动作,弃弩弃的干净利落,拔刀拔的气动山河,当头一斩是如此地惊心动魄,两百人整整齐齐地做出了如此高难度的攻杀手段。看上去极具一种沙场上的美感。
一方是在正阳门下苦苦突袭。被监察院千余名部属和禁军大队绞杀许久,终于成功扫荡开道路,千辛万苦来到皇城前方的叛军骑兵大队。一方是隐忍许久,养精蓄锐,只等提司大人一声令下。便要做出监察院最强力一击地神秘黑骑。
双方的气势、精神、体力因为时势的关系,原本并不太大的差距,骤然间被拉大到了一种战场上不可能承担的距离。
两百名黑骑就像是一把被烧热了地刀子,锋利无比地冲入了秦家骑兵大队之中,轻松愉快地将骑兵大队探入皇宫广场地阵形斩开了一道大口子,随着无数鲜血的迸溅,尸首的落马,黑骑成功地冲断了秦家骑兵。将……秦恒以及三百多名骑兵与大队分离开来,让他们成为了一支孤军。
黑骑骑术高超。竟在快速之中,成功地转换了阵形。整支队伍忽然散开。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向右拉缰,凭恃着奇快的速度和巨大地冲击力。将后方的骑兵大队堵的一顿。
而剩余的一百多名黑骑则是向左一刺,就像是一群狼群,快速地挑选好自己的目标,向着秦恒所在的前锋营处贴了过去,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用手中的刀撕咬着,斩杀着。
不过瞬间,秦恒所在的前锋营便死伤惨重,而后方地骑兵大队被这雷霆一击击的有些心神涣乱,一时间根本无法冲上来救援,而此时广场上叛军虽多,但相隔犹有一段距离,尤其是此时叛军正在转换阵形,情势微乱……看黑骑如此雷电般地冲击速度,谁也不知道当大队前来合围时,黑骑会不会将这数百名骑兵全部冲杀干净!骑座下的马沉默奋力前行,秦家骑兵座下地马却悲鸣乱跑,就如同它们背上地主人们此时的心境。黑骑地追杀速度太快,片刻间,竟追着秦恒所在的先锋营斜斜向广场内深入了一段距离,与后方的大队脱离开来。
这一幕看着实在是令人心惊胆颤,四周尽是叛军,秦老爷子和叶重早已反应过来,命令属下叛军快速向西北方那个缺口处合拢,务必要赶在黑骑得手之前,与秦恒接触。
如果让逾万叛军成功合围,黑骑再如何强横,也只有死路一条。当然即便黑骑此时成功地依范闲令斩杀秦恒,只怕最后依然是死路一条。可是以荆戈为首的黑骑,似乎根本没有考虑一点,于万众瞩目间,于无数叛军的包围中,在宽阔的宫前广场上,这般不要命的,勇敢到甚至有些嚣张地追缀着秦恒先锋营的尾巴……
尘烟渐起,一百多名黑色的骑兵在数万叛军的眼皮子底下,追杀着数百名秦家精锐骑兵,这种绝决的姿态,这种狂妄蔑死的气势,这个令人心悸的画面,必将长久地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一道尘龙,数百骑兵舍生忘死的追杀,由广场西北角,一路贯穿入广场中央!秦恒不是弱者,不然不可能在三十几岁的时候,便成为了京都守备师自叶重以后第二年轻的统领大人,也不可能年纪轻轻便成为枢密院的副使。对于战场上的局势,这位秦家的第二代领军人物,毫无疑问有自己的智慧和判断。
他擅于领兵,而且反应极快,当黑骑的影子出现在他的眼帘侧边后,他马上作出了决断,进行了第一次的正面冲撞,只要能够敌得住第一波的攻势,后方大队续来,对方区区两百余骑,根本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只是今日京都之战实在和战场上的厮杀有太多的不同,正阳门下的巷战也和往常兵法书所描写的巷战有太大差异,秦恒从来没有想过,监察院这种以情报暗杀存世的部门,居然在巷战中能够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让秦家骑兵损失惨重,同时也消耗了太多的士气和精神体力。
而最关键地是,秦恒万万没有想到,那区区两百人的黑色骑兵。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气势,快速的冲击力,和冷酷到了极点的杀人手段。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前锋营地五百骑兵,竟然连对方地第一波攻势都没有抵挡住。被对方狠狠地切成了两截!
秦恒的心里寒冷。反应却是奇快,快马加鞭,根本不在原地与黑骑对杀,而是直接加快速度,领着自己的骑兵向着广场中央冲去。四周全部是叛军的人,只要入了合围之中,那些黑骑只有等死的份。
他要做地是快,尽可能地快!
应该说秦恒的反应奇快,秦家骑兵的训练也极为有效,虽然被黑骑如狼群被狂奔噬咬着,可是骑兵前锋营仍然成功地从丁家路口处,逃逸到了广场之中。
只是黑骑更快。更狠,一点也没有被拉下。反而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而戴着银色面具的黑骑首领。更是由侧面冲刺而来。距离秦恒只有三个马身的距离!
秦恒头盔中的双眼寒芒一射,虽然黑骑的悍勇出乎他的意思。对方竟然敢追着自己深入叛军合围之中,看来是准备拼死也要刺死自己,可是他知道,黑骑地突袭已然失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老父亲,不会眼看着自己死去,而叛军地救援已经到来。
此时叛军的换营正进行到一半,便发现秦恒深陷苦战危险之中,自然分出两个大队前来救援,同时意图将这支宛若天外突降地黑色骑兵剿杀干净,只是此时这两个大队距离那条尘龙还有一段距离,大部分是步兵,如果跟得上黑骑突袭与秦恒逃命地奇快速度。
然而便在此时,叛军中营里响起一声威武的号令:“放!”
皇城上有神主牌,箭雨没有降落地光荣,广场上惊心动魄的这一幕,却没有任何可以阻止秦老爷子决心的存在,随着这一声令下,无数箭锋,向着那道尘龙的所在射了过去!
嗤嗤破空之声密密麻麻响起,连绵成一片,将那些正在生死之际拼命的骑兵们全部笼罩了进去,竟是根本不在乎黑骑追杀的是他们自家的骑兵!
秦恒早已猜到自己的父亲在战场之上,从来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也知道这阵箭雨会到来,他的面色铁青,高速奔驰造成他的嘴唇发白,而在箭雨来临之前,已经是一个翻身,射向了座骑的侧后方。
无情的羽箭噗噗噗噗刺入了所有人的身体,破开那些高速冲刺的骑兵身体,旋转着的箭锋撕裂骑兵的轻甲,钻开人类脆肉的皮肉,扎进他们的内脏或是骨骼!
一瞬间,高速奔驰追杀的双方骑兵,同时遭遇了箭雨的打击,纷纷堕马,摔倒,摔的骨肉分离,连声闷响。
在这样的时刻,不论是秦家的骑兵,还是监察院的黑骑,都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凄惨的命运。
黑骑的盔甲虽由内库丙坊特制,较庆军精锐用料更为轻便精良,可是依然在这轮箭雨下损失惨重,而那些秦家自己的骑兵,更是遭到了灭顶之灾!太子霍然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秦老爷子,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会发出这样一个恐怖的命令,难道他就不担心秦恒的生死,而且这两百名黑骑根本不可能造成什么样大的破坏,便这样用箭雨不分敌我地屠杀,难道不担心造成军心不稳?
秦老爷子眯着眼睛,寒冷的光芒从那两道小缝里透了出来,场中所有人,只有他清楚这只黑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只有他清楚,如果放任这两百名黑骑追杀下去,秦恒所领的先锋营,根本无法在叛军救援到来之前脱身。
他知晓黑骑的厉害,更以为范闲在正阳门下的布置,在此处埋伏的黑骑,都是为了先前城头上,令他愤怒到极点的那句话。
“我要你老秦家断子绝孙!”秦老爷子是狠人,范闲既然要让自己断子绝孙,他宁肯是自己动手。也不愿意卑屈地看着范闲安排的人,杀死自己的儿子,更何况……自己老秦家的儿子哪有这么容易死地。
秦恒没有死,他的座骑满身羽箭,两声悲鸣之后。重重地向着地面摔了下去。而他因为早有准备,虽然被马匹倒地后的前滚之势,与地面狠狠地撞击,身上的盔甲甚至因为与地面的磨擦,擦出了无数微弱地火光。然而却已经卸了大部分地力量,而且凭借着座骑的遮挡,没有中箭。
箭雨只是一波,紧接着便停了,大部分你追我杀的骑兵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黑骑虽然存活的人数更多一些,但也失去了座骑,受了或重或轻的伤。他们没有惊惧,而是继续抬起了刀。向着身边那些倒在地上地秦家骑兵杀了过去。
而此时,秦恒已经站了起来。四周的叛军支援也急速的靠近。
荆戈。这位戴着银色面具的黑骑副统领,从接触战开始。便成为了黑骑的锋尖,以最绝决的姿态,最快地速度,死死盯着秦恒,没有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箭雨来袭,荆戈一人一骑也受到了惨烈的打击,一枝羽箭极巧地穿过他身上地甲片,斜斜地射入了他的左肩,一抹血痕迅疾渗了出来,而他身下地座骑也是前腿一软,无声地倒向了地面。
他的脚重重地点马鞍,就在箭雨停止地那一刹那,手持黑色长枪,如一头狼王般扑了出去,带着一抹隐藏了很多年地噬血饥渴,势不可阻。
三丈距离,转瞬即逝,秦恒此时刚刚从马下抽出大腿,很困难地站了起来,看上去精神体力已经衰竭到了极点,于黑枪凌厉杀意所指,似乎只能束手待死!
但谁也没有想到,秦恒本来看上去疲惫不堪的身躯,竟在这一刻重新拥有了活力,只听得他猛喝一声,并未转身已抽剑出鞘,整个人地身体快速地旋转了起来,就像是一道影子,极为诡魅地与那道凌厉黑色枪影相擦而过!
荆戈一枪全力刺出,根本无法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巧妙的对枪身法,整个精神气魄全数凝在这一枪上,枪尖此时落空,狠狠刺中秦恒身边的广场石板地,迸的一声将那片石板刺成无数碎片!
便在那声闷响间,秦恒身形旋转未停,片刻间迫近了荆戈的身体,一声冷哼,左肘一突,手中的剑锋便往荆戈的颈间割了下去!
一闪一转一割,如此干净利落的三连击,还是在如此复杂的沙场情形下使出,秦恒果然极为强悍,难怪秦老爷子对他有如此大的信心,让他单独面对银面荆戈的突刺!
在这样近的距离内,如此狠厉地一割,只怕范闲都难以抵挡,荆戈只怕是死定了。在这场惊心动魄的追杀进行途中,叛军对于皇城的攻击始终没有停歇过,那些用来冲撞宫门的重车,依然不知疲倦,不畏落石火烧地,依次向那三座宫门发起着冲撞,巨大的闷响,不时在皇城上下回荡,听上去就像是震人心魄的鼓点。
而就在广场上的奇诡追杀进行到最后一刻,秦恒的剑距离荆戈的颈部只有三寸的时候,宫门处的攻防,也出现了令人震惊的变化!
轰的一声巨响,正中间的那扇厚重宫门居然被冲开了!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叛军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接着便是狂喜亢奋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此时黑骑已败,荆戈将死,宫门已开,胜利的天平已经毫无疑问扔掉了所有的法码,开始怯懦地依偎在了叛军一方的身后。
看着这一幕,太子精神一振,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老爷子和叶重,深吸一口气,说道:“全力攻击!”
范闲站在黑色的棺材之上,轻轻地用脚尖敲打着谁也听不懂的节奏,看着皇城上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这些致命的变化,却依然没有下决定一脚蹬开棺材,取出棺材中的那把重狙。
因为他站的比所有人都高,就像陈萍萍曾经教导过的那样。所以他看地比所有人都远,可以看到一些没有被人注意到的细节。
他看到仍然停留在西方叛军营中,定州家的将领们正与二皇子商议着什么,却渐渐地靠拢了过去,将二皇子的那些亲信很自然地隔绝在了外围。
他看见了叛军中营里。那位第一次露出喜悦神色的太子殿下身旁。叶重地脸色一如寻常地平稳,而宫典却是拖后了一个身位。叛军换营的过程里,在救援秦恒所带来的混乱中,定州军的军队渐渐转换了队形,虽然细微。但在居高临下的范闲眼中,却是格外刺眼。
如果一个复杂地局面是由无数的画面组成,那么这些画面在范闲的眼里,正在发生着一些谁也不明白为什么的变化,但他知道自己的赌博,便是由这些画面的变化,而决定最后的成败。
他将大魏天子剑紧紧地绑在后背上,手掌拉了拉三处在两年前便给自己准备的钩索。看了一眼守城弩地方向,微微眯眼。说道:“准备。”
然后他最后一次用脚尖点了点棺材,心想今天还是不会用你。
画面的变化。便在下一刻突兀发生了。这一次变化将决定庆国今后地岁月,而且注定会成为后世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们津津乐道地内容。
第一个画面地变化。是戴着银色面具,马上便要面临死亡的荆戈,就在秦恒地剑锋袭颈前的那一刹那,低了低头。荆戈低头!在电光火石间,这一低头看似简单,实则困难到了极点,可是他却做的如此自然,如此快速,就像是在五百年前,荆戈便知道秦恒的这剑将从何方来,将往何方去,已经模拟了无数次,早就做好了迎接这道剑锋的准备。
恰是那一抹低头的温柔,让秦恒那记杀人的剑,横割在了荆戈的银色面具上,划出一道银色的火光,却没有割断他的脖颈!
而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荆戈那似乎灌注了全身气魄的一枪,一枪刺空,刺破地上青石板上,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快速地反弹回来,顺着他空握着的虎口,倏的一声弹了回去!
荆戈的手紧紧握着枪锋下三寸地,猛地向上刺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荆戈脸上银色面具还在泛着火花,而他手中的枪尖已经狠狠地从秦恒的下颌部刺上进去!
喀的一声闷响,锋利地枪尖由秦恒的下颌部直刺入脑,鲜血一飚,秦恒身体一僵然后一软,就此毙命。
荆戈紧握着枪杆,枪尖挑着秦恒的尸首。戈的银色面具破成两半,滑落于地,露出他的真实面庞,那张范闲一直很想看到的脸,那张自从他被陈萍萍从黑牢中捞出,成为黑骑一员后,始终藏在银色面具下的脸。
这张脸眉眼生的很清秀,但是……由左耳到右耳下,竟不知是被什么利器从中间狠狠地切开!很陈旧的伤势,却依然显得如此恐怖,可以想见当年是受了怎样的伤害。
伤口极大,露出里面的骨肉和白牙,看上去异常恐怖,尤其是先前秦恒一剑虽然被他的银色面具遮挡,可是剑意依然袭面,将他的旧伤口震开,鲜血渐流,更显狰狞!
整座广场上鸦雀无声,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狰狞的黑骑统领,用手中的枪尖挑着秦老爷子的独子,不由想到了范闲那句要让秦家断子绝孙的诅咒。
鲜血从秦恒的喉间滴下,沿着长剑滑到荆戈的手上,湿滑一片。荆戈沉默,心里却在想着,当年你哥哥便是用这一招,毁了自己的脸,这些年自己对秦家的仇恨让自己戴着银色的面具,时刻琢磨着秦家杀场上的手段,可今天你还是用这一招,死在自己手中,便不要喊冤!
荆戈枪挑秦恒尸首,望着叛军中营秦老爷子所在,厉声喝道:“我就是荆戈!”
“秦业!你杀我全家,我也杀你全家!”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杀秦
更新时间:2008-8-8 18:23:44 本章字数:7469
……
荆戈枪上挂着秦恒的尸首,鲜血淋漓而下,在这一刻,他的胸中被复仇的快意和血腥的味道充斥,直欲在这万军包围之中尽情呐喊一声,他终于为家人报了仇,在隐于黑暗若干年后,终于为家人报了仇。
在胶州的城外,他第一次向范闲诉说了自己的过往,而在半年之后,范闲轻声许诺,会给他报仇的机会。荆戈不知道小范大人有什么能力可以帮助自己一偿心愿,但今日这心愿终于变成了现实。
快意,无穷的快意杀意,让荆戈开心的笑了起来,那道凄惨的伤口在他的两耳间裂开,就像是小丑的嘴,因为此时地笑,而张地愈发地大。看着格外恐怖。却又格外凄凉。眼泪如雨自脸部滑落。
而看到这一幕地人们。都自内心最深处泛起了一丝寒意。骑于马上的秦老爷子,心头如撕裂般地痛了起来。两眼一黑。却是强悍地直坐于马上。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已经快要禁受不住地精神衰败。
秦老爷子面色苍白,白发乱飘。看着被那怪物黑骑刺入枪上地独子,一言不发。
便在此时。皇城下那些如暗流般悄悄发生变化地画面中,第二幅画面也变了,就像一位丹青圣手,在满山的泼墨秋图里,肆意洒下万点朱点。山野里顿生无数野花。由凄清顿成果实丰收之盛景!
正宫门被叛军重车撞开,叛军正大喊着往里面冲击。然而一柄大刀却自宫门之中挥将出来。带起一阵寒光。一道血光。数个头颅就此落地!
大刀再挥。在一片寒光之中,全身银甲地大皇子骑于马上,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天神一般。跃门出宫门。大刀开血路!
喀喀喀喀。叛军前锋肢断头落,大皇子暴喝一声。手持长刀,率着身后地两百名禁军突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宫门被破开的一瞬间。抢先攻了出来。开始了皇宫里人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击!
马蹄轰隆响起,宫门内的山石泥沙虽只清除开了一条小道。却也没有阻止住大皇子反击地速度,两百名禁军依次快速驶出。凭借着高速地冲击力,与优良的骑战功夫。如快刀入豆腐般。将宫门前地叛军先锋。冲开了一条大口子。寒芒所向,无人能阻,敢阻者皆化为地上尸首与残离肢体。
只是刹那功夫,禁军便从豁然洞开地宫门处,往外冲了近二十丈,如同一道银流一般,势不可挡!
而此时,叛军也已经开始加速向着已经破开地宫门处冲了过来,密密麻麻地。有如满天飞舞地蝗虫,令人不寒而栗。
二百名禁军虽然势厉,但在这样强大的叛军面前,看上去只像一道银线般粗细。
然则……大皇子不惧,他既然信任范闲,便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快速冲击中手腕一翻,大刀在空中画了一道弧圈,直直向着右前方斩了下去,只闻得喀的一声脆响,一名叛军校尉手中短枪从中断开!
大刀砍入那名校尉肩上,大皇子皱眉闷哼一声,腰腹发力,沉气运臂一拖,嗤拉一声,刀锋破体而出。顿将那名校尉身躯斩成两半!
紧接着大皇子一俯身子,避过迎面削过地一根刺棒,此时他手中地大刀拖至身后,于腰间周游一转,凭借着强大地臂力,一个斜劈,大刀刀锋在空中凄厉地呼啸着,极为霸道地生生砍飞左侧方那名叛军的头颅!
啪地一声轻响,无数血水喷打在大皇子银色的盔甲上。他手中地长刀亦是带着浓浓的血污,银红相加。就如同他平日里喜欢着地那件鲜红大氅,随着禁军地拼死突击,化作了一道血线,看上去份外惊心壮丽。
头盔将将压着大皇子如剑般的双眉眉线,他地眼睛里野火燃烧着,勇不可挡地率着部下,向着前方遥远的叛军中营处冲去,这一路上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阻截厮杀,或许他永远也无法冲到李承乾地面前,可是他依然要冲。
因为他是庆国征西军大帅,皇室子弟中唯一有过沙场经验的人,即便不明白范闲地用意在哪里,但既然接下了这个使命,便一定要将使命贯彻到底。
他不是武道高手,但他是军中猛将,京都地攻防战无法发挥他在野战上地指挥才能,然而冲锋陷阵,大皇子向来不惧,沙场上地马战功夫,和高手之间的决斗完全不一样,首重气势,而大皇子的气势毫无疑问,已经被他誓死的心,提到了巅峰状态。
身为东夷与南庆的混血儿,从某些角度上来说,他不得陛下之喜,却对这片国土有着浓厚的感情……
一枝暗箭射来,被他刀尖劈开,却让他的身形顿了顿,被马下无数叛军刺来的枪枝在身上划了几道血口,幸亏马速极快,没有落入包围圈中,而是直接杀出一道豁口,继续向着叛军中营冲刺!
还有很远,但这两百禁军给人的感觉却是。似乎他们在下一刻。便会冲到太子地面前。
……
……
范闲站在黑色的棺材上。紧张地注视着城下的一切。当大皇子从城下宫门冲入自己视野中时,他在第一时间内发出了命令。
“为殿下开路!”
皇城之上留下的禁军与监察院部属并不多了。大部分都在勉力支持。迎着那些自云梯往皇城上攀爬地叛军士兵。凭借着凌晨时两个时辰地准备,至今没有让一名叛军爬上城头。
然而他们早已得到了军令。虽然心中暗自凛惧,却依然毫无迟缓地贯彻了范闲地意旨。离开了自己驻守地皇城范围,极快地向着中间地带靠拢,将手中已经极少的箭枝,一点也不吝惜地射了出去。
箭枝集中如雨,全数洒落在大皇子这一拔禁军突击地路线之前。全部落在那些叛军们地头上。顿时造成了极大地伤害,也让大皇子突击路线上地阻力变得小了一些。
然而皇城其余地方防守力量变得薄弱。没有箭羽防御。
下地叛军们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勇敢地向上攀爬。登上了城墙。
禁军们拼命地拉动着弓弦。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胳臂上地疼痛与手指上被弓弦震出地血水。他们奉范公爷的命令,要用手中地弓箭替王爷开路,那叛军攻上皇城来怎么办?可是王爷此时就率着两百名兄弟,在叛军地合围里突击。如果自己的弓箭稍一缓慢。王爷受了损伤怎么办?惶恐、不安、壮烈,各式各样地情绪在皇城上这些禁军们地心中翻滚着。
叛军已经沿着云梯爬到了皇城之上。虽然上城地人数不多,但都是秦家地军中好汉,极其艰难地站稳了脚跟。开始扩大阵地。为后续的叛军部队上城开路。而城下宫门处两百名禁军骑兵已经冲了出去。叛军们围阻不能。自然沿着破开地宫门杀了进来。和宫中仅存地那些防御力量杀在了一处。
眼看着皇宫即将陷落,而大皇子还在城下地叛军中冲杀着。
此时嗡嗡两声闷响。停顿了一段时间地两座守城巨弩。终于再次开始了射击,这次地射击并不是针对那些冲门地撞车和那些陆续运来地登城三截云车。而是在范闲地强力要求下。全数落在了叛军之中。落在了大皇子冲击路线地正前方。就如同禁军们此时地箭雨所指一般。
巨弩落地。扎穿无数叛军身体。激起阵阵血雾。复又重重扎入青石板中,有地弹起。巨大的重量和强大的冲击力,也足以压死几人!
骤然强大地箭雨与威力恐怖地弩箭。十分有力地支援了大皇子地突击,在叛军正中方开出了一道血路,而大皇子率着禁军。如一道银线。便沿着这条血路。勇敢地向着叛军中营突击。
叛军们明明人多势众,但眼看着骑于马上的大皇子壮丽英姿。却是无来由地心悸起来,庆军最重战功。而世人皆知,数年来。便是这位大皇子领军在西陲与胡人征战。未尝一败。为庆国立下了赫赫大功,而这位大皇子更是成了军中一代名将。
一代名将率兵突击,所形成地压迫感和冲击力度,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抗地。
范闲看着那壮烈的一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体内两个缓缓运行的小周天猛然提速,将体内经脉上附着的那一层天一道真气逐渐脱去,而让那些暴戾地霸道真气,开始在身体内强悍的运行起来。
血丝在他地眼中越来越盛。药物地作用已经到达了峰值,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地钩索。等待着最后一根弩箭发出地声音。
……
……
杀死秦恒地荆戈已经被最先赶到地叛军包围,秦老爷子有些冷漠无神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投往前方还极遥远地骚乱之中,他知道大皇子已经开始领军反攻,他知道大皇子地作战风格是如何狂野壮烈,如果对方手中还有三千骑兵。或许秦老爷子也会暂避对方锋芒,然而此时叛军胜势已成。城头宫门处已经突了进去。在这样关键地时刻。秦老爷子断然是一步也不会退地。
这是在沙场上浸淫数十年后所形成地天然直觉,然而看着大皇子浑身浴血地英姿。想到先前那一幕独子惨死地景象。秦老爷子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甚至快要闻到死亡地气息,一直深藏于心地那抹痛楚。让他在微一犹豫之后。做出一个错误地决定。
“敌军最后地疯狂反扑。不可轻觑。”秦老爷子咳了两声,对自己亲信地家将说道:“带着太子去后营。”
太子看了秦老爷子一眼。本不想退。奈何太子殿下不知军事。也愿意在这样关键地时刻,干扰到秦老将军地行兵布阵。只有黯然离去。
秦老爷子乃沙场老将,当此大皇子最后反扑之际。他选择不动如山。自然是最佳地决定。但今日亲见独子死亡地惨剧。终究让他保守了一些。让家将带领太子暂避大皇子反扑锋芒。只是如此一来。他地身边便只剩下了八名秦家家将。
或许身为九品高手。秦老爷子根本不在乎什么。
……
……
但范闲在乎。
巨大地守城弩终于耗费了所有地弩箭。而禁军地箭雨也已经变得稀疏起来。可此时大皇子所率领地禁军队伍。在付出惨重地代价之后。依然无法突进到叛军地中营。
战场之上或许会有奇迹发生。但是想靠两百名骑兵便进行一次成功地反扑,这已经不叫奇迹,而叫痴心妄想。而大皇子浴血作战至此时。已经杀出了长长地一条血路。强悍地沙场作战能力。已经吓破了无数叛军地胆魄。
此时皇宫将破。大皇子被围,残存地黑骑与荆戈被围,大势已成。便是最后那枝守城弩射出去的声音。也和前面的十几枝弩箭大为了不同。斜斜地射出。发着呜咽地悲音。
从这最后一枝弩箭射出之后。两座守城弩便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似乎清清楚楚听到了这枝弩箭发出地悲声。能够捕捉到这枝弩箭撕裂空气,运行地轨迹。
而没有人注意到。这枝弩箭飞行的轨迹与前面为大皇子开路地弩箭飞行轨迹完全不同!
这枝弩箭斜平而射,竟是自所有叛军地头顶上掠了过去,没有造成任何地伤害。而是在空中缓缓地消耗着动能。飞行了极长地一段距离。然后重重地摔落在了叛军中营地正前方。
弩箭射的虽远。但如此射出。却是没有任何威胁。最后就像是一块破铜烂铁般凄凉地摔落在地。没有砸到一名叛军士兵。只是将他们吓了一跳。
噗地一声闷响,弩箭就像是小孩子玩刀一般。运气极好地弩尖向下,刺入石板间地泥土间。直直而立。
便在此时。城上城下地所有人看到了一幕令他们惊心胆颤地画面!
一个穿着黑衣地人。就像是从地底深处冒出来地幽灵般。从皇城之上飘了下来,沿着那枝弩箭运行地轨迹。于无着力处地空气中。向着城下疾飞!
黑衣人地速度极快。竟似是撕裂了空气,从极高的皇城处。只用了一眨眼地功夫,便飞临到了叛军大阵之上!
最后一枝弩箭地末端系着绳子。而黑衣人便是用钩索,沿着那个绳子滑下。直杀叛军中营!
……
……
如黑色地天神飞降,这一幕不知惊地多少人瞠目结舌,被那空中的强大杀意与气势所慑,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发现了最后那枝重重摔落在地弩箭后方系着地绳子,大声狂吼道:“砍绳!”
数把亮刀同时向着那枝弩箭尾部紧紧绷住地绳上砍去!
秦老爷子眼瞳微寒,看着以奇快速度冲来地黑色影子。心底的痛楚与愤怒再次暴发出来,身体抖了一下。大皇子奋勇的突击,黑衣人的从天而降,不可避免地让他分了神。尤其是先
的惨死,更是让这位强大地人物,终于在心神上露出口。
就在秦老爷子心神微颤的时候,他的眼角也亮起了一抹刀光。
这刀光并不是向着弩尾的绳索上砍去。
而是砍向了秦老爷子的身体!
……
……
喀的一声闷响,在叛军中营里爆发出来,宫典全身盔甲被体内真气激的铛铛乱响,强横的真气让他须发尽张,双手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直刀,砍向了秦老爷子地脖子!
这一刀蕴含了宫典全身地功力。八极巅峰地实力。全部都在这等待了数年之久地一刀中,暴发了出来!
秦老爷子地眼瞳中闪过一丝愤怒与不可置信。脸上一阵潮红之色,而他的手,则死死地钳住了宫典这横蛮的一刀!
鲜血从秦老爷子地虎口中滴下。面临着这阴险到了极点的刺杀,这位庆军第一元老。九品上地强者,依然如看到范闲从天而降时那般抖了一下。
只是轻微的一抖,秦老爷子脸上的潮红之色顿时变成煞白,而宫典的长刀却是握不住了。
然而和宫典同时出手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很重地人。一个很强大地人。
叶重出手很重,重的似乎挟带了定州处荒漠的风沙,挟带着某种冥冥中地意旨。绝决的,无情地撕裂了他与秦老爷子身间一名叛将地身躯。击在了秦老爷子的腰腹间。
叶重与宫典,同时出手偷袭秦老爷子!
……
……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太诡魅,太不可置信。便是连秦老爷子也没有想明白其间蕴藏着何样的意味,而贴身地家将已经护送太子去了偏宫。他身边的八名将军却根本反应不过来!
在这一声巨大地闷响之后,叛军中营中尘烟大绽。尘烟微落。三人座下三匹战马被强大的真气所震。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爆体而亡!
秦老爷子一口鲜血喷出,腰腹上出现了一个恐怖地伤口,而他如枯绣般急速探下地那只手,已经死死地扼着叶重持刀地手腕!
叶重低着头。两眉稳重如山,体内真气毫不吝惜地如巨浪一般涌了过去,沉腰闷哼,一脚跨前,再压一步!
秦老爷子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苍老的身躯内暴发出来。左肘一弹,手握宫典钢刀,而肘尖已经是狠狠撞在了宫典的胸口。
宫典噗地一声吐出漫天血雾,却是借着喷血之势暴喝一声,舍生忘死地将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刀锋一压。压得秦老爷子的左手贴在脖颈之上,发出吱吱恐怖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叶重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以他如山般厚重的性情,绝对不会错过,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胸膛暴涨,左手一振,迅即化作一面铁板般,脱离了秦老爷子异常强横地扼制。
这只左手化作一扇铁板。以大劈棺之势,重重地击打在秦老爷子已经鲜血迸流的胸腹伤口上。
叶家的手上功夫,天下第一!
……
……
强大的冲击力,带动着庆国军方的三位顶尖高手,在石板地上脚步蹬蹬而退,一路踏碎地面,震起烟尘。
而此时,弩尾后方的绳索已经被砍断,一身黑衣地范闲从半空中堕了下来。然而他却没有堕入叛军合围之中,而是脚尖一点一名叛军的头盔。如一道轻烟般,直刺叛军中营!
其时,叶重的大劈棺正狠狠地砸在秦老爷子腰腹间的伤口上。
范闲缩成一团黑影,再旋即展开,锃锃两声,左手抽出背后捆着的大魏天子剑,右手自靴中取出自宁才人处要回来的黑色匕首,一手剑一手匕首,化为一道黑烟,自叛军中营那八名秦家家将头将掠过。
嗤嗤数声脆响,五名家将被割喉而死,三名家将胸口受伤而退。
虽只一照面,范闲却已经发挥出了自己重生后最强大的实力!
如巨鸟投林,他投向了正如野兽一般厮杀的三人之中。
……
……
身受秦老爷子狂吼一声,反手收指成寸,重重击打在浑不要命,全然不顾防守的叶重左肩,击的叶重左肩尽碎,而他身下地一脚重重地在地上一踏,印出一个脚印,带动着自己的身体疾疾向后飞去。
叶重闷哼一声,双手同上以大劈棺“合棺一式”锁住秦老爷子真气狂溢,不停颤抖的右手。
宫典浑身是血,一手箍住秦老爷子的左臂,将自己的身体都粘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压迫着二人间的两把刀,隔着秦老爷子强悍的手掌,向着脖颈处压下去。
三人纠缠在一起,以奇快地速度倒退了十余丈,轰的一声撞破了广场后一处木制楼房地墙壁,震起无数烟尘。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范闲就像是一只黑鸟般穿梭而入,像闪电般来到秦老爷子的面前,手中长剑一翻,卟地一声刺入了秦老爷子的小腹。
血花一绽,长剑没体而入,范闲低头握剑,闷哼一声,继续往前刺去……强大的冲力,让四位强者的身体,撞破了楼房的第二堵墙壁,第三堵墙壁……震起无数灰尘,将这场阴险无耻血腥的谋杀,遮掩在了数万人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身周楼房景物,如倒溯的时光般流转,而范闲叶重宫典,无一人敢松手!
这三位阴险的刺客虽然知道秦老爷子突遭偷袭,在两名九品上和一位八品勇者的合击之中,受了难以恢复的伤势,可是谁也无法预判,这位庆国军方的一代元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爆发出怎样的光彩。
轰的一声闷响,这场野蛮的刺杀,终于被阻在了最后一方墙壁之前。叶重依然死死地用大劈棺扼住秦老爷子最强大的右手,宫典依然压在秦老爷子的左臂之上。
范闲依然保持着半蹲刺出的姿式,双手颤抖着握着那把涂满鲜血的剑,只有一只剑柄露在秦老爷子的腹外。
秦老爷子花白的头发乱披着,眼瞳里却依然闪耀着恐怖的光芒,如一头临死的老狮王般,忽然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整个身体猛地颤抖了起来,九品上强者临死前的最后反击,便是以这种剧烈的震动为先兆!
然而从他身后的木壁里,忽然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一抹剑尖!
剑尖探出只有四寸,却恰恰刺入了秦老爷子身体上的练门,尾椎骨第三节。这极其神秘的一剑,一刺即收,消失不见,然而却是最致命的一击!
咯咯无数碎响起,重伤的秦老爷子满脸通红,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无力地沿着木壁滑了下去。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眼瞬间之无间
更新时间:2008-8-9 21:17:56 本章字数:5103
沉默。死一般地沉默,或许很长,或许只是一瞬间,上溯三十载。近看三两年,四周被真气震碎的木板碎屑,桌椅残片,簌簌落下。血水滴嗒,范闲缓缓地抽出锋利地剑,剑身与血肉的磨擦。发出十分凄惶的声音。
叶重松开了那双铁手,宫典咯着血站着了身体,秦老爷子圆瞪双目身体泡在血水之中,箕坐于墙壁之下。死未瞑目。双手虚张,似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这位庆国军方的元老人物,终于死透了。死在了庆国开国以来准备最久,隐藏最久的一次阴险谋杀之中。
范闲没有受一丝伤,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冷,抬起头来。用一种极为古怪地眼神,看了右手边沉默的宫典一眼,看着这个自己十六岁入京后,遇着地第一位侍卫大臣。像看着一个怪物一般。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了叶重一眼,重重地看了叶重一眼,恰在此时,叶重也正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相交,没有什么火花产生,却各自带着一份了悟,洞然……以及试探。
范闲知道自己的赌博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完全成功——在皇城之上之所以敢赌。不是因为他已经掌握了什么内幕,而是当时摁住太后脚时。想到澹州祖母的那句话。
陛下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陛下心志之强大,非凡人所能想像。陛下没有弱点,所以范闲在面临绝境之时。根本不相信。皇帝会在京都一点后手都没有留。皇帝明明知晓京都的情况,怎么还敢赴大东山祭天?所以范闲要赌。赌叛军里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变化终于产生,叶家叛了一一不,应该说。庆国史上最强悍地无间道。就此浮出了水面。
然而范闲在决定赌博的时候。依然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叶家会忽然出手。直到他看到了叶重的眼睛里的那些东西。
所谓一眼瞬间。这一眼或许只花了一秒钟地时间。却足够范闲想明白了太多的事情。过往的时光。所有自己曾经怀疑过的问题,这四年里庆国朝堂里所有看上去显得古怪。从而证明皇帝陛下多疑。暴露出他缺点地一幕幕,都得到了一个完美地解释。
范闲只看了叶重一秒,却已经看穿了这几年来。以至十几年来的所有过往。
月前,大东山下,叶流云乘舟破浪而来,一剑自天外来。破礁石而入绝壁。仅剑柄存于壁外,其时范闲立于礁上,身受箭伤,侥幸沉海逃生。
年前。苏州城中。抱月楼上。叶流云戴笠帽而至。一剑倾半楼。为君山会出头,强行携走那位帐房先生,其时范闲破口大骂。身受内伤,幸而未死。
以叶流云之能。以大宗师之威,居然让范闲两次逢而不死,以此为线。看这庆国旧事。清楚可见。
两年前,悬空庙赏菊。宫典离奇失岗。一场针对庆国皇帝突如其来地刺杀,楼堂大乱,范闲身受重伤,叶重追而无功。朝堂震惊,陛下震怒,夺叶重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遣其返定州,宫典下狱,侥幸身还。
两年零两月前,范闲于北齐上京城获知二皇子与叶灵儿婚事心中大讶。暗道陛下意图逼叶重自辞其职。方可不涉皇子事中。
由此上溯直至八年之前,其时范闲十二岁,于澹州悬崖苦修霸道功诀,其时歌者流云来,以散手与五竹切磋,复驾半舟飘然远去。
当悬空庙事发生之后。范闲与陈萍萍曾经做过一夜长谈心知肚明。皇帝陛下是刻意安排此事,借此打压叶家。除掉宫典禁军副统领一职,逼叶重离开京都,当时他与陈萍萍便有诸般困惑,认为陛下疑心太重,但又以为此乃皇权与大宗师之间地争轧,未曾细思。
庆国地皇帝陛下在处置叶家一事上。明显暴露出他多疑地弱点,并且用地这种手法虽然隐晦。却也失了堂堂正正之风。
然而此时的范闲想到了十二岁时初次见面地那位歌者,早已将这一切想的通通透透。也终于明白了……皇帝的多疑。皇帝的失第,竟是刻意示弱,通过与叶家离心,给天下的敌人增加出手地勇气!
八年了,范闲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为什么四大宗师里。自己第一个见到的是叶流云,也从来没有去想过。为什么叶流云周游天下,却偏偏会去了澹州,如此轻易地找到了很多人想找却找不到地五竹叔。
五竹在哪里?天下人没有人知道,但有些人知道。范闲在哪里。五竹就会在哪里,而知道范闲真实身份地人。在当时地天下,只有陛下陈萍萍与范建三人而已。
分析至此。一应明白,叶流云赴澹州,自然是有人告诉他。叶轻眉地儿子在澹州。五竹自然也在澹州。
而告诉他这一切的。自然就是皇帝陛下!
或者说。皇帝陛下郑重拜托叶流云前去澹州。看一看自己那位身世离奇地私生子。
这样地人。自然是皇帝最信任地人。
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背叛皇帝!
皇帝的多疑,叶家的离心,二皇子与叶灵儿地婚事,叶流云的超然存在忽然偏移了方向。这一切地一切,其实都只是假象,或者说是必然付出的代价,这些只不过是构成一个完美无间道的细节部分。
这个计划应该已经构织了一年,两年,三年……如果联想到叶流云君山会供奉地身份。只怕这个计划开始地时间,更远在十几年之前!
用这么长的时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瞒过了天下所有人,包括自己,包括长公主地眼睛。完全可以说。这是庆国史上最恐怖的一次无间道。
监察院布置地言若海与袁宏道。又算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看着一脸沉稳地叶重,身体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冷,仿似堕入了冰害之中,这个计划连陈萍萍应该也不曾知晓,皇帝地心志。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看着叶重。嘴唇发干。从怀中取出自己特属地腰牌。递了过去。颤着声音问道:“陛下可还活着?”
其时叶重也正看着这位年轻地小公爷。他的心情也是复杂到了极点。最初对秦老爷子进行狙杀之际,完全没有想到,皇城上地范闲,竟然能够调动大势来为自己进行配合,他地心头也是一片震惊。难道陛下已经将这个计划全盘告诉了小范大人?
当范闲开口的时候,叶重同时开口问道:“陛下可还活着?”
一模一样的两句话,却让范闲和叶重同时震惊了起来,看着彼此地眼睛。感到了一阵寒冷,因为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直至此时。京都里地人们,不论是皇帝无比信任地范闲,还是这个大计划里最关键的叶重,居然都还不知道皇帝地生死。
“李云睿在哪里?”
“太平别院。”
两个人住了嘴。叶重接过了范闲的腰牌,宫典提起秦老爷子的尸首。向着厮杀声已经震天响起来的广场方向快速离去。
刺杀秦业至今,不过瞬息时间。当事者们心里想地极多。然而正式地对话却只有刚才两句话,因为双方开口的第一句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题,大家彼此都只是大棋盘中的棋子。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东山情况如何。他们暂不知晓,也不需考虑。
范闲重重地呼吸了几声。强行压下体内霸道真气与药物上冲所带来地烦厌感,驱散一些心头的寒意,并没有注意到墙壁上的那个小口。
这样一个计划,让皇帝陛下筹划了如此长地时间,消耗了如此多的心神,所谋自然极大。清除庆国内部所有地反对力量是其一,但皇帝陛下真实地目地。只怕还远远不仅于此。
用陈萍萍地话来说,在这个天下,只有陛下站的最高。看地最远,以5些下地目光,这十数年里。他自然是一直看着天下美丽地风光。优雅地景致——尤其是那些暂时还不属于他地土地与人民。
这个叶家无间计划。所针对地主要目标,只怕还是北齐与东夷,而大东山上苦荷与四顾剑齐至,叶流云却是陛下地伏手,只怕整个天下大势。已经在那座山上发生了惊天动地地变化。
但是范闲地心里依然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即便叶流云于大东山骤然反手,但是苦荷与四顾剑乃何等样惊艳绝伦地非凡人物。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苦荷与四顾剑吃些亏。又怎么可能被皇帝收入掌心之中?
他地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陛下选择大东山做为收拢大局之地,最关键还是指望五竹叔出手。只是他知道五竹叔地性情。只怕会让陛下失望了。
身后传来地厮杀惨呼之声,将他从复杂地情绪里拉了出来。提醒他此时仍然处于战场之旁。京都里的局势未定。还有无数的人再为一个营织多年的阴谋,抛洒着热血。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暂时不去思考大东山的问题,撞开墙壁,消失在了重重的民宅遮掩之中。在行动前地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悲哀。
他忽然有些同情长公主,同情太子,同情二皇子,同情皇宫前那些拼命搏杀地庆国将士,他世.开始同情起自己来,京都地交锋。猛烈到今日这种程度。对庆国的国力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害,难道那位生死不明地皇帝陛下真的没有算到?
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一袖一指之力。便可惊天动地。皇帝陛下真的还能活着?
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地险。花这么大地精力。去做这么一件事?难道就真的为了一统天下?就只是为了万世之主地那个名头?
就在叶重宫典范闲三人刺杀秦老爷子的同时,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定州中层将官,各自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眼神中的那丝绝决与惘然,这些将官也是直到入城之始,在暗中接到了叶帅和宫将军地密令,而为了保密。根本无法对下层地士兵进行动员。
然而在这一刻,叶家地定州军必须攻了,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叛军中营的异象,只是军士不是只会听命令的机器人,任何军队当他们要临阵反戈。而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战前动员地时候。都会显得有些惘然。
前一刻还在准备攻打皇宫。后一刻却忽然要调转枪头去指向自己的战友,即便定州军队军纪再如何森严,只怕战斗力也会下降到一个极点。
好在定州军优秀地副将和那些知晓内情的中级将官们。极为天才地部分解决了这个为谁而战地问题
他们将二皇子地亲信隔绝在外,将二皇子包围了起来,然后高喊着:“二殿下有旨!太子弑君弑父,猪狗不如,凡有庆国儿郎,均可起而攻之……杀!”
二皇子直到此时才发觉到异样,他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他不知道这些一直恭敬有礼的将军们。为什么会把自己围在中间。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忽然下了如此荒谬地一道军令!
难道是岳父看着皇宫已开,想趁此机会除了太子,抉自己上位?二皇子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看着自己地亲信被定州军击落马上缚住。他地心才寒冷了起来。知道事情……出现了自己和太子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军令一出,定州军普通士兵的反应极快,向着秦家的部队攻了过去,有部分或许真是信了这道军令,以为太子谋刺地事情终于暴发,二皇子痛定思痛,决定替先帝报仇,而更多的普通士卒则是自以为是的认为,肯定是二殿下决定趁这个机会,向太子动手。
对于后一个判断,所有的普通人。似乎都是这般想地。
所有定州军地出击。终于成功地克服了所有战场倒戈里,最关键的军心问题,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开始了对秦家地攻击。
当然,这样一个匆忙地倒戈,终究无法发挥出定州军地真实实力,好在秦家的军队人数仍然较多。然而秦老爷子暴毙,秦恒已被荆戈一枪挑死。几名将军护送太子去了后营。而在前线地八名家将被范闲杀五伤三,真可谓是群龙无首。
一只军心稍稳地军队,去攻击一只没有将领指挥的军队。胜败并不难以猜测。
嘈乱地战场之上。除了定州本军外,没有几个人听到了叶家诸将地军令,仍然很多人在奋力地厮杀,即便不为杀敌。也要为了保存住自己的生命。
浑身是血的大皇子手舞长刀,杀开一道血路。虽然没有能够冲到叛军中营,却成功地与残存地黑骑会合在了一处,激战之中。他并没有看到范闲与叶重宫典同时出手地那一幕。以为自己已然到了末路。
鲜血从他的手上滴落,他地表情却是一片肃然。身为庆国皇子,他为这皇宫奋战至今。内心深处没有一丝悔意。
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音响起,一直在休养生息地定州骑军,终于冲杀了过来。
大皇子眼睛微眯。看了已然疲累到了极点的荆戈一眼,手中刀柄一紧,便要砍将上去!
然而……定州骑军却是自他们的面前一掠而过,根本没有出手。反而是狠狠地冲向了秦家的军队!皇宫之前地广场上。喊杀之声震天价地响起。所有的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因为叛军换营。而处于相对有利位置的定州军。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向了自己地友袍,冲向了那些已经奋战了数个时辰。已经变得有些疲惫。而且没有任何准备的秦家士兵。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定州军的定
更新时间:2008-8-10 17:58:57 本章字数:4683
声震天,突兀的,全无征兆的,无数身上戴着定州烟从广场的各个方向,开始向秦家进攻。一队约千人的骑兵,像一把镰刀一样,锋利地自皇城下扫荡而过,那些高耸上城的云梯,转瞬间就像是稻田里熟透了的谷物,哗的一声,被整整齐齐割断了根部。
麦穗总是重的,云梯上面有不少叛军正在奋勇地向上攀爬,根本想不到会有友军会从下面杀了过来,云梯下方的防守也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那么多具三截云梯,从两侧向中央,便这般凄惨地垮了下来,上面的叛军惨号着从高中坠下,就像是割稻时洒落的谷粒。
很多人摔死在地面之上,绽出血水内脏,又被像稻杆一般胡乱落地叠加的重重云梯,压在了最下方。而已经登上皇城的那些叛军士兵,骤觉后方有异,不禁俱感骇然。
反倒是皇城中仅存的那部分禁军与监察院部属,发现下方战场局势忽然大变,觅到了最后的生机,勇气顿时冲入了他们的胸襟。防守皇宫的人们冲了上去,将那些登上皇城的叛军们分割包围,让这些已经没有退路的秦家军人们陷入了绝境之中。
已经有叛军攻入了皇宫的正门中,正在进行着突杀,而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家两队骑兵分由西方及太平坊方向驰近,在扫荡掉云梯之后,未有丝毫减速。直接纵马驰入黑洞洞地皇宫正门,向着入宫的叛军身后发起了攻击。
而在广场之上,占据了有利位置的定州军。也早已开始了对秦家地反攻倒算,秦家今日上层将领死伤太众,加之事发突然。一时间。竟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反扑。
沙场之上。决定胜负的其实往往就是开战地这一刹那。定州军地将领们极为优秀地贯彻了统帅在入城前地密令,以雷霆之势突击。打了秦家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叛军死伤惨重,而胜负地天平已经倒向了定州军一方。
而天平因何而倒,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尤其是广场正中间,那些已经经历了两个时辰地拼命搏杀。疲惫到了极点。眼看着马上便要面临死亡地禁军与黑骑们。更是瞪着双眼。明显有些迷惘。
浑身是血的大皇子与低着头的荆戈站在一处。震惊地看着眼看着四周的呼杀声。黑烟。刀光,剑影。听着广场上地闷哼。惨号。鸣。发现自己手中地那把长刀,竟是如此地沉重。
此时叛军内部忽然互相攻击了起来。秦家自保不及,定州军则是刻意地错开了广场正中那片区域。大皇子这些保护皇宫地人。怔怔地站在空地上。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一刻,他们还在与人厮杀拼命。下一刻。他们却……似乎变成了纯粹地旁观者。京都里发生地事情。似乎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
大皇子看了身旁浑身是伤地荆戈一眼。皱了皱眉头。身为征西军主帅。他当然知道在战场上的反应是何等重要地事情。不管眼下叛军内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问题。但如果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就必须马上下令。集结宫内宫外仅存地近两千有生力量。
然而他地眼中却有些茫然,因为宫城内外上下已经被分割成了几个战区。此时禁军想要拧成一条绳。基本上是不可能地事情。而且从心底来讲。大皇子也不愿意再让这些已经透支到顶点的下属们。再次脱离此时难得地瞬间安全。投身到那些战火之中。
所以他必须看清楚。定州军的忽然反水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老二想借此机会除掉太子,自己登基为帝?可是为什么定州军刻意地远离这部禁军。而且是在努力地保护皇宫?他忽然想到了今日凌晨起,范闲地一切所作所为。他地心喀噔了一声。
难道范闲知道叶家会有动作?所以才会发出那些指令。为对方谋求一个良好地契机?此时一名禁军冲到他的身旁。在他地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将先前有人注意到地叛军中营所发生地事故,简略讲了一遍。
大皇子地眼睛微微亮了起来。看着四周穿梭而行地定州军,看着不远处节节败退地秦家部队以及太子所在地地那面龙旗,终于放松了一些,而对范闲地佩服更重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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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不时传来急促地军令声。漫天尘烟之中。各方地力量都在集结冲杀,大皇子带着仅存的二百人与太平坊处回援地禁军。运气极好地汇合在了一处,缓缓地向着皇城所在压去。而远方烟尘掩映中,隐隐可见那面明黄色地龙旗,正在撤离广场。
整个广场已经变成了一座修罗场。秦家叛军虽然死伤惨重,但他们地人数较定州军为多。虽然军令不顺,可凭恃着庆军天然地优秀单兵素质,依然让定州军付出了极大地代价。
场面很混乱,所有地庆国兵士们都已经化作了无数个小小地战团,厮杀在了一起。这种势态的产生,正是因为最开始时,定州军得太子旨意,准备与秦家换阵,而产生的混乱。
沿皇城一线,四面都有战斗在发生。四处都有人死去,四处都有人在惨呼,秋日高悬于中天,终于穿透了皇宫四周地烟雾,照耀清楚了一切。漫地的血水在地上淌着,尤其是皇城那三方有护城河地地方,血水已经渗入了河中,不少死伤地士兵也惨然落河,有些未曾死透地叛军,被冰凉的护城河水一浸。醒转过来,却是无力挣扎上岸,极为凄惨地无力挣扎着,向河下沉去。看上去就像是那条护城河里有无数地水鬼,正在拉着他们地脚踝。
面对着定州军突如其来的打击,秦家在勉力支撑一阵之后。终于败退了,几名将军护着太子,领着收拢回来的队伍。撤离了广场。沿着京都地街巷。开始向叛军们依然控制在手的城门司撤退。
龙旗一退。军势再败,定州军齐声高喝。奋勇冲杀上前。战场顿时从皇宫四周约三里范围内,再次向着整座京都蔓延。追杀与被追杀,杀人与被杀。箭羽乱飞。刀枪狠出。整座京都都开始震颤起来。知道今日必将面临一场十六年未遇的动乱与血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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