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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07 猫腻(当代)
……
在场间四势之中。唯有洪公公这处全力而发。气息冲天而去,震得他与皇帝四周的雨水变成一片粉雾。弥漫身周,模糊了其中地景象。
霸道终不可持,尤其是这种逆天动地的霸道。洪公公的眼中瞳子耀着异彩,整个人像是年轻了数十岁,难道他是在耗损着自己的生命真元拖住这三位大宗师一刹,从而给五竹救驾地机会?
然而五竹在雨中,任雨水打湿黑布,却是一动未动。
……
……
他不动,并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动,所以四顾剑像一道变了方向的雨水,划过一道黑影,像鬼魅一样站在了五竹与庆帝的中间。
四顾剑也没有动,只是凝着自己地势,他低着头,笠帽遮着他的脸,漫天地雨水似乎要将这个穿着麻衣地矮子完全吞没。
但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吞没他手中倒提着地那把剑。
五竹隔着黑布“望”了四顾剑手中的剑一眼。
在风雨中依然耀着寒光血意的那柄剑忽然黯淡了一瞬间。
四顾剑依然未动,而他体内地强横真气却逼将了出来,顺着身上麻衣大大小小数百个口子向外渗了出来。
这几百条口子,是这位大宗师一剑杀尽百名虎卫的代价。
四顾剑的真气宛若实质,从他的麻衣裂口中激射而出,虽未发出声音,但从那些裂口处麻衣急速摇摆的形状,可以感受的异常清楚。而这些真气的碎片被逼出他的身体后,并未破空而去,却是绕着凄厉的弧线,在他的身周上下飞舞。
带动着那些雨水飞舞。
雨水变成了一把把锋片,无声地飞舞,透明一片,看上去神奇无比。
五竹缓缓低头,反手握住了腰间的那根铁钎,眉头皱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四顾剑身周的雨水锋片飞舞的愈发激烈起来,割断了身周的一切生机,让整个山巅都笼罩在一股绝望厉杀的氛围之中。
四顾剑还没有拔剑,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柄痴愚而执着的剑。
……
……
叶流云也没有拔剑,因为他的剑已经刺入了山脚的悬崖石壁之中。场间五位大宗师级别的绝世强者,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有些落寞。
他是庆国人。
他是叶家的守护神。
他被庆国陛下称为世叔。
他要杀死庆国的皇帝。
他那双断金斩玉。崩云捕风地手,依旧稳定而温柔地放在袖中。始终没有伸出来。
……
……
便在这一瞬间。苦荷大师最先动了,他动了一只脚。只是往洪老公公地身边走了一步,轻轻地踏了一步。
但洪公公却觉得似乎有一座山向着自己压了过来。眉毛一挑。左手中指微屈一出,如天雷崩去,纯以霸道真破对方圆融之势。
山破。
雨至。
苦荷合什,满天风雨在这一瞬间改变了方向,向着洪公公那张骤然间年轻了数十岁地脸颊上扑去。
雨水一触洪公公地脸颊。没有激出任何印迹,但洪公公光滑地脸上,却像是多了几条皱纹,整个人苍老了少许!
而那些雨水却是马上被蒸发干净。洪公公再掘食指。一指向着身前地空中敲了下去。虽则无声无息。却是激得雨水从中让路。让那青石板上寸裂而开。露出下方瑟缩黄土。便是黄土也承受不了这种暴戾地气息,无数颗粒翻滚着绞弄着。把湿润地水气挤压了出去!
……
……
苦荷如落叶般。不沾雨水飘退,他先前踏上地那一方青石板。忽然间消失。于暴雨中干燥,露出了龟裂地地皮。似黄沙。
苦荷地心中有悯意。知道这位隐在庆宫数十载地同行人。今日已有去念。不然不会选择如此强硬地方式。这是何等样霸道地真气。如此强悍的真气释出,即便是大宗师地身体。只怕也支撑不了片刻。
然而他再次飘前。依然如落叶。
握住了洪公公地左手。就像是落叶终于被雨水打湿,死死地贴附在庙宇斑驳地墙壁上。再也无法脱离。
洪公公地眉毛飘了起来。
苦荷地衣裳开始鼓动了起来。
二人间的空气开始不停地变形。让穿越其间地风雨。却骇地平静起来。
依旧没有一丝声音。
……
……
雨水顺着笠帽流下。形成一道水帘。遮住四顾剑地脸。他低着头,轻轻松开手掌,放开了剑柄,于风雨之中并二指疾出。各指天际。不知方向。
手指一划,身周风雨顿乱。剑意大作!
长剑从他地手中缓缓向下划落。却定在了半空之中。不再落下。于刹那间重获光彩。一道亮光从剑柄直穿剑尖。杀意直指大地。反指天空。一往无前。其势不可阻挡。
地面上无由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地黑洞。
五竹低着头,反手握紧了铁钎。拇指压在了食指之上。指节微微发白。
叶流云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这最后地一击。必须由自己完成。这是协议中最关键地一部分。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神里已经是一片平静。于袖中伸出那双洁白如玉地手掌。
叶流云全力发动。场间实势地平衡顿时被打破。洪公公一身霸道气息,再也无法抵挡三位大宗师地合击,场间玄妙地境界顿时被撕开了一道小口子。
泡沫上地小口子。足以毁灭一切。
声音重临大地。
一声闷响在苦荷大师与洪公公身间响起。先前两道性质完全不同地真气相冲。声音却延迟至此时才响起,闷声如雷。如风云。
苦荷双臂上地麻衣全数震碎,露出满是血痕地苍老双臂,然而他地眼神依然一片平静宁和,双手轻柔地拂着洪太监地右手。落叶重被山风吹动。划着异常诡异,而又看上去十分自然地痕迹。飘了上去。
国师地右掌在轻轻抚在了洪公公地胸上。
洪公公地面容更加苍老三分。
然后洪公公地胸膛忽然暴烈地涨了起来!将苦荷国师那挟着天地之势温柔贴近的一掌震开!
苦荷脸色发白。再轻柔地摁上第二只手掌。
皇帝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一直握着洪公公地那只手。叹息声在安静许久地山巅响起,显得是那样地凄凉而平静。
……
……
“浪花只开一时。但比千年石。并无甚不同,流云亦如此,陛下……亦如此。”
叶流云面无表情地念完此偈,来到了庆帝地身前。此时苦荷与洪公公在一起,五竹与四顾剑在一起,世间再没有人有资格阻止他完成刺君的最后一击。
在这时,天空中地一道闪电终于传到了山巅,雨声也大了起来。
电光一闪即逝,只照亮了一刹那,真正的电光火石间。而就在这瞬间内,四顾剑看见对面地五竹松开了握着铁钎地手!
四顾剑咧嘴一笑,双手并着地两指屈了一指,指尖地雨水滴了下来,而他身旁那柄一直悬浮在空中地长剑,倏地一声飞了出去,绕着他地身体画了一个半圆,直刺庆帝地后背!
……
……
前有叶流云,后有四顾剑一往无前、凝集全身真气地一剑,就算是大宗师也无法应付,事情终于到了终局地这一刻。
庆帝此时已经松开了洪公公地手,他不愿意让这位老太监因为自己地缘故,而在宗师战中不得尽兴。他的右手颤抖着,面容却是无比平静,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地准备。
人总是要死地,雨水进入皇帝陛下的双唇,微有苦涩之意。他身上龙袍里地那只龙淋了雨水,在盘云中挣扎,显得格外不甘。
闪电之后,雷声终于降临山巅,咔嚓一声,轰隆连连。
庆国皇帝傲然站在山顶,等待着死亡。
此时那些庆国大臣与祭祀们已经跌坐在雨水中,看着这令人撕心裂肺地一幕,跪伏在地,哭喊着:“陛下……!”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都的蝉鸣
更新时间:2008-6-26 16:52:43 本章字数:6598
……
……
庆历七年的夏末,比往常的年头要来得更热一些。第一场秋雨迟迟未至,层叠三月的暑气全数郁积在民宅街道之中,风吹不散,让京都城都像在炕头的棉被里。
京都的居民们晨起后,便会觉得身上全是浓度极高的汗液残留,略一梳洗,出门后又是一阵汗水涌出,一日之中,直让人觉得浑身上下无比粘稠,好不难受。
蝉儿们却高兴了,拼命地高声撕叫着,只是没有往年夏末秋初时节的声嘶力竭、生命最后的悲切,反而是一种留有余力,游刃有余的高亢。知了,知了的声音,在京都城内外的丛丛青树间此起彼伏。惊扰着人们地困意,嘲笑着人们的难堪。
一枝青竹竿忽然分开树叶,准确地刺中树干上的某一处。那位正在引吭高歌的蝉兄只觉得眼前一白,感觉满脸被糊了一层东西,再也无法张嘴。情急之下想用触肢去扒拉。不料却连触肢也被糊上,再也无法挣脱。它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得意确实不能太早。
一位小太监得意地望着树上。回手将轻轻柔柔的竹竿收了回去,摘下被面筋缚住地蝉,扔进身边地大布袋里,正准备继续出手。余光里却瞥见了院墙旁边坐在竹椅上乘凉的那位,赶紧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凑在那位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像献功一样地扯开布袋给对方看。
躺竹椅上那位太监是洪竹。他斜乜着眼看了一下,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想了想后,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道:“说了多少遍了?要你粘翅膀,非往那知了的头上粘……这半晌才粘了几个?呆会儿太后被吵醒了,你自己领板子去?”
那名小太监赶紧请罪。带着青树下发呆地十几个太监赶紧继续去粘知了。
洪竹半倚在竹椅上。眯眼看着那个小太监的身影,不知怎的。却想起了自己初进宫时的情况——皇宫里树木极多,蝉儿自然也多了起来。尤其是今年夏天太热。一直持续到今月,宫中地贵人们对这些知了的鸣叫已经烦不胜烦,也亏得洪竹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派了几拔小太监往各宫里去粘蝉。
难怪皇帝和皇后都喜欢他,如此细心体帖的奴才。真是少见。
洪竹苦笑了一下。心想这法子是小范大人教给自个儿的,小范大人如今应该在大东山。也不知道陛下祭天进行地如何了。
庆国皇帝离京祭天。没有依照祖例由太子监国,而是请出了皇太后垂帘,其中中所蕴含的政治气息十分明显。皇宫里地人们都小心翼翼地等待着陛下归京地那一天。人心慌慌,各种小道消息传了又传。太后垂帘,而东宫此时早已失势,整个后宫竟然没有一位贵人出来领头,宫墙之中的平静,无法自抑地呈现出一种慌乱。
而洪竹在这一片慌乱之中是个另类,他原意还是想留在东宫侍候皇后与太子殿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将他调到了含光殿来。半年前东宫失火,整个皇宫的人都清楚,东宫与广信宫的太监宫女们全数离奇死亡,虽然众人不敢议论此事,但对于唯一活下来的洪竹,却是多了几分敬畏与疏离。
所有人都死了,小洪公公还活着。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恐怖。
洪竹站起身来。心里有些黯然。是地,他是一个奴才。但他是个有情有义地奴才,所以此时在宫中,他竟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看着东宫的颓凉,他竟有些伤感。
他往含光殿里走去,微佝着身子,年纪轻轻地,却开始有了洪老太监那种死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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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城门司地官兵们在暑气中强打精神,细心地查验进京人们地关防文书。京都守备师的军队,在元台大营处提高了警戒,而守护皇宫的数千禁军更是站在高高地宫墙上,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脚下所有地一切。
整个京都地防卫力量,便控制在这三部分军队的手中,在当前这样一个安静诡异地时态,稍有不慎,只怕便会引出大乱。
三方都不敢有丝毫松懈,以大皇子为首,强力地压慑着所有人地异心与动。
京都的百姓,却没有官员和军队这般紧张,这般热的天气,富庶地庆国子民们不愿意呆在家中硬抗闷热,而是习惯躲进遮阴的茶楼里,喝着并不贵的凉茶,享用着内库出产的拉绳大叶扇,讲一讲最近朝廷里发生的事情,说一说邻居的家长里短。
对于京都百姓来说,皇宫和自己的邻居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
蝉儿在茶楼外的树中高声叫着,有几只甚至眼盲地停在了茶楼地青幡之上,把那个大大的茶字涂成了荼字。而这些嘶啦嘶啦的鸣叫,恰好掩住了茶楼里面好事者们的议论。
议论的当然是陛下此行祭天事宜,风声早已传了数月,天下人都知道陛下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废储了。只是太子这两年来表现的仁厚安稳,和往年地模样有了极大的区别。所以包括官员和百姓们地心中都在犯嘀咕,为什么陛下要废储?
没有几个人敢当面问这些,但总有人敢在背后议论些什么,总体而言,京都百姓们对于那位
子投予了足够地同情和安慰。或许是因为人们都有神需要,又或许是身为死老百姓。总是希望天下太平一些。不愿意因为废储而产生太多地风波。
当然。此时的京都百姓,包括朝中地文官。都没有想到,庆历七年夏秋之交地这场风波,竟以一种谁也没有料想到地方式。轰隆隆地如天雷卷过。卷进了所有地人,京都所有地土地。
……
……
忽的一声。大风毫无先兆地从京都宽阔的街道。密集地民宅间升起。穿过。掠过!风势来得太突然,将那些在街上摆着果摊、低头发困地摊贩凉帽吹掉。露出那双浑浑噩噩的眼睛,吹地满街地果皮乱滚。吹地茶楼外青幡上地蝉只再也附着不住。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荼字又变成了茶字。
坐在茶楼栏边的茶客们好奇地往外望去,心里呐闷。这已经闷了三月的天。难道终于要落下一场及时地秋雨了?
然后他们看见本是一片碧蓝地天,忽然间被从东南方向涌来和层层积雨云覆盖,整座京都地上方。宛若加了一个极大的盖子,阴凉笼罩着城郭与其间地子民。
云层不停地绞动翻滚。像无数巨龙正在排列着阵形。时有云丝扯出。看上去十分恐怖。如此浓厚地乌云,自然预兆着紧接而来地暴雨。看这云头,这场大雨只怕会异常凶猛。
而那些茶客们不惊反喜。心想老天爷终于肯让这人间清明些了。
咔嚓一声雷响。雨水终于哗啦啦地下了起来,街上的行人们纷纷走避,楼上地茶客们眯着眼,极为快活地欣赏着许久未见的雨水和宅落被打湿后沁出地些许别样美丽。
雨下地并不特别大,但却特别凉。不一时功夫,茶客们便开始感觉到了丝丝寒意,不免有些意外。心想往年地秋雨只是淅淅下着。总要有个三场,才能尽袪暑意,今年怎么这雨水却如此之凉。
以这个时代人们的知识,自然不知道。在十几天前,东海地海面上升腾起了今夏最大的一场飓风。这场风灾直冲大东山,在海畔五十余里的地面上空降无数雨水,然后势头未减。继续挟着海上蒸腾地水气与湿气,直入庆国腹地。
这场飓风很有趣,沿路之上并没有造成太大地灾害,却给酷热已久地庆国疆土带来了立竿见影地降温降雨。
茶客们搓着手,喝着热茶,暗骂这老天爷太怪,众人出门都未带着伞,更不可能带着单衣。只好在这楼中硬抗着丝丝凉意。
“出什么事了?”忽然有一个人望着城门地方向好奇说道。
听着这话,好热闹地人们都凑到了茶楼的栏边,往城门地方向看去,隔着远远层层地雨雾,看不清楚那方出了何事,只隐约感觉到了一阵噪动与那些军士们的慌乱。京都四方城门,都由十三城司地兵马把守。向来军禁森严。极少出现眼下这种局面。所有茶客们都有些好奇。
自然不会是有军队来攻城,首先不论这种想像本身足够荒谬。即便真的有军队攻到京都城下,外围的守备师也会率先迎敌,而城门司设在角楼里地了望卒,也会在第一时间内响起警讯。
得得马蹄声响,踏破长街雨水,声声急促。
茶客们定睛望去,只见城门处一匹骏马急速驶来,只有这一匹,众人明白肯定是哪方有急讯入城,纷纷放下心来。
但看着那匹骏马嘴边的白沫,马上骑士满脸尘土地憔悴模样,众人心头再紧,纷纷暗想,难道是边关出了问题?
雨水一直在下,疲惫到了极点的骏马奋起最后的气力,迎着风雨,拼命地奔驰着。马上衣衫破烂。神情严肃地骑士毫不爱惜自己坐骑地生死。狠狠地挥动着手中地马鞭。催促着身上骏马,保持着最快的速度,踏过茶楼下地长街,溅起一路雨水。向着皇宫的方向冲刺!
幸亏是大雨先至。将路上行人与摊贩赶至了街旁檐下。不然这位骑士不要命地狂奔,不知道要撞死多少人。
茶客们看着那一人一骑消失在雨水中。消失在长街地尽头。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来。消化掉先前安静无比地紧张,面面相觑。不知道朝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系着白巾啊……”一位年纪有些大的茶客忽然颤抖着声音说道。
茶楼里更加安静起来,虽然晚出生地京都百姓没有经历过当年庆国扩边时地大战时节,但也曾经听说过。当年三次北伐里最惨地那次。庆国军队一役死伤万人,当年千里飞骑报讯的骑士……也是系地白巾!
“报讯的骑士是……”有人疑惑问道:“燕……大都督。不是才胜了吗?”
“是军中快马。”那位年纪大的茶客明显当年也是行伍中人。声音依然颤抖着。报讯者系上了白巾。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茶楼里地议论声倏地一下停止,所有人。甚至包括店小二和掌柜地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众人安静地站在栏边。看着大雨中的街道。暗中祷告自己地国度不会出事。
……
……
“又来了!”
茶楼中,一位年轻人惶急而无助地喊叫了起来。此时城门处早已没躁动不安。有地只是一片肃杀与警惕。然而第二骑来地比第一骑更快,就像是一道烟一样,快速地从茶楼下飞驰而过。
这名骑士未着盔甲。只是一件深黑色地衣裳,单手持缰。双脚急踢。脸上全是雨水淋下的黑色水迹。
他持疆地左臂上也系着一块白巾。而右手却高举着一块令牌模样的事物,直接冲过了城门。踏过长街,同样朝着皇宫地方向疾驰而去。
茶楼中诸人带着企盼地目光。望着先前那位深知朝廷体例地茶客。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一些好消息。
那名老茶客满脸惨白,喃喃说道:“是……是监察院。”
……
……
又过了些许时刻,第三个千里传讯地快骑,再一次强行闯过
城门司把守地城门,踏上了茶楼下那条雨街。这名位一样。同样是狼狈不堪,看来千里迢迢,换马不换人,用最快的速度向京都报讯中,着实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然后马上骑士并不觉得辛苦,他只知道,如果不能将这个惊天的消息,最用快地速度报入宫中。庆国只怕……会出大问题。
雨水冲涮着骑士被太阳晒的干裂开来的脸,击入他已经变得血红地双眼,却阻不住他的速度,马匹驰过长街,往皇宫方向急奔。
他地左臂上依然有一道白巾。
此时楼内地茶客们已经被连番而来的震惊变得麻木了起来,纷纷张着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虽然不知道这第三骑代表着朝廷的哪一方。但他们知道。这三骑为京都带来的消息。肯定是同一个,得到了这三方的确认。那么……庆国一定有灾难发生。
茶楼里一片死一般的安静,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那名老年的茶客,满脸惨白,颤抖着坐了下来,却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众人赶紧上前施救,谁也没有注意到,楼外面地雨势稍微小了一些。雨势虽小,凉意已至,那些先前片刻还在耀武扬威地蝉儿们,终于开始感觉到了天命的不可逆违,开始感受到生命之无常,开始感觉秋日之悲凉,开始燃烧自己的生命,于京都的大街小巷中,不停吟唱着最后的辞句。
“嘶啦……嘶啦……死啦……死啦……”
—————————————————————
整个京都开始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与茫然之中,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傍晚的时候,听见皇城角楼里的鸣钟,在雨后红暮色地背景中,缓慢而震人心魄的敲打了起来。
咚!咚!咚!
层层深宫中。那座阔大地太极殿里人很多。却是鸦雀无声。暂时主持国政地庆国皇太后,此时已经从那层珠帘里走了出来,一身凤袍严常威严。
太后冷漠地站在龙椅之前,右手被侯公公扶着,洪竹拿着笔墨侍候在旁,却看清了太后的手。在侯公公的手里不停颤抖。
殿下跪着三名精神已经透支到极点的报讯者,他们身上的雨水打湿了华贵的毛毯,然而他们依然低头跪着。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这个不吉利地乌鸦,会最终毁坏了这座傲立天下三十载地宫殿福泽。
太后冷冷看了这三人一眼。咬着牙。阴寒骂道:“哭什么哭?”
此言一出。殿里那些正在不停悲伤哭泣地妃嫔们强行止住了眼泪。但却抹不去脸上地惊怖与害怕。
太后在侯公公地搀扶下坐到了龙椅旁边地椅上。说道:“即时起闭宫,和亲王主持皇城守卫。违令者斩。”
“是。”
殿下一片应声,而眼中含着热泪地大皇子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祖母一眼。感觉到了身上地重担,只是他此时地心情异常激荡,根本没有办法去分清太后旨意里地所指。
太后继续说道:“宣胡苏二位大学士入宫。”
“是。”
“宣城门司统领张入宫。”
“是。”
“即时起,闭城门,非哀家旨意。不得擅开。”
“是。”
“定州军献俘拖后,令叶重两日内回程,边疆吃力。应以国事为重。”
“是。”
太后地眉头忽然皱了皱。老人家此时虽然一直平静。但终究还是感觉到脑子里开始嗡嗡地响了起来,她轻轻揉着太阳穴,思忖半晌后说道:“宣靖王,户部尚书范建。秦……恒,入宫。”
“是。”
太后最后冷漠说道:“让皇后和太子殿下搬到含光殿来……宁才人和宜贵嫔也过来,老三那孩子也带着。”
大皇子低着头。心头一紧,知道祖母依旧不放心自己。但在此时的悲怮情绪中。他根本不想计较这些事情。
天时已暮,外面地钟声已息,太极殿里烛火飘摇,看着是那样的惨淡不安。此时庆国实际上地控制者,已经垂垂老矣的皇太后忽然咳了两声,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淡淡说道:“着内廷……请长公主殿下及晨郡主入宫暂住。范闲……那个怀着孩子的小妾也一并入宫。”
“是……”
皇太后久不视事。然而此时的每一道旨意,却是那样清楚地直指人心,她试图在最快地时间内,将整座京都与外界隔绝起来,将那些可能会引发动乱的人物,都控制在皇城之中。
忽然有一个无子息的嫔妃疯狂嘶喊道:“范闲刺驾!太后要抄他九族,怎么能让他家人入宫!”
此言一出,阖宫俱静。太后冷冷地看着那个嫔妃,就像看着一个死人,缓缓说道:“拖下去,埋了。”
几名侍卫和太监上前,将那名已经陷入癫狂状态地嫔妃拖了下去,不知道会把这个可怜人埋在宫中那株花树下地泥土里。
太后冷冷地扫视宫中众人,寒声说道:“管好自己地嘴和脑子。不要忘了……这宫里的空地还很多。”
殿内众人心生悲意。却不敢多说什么。她们心头的悲伤疑惑与这名嫔妃相同,只是她们没有疯。所以没有开口。
“陈萍萍呢?怎么没入宫?”皇太后寒着脸问道。
洪竹停下了手中的毛笔,迎着太后质询地目光,颤声说道:“陈院长中毒之后,回陈园由御医治疗,只怕……还不知道……”
皇太后眼光一寒,咬牙大怒说道:“传旨给这老狗,说他再不进京,娘儿母子都要死光了!”
……
……
人去宫静。强抑着心头悲伤惊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稳妥的安排后,庆国地皇太后忽然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浑身瘫软地靠在了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浊泪打湿了她眼角地皱纹。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层皮
更新时间:2008-6-27 17:59:45 本章字数:5763
芳宫的角落里隐隐传出哭泣的声音,双眼微红的宜贵面前的太监,很勉强地笑了笑,让太监离开殿内。沉默片刻后,她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那方手帕,声音有些嘶哑说道:“我不相信。”
此时皇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太后娘娘接连几道旨意疾出,不论是东宫皇后,还是宁才人,都要马上搬到含光殿居住。而养育了庆国皇帝最小皇子的宜贵嫔也没有例外。
当时在殿上,宜贵嫔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些旨意,当然明白所谓移至含光殿居住,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宫中的这些人。
她的神思有些恍然,不知道自己与儿子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皇上死了?皇上死了!她的鬓角发丝有些乱,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个惊天的消息驱赶出自己的脑海。
“皇上怎么能死,怎么会死呢?”
她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红润的嘴唇上被咬出了青白的印迹。宫殿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蝉鸣亦歇,但那股沁心的寒意却在空气之中弥漫着,包裹住了她的身体,令她不住打了个寒噤。
皇帝陛下虽然对女色向来没有什么格外的偏好,后宫之中的妃嫔合共也不过二十余位,然而宜贵嫔却是这几年中最得宠的一位,如果要说她对皇帝没有一丝感情,自然虚假。然而此时她的悲伤,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却不仅仅是因为陛下驾崩的消息。
军方,监察院,州郡,千里传讯至京都,向京中的贵人们传递了那个天大的消息——陛下遇刺!
然而。军方与州郡方面的情报是,刺杀陛下地是监察院提司范闲!
小范大人勾结东夷城四顾剑,于大东山祭天之际,兴谋逆之心,暴起弑君!
监察院那方面的情报却只是证实了陛下的死讯,而在具体的过程描述上,显得格外含糊,反而证实了前面两条消息的真实性。
……
……
然而宜贵嫔不相信!
她不是不相信皇帝陛下已经驾崩。而是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情是小范大人做的!这根本说不通,皇帝陛下祭天,是要废太子,范闲的地位在祭天之后,只会进一步稳固,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当口,突然选择如此荒唐的举动?
宜贵嫔真地很害怕。她感觉到了一张网已经套上了范闲,而且紧跟着套上了漱芳宫。她出身柳氏,与范府一荣俱荣,而且范闲更是陛下钦点的……三皇子师傅!
如果范闲真的成为谋逆首犯,范府自然是满门抄斩,柳家也难以幸免,宜贵嫔或许会被推入井中。而三皇子……
“母亲!母亲!”刚刚收到风声的三皇子,向殿内跑了进来,一路跑一路哭着。待他跑到宜贵嫔身前的时候,却怔怔地停住了脚步,用那双比同龄人更成熟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母亲一眼。
宜贵嫔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
三皇子抿着小嘴,强行忍了一忍,却还是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扑到了宜贵嫔地怀里。
半晌之后,宜贵嫔咬了咬牙,狠命将儿子从自己的怀里拉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他的眼睛,用力说道:“不要哭,不准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父皇是个顶天立地的国君。你不能哭。”
三皇子李承平抽泣着。却坚强地站在母亲的面前,重重地点了点头。长年的宫廷生活。跟随范闲在江南地一年岁月,这位九岁就敢开青楼的阴狠皇子心性早已得到了足够的磨炼,知道母亲这时候要交待的话极为重要。
“现在都在传,是你的师傅范大人刺驾。”宜贵嫔盯着儿子的眼睛。
三皇子的眼神稍一慌乱后,马上平静下来,恨声说道:“我不相信!师傅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他没理由。”
宜贵嫔勉强地笑了笑,拍了拍儿子地脑袋说道:“是啊,虽然有军方和州郡的报讯,但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你的师傅大人,会对陛下不利……要知道,他可是你父皇最器重的臣子。”
“不止我们不信。”宜贵嫔咬着牙说道:“太后娘娘也不信,不然这时候范府早已经被抄了,那个发疯的女人也不会被太后埋进土里。”
三皇子点了点头。
宜贵嫔压低声音说道:“可是太后娘娘也不会完全不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姨丈马上要进宫,晨姐姐和思思那个丫头也要进宫,如果太后真的相信大东山的事情是你师傅做地,只怕马上,范柳两家就会陷入绝境。”
“孩儿能做些什么?”三皇子握紧了拳头,知道自己地将来,已经完全压在了师傅范闲地身上,如果师傅真的被打成了弑君恶徒,自己便再也没有翻身之力。
“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哭,伤心,陪着太后……”宜贵嫔忽然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可怜地神情,将三皇子重又搂进怀里,“大东山的事情一天没弄清楚,你师傅一天没有回到京都,太后便不会马上对范家动手。我们需要这些时间去影响太后,然后……等着你师傅回来。”
三皇子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他和母亲一样,对于范闲向来保有莫大的信心,在他们的心中,只要师傅回到京都,一定能够将整件事情解决掉。
太监在外面催了。
宜贵嫔有些六
地开始准备搬往含光殿。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从桌下抽出一把范闲送给他地淬毒匕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可爱地小靴子里。
他并不认同母亲先前的话,含光殿里也不见得如何安全,那两位哥哥为了父皇留下来地那把椅子,什么样疯狂的事情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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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李承乾缓缓整理着衣装。他地脸上没有一丝疯狂的喜悦,皇帝的死讯传至宫中,太子殿下就和所有地皇子大臣们一样。伏地大哭。悲色难掩。
只是他地面色在悲伤之余,多了一丝惨白。走到东宫的门口,对着遥远东方的暮色,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眼里落下两串泪来。
许久之后。他才直起身子,将身板挺的笔直,在心里悲哀想着:“父亲,不是儿子不孝。只是你已经将我逼到没有退路了。”
洪竹领着侍卫在东宫地门口,等着请皇后与太子搬去含光殿。
太子往宫门外望了一眼,回身看了皇后一眼,微微皱眉。强行掩去眼中的无奈。扶住母亲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母后请节哀。”
一向眉容淑贵的皇后娘娘,这半年来都被困于东宫之中,早已不复当初盛彩。然则今日忽然听到陛下于大东山遇刺地消息。这位与皇帝青梅绣马的女子还是崩溃了,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般听着各宫里传来传来的消息,而自己却只会坐在榻上哭泣。
“你父皇死了……”皇后双眼无神地望着太子。
太子缓缓低头。说道:“孩儿知道,只是……每个人都是要死的。”
他地脸上依然是一片哀痛,而这句话说地却是极为淡然。
皇后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听懂了这句话,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张大了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祭天,没有完成。”太子低声说道:“儿子会名正言顺地成为庆国的下一任皇帝,而您,则将是太后。”
皇后一时间心里不知涌起了多少复杂的情绪,嘴唇颤抖着,直到许久以后,才吃吃艾艾地说出话来:“是地。是地,是的……范闲那个天杀的,我……我早就说过,那是妖星……我们老李家……总是要毁在他们母子手上……呆会儿去含光殿,马上请太后娘娘下旨,将范家满门抄斩!不,将范柳两家全斩了。还要将陈萍萍那条老狗杀了!”
太子握着皇后地手骤然重了几分。皇后吃痛。住了嘴。
太子附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轻声说道:“不要说这些。记住,一句都不要说……如果您还想让我坐上那把龙椅,就什么都不要说。现如今没有人会相信范闲弑君,您要这么一说,就更没有人相信了……所以我们要在含光殿等着,再过四五天,人证物证都会回来了,到时候您不说,太后也知道会怎么做。”
皇后浑身发抖,似乎像是从来不认识自己这个儿子。
太子最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秦恒呆会儿要进宫……老爷子那边,您说说话,太后那边才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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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皇宫并不遥远的二皇子府邸之中,二皇子正与他的兄弟一样,一面整理着衣装,一面模拟着悲伤,身为天子家人,最擅长的便是演戏,所以当他地心里想着许多事情时,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样的到位。
王妃叶灵儿冷漠地在一旁看着他,并没有上前帮手,片刻轻声问道:“你相信吗?”
二皇子的手顿了顿,平静回答道:“我不相信,我欣赏范闲,他没理由做这件事情。”
叶灵儿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问道:“那为什么……流言都这么在说?”
“流言只是流言,止于智者。”二皇子微微低头,卷起雪白的袖子,他今天穿着一身淡色的单衣,看上去显得格外低调沉默,“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相信范闲会如此胆大妄为。”
叶灵儿心里软了一下,轻声说道:“进宫要小心些。”
二皇子勉强地笑了笑,拍了拍妻子的脸蛋儿,说道:“有什么要小心地呢?父皇大行,只不过现在秘不发丧,等东山的事情清楚后,定是全国举哀,然后太子登基,我依旧还是那个不起眼的二皇子。”
“你甘心?”叶灵儿吃惊地看着他。
二皇子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我不瞒你,我怀疑东山的事情是太子做的……”
叶灵儿大吃一惊,死死地捂住了嘴。
二皇子苦笑了一声。说道:“只是猜测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着府门外走去,在角落里唤来自己的亲随。轻声吩咐道:“通知岳父。时刻准备进京。”
是地,父皇死了,二皇子站在府邸的门口,忽然觉得自己头顶上地天空已然开始湛放碧蓝地美丽光芒,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挡在自己地头顶上。他对大东山地事情看的很清楚。因为长公主殿下从来没有瞒过他。
太子登基便登基吧,可是不论范闲是死是活,站在范闲身后地那几个老家伙,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二皇子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自己会帮太子地,那把椅子暂时让他坐去,让他去面对监察院、范家的强力反噬吧,自己只需要冷漠
.时,看他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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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悲伤。
所有知道皇帝陛下遇刺消息的人们都来不及悲伤,在刹那震惊之后,便开始平静地以至有些冷漠地开始安排后续的事情,有资格坐那把椅子的人,开始做着准备。有资格决定那把椅子归属的人,开始暗底下通气。
虽然太后在第一时间内,要求相关人员入宫,可是依然给那些人足够多的交流时间。
所有地人似乎都忘了,死去的是庆国开国以来最强大的一位君王,是统治这片国土二十余年的至尊,是所有庆国人的精神象征。
他们被眼前的红利,鼻端的香味扰地心神不定。只来得及兴奋惶恐,伪装悲伤,心中却来不及真正悲伤。
只有一个人除外。
……
……
长公主缓缓推开名义上已经关闭数月的皇室别院大门,平静地站在石阶上,看着下方来迎接自己入宫的马车和太监,美丽精致的五官没有一丝颤动。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俏极。素极。悲伤到了极点。
她没有回头去看别院一眼。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天上云雨散后的那抹碧空。脸上的悲伤之意愈来愈重,愈来愈浓,浓到极致便是淡,淡到一丝情绪都没有,如玉般的肌肤仿似要透明了起来,让所有地世人,看到她内心真正的情感。
那抹痛与平静。
李云睿微微一笑,清光四散,在心里对那远方山头上的某缕帝魂轻声说道:“哥哥,走好。”
然后她坐上了马车,往那座即将决定庆国归属的皇宫驶去。
和太子与二皇子不一样,她根本不屑于防范监察院和范府。因为她站的更高,看的更远。整件事情的关键,已经随着那三匹千里迢迢归京地疲马,而得到了确认,后面地事情,都只是很简单地水到渠成。
只要陛下死了,整件事情就结束了。
不论太后是否会相信范闲弑君,可她毕竟是庆国的太后,她必须相信,而且长公主也有办法让她相信。
至于究竟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继位,长公主李云睿并不怎么关心,她所关心地,只是那个人的死亡。
我能帮助你,当你遗弃我时,我能毁灭你。
马车中的女子笑了起来,然后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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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缓缓地从城门处的树枝上滴下来,距离三骑入京报讯已经过去了好些天。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宫城与城门司的异动,京都府衙役尽出维护治安,监察院的异常沉默,让京都的百姓隐隐猜到了事实的真相。
那个他们不敢相信的真相。
黎民们的反应永远和权贵不相同,他们看待事情更加直接,有时候也更加准确,他们只知道庆国陛下是个好皇帝,至少从庆国百姓的生活来看,庆帝是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所以百姓们悲伤难过哭泣惘然,不知道这个国度的将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们的心中也有疑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小范大人会是……那个该杀千刀的逆贼!
官员们最开始的时候也不相信,然而范闲亲属的五百黑骑至今不见回报,那艘停在澹州的官船消失无踪。大东山幸存“活口”的证词直指范闲,无数的证据开始向皇宫中汇集,虽不足以证实什么,但可以说服一些愿意被说服的人。
范府已经被控制住了。
国公府也被控制住了。
或许马上要到来的便是腥风血雨。
听说宫里开始准备太子继位。
马上要被废的太子继位……历史与现实总是这样荒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卖豆油的商人,戴着笠帽,用宫坊司的文书,千辛万苦地进入由全封闭转为半封闭的东城门,走到了南城一个转角处,住进了客栈。
透过客栈的窗户,隐约可以看见被重兵包围的范府前后两宅。那名商人取下笠帽,看着远处的府邸,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秋意初起
更新时间:2008-6-29 18:03:41 本章字数:3425
……
数场秋雨后,窗外秋意浓,错落有致的京都贵宅轻沐湿意之中。
范闲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重重地喘息了数声,然后缓缓地坐在床上。
这家客栈能够看到南城的美丽风光,自然非常有档次,这张床铺的褥子不厚,但手感极好。他下意识里用手掌在布料上滑动着,心里一阵叹息,经历了大东山处的绝杀,一路向北燕小乙的狙杀,无数次死里逃生,此刻再看着京都熟悉的街景,竟是不由生出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用重狙杀死燕小乙后,身受重伤的他,在那块草甸上足足养了两天伤,才蕴积了足够的力量与精神,向着群山环绕里的未知小路走去。
经历一些难以尽述的困难,穿过那条五竹叔告诉的小路,范闲进入了东夷城庇护下的宋国,在那个诸侯小国内,伤势未愈的他更不敢轻举妄动,只敢请店小二去店里抓了些药。
他本身是费介的学生,一身医术虽不是世间一流,但花在疗刀伤治毒方面的功夫极多,抓的药物对症,再加上他体内霸道真气为底,天一道自然气息流动自疗,便这样渐行渐走着,伤势竟是逐渐地好了起来。
但燕小乙的那一箭太厉害,虽然没有射中他的心脏,却也是震伤了他的心脉,伤势未尽,心脉受损,所以咳嗽声是怎样也压抑不下。
范闲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很清楚。顶多有巅峰状态下的六成实力。
出了宋国,在燕京地南地掠过,纵使后来雇了辆马车入境。但终究是绕了个大***,等到范闲装成豆油商人进入京都时,已经比报信的人晚了好些天,而且千里奔波路途艰苦,渐好的伤也开始缠绵了起来。
……
……
一路上范闲很小心地没有与监察院地部属联络,可是这两年内撒在抱月楼里的银子终于得到了回报,进入庆国国境之后,京都方面发生的事情,最初始的一些反应。都得到了情报支持。
之所以一直没有与监察院的属下联系,是因为范闲的心中有些担心。如果京都里的贵人们真的把那顶黑锅戴在自己头上,就算自己是监察院提司,可是谁敢效忠一个弑君的逆贼呢?
范闲不愿意去考验人性,哪怕是监察院属下地人性。
当天下午。他出去了一趟,在京都的街巷中走了一圈,确认了很多事情,很小心地没有去药堂,而是直接进入三处一间隐蔽库房,取回了自己需要地药物。三处长年需要大量的药物。而且处中人员大多都是些只知埋首药中的古怪人。他身为监察院提司。对这些分布十分清楚,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相信不会让人查到什么线索。
回到客栈中,上好伤药,把双脚泡在冰凉的井水里,范闲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天他乔装之后,去了很多地方,但大多数要害所在,都已经被禁军和京都府控制了起来,尤其是家里地附近,他感觉到了很多高手的存在,不敢冒险与府中人取得联系。
他还去了监察院和枢密院的外围,监察院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他非常清楚,那间院子也时刻处在内廷的监视之中。至于枢密院,也是繁忙至极,对于军中的一应手续,他有很详尽地了解,用了半个时辰,他确认了,皇宫里那位老太后还在掌控着一切,并且十分睿智地选择了在当前这个危险关头,调动边军,开始向着四周施压。
毕竟他担任监察院提司已久,在京都有太多的眼线下属,而且有抱月楼和江湖上地触角,虽则不敢联络太多人,可是要搞清楚当前京都地状况,并不是一件很难地事情。
而此时他心中想的最多地事情,则是……范闲抬起了头,取了毛巾胡乱地擦了一下脚,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梁顶发呆——皇帝真的死了?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些震惊,有些压抑,有些失望,有些古怪。如果陛下真的死了,自己接下来应该怎样做?
摸了摸怀里贴身藏好的陛下亲手书信和那一方玉玺,范闲闭上眼睛休息,为晚上的行动蓄养精神,却许久不能进入安静之中,接下来的局面实在太险,此时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而无论是哪一种选择,其实都是一种赌博。
如果想要阻止太子登基,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进入皇宫,将陛下的亲笔书信和玉玺当面交到太后的手里。可是……范闲明白,如果皇帝真的死了,以皇太后的心理,
国的稳定,说不定那位老太后会直接将这封书信毁了
太子与自己都是太后的孙子,但太后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甚至因为叶轻眉的往事,而一直提防着自己。谁知道太后会怎样决定?如果她真的决定将陛下遇刺的真相隐瞒下去,那么范闲以及他身周的所有人,自然会成为太子登基道路上第一拔祭祀的猪狗。
还有一个选择。范闲可以联络自己在京都的所有助力,将大东山谋刺的真相全数揭开,双方亮明兵马,狠狠地正面打上一仗,最后谁胜了,谁自然就有定下史书走向的资格。
这个选择会死很多人,但看上去,对于范闲自身却要安全一些。但眼下的问题在于……范闲无法联络到父亲,也无法联络到陈萍萍,据说院长大人前些时候因为风寒的缘故,误服药物,中了毒,一直缠绵榻上。
范闲不知道陈萍萍是在伪装,还是如何,可是他在分理处偷看到的情报里说的清楚,下毒的人,是东夷城的那位大家——天下三位用毒大家,肖恩已死,费先生已走,最厉害的便是那人,如果真是那位大家出手,陈萍萍中毒,也不是十分难以想象的事情。
陛下遇刺后所有的动静,都隐隐指向一点——虽然宫中直至此时,依旧没有认定范闲是刺杀皇帝的真凶,也没有让朝廷发出海捕文书,可是暗底下已经将他当成了首要的目标,一旦范闲在京都现出身来,迎接他的,一定是无休无止的追捕。
而现在对于范闲最不利的是,燕小乙的失败,自己活着的消息,应该也是在这两天内会传入京都。不论太后是否相信范闲,可一旦范闲活下来,她会想掌握住这个孙子,然后再一眼看着庆国的将来,一手决定范闲的生死。
婉儿和思思在宫里,父亲被软禁在府中。

平静躺在床上的范闲脑子里急速转动着,最终还是下了决定,晚上不回范府,直接进宫,即便说服不了太后,他相信自己依旧可以谋取某种利益,毕竟在皇宫里,他有许多帮手,而且许多人哪怕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十分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至于范府这边,禁军由大皇子统领着,应该不会对父亲产生太大的威胁。
想完这一切后,京都的一天又已经结束了,淡淡的暮色渗入窗中,令客栈的房间泛着一抹暖暖的色彩,范闲霍地睁开双眼,眼中充斥着强大的信心与执着——只要洗去了在自己身上的谋逆罪名,有监察院在自己的手中,有大皇子的禁军,宫外有父亲国公府的能量,宫中有宜贵嫔宁才人相助,还有那位据说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洪竹小太监。
只要叶秦二家军队无法入京,这整座京都,谁能比自己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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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已入征西军营中,献俘的五千军士已经拔营回西,大约十日之后,便会开始发起战势。”皇宫之中,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将军坐在了一个软凳之上,恭敬地对太后说道:“南诏国主尚小,应该起不了太大的乱子。至于东北两个方向,征北军挟新胜之势,燕大都督应该能压住上杉虎,燕京西大营与宋国接壤,直刺入境不需三日,东夷城不敢有异动。”
太后缓缓地点了点头,皇帝的死讯已经传遍京都,只不过一直勉强压制着,可是这个消息终究是要传遍天下。谁也不知道,天底下那些势力,会不会趁着狮群领袖死亡,新的狮王未出之际,贪婪地寻求一些什么好处——所以在处理国祚事宜之初,庆国臣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以强大的军力,震慑住那些人的野心。
“不够。”太后冷漠地看了老将一眼,说道:“传哀家旨意,令枢密院拟个作战方略出来,半个月内,三路大军必须向外突击,以一百里地为限,多的土地,咱们不要,但如果打的少了一里地,让叶重燕小乙王志昆这三个家伙自己把脑袋割了。”
“太后英明。”秦老爷子叹了口气,他身为军方第一重臣,自然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庆国反而要对外大举用兵,但依旧疑虑说道:“只是骤然发兵,怕的是粮草跟不上。”
“打了就回,北齐东夷里面又不是大漠一片,要抢什么抢不到?只不过半月的攻势,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太后冷漠说道:“在这个时候,我大庆朝不能乱,所以……必须多杀些,抢些,让别的地方都乱起来。”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请借先生骨头一用
更新时间:2008-6-30 19:02:40 本章字数:5517
含光殿里安静了许久,太后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有什么意见?”
秦老爷子低首恭敬禀道:“老臣不敢,只是一应依例而行罢了,祈太后凤心独裁。”
太后想了会儿后,缓缓地点了点头。所谓依例而行,陛下既已宾天,那自然应该是太子继位。太后想到这两天里与太子进行的几次谈话,对这个孙子的满意程度越来越深,觉得这孩子比他母亲倒是要更清明多了。
太后是皇后的姑母,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讲,太子继位,都会是她第一个选择。此时又得到了军方重臣的隐讳表态,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改变这一切。
“范府那边?”
“娘娘……应该不会忘记以前那个姓叶的女人。”
又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之后,太后开口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秦老将军行了一礼,退出了含光殿,只是离这座宫殿没有多远的时候,这位庆国军方辈份最高的老者,下意识里回头望去,直觉着隐隐能听到殿内似乎有人正在哭泣。
老人的心间忽然抽搐了一下,想起了远方大东山上的那缕帝魂,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悸与惊惧一下子涌上心头,后背开始渗出冷汗,加快了出宫的脚步。
在最先前的那两天两夜之后,被太后旨意请入殿中的嫔妃们回到了各自的寝宫之中,除了宁才人宜贵嫔淑贵妃这三人。原因很简单,这三位嫔妃都育有皇子,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如果要让太子安全登基继位。太后必须把这三个女人捏在手里。
至于长公主。则是回到了她睽违已久的广信宫。
太后孤独地坐在榻上,几位老嬷嬷敛神静气地在后方服侍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暗黄的灯光,照耀在老太后的侧颊,明晰地分辩出无数条皱纹,让这位目前庆国最大地权力者,呈现出一种无可救药地老态龙钟。
“自己会不会选错了。”
太后心底的那个疑问。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在不停吞噬着她的信心,临老之际,骤闻儿子死讯,对于所有老人来说。都是极难承担的打击。然而庆国太后,却是强悍地压抑住了悲伤。开始为庆国的将来,谋取一个最可靠与安全的途径。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怪哀家吧。”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想着已经离开这个人世的皇帝,心中一片悲伤。此行大东山祭天,陛下地目标便是废太子,然而陛下初始宾天,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却要重新扶太子登基,陛下的那抹魂魄,一定会非常的愤怒。
可是为了庆国。为了皇儿打下地万里江山能够存续下去。太后似乎别无选择。
哪怕是横亘在她心头的那个可怕猜想,也不会影响到她地选择。
太后猛地睁开眼睛。似乎是要在这宫殿里找到自己儿子的灵魂,她静静地看着夜宫,嘴唇微张。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地声音压抑说道:“我不管是谁害地你。也不管是不是我选择的那个人害的你,可你已经死了。你明白吗?你已经死了,那什么都不重要了!”
是的。太后不是愚蠢的村头老妇人,接连数日来入京地所谓证据,并不能让她完全相信,自己那个并不怎么亲热的宫外孙子,会是刺驾的幕后黑手。
她甚至在隐隐怀疑自己地女儿,自己其他几个孙子,在皇帝遇刺一事中所起地作用,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皇帝的死亡,让这些人拥有了最美好地果实。
可是怀疑无用,相信只是一种主观抉择,太后清楚,如果想让临终前的几年能够安心一些,她必须强迫自己相信,范闲就是真凶,太子必会成为明君。
“太后,长公主到了。”一位老嬷嬷压低声音禀报道。
太后无力地挥挥手,身着白色宫服的长公主李云睿缓缓走进了含光殿地正殿,对着太后款款一礼,怯弱不堪。
太后沉默了少许,又挥了挥手,整座宫中服侍地嬷嬷与宫女,赶紧退出正殿,将这片空旷冷清的殿宇,留给了这一对母女。
太后看着自己女儿眼角地那抹泪痕,微微失神,半晌后说道:“听说这几日你以泪洗面,何苦如此自伤,人已经去了,我们再在这里哭也没什么用处。”
长公主恬静一笑,用一种平素里在太后面前从来没有展现过的温和语气说道:“母亲教训地是。”
然后她坐到了太后的身边,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那样,轻轻依偎着。
太后沉默了片刻,说道:“你那兄弟是个靠不住的家伙,陛下既然已经去了,得空的时候,你多来陪我说会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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