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巨浪冲天炸吐,一道青色人影如长虹贯空,飞到极高处,翻身旋转,猎猎下舞。轻飘飘的落在石堡城楼。
少昊眯眼望去,周身陡然一震,白胖的脸上露出惊喜骇异的神情,失声叫道:“拓拔太子!”
众人哄然大哗,若草花、英招等人如遭电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背光而立,浑身金光镀染,衣袂如飞,手中斜握着一柄似刀似剑的弧形神兵,银光绚目,不是拓拔野又是谁?
喧哗声中,又是一阵扶摇大浪。八道人影翻身冲出,咿呀怪叫着落在拓拔野身旁。那八人个个丈许来高,双头连体,肤色黝黑如铁,眼似铜铃,虬髯满面,直如凶神恶煞。
其中一人的双头之间坐着一个碧蟒皮衣的明艳少女,怔怔的转头四姑,神色恍惚,悲欣交集。
“二八神人!”
英招、江疑齐齐变色,自从蚩尤率领九黎苗民重返大荒之后,苍梧之野的种种故事便不胫而走,这八个双头巨人,必是八斋妖,那妙龄少女想必便是传说中永不变老的蛇族亚圣了。
原来那日两仪宫中,拓拔野突然想到阴阳冥火壶中的八壁蛇篆即乃盘古九碑上的文字,于是便仿照当日在鲲鱼腹中的情景,以两仪钟和饕餮离火鼎架成炼炉,将熔毁的盘古九碑重新烧铸成型,填入两仪宫的八壁凹洞之中。
而后再转动记事珠,凭着记忆,将当初所见的八壁蛇篆刻写在九碑之上。林雪宜见状,更是疑窦尽消,认定他便是伏羲转世,对他越发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等到一切重复原样,已是七日以后。拓拔野又依当日乾坤挪移之法,按照河图数列顺序,对应八卦的各自五行属性,以白金真气击打“乾卦石”一次,击打“兑卦石”两次,又以赤火真气击打“离卦石”三次,以青木真气击打“震卦石”四次……
依次类推,两仪宫果然急旋飞转,将他们瞬间吞溺到一个强猛无比的涡流气场之中。睁眼再看时,漫天霞彩,鲸涛如沸,竟已到了这海壑荒岛。游牧之神手打群鸟惊鸣盘旋,大浪层叠喷涌了片刻,又蓦地一层层朝下塌落,涡流乱转,震耳欲聋,渐渐恢复正常。
狂风呼卷,旌旗猎猎,四周陡然沉寂。众人目瞪口呆,全都像泥人铜塑似的动也不动,想不到整整三年音讯全五的龙神太子竟会于此时此地突然出现!
少昊顿足大笑道:“拓拔小子果然是你!我就知你是敲不扁,煮不熟,砍不断的铜豌豆!石头姥姥不开花,这些年你藏到什么地方生根发芽去啦?害得哥哥这般好想!”
拓拔野与这花花太岁甚是投缘,在荒无人迹的苍梧之野囚居三载,终于重出生天,再见故人,直如做了一场梦一般,心中惊喜欲爆,哈哈大笑道:“三年没见,太子殿下风采依旧,只是这青铜锁链、混金脚环可有些太过别致,与君不甚匹配哪。”
英招、江疑等人齐声欢呼,惟有若草花的脸上晕红如霞,闪过一丝羞涩愠恼之色。
犁灵惊怒交集,厉声喝道:“少昊狗贼,你果然勾结帝鸿,弑父篡位,还有什么话可狡辩?今日若不杀你,又怎能平天下民愤!”翻身骑乘双头巨螭,尖啸着电冲而下。
相去甚近,去势如电,那两柄月牙铜斧银光爆舞,交错飞旋,刹那之间便已劈到少昊颈边。
“当!”半空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目弧光,铜斧应声炸裂,擦着少昊脸颊缤纷飞散。
那双头巨螭冲到他身前。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叫,雪白的龙腹急速的沁出一道长长的红线,直抵下颚,“嘭”的一声,血肉飞炸,庞躯瞬间裂为两片,撞入人群。
犁灵摔撞在地,踉跄爬起身,忽听“叮叮”连声,遍体银白铠甲突然分崩离析,雪片似的掉了一地。
他脚下一软,惊骇恐惧。登时又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虎爪微颤,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四周将士脸色齐变,不敢相信天下竟然还有这等刀法!
犁灵乃蓐收最为得意的门生,修为尤在英招等人之上,拓拔野与他相距自少一百余丈,凌空将其双头巨龙、月牙铜斧劈成两半便也罢了,竟能将之银甲片片震散,而不伤他分毫。其中真气之强,变化之诡秘,只能以“匪夷所思”来形容了。
英招、江疑等人更是心神大震,他们浸淫武学多年,都知由简入繁易,由繁化简难。拓拔野这一刀挥出,看似朴拙无华,实已臻化境,比起三年前那瑰丽万端的“极光电火刀”、诡秘莫测的“天元诀”更加惊心动魄,难以抵挡。
拓拔野虽不知身在何地、发生何事,但听犁灵称己帝鸿、又叱骂少昊谋弑白帝,已知大事不妙,收起天元逆刃,淡淡道:“阁下想必就是金光神座‘蜥尾虎神’犁灵了?你身为指掌刑罚之官,却构陷忠良,忤逆犯上,还不自缚其罪?”m/游牧之神犁灵脸色涨红,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他生性凶顽彪悍,知道为恶太多,落入少昊手中,终不免一死。
当下蓦一咬牙,呵道:“帝鸿狗贼!你若非与这逆贼勾结,又怎会知道他被囚禁在这东海归墟?又怎么会隐忍三年,偏生此颗出现?老子奉王母之命来此诛杀奸贼,领你姥姥的罪!”抓起雪龙角,呜呜长吹。
漫天凶鸟和其节奏,盘旋绕舞,呼啸着朝拓拔野猛冲而下。
拓拔野避也不避,仰头哈哈大笑,声如洪雷狂震。众人耳中嗡的一响,眼前昏嘿,天旋地转,竟相跌坐在地。
鸟群惊啼如潮,暴雨般的密集坠落,砸在山石上,断羽纷飞;砸在众人兵刃上,血肉飞溅,顷刻间便在城墙上下堆积如山,簌簌颤抖。
犁灵气血乱涌,只觉得那笑声如狂潮巨浪般四面夹击怒撞,肺腑骨骼将欲爆裂开来,强撑了片刻,“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经脉震裂,踉跄后跌,险些从城头翻落而下。
拓拔野收住笑生,回音滚滚,犹在涛壑之间响应不绝。群鸟冲天惊飞,盘旋乱舞对他似是极为敬畏,不敢冲下,亦不敢逃开。
林雪宜冷冷道:“黄雀乌鸦,也敢与凤凰争鸣,真是活得不耐烦啦。”二八神人齐齐昂头长啸,嗡嗡鸣震。
众将士面如土色,一个拓拔野已令他们肝胆尽寒,再加上这八斋树妖、蛇族亚圣,又如何能够抵挡?你瞧我,我瞧你,早已没了半分斗志,手中一松,兵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纷纷朝少昊伏身拜倒。
少昊拍手大笑道:“美人一笑,倾城倾国,拓拔太子一笑,可令三军辟易,万鸟朝服,不愧‘磁石’之名也!”
拓拔野莞尔失笑,突然想起当年初见神弄之时,他一笑震落鸟雀的情景,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楚悲凉。
岁月如梭,恍如隔世。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单纯质朴的乡野少年,虽然时时为饥寒所迫,却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现在虽然真气之强猛,前所未有;地位之超然,亦让四海羡妒,却再也感受不到那种至为简单的快乐了,也越发理解神农彼时彼地的心境来。
收敛心神,御风掠到少昊身边,将众人混金枷锁一一劈断,道:“太子殿下,你们怎么会被流囚到这东海归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昊微微一愕,奇道:“你当真不知?”摇了摇头,嘿嘿叹道:“这三年之间,你消失的踪影全无,大荒早已是天翻地覆!”当下来着他到城楼坐下,说起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拓拔野堕落苍梧之渊后,姬远玄以息壤封住地壑,待到五族群雄赶到之时,那里已只剩下他与风后二人。
土族君臣异口同声,咬定拓拔野便是帝鸿。适才趁着姬远玄与女魃激战之时,偷袭暗算,亏得风后及时赶至,逆卷狂风,使得女魃火浪倒打在拓拔野身上,将其烧成重伤,堕落地壑。
混战中,姬远玄的息壤铜匣又不慎被狂风吹落,在烈火与飓风的交相作用下,将地壑封镇的满满当当。
蚩尤、缚南仙等龙、蛇、苗三族群雄自然不相信。奈何拓拔野已被封镇地底,烈烟石又下落不明,无从对证。
加之水族众人不住幸灾乐祸的煽动撩拨,双方郁积的怒火越来越旺,彼此指责诘难,剑拔弩张。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烈炎百般斡旋,认为其中必有误会,恳请各族齐心合力,劈开混沌天土,救出拓拔野,问个水落石出。
奈何息壤凝固之后坚逾玄铁,又经女魃烈火与苍梧地火两相烧炼,更是坚不可摧。各族豪雄绞尽脑汁,费了整整一日,依旧无计可施。
水族群雄原本便巴不得拓拔野死无葬身之所。到了翌日黄昏,更是鼓噪不绝,说此行是来参加五帝会盟,可不是替人掘坟挖尸的,若再不推举出新任神帝,他们便要返回北海云云。
经此周折,各族已颇感疲倦不耐,许多人也纷纷附和,都说不论拓拔野是否帝鸿,横竖已封镇在太古地囚之中,永无生还之机了,与其凸耗精力,倒不如尽快重新比剑,选出大荒天子,还复四海安宁。
拓拔野听到此处,心中大凛,姬远玄帝鸿之身,吞钠汁光纪、句芒、烈碧光晟等人真气,真元之强猛,差可比拟青帝;加之他隐藏极深,除了当日在蟠桃会上偶露锋芒外,无人知其深浅。
其时青帝化羽,天吴重伤,白帝淡泊无争,烈炎太乙火真斩稍欠火候,蚩尤性情刚猛易折,又正自悲伤愤怒,极易掉入姬远玄的陷阱……数来数去,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m/游牧之神果听少昊道:“……出乎众人所料,太子黄帝竟大发神威,接连击败炎帝与朝阳水伯,又极之惊险的胜了苗帝半招,正当我们都为陛下担心之时,他却突然收剑罢战,推举白帝为天子,说当今乱世,人心浮动,惟有陛下这等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四海臣服,天下太平……”
“众人听他推举父王,纷纷大表赞同,就连朝阳水伯也无异议。父王推却不得,只好随大家返回天帝山,祭天登位。”
拓拔野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神帝之位看似风光,实则却是各族角力平衡的结果,尤其当今之世,群雄尽怀逐鹿之心,即便坐上其位,稍有不慎,不但不能镇伏各族,反而会引火烧身,成为众矢之的。
姬远玄虽然斗败各族帝尊,毕竟威望尚浅,蚩尤桀骜不驯,又因自己之事与他新近接下芥蒂;天吴更是深沉狠狡之悲,阳奉阴违,反复无常;木族青帝新亡,继任者尚不知究竟何人……变数众多,难以驾驭,要想单以比剑让天下臣服,谈何容易?
更何况西王母又是雄图霸望的女中豪杰,他好不容易才成为金刀驸马,依昆仑为靠山,若打败了白帝,难免不引起西王母的猜忌之心,说不定还会因此失去最为重要的盟友,四面树敌。
权衡之下,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推举“未来岳父”为神帝,一则昭示自己谦谦君子之风,关切苍生,殊无野心;而则以白帝超然澹泊的脾性,纵为神帝,亦当无为以治之,实际权柄还是操于西王母之手。
如此一来,西王母又怎么会不对这乖巧顺心的女婿感激赞赏,视如己出?虽不得神帝之名,却尽得其利,还平白捞上一个好名声。等到他日羽翼丰满之时,再顺理成章的夺此神帝之位,易如探囊取物。
但最让拓拔野凛然的,倒不是他这番深远心计,而是他明明唾手可得神帝之位,却甘心送与别人的隐忍与决断。相比之下,老奸巨滑的烛龙、深狡狠辣的天吴,反倒毛躁的像个猴子了。
想起当年雨师妾对他的评价,心中寒意更甚,暗想:“倘若当日早听从雨师姐姐的话,又怎么会被这奸贼一再蒙蔽,酿成今日之祸?”脸上热辣辣的一阵烧烫,又是悲喜又是愧疚,越发怀念起龙女来。
当下忍不住插嘴问道:“是了,我娘现在如何?龙妃可有什么消息么?”
少昊叹道:“龙妃尚无消息,龙神……唉,灵山那十个老妖怪虽然医术高明,但你娘所中的蛛毒实在太过猛烈。‘阴阳蛇胆’也只能救其性命,但那双眼睛却是……却是从此什么也看不见啦。”
拓拔野胸口如遭重锤,难过已极。半晌才怔怔道:“那如今龙族之中,是谁主持大事?”
“自然是你另一个娘了。”少昊知他心思,笑道:“你放心,缚龙神神威更盛,又有蚩尤兄弟相助,谁敢平白招她?这几年来,倒是大荒风波迭起,远比东海要险恶得多了。”
顿了顿。续道:“神帝既立,天下倒也太平了数月,但好景不长。到了秋天,那些鬼国妖孽又在寒荒作起乱来。”
拓拔野回过神。点头道:“是了,广成子是月母之子,那‘女和氏’原本便是寒荒国主,自称为昊天氏的后裔,终其一生都想着如何打败金族,自立为国。他们在寒荒作乱,那自是要替月母实现遗愿了。”
少昊嘿然道:“那妖婆子一辈子疯疯癫癫,难怪生下广成子这等怪物来。你说多奇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寒荒养得出楚公主这等国色天香,怎么偏又出了这些个不招人疼的孽障?”
说到楚芙丽叶,胖脸上不自禁的漾起一丝色眯眯的笑容,正自回味,撞见若草花的目光,连忙咳嗽一声,正容道:“那些鬼国妖孽到处兴风作浪,搅得寒荒鸡犬不宁,少昊身为太子,自当为民着想,讨贼平乱。于是奏请父王,由我亲自率领三万骁骑前往征伐……”
拓拔野见他说的正气凛然,猜到他多半是假公济私,明为讨贼,实际上是探望那秀丽绝俗的寒荒国主去了,微觉莞尔。想起楚芙丽叶对自己暧昧不明的温柔情意,心头又是一热。m/游牧之神少昊道:“那些妖孽听闻我来,望风披靡,不消半月,万余鬼军便被我接连打败,活捉了几个头目。略加拷问,那几个贼首争相招供,都说自从帝鸿被封镇苍梧之渊后,鬼国上下便惟蚩尤马首是瞻,此次作乱,便是由他下命……”
拓拔野失声道:“什么!”又惊又恼,摇头怒笑道:“这些妖鬼陷害我还嫌不足,又将脏水泼到了鱿鱼身上!”
少昊嘿然道:“他们说蜃楼城破之后,蚩尤兄弟与你为了报仇雪恨,和晏青丘、洛流沙沆瀣一气,用妖法、蛊术控制僵尸,到处搅乱。所以龙牙侯与段狂人当日才会被变成行尸走肉蚩尤也才得以‘摄神御鬼大法’杀死黄帝,就连火族八郡主,也是被你们变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魃……”
“我眼见如此顺利,早已知道其中必定有诈,听他们胡言乱语,差点连肚皮也笑破了。嘿嘿,且不说拓拔太子在寒荒救过我的性命,就凭当日百花大会上,蚩尤兄弟拼死保我爱妃周全,这份情义便绝不能忘记。”
若草花脸上一红,神色微有些古怪。
林雪宜在一旁听了半晌,直到此刻,才知那叫蚩尤的小子竟然是“转世伏羲”的至交兄弟,心中突突一阵大跳,暗想:“原来天意冥冥,让我先遇见那蚩尤小子,一齐绞断苍梧、撞破天穹、解开大鹏封印……就是为了与他的重新相聚。”凝视着拓拔野的侧脸,又是酸楚又是悲喜。
少昊又道:“我权当听了一通笑话,将这几个妖孽各打了八十嘴巴,捆了送给蚩尤兄弟,由他发落。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终于还是让长老会知道了,犁灵便告我玩忽职守,通敌卖国。姑姑革了我大将军的职,授命金光神调查此事。”
“短短一个月间,火、木、土、水各族境内也都发生了类似之事,流言纷起,甚嚣尘上。”
“很快,九黎苗军也被说成是妖魔之师,不仅吞沙吃石,更生饮人血,所以当年才会被女娲封囚地底;又说蚩尤兄弟的‘三天子心法’其实便是‘摄神御鬼大法’,靠的便是吃人血肉,强吸真元,来修炼八极之躯……”
拓拔野越听越是惊怒,帝鸿这“移花接木、祸水东引”的毒计狠辣已极,当年天帝山上,便以此害得自己百口莫辨;如今依法炮制,不断的煽风点火,分明要将蚩尤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这些年来,鬼国妖孽四处寻衅作乱,已是各族心病大患,极易引发同仇敌忾。
蚩尤桀骜刚烈,坦荡率直,对于旁人毁誉向来不甚理会,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以他这种性子,若不及早澄清,只怕要吃大亏。
更何况“三天子心法”乃天下英雄觊觎之物,大荒各族中,对于蚩尤妒恨者不在少数;九黎苗军与蛇裔蛮族又极为剽悍勇猛,深为他族所忌惮。这些诽谤之语虽然荒唐无稽,却恰好击中众人心底要害,可谓恶毒之至。
第五卷《九鼎》 第十三章 魔帝蚩尤
残阳如血,漫天尽是姹紫嫣红的晚霞。
四面海瀑轰鸣,遥遥奔泻,被狂风呼卷,腥咸潮湿的是汽蒙蒙飞扬,在夕辉中闪烁着七彩光环。
从高矗的石堡城楼朝下望去,旌旗猎猎,群鸟盘旋,万千将士沿着城墙拜伏在地,始终不敢抬头。
拓拔野心潮汹涌,重返大荒的喜悦已经渐渐被强烈的不安与担忧所替代,又听少昊说道:“没过多旧,天吴便第一个奏请父王,说蚩尤以蛊术、妖法挟控汁光纪,使得他丧失本心,从一个宽厚爱民的好帝王变成了凶残嗜血的妖魔,水族上下都对蚩尤倍感愤恨,为替黑帝雪冤,他将起兵十万,南下剿灭妖逆。”
“闻听消息,土族王亥、常先等人也纷纷向太子黄帝上书,要求与水族合兵东进,诛讨蚩尤,为先黄帝报仇,还天下以公道。”
“火族中的一些烈碧光晟旧部也趁势起哄,老调重弹,说当日琉璃圣火杯的破裂、赤炎火山的爆发,乃至火族南北内战,全是蚩尤与拓拔太子故意所为,桂林八树的连年大火更让南荒蛮族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纷纷要求炎帝出兵。”
“就连我族长老会中,也有些老糊涂开始胡言乱语,说是蚩尤和太子打开了翻天印,引发寒荒水灾,又引领鬼军搅乱蟠桃会,险些让金族陷入灭顶之灾,请求父王合天下义师,一齐征讨蚩尤。”
拓拔野心中一沉,这些年最为担心之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即便白帝能弹压住各族,不以兵戎相见,众人心中的芥蒂却是再难消除。
少昊嘿然道:“父王对蚩尤兄弟素来极为赏识,加上纤纤又再三央求,姑姑终于还是驳回了这项提议。但到了一个多月,昆仑山上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使得局势急剧恶化,再也没有半点转机。”
“那年腊月,雪后初晴,玉山万仞绝壁上突然多了数百大字,历陈我姑姑罪行,说她‘牝鸡司晨、窃据权柄、圣女失贞,亵渎神灵’。还暗示纤纤便是她与龙牙侯私生之女,所以才会大立擢升太子黄帝云云……”
拓拔野大凛,惊怒交迸。
试想知道纤纤身份之秘的,只有他、蚩尤、龙神、黄姖、乌丝兰玛、辛九姑等寥寥数人。
他与水圣女已“死”,黄姖、辛九姑又绝不可能泄密,而以龙神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做出让科汗淮生气、伤心的事情来,那么在西王母看来,写这壁文之人惟有蚩尤了。
更何况以常人思维度之,秘密既泄,对于身为金刀驸马的姬远玄更无半点好处,又有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一旦西王母声望下堕。她为了维系白帝对大荒的统治,势必要进一步扶持驸马的势力。
姬远玄这一招一石三鸟,极之阴狠歹毒,不仅要让西王母身败名裂,自己坐享其成,更欲置蚩尤与死地。游牧之神手打果然,少昊续道:“我姑姑见了,自是震怒无已,下令严查。过了几日,又密报称造谣者乃是九黎部族。姑姑很快便批复了天吴等人的奏请,矫借父王谕令,命太子黄帝为天下统帅,集结各族大军,征伐魔帝蚩尤。”
“不到七日。金、土、水三族共遣二十万大军,从西北两面夹击九黎。炎帝以真相未明为由,按兵不动;木族那时又正在准备翌年的百花大会,擢选新任青帝,也无暇派兵应对。”
“五帝会盟之后。蚩尤兄弟的苗军与蛇族大军一之盘驻在东海沿岸的群岛之上,与龙族互成犄角之势,逐步收拢包围圈,伺机夺回蜃楼城。没料到金、土两族竟会突然与天吴联合,局势顿转被动。”
“蚩尤兄弟听从柳浪之计,不等三族大军开到,全线后撤,退入东海。而后亲自率领了八千精锐,驾乘潜水船悄悄北进,突然在范林登陆,从背后猛攻天吴大军,将他们粮草烧得一干二净。”
“等到水族大军回撤包抄时,他又已带着八千步兵连夜奔袭,退回范林,驾乘潜水船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朝阳谷,用数十尊苍梧火炮轰开城门,大肆烧杀劫掠,除了老幼妇孺之外,城内的三千守军、数万壮丁几乎全被杀尽……”
拓拔野“啊”的一声,心下大为震动,他知道蚩尤此举乃是为了报蜃楼城的深仇大恨,但屠城烧杀向来是兵家之忌,极失人心。
各族对九黎囚民原本便视如洪水猛兽,此次征讨更将蚩尤斥为魔帝,如此落人口实,殊为不智。
若草花在一旁默默听着,眼圈微红,神色黯然。无论父亲对她如何寡薄苛刻,朝阳谷总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城既已毁,她所有的过去也都随之消失了,无论那些回忆是甜蜜,还是忧伤。
少昊继续侃侃而谈。说蚩尤屠城之后,又率兵乘船,沿着海岸线迂回游击,骚扰不绝,引得天吴大军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短短半月之间,蚩尤便神出鬼没,以少击多,接连攻陷水族六城,屠灭守军近万人。苗军凶悍骁勇之名不胫而走,令水族将士一时闻风丧胆。
与此同时,六侯爷率领的龙族水师与苗、蛇、汤谷混编军配合无间,采取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战略,避敌锋芒,等到对方在茫茫大号上疲惫不堪、转向回航时,突然出现,穷追猛击。
金、土两族原本便不擅海战,天吴水师又被蚩尤的奇兵牵制在北方,孤军深入,连吃败仗,被迫重新退回大荒。
六侯爷趁机挥戈北上,与蚩尤前后呼应,攻破之后,每每劫掠一空,不等水族援兵赶至,又已呼啸而去,只留下火焰冲天的座座空城。
如此你来我往,金、土、水联军始终未能与蚩尤,龙族的主力遭逢,更毋论与之决战了,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疲惫不堪。水族沿海百姓更不胜其苦,纷纷迁徙逃难,给水族大军的粮草补给带来极大困难。
少昊对蚩尤颇为赞赏。明明金族受挫,他却说得眉飞色舞,甚是痛快。反倒拓拔野心里沉甸甸的,百味交杂,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与蚩尤之所以能一路成长,屡屡挫败比自己强大的多的敌手,便是因为民心所向,联合了一切尽可能联合的力量。
蚩尤如今虽然军力强猛。凯歌迭奏。却以牙还牙,给水族百姓带来了众多苦难。其中得失,难以衡量。
反倒是姬远玄拉着义师旗帜,借刀杀人,占了莫大的便宜。无论天吴、蚩尤哪一方败落,都正中他下怀,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
少昊续道:“对峙了两个对月,雪融花开,又迎来了木族春会,夸父突然现身玉屏山,吵吵嚷嚷着要当青帝。战了一日,木族各城主、仙真无人是他的对手。灵青帝羽化之后,木族声势一堕千里,被水族、土族、龙族夹在当中,想来也憋闷的紧,长老会议论了整整一夜,居然当真便立了那疯猴子为青帝。将新都定在了古田。”
拓拔野不禁莞尔,夸父行事虽然颠三倒四,颇为胡闹,但本性天真淳朴,勇力过人。只要文熙俊等人找着应对他的法子,齐心辅佐,对与人心涣散的木族,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少昊笑道:“疯猴子不知受了谁人撺掇,刚登帝位,居然就慷慨陈辞,说了一通大道理,说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为了避免木族百姓无端受战火牵连,要亲率大军,将我金族、土族盟军从木族境内驱逐出去。”
拓拔野微笑不语,心下雪亮。
夸父与蚩尤原本交情甚笃,又对金族白太宗怀了莫大偏见,晏紫苏冰雪聪明,巧舌如簧,想要煽动他还不易如反掌?
加之自从那年百花大会,木族群雄在蚩尤的率领下浴血大战鬼国尸兵,对这“羽青帝转世”的感情已发生了微妙变化。最重要的是,木族上下都想着重振旗鼓,恢复大国气象,哪容他族铁骑在自己土地上肆意交战。
少昊道:“夸父既下逐客令,太子黄帝有没法子可想,只好率领联军朝北进入水族疆界。蚩尤兄弟似是早就料到啦,亲率三万苗军埋伏在勃齐山下,突然冲杀而出,顿时将十万盟军杀得七零八落,溃逃了数百里。”
“当时我金族带兵的,乃是陆吾陆虎神和英招将军。蚩尤兄弟瞧见金族大旗,立即传令三军,网开一面,只管追杀土族大军。嘿嘿,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非如此,那一场大战,四万白金骁骑,只怕只有半数能活下命来。”
英招马脸微微一红,叹道:“太子说得不错。苗帝大军极是骁勇,个个铜头铁臂,力大无穷,彼此配合得又极纯熟,往往只要两个人合为一组,便可冲垮我二三十人。数万人冲杀而来,真如天崩地裂一般,势不可挡。我也算是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见过这等剽悍之师。”
少昊嘿然道:“王亥、常先也都是极能打战的大将,被蚩尤兄弟这通冲杀,只能狼狈溃逃。若不是风后及时刮起一阵飓风,沙石蒙得苗军睁不开眼来,六万土族大军也不知能生还多少?”
“这一场大战,盟军伤亡了近四万人,苗军才折了两千余众。消息传开,天下震动,都说九黎将士是铜铁所铸的妖怪,尖牙长角,吞沙吃石,根本无法战胜。盟军士气大馁,只好退回土族境内,整顿待命。”
“父王闻讯,连下三道神帝令,让双方罢兵言和。”
“蚩尤兄弟回了一封信,说朝阳水伯倾灭蜃楼城,血债累累;太子黄帝构陷拓拔太子,野心勃勃,只要将这两人的头颅砍下,送到汤谷。他立即罢兵,自缚到昆仑请罪,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拓拔野眼眶一热,泪水险些涌出,心想:鱿鱼啊鱿鱼,你怎地如此之傻?当日你我在东海与海兽搏斗,也知道当分而击之,不能操之过急。你一次便树了两个大敌,就算白帝有心助你。又何从使力?
少昊道:“父王连发了几封密信,也劝不动蚩尤兄弟,无可奈何。姑姑大怒,认为蚩尤兄弟公然忤逆神帝,即便不是鬼国凶酋,也是犯上乱臣,若不施以颜色,将来其他各族就全都有样学样了。于是发布神帝令。痛斥蚩尤侵凌友邦,分裂天下,号令各族义师共击之。”
“太子黄帝依旧担任天下统帅,将土族大军增发十万。合陆虎神所带的白金军,共十八万人。天吴也尽遣精锐,派出二十万大军,包括八大天王、燕长歌等各大军团。”
“四海蛮族纷纷响应,凑成了二十五万大军,就连炎帝也被迫派遣战神刑天。率领三万骑兵前往参战。共计六十六万人,号称百万,浩浩荡荡开往东海。”
拓拔野大凛,如此规模的大军,闻所未闻。九黎苗军不过五、六万人,加上龙、蛇两族全部兵力,也不过三十余万,当真打起战来。寡众悬殊,几无胜算。
少昊笑道:“各族之中,惟有夸父公然抗拒帝令,说我金族白帝向来狡猾赖皮,当日天帝山五帝会盟,独独他这个青帝未曾参加,所以才让我父王钻了空子,作不得数,要求父王和他重新比过,只有胜得了他,他才听其号令。”
“嘿嘿,我姑姑哪能容他这般胡来?于是下令各族先围攻古田,迫使木族长老会罢免这位疯猴子青帝。”
“岂料木族上下受了几年窝囊气,早已十分不耐,当地民风又极剽悍,被姑姑这般威逼,不但不投降,反而和蚩尤兄弟联起手来。”
“水族的一万龙骑军刚抵达古田,苗军突然从山野中杀出,和夸父的万余步兵南被夹击,不到半日,便将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此后六天内,又依样画葫芦,接连突袭、歼灭了土族、水举近三万前锋军。待到各族大军全部抵达时,木族军民早已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座空城。”
“木族对境内山川地貌极为熟悉,行军、埋伏无不大占便宜,每每神出鬼没,打完便跑,再加上苗军凶悍团结,以一敌十,起初一个月内,盟军无一胜绩。”
“眼见苗军对陆虎神和刑天的军队,始终留了几分情面,未曾与之大战,太子黄帝突然想出一计,让麾下最剽勇的骁骑全都换上火族的衣甲、旗帜,故意在丘陵间徐徐前进。”
“苗、木联军半路杀出,只道是火族将士,果然停止进攻。趁着他们踌躇之际,土族大军骤然猛攻,杀得他们措手不及。附近的水族、蛮族军队见着信号,争相赶来,将苗、木联军团团围住。”游牧手打拓拔野心中寒意更甚,姬远玄此计极是狠辣,不但攻其不备,尽抢先机;更挑拨离间,迫使苗军将来遇见火族、金族军队时,不会再手下留情。
少昊道:“这一战足足杀了半日,极为激烈。到了黄昏,尸横遍野,还是让苗、木联军冲出重围,向东逃走。太子黄帝也不追赶,指挥盟军连夜朝北行军,到处散播蚩尤、夸父已死的消息,黎明时将日华城重重包围,劝降守军。”
“日华城是木族重镇,物产极是丰富,城中权贵、将士又大多是句芒嫡系,木神死后,这些人极不得志,对蚩尤兄弟更是恨之入骨。听说夸父已死,更无斗志,当下打开城门,投降盟军。”
“太子黄帝兵不血刃,夺下日华城后,立即封锁消息,率领精锐埋伏城内,让日华城主传信长老会,请求援军。”游牧之神手打“不过半日,夸父果然与蚩尤兄弟一齐率军赶来,城外的盟军战不片刻,便假意败退。”
“苗、木联军方一进入城中,埋伏守侯的土族军队、日华守军立即箭石齐发,和城外卷土重来的盟军前后夹攻。苗、木联军昨日刚经历一场死战,又长途跋涉,毫无戒备,顿时被杀得大溃。”
少昊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过蚩尤兄弟实在是太过勇悍,身陷重围,以一敌百,和天吴激战之余,竟接连杀了土族、水族七名真仙级的高手,每一刀劈出,都有人头断裂飞舞,无人敢直攫其锋。”
“苗军士气大振,个个如疯虎猛兽。杀红了双眼,以寡击多,越战越勇,渐渐竟将局势扭转过来。”
“那时赶来助战的盟军将近二十万人,层层叠叠的包围着日华城,漫山遍野都是刀戈旗帜。”
“苗、木联军不过三万多人,在蚩尤兄弟和夸父的率领下,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九黎战士的怒吼声合在一起,更震荡如雷鸣。”
“南荒蛮族军队原本便十分惧怕苗军,被他们这般疯狂冲杀,吓得胆都破了,首先朝南溃败。”
“接着,八大天王的猛犸军团又被九黎象族尽数歼灭,水族骑兵斗志大馁,朝后慌乱撤退,天吴连砍了五名旗将的首级,才镇住溃势。金族、土族军队也难以抵挡,被迫后撤,避其锋芒。”
“到了半夜,月上中天,这场血战才渐渐消止。城里城外,尸体堆积如小山,平阳河中全是鲜血,浮满了苍白的尸体,滚滚奔流。伤者凄惨的惨叫、嚎哭声,一直传到十里之外。”
“略作清点,盟军折了将近八万人,而苗、木联军也伤亡过办,日华城中的受牵累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战况之惨烈,百年未见。”
“翌日清晨,蚩尤兄弟声东击西,九战九捷,领军朝南突围,一路上遭到盟军接连不断的围追堵截,虽然都被他们一一击溃,却不免元气大伤。所幸雷神军与蛇族大军及时接应,才得以安全抵达雷泽。”
“此后一年,战事大多集中在木族疆域,以及蜃楼城附近的沿海城邦,双方对峙互攻,伤亡都很惨烈。”
“木族百姓纷纷逃难到火族境内,许多村庄城镇都被付之一炬,就连山野密林也被盟军烧成焦土,以防苗、木军藏匿其中。”
此时群鸟悲啼,残阳已被海面吞没,暗紫黝黑的晚霞如魔怪似的盘踞天际,灰蓝色的空中,星辰淡淡闪烁。狂风鼓卷,寒意料峭。
英招等人围坐在城楼上,听着少昊回述这几年之事,神色黯然,一言不发。
拓拔野心下更是凄恻悲那样,难受已极。大荒连年战乱,苍生涂炭,无论最终哪一方取胜,百姓终究倍受其苦。
神帝当日临终之时,将神木令托付自己,便是想阻止今日之局面。若不能尽快拨乱反正,戳穿帝鸿面目,战火势必席卷整个大荒。
少昊道:“到了第二年春天,父王又发了一道谕令,让双方罢战谈和。木族经此一战,百姓流离失所,千里荒无人烟,到处都是破败景象,长老会中求和的声音越来越响,文长老只好百般哄劝夸父,同意议和。”
“蚩尤兄弟率领苗军、蛇军退回东海,我机族、火族、蛮族的军队也纷纷撤退,只有土族、水族依旧占领了木族不少疆地,不肯撤出。”
“太子黄帝告示天下,说夸父沐猴而冠,窃据青帝之位,勾结魔帝,侵伐友邦,误国害民,罪大恶极,木族长老会一日不将他驱逐出境,另择贤明,土族大军便一日不离开木族疆域。”
“木族长老会争论不休,分作两派,反对夸父的长老、城主,纷纷离开古田,回到青藤城,拥立青藤城主当康为青帝。到了四月初,当康便集结了十万大军,与天吴、太子黄帝联盟,一齐征讨夸父。”
“这一年间,大荒到处都燃起了战火。北边,龙族水师接连侵扰水族海域,依附天吴的蛮国被灭了六个,六侯爷的舰队甚至一度游弋到了北海,鸣炮示威。东边,夸父的古田军藏身山野,游记作战,和青藤军、黄土军打得难分难解。南边、西边,鬼国的妖孽又开始猖狂起来,到处散播蛊毒、瘟疫,煽动蛮族作乱。”
“蚩尤兄弟则率领苗军纵横千里,时而与夸父配合夹攻,时而突袭水族城邦,六个月内攻克了二十余座城池。都采取焚城劫掠的策略,迫使水族百姓大批逃难,在木族与水族的疆域之间,留下了方圆数千里的荒凉地带,使得水族的粮草补给大转困难。”
“九黎苗军作战极为凶猛,经过连年征战,更是磨砺的团结一心,军纪森严。又颇能吃苦耐劳,无论多么险恶的地貌环境都能生存,连沙石都可用来果腹。在蚩尤兄弟率领下,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一年多来,更被传的神乎其神。”
“最为著名的一次,是在姑射山以南数百里的山野里,苗军陷入水族、土族、青藤军三重包围,面对二十倍于己的敌军,竟毫不退缩。舍生忘死,踏着对方的尸体,吹响骨号,狂飙猛进。最后硬生生将盟军击溃,追杀出百里之遥。那里原本光秃秃的一片,寸草不生,只因此战之后,沙石全被碧血浸染,变成了青绿色。所以被叫作‘碧山’。”
听到“姑射山”三字,拓拔野心中一震,眼前登时又闪过姑射仙子那清澈如春水的眼波。不知三年未见,她又身在何地?想起当年临别时她所说的话语,心底又是一阵酸楚刺痛。
少昊嘿嘿一笑,道:“像我这等酒囊饭桶,自然是没机会参加围剿‘魔帝蚩尤’的大战了。每日坐在恒和殿中,听着侦兵报来苗寇连胜的消息。喝着小酒,看着我姑姑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哈哈。”
英招、江疑神色微有些尴尬,西王母对这纵情声色的荒唐太子颇为厌恼。已是昆仑山上下皆知的秘密,但少昊这般当着外人之面直接说将出来,还是有些欠妥。
少昊也不管旁人如何想,拍了拍拓拔野的肩膀,笑道:“我姑姑偏私护短,一心扶持金刀驸马,瞎子也看得出来。谁叫你小子当初不娶了西陵公主?否则蚩尤兄弟也不会被视作大荒公敌啦。阁下重色轻友,实乃当今祸乱之源也!”
拓拔野啼笑皆非,沉吟道:“纤……西陵公主,她还好么?”
少昊摇头叹道:“自从你被封镇苍梧之渊后,她每天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不吃不喝,连觉也不睡,每天抱着个海螺,行尸走肉似的,坐在角落里发呆,连我去撩她说话,她也不理会,太子黄帝也去看她,她更加径直连门都关上了。有时候整整一日,连动也不动,像化作了石头。”
“姑姑极是担心,派人十二时辰守护旁侧,就连她叹一口气,动一下手指,都要立时报告。”
“我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每天变着法子逗她玩儿。幸好过了大半年后,她突然好了,能说能走,能吃能睡,笑起来声音也和银铃似的,就像变了一个人般,和太子黄帝见面时,也温柔可爱得多啦。”
拓拔野心中突突直跳,反而大觉不安。
纤纤的性子他最为了解,逞强好胜,爱钻牛角尖,有时越是生气伤心,越要装做笑容满面。她对自己情深一往,始终未曾改变,在那天帝杀朝夕相处的三个月中,他便能明晰的感觉到了。
倘若她当真大哭过一场,抑或迁怒他人,甚至自寻短见,那么在伤痛发泄过后,或许还能将自己慢慢忘记,重新生活。但若真如少昊所言,她心中的悲痛仍强抑在内,难以爆发。惟其如此,更让他觉得担忧难过。
想到狼子野心的姬远玄陪伴其侧,更觉凛然,定了定神,沉声道:“是了,她与太子黄帝的婚期呢?已经大婚了?或是佳期未定?”
少昊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摇了摇头,道:“原本定在今年开春。谁想婚礼前夕,父王竟突然……竟突然遇刺……”眼圈一红,泪水险些滚落,仰头哈哈笑道:“父王既已驾崩,婚礼自然得朝后拖延了,我这大逆不道的弑父奸贼也就被囚禁到了东海归墟,不知后续之事了。”
“什么!白帝已经驾崩了?”拓拔野心头大震,先前听犁灵所言,还未曾料到事态竟有如此严重,新任神帝既死,大荒势必更加分崩离析!陡然意识到此事多半又是帝鸿集团所为,冷汗涔涔,又惊又怒。
少昊胖脸上虽仍是玩世不恭的笑容,眼中却难掩悲戚苦痛之色,嘿然道:“前年秋天,太子黄帝孝期已满,便向父王求娶西陵公主,父王觉得纤纤尚未摆脱悲痛,便请暂时拖延婚期。”
“此后一年多,大荒战事吃紧,太子黄帝忙于在前线与蚩尤兄弟、夸父作战。也无暇再顾此事。直到去年冬天,才又重新写信提出。纤纤听说后,主动同意。姑姑便将婚期定在了今年初春。”
目光突然凌厉如电,朝趴伏在地的犁灵瞥去,森然笑道:“才入腊月,犁神上突然向我姑姑密告,说若草花被蚩尤迷了心窍,为了报复朝阳水伯。撺掇我和蚩尤勾结联盟,走漏各种机密消息。就连前年腊月,玉山壁上的泄密文字也是我按照蚩尤指示写的。”
“嘿嘿,我姑姑打小就不喜欢我,觉得我胸无大志,喜欢声色犬马,最容易被女人蛊惑,难担白帝重任。”
“她自恃聪睿,极为强势,父王也事事由她。她既不喜欢我,我自然也没兴致讨好于她,索性日日笙歌,夜夜酒色,只在夜深人静之时,遵照父王嘱咐,悄悄练上几个时辰的‘太素恒和诀’。”
英招、江疑这才恍然,敢情他貌似荒淫无度,却自有主张。“太素恒和诀”是金族历代白帝所传的修气秘诀,他从小修炼,难怪竟有如此强沛的真气。想到他竟能忍得二十余年不动声色,连西王母也不曾察觉,更是大起敬服之心。
少昊冷笑道:“我姑姑虽然聪明绝顶。行事果断,却极为刚愎跋扈,偏私护短,爱听奉承之语,那些貌似恭顺的长老,往往得倚重任;而那些生性刚直、不懂得说顺耳话的臣子,往往要受她冷落。”
“太子黄帝对她素来必恭必敬,捧如天上日月,她自然极是受用。父王担任神帝的这三年间,太子黄帝更是车前马后,为她弄权治世行了许多方便。她早对他青睐有加,恨不得连我的金族太子之位都一并送给他。”
“犁神上一告密,我姑姑联系起许多因果,觉得大有可能,又惊又怒,便令金光神严加调查。”
“到了纤纤大婚前的几天,昆仑山上来了不少客人,各族都遣使送来了礼物,蚩尤兄弟也托人送来贺礼,却被姑姑叫人丢到了山壑中。犁神上又独具慧眼,从蚩尤派来的使者身上搜出一封给我的信,说近期便要动手,留心配合。”游牧之神手打“姑姑狐疑更起,让犁神上带人到我宅府搜查,犁神上亲力亲为,明察秋毫,登时搜出了一叠我见都没见过的、和蚩尤兄弟通风往来的信笺来。”
“信上说,我自小对姑姑恨之入骨,对西陵公主和太子黄帝自然恨屋及乌,只要蚩尤能助我斗倒姑姑,我就当以‘金天’为号,重整昆仑,和蚩尤东西夹击土族、水族。”
“还说蚩尤兄弟愿与我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借我三万东夷军,一齐扳倒我姑姑,而后再杀死太子黄帝,平分天下。”
“除了这些绝密信笺,犁神上还变出了一枚我亲自篆刻的‘金天氏’玉玺,还有白帝的帝袍、登基时所用的祭天神器,甚至我给白马神、风云神等等亲信所立的神位、官职……总而言之,造反的证据是一应俱全。”
“姑姑见了自是大怒,立即要剥夺我太子之位,丢进大牢治罪。亏得父王说此事太过重大,须得再三调查方能定论,我这才暂时保了一条小命。”
“嘿嘿,我知道我姑姑的心思,她已经在想着他日父王退位之后,如何帮助金刀驸马登上神帝之位啦,我若是窝囊废便也罢了,如果当真存了一丝野心,对她的驸马爷自是一个威胁。所以她是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将我废为庶民了。”
拓拔野心下大凛,少昊所说不错,西王母的确是个聪睿果决的女中豪杰,否则当日烛龙也不会将她视作平生第一劲敌了。
然而越是聪明之人,往往越是自持太高,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对于那些巧言令色的大奸大恶之徒,反而不怀戒心。否则以她的智慧,又岂能洞察不出姬远玄的这一系列阴谋?
少昊嘿然道:“我被软禁之后,犁神上又罗织罪名,将白马神、风云神等几十位我的亲信先后囚禁,他的师尊金光神亦被他暗算,划作了我同党。长乘神与几位长老想为我说几句公道话,也被我姑姑关押起来审查。就连纤纤去求情,也被她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昆仑山上人人自危,父王知道姑姑正在气头上,也暂时不再言语。那时我虽知被小人暗算,但心底里也不相信姑姑真会对我如何,所以也浑无所谓,只当如小时一般被她关了禁闭。嘿嘿,谁知这不过是大宴前的冷菜。”
第五卷《九鼎》 第十四章 镇海龙王
少昊道:“那天晚上,我正在牢殿中一边喝酒,一边想着送给纤纤什么礼物,忽然听见有人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喧哗声大作,陷约听见有人哭叫道:“陛下!陛下!陛下死了!”
“我心中一沉,酒壶顿时摔在了地上,又听见‘当’地一声,殿门被银光劈开,几个蒙面人旋风似的冲了进来,拉着我就往外奔,几在同时,犁灵领着御卫围涌而入,将我们团团围住,喝骂我勾结外族,刺杀陛下。
“姑姑很也带着金神、陆虎神和众长老赶一了,将我制住。那几个蒙面人自行震断心脉而死。剥下衣服,除了背上纹着的‘东夷’二字外,又搜出了一封‘蚩尤’给我的蜜信。
“姑姑看了密信,脸色顿时就变了,劈头盖脑就抽了我几十个耳光,一边骂我弑父篡位,禽兽不如,一边竟流下泪来。嘿嘿,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流泪,,不知为何,满腔的愤怒突然都变成了伤心和委屈,竟也跟着她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拓拔野胸中象被巨石堵住了一般,说不出的难过,想到白帝谦和淡泊,与世无争,竟然仍被这些妖魔不明不白地暗算,更是悲郁难当。
少昊眼圈通红,笑道:“我犯下这等大罪,众长老再无一人敢为我求情,全都默许将我囚禁在东海归墟。姑姑在归墟设下重兵,说只要蚩尤闻讯来救,便立刻将我杀下,再将蚩尤诱入海壑漩涡。激起海啸,叫他死无葬身之所。
“只可惜尤兄弟对此毫无所知,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也没见谁来救我,反倒是拓拔太子你从天而降,又救了兄弟一命。他***紫菜鱼皮,这就叫‘昆仑腊月下雹子’。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啦。”
收敛心神,拍了拍拓拔野地肩膀,笑道:“古人说‘一日未见,如隔三秋’,咱们是‘三秋未见,如隔一日’。这三年来你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为何会突然到这儿?难不成真是冥冥感应到哥哥有难了么?”
拓拔野微微一笑,当下将当日如何被姬远玄、风后暗算。封入苍梧这渊;如何遍寻出路而不得,误打误撞,遇见延维;又是如何降伏林雪宜与二八神人,合力在两仪宫中挪移乾坤,经由归墟重返大荒之事一一道来。
惟有盘古九碑关系重大,乃天下觊觎之至尊神器,为了避免风声传出,群雄贪念更炽,让原本已动荡不安的大荒风波更剧,暂时略过不提。
英招、江疑等人听说姬远玄竟是帝鸿,尽皆大骇,惊怒无已,若非他们与拓拔野几次同生共死,绝难相信。就连对这新任黄帝殊无好感的少昊,亦瞠目结舌,大感意外。
伏在地上的金族众将士更是哄然震动,窃窃低语,有的恍然醒悟,觉得难怪姬远玄短短几年修为大进,如今已有神级之力;有的兀自不信。依旧认定拓拔野便是帝鸿,故意挑拨离间,妄图栽脏当今风头最劲的本族驸男。
拓拔野知道单凭自己片面之辞,绝难让天下人信服。要想拆穿姬远玄地真面目,惟有当面对质,当下也不多言,凌空探手,将犁灵提了过来,说:“黄帝与西陵公主的婚期改到了什么时候?”
犁灵经脉俱断。挣扎不得,喘气狞笑道:“帝鸿小子,全天下的英雄都在找你这妖孽,你想自寻死路,闹洞房去么?很好,很好,再过七日就是黄帝大婚的日子,你有种就随我上昆仑去!”
少昊喃喃道:“七天?七天?难怪姑姑这么急着要将我杀了。嘿嘿,她是怕夜长梦多,有人搅了她金刀驸马的好事。父王驾崩,只要我一死,昆仑山全是西陵公主与附马爷的了。”
看着夜色中那猎猎招展的“金”字大旗,越想越是悲愤气苦,哈哈大笑道:“东夷军?金天氏?嘿嘿,既然她要逼我造反,连国号、军名都替我起好,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胖墩墩的手掌突然猛击在城垛上,顿时将城墙轰塌了一半,目光如厉电四扫,高声喝道:“‘昆仑山兮天地立,心如冰兮志不移’。你们都是我金族地大好男儿,却为什么被千里迢迢地发配到这东海深壑,作看守流囚的低贱狱卒?难道不是和我少昊一样,被奸人排挤、含冤难吐么?”
声音响如雷鸣,匍匐在城楼上的万千金族将士陡然一震,心有戚戚,他们中的确大多如少昊所言,或是被人排挤,或是犯了小过,被迫背井离乡,到这最为荒凉危险的流囚重地来作守卫。
少昊又高声喊道:“难道各位就甘心一辈子受困归墟,永不再返故土,即便你们甘心沦落于此,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呢?他们还要翘首盼望多久?等到你父母百年?等到你妻子改嫁?还是等到你孩子生了孩子,乡里再没有人能记得你的时候?”
这些话更尖利如楔子,一点点地撞入众将士心底最深处。圣歌妖妖手打别时容易见时难,到了这里,要想重返昆仑,要么立下重功,要么熬上二三十载,等到真能回返之时,往往都已是两鬓如霜了,而那时故人纵在,世事全非,一切又焉能从头?
少昊冷冷道:“即便你们等得起,你们又能活得这么长久么?东海上日日战火纷飞,水妖节节败退,一旦龙族的舰队来到这里,你们是要力战而死呢?还是投降自保?倘若战死,你们的父母妻儿再不能见你一面;倘若投降,你们的父母妻儿更不能与你相见……”
他时而慷慨激越,时而冷酷讥诮,所说地每一句话无不投契金族将士心里,极俱煽动性。海上夜色沉沉。城楼的火炬随风闪耀,照得他脸容明暗变幻,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拓拔紧惊讶更甚,今日方知在他那浪荡不羁的外表之下,竟隐藏着另一个全然不同地灵魂,突然无原无由地想起六候爷来,心头登时又是一热。
又想。或许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有如蝶蛹,属于他的时刻一到,自会脱胎换骨,破茧而出。
周遭人群中,最为喜悦的自是若草花,她微笑凝视,心上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温柔。当日父亲将她嫁与这酒色太子时,她曾经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但与他相处的时日越久,就越被他的善良、风趣和偶尔闪耀地机智所吸引,渐渐忘记过去,忘记了那个脸上有着刀疤、凛凛如天神的男子。
尤其今日,一切重生,她仿佛与他第一次相识,眼中心里,都只剩下了他的身影。这一刻,他们能不能沉冤昭雪,可不可重返昆仑。甚至从前所有的屈辱苦难、将来莫测地荣辱生死……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少昊的声音越来越激昂有力。
众将士起初还是匍匐在地,应者寥寥,渐渐地,被他煽动得热血wap圏子网,埋藏在心底的委屈愤怒全都一点点地爆发出来,响应声越来越多,此起彼伏,到了后来,他每说一句,都能引起如潮回应。
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闪耀。徐徐扫望着众人,一字字地道:“队下死了,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而我却含冤受辱。被囚禁在远隔数万里的东海。各位都是聪明人,我问你,我是族中太子,继承帝位指日可待,为什么要与外人勾结,弑杀父王?帝室除我之外,再无男嗣,黄帝要迎娶西陵公主,倘若我被冤杀,又有谁能得到最大地好处?”
众将士中登时有人叫道:“自然是娶了西陵公主的黄帝!”
众人哗然,纷纷叫道:“不错!王母半年之内三次加封黄帝本族爵位,便是想让他成为金族中人,登上白帝之位。”
“岂只白帝?姬小子若真能兼任两族帝尊,日后登上神帝之位自然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少昊高声道:“队下辨人忠奸,洞察秋毫,他在世时,对拓拔太子地信任嘉许,各位想必也都听说过了。试想拓拔太子若真是帝鸿妖魔,又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帮助我族?他若真有野心妄想,当日蟋桃会上又为何将唾手可得的金刀驸马拱手让出?又为何在五族群雄尽中黑帝尸蛊时,挺身而出?”
他每说一句,金族众将士便轰然答应一句,对拓拔野的疑虑之心渐渐消减了大半。
少昊朗声道:“你们难道忘了,拓拔太子前生是谁?他所佩带的神兵又是什么?空间是他为我们金族考虑得更多一些,还是那连自己兄长都要残害的姓姬的小子?他亲眼看见姬变作帝鸿之身,你们还不相信么?”
此言一了,四周登时象是wap圏子网了一般,齐声叫道:“古元坎!古元坎!古元坎!”叫得拓拔野脸颊如烧,喜悦振奋之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少昊猛地抽出城楼上的大族,高高举起,喝道:“金族男儿们,你们愿意跟着我,跟着古元坎转世,一齐杀回昆仑,诛讨帝鸿,为陛下报仇雪恨么?”
众将士血脉贲张,纷纷跃起身,拔刀高举,轰然呐喊:“原誓死追随太子!”嘈杂声中,又听一人尖声叫道:“杀了姬小子,让拓拔龙神当驸马爷!”圣歌妖妖手打拓拔野微微一愣,少昊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哄然大笑,七嘴八舌地叫道:“不错!我们要拓拔龙神作金刀驸马!”
“龙族、金族联手,一齐荡灭妖魔!”
犁灵蜷卧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万千归墟守军被少昊煽动,转换阵营,又是惊恐又是恼恨,恶向胆边生,纵声狂笑道:‘你们要自苦堕落,跟着这干反贼寻死,那也没法子。只可惜如今龙族蛮子大难临头,自身也不保了,还跟你们联个***手!”
拓拔野一凛,喝道:“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爆响,北边黑漆漆地天海之间突然冲起一道赤丽的火光,如慧星扶摇直上,照得海面彤红一片。
天海茫茫,大海摇曳,船身微微摇晃,青铜龙首船头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六侯爷懒洋洋地躺在海虎皮椅上,指间滴溜溜地转动着金樽,双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杯中美酒,嘴角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身后狂风鼓舞,桅帆猎猎,欢歌笑语声不绝于耳。转此又是大获全胜,纵横千余里,击沉水妖船舰二十余艘。众将士自然兴高采烈。
这三年来,他首介“鲨群法”,将青龙舰队化整为零,不再如从前以巨舰连成一片,横行海上,而是改用速度更快地中型战舰,纵横变错,两两保持数里之距,数十艘战舰绵延铺展,游弋东海,一旦遇见敌舰,立即发出信号,与附近的战舰包拢夹击,形成群鲨夺食之势,一举将敌方歼灭。
倘若敌方舰队庞大,则倚借已方船舰轻便快速的优势,迅速逃离,将其舰队拉成长线。
临近战舰,一齐猛击敌方冲在最前、或拉在最后的船舰。等到对方其他战舰追上后,又继续逃散。如此循环反复。分而击之,直到将敌方舰队彻底拖垮,再如鲨群般四面围攻。
依靠此法,青龙舰队退可自保。攻必全力,威效倍增。水妖舰队无计可施,要么战无斗志,望风而逃,要么联阵徐行,慢速如龟。局势自然大转被动。数万里东海,几乎全成了龙族之天下。
缚南仙龙颜大悦,对他印象大为改观,连连擢升,甚至封其为“镇海龙王”,权倾朝野,归鹿山等名将尽数由他指挥调遣,风头一时无两。
却不知这“鲨群战术”乃是从拓拔野那里现学来的,自从当年在东海被鲨群围攻,险死还生,拓拔野便结合幼年与其他小孩打架的经验,创悟出了这套斗伏海兽的方法。
六候爷同他厮混了几年,耳濡目染,自不免潜移默化,将此法套用于海战中,不想竟连奏奇功。饮水思源,每次得胜班师之际,总要惦念起那许久未见地拓拔磁石来。
三年音信全无,不知此时此刻,他空间是生是死?
六侯爷心下一阵必然。喃南道:“小子,你再不现身,真珠地眼泪可就要掉光啦。”蓦一爷头,将美酒饮尽。
正想唤人斟酒,主桅上号角长吹,主舵远远地叫道:“下舱,准备沉潜!”甲板上嘭嘭连声,龙族将士潮水似的涌入底舱。
水晶宫快到了。
想到再过片刻,便可重新见着那温柔羞怯的小美人鱼,六侯爷精神一振,起身伸了个懒腰,随着人流,大步朝舱门走去。
眼角扫处,瞥见远处漆黑的海面上悬浮着数百点淡淡地绿光,明灭不定,心中陡然一凛。
那是海萤虫的光芒!
海萤虫是一种食腐昆虫,常常寄生浮尸体内,每次海战过后,残肢漂浮,总会引来成千上万的海萤虫,夜里望去,碧荧荧一片,极是诡异壮观。
但前方是水晶宫海域,为了避免泄露龙宫方位,龙族极少在方圆百里内出没,更毋论与人衅斗激战了,如何会有尸体漂浮在此?
六侯爷心中怦怦剧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当下不动声色,踏着海浪,悄无声息地朝彼处御风冲掠。
海萤虫轰然冲天,嗡嗡盘旋,波涛剧烈跌宕,果然悬浮着三具尸体,个个尖耳凸睛,肩胛长有鱼鳍,赫然正是龙族地巡海夜叉!
六侯爷心中陡然一沉,冷汗浃背,这些夜叉身上均有明显的刀剑伤口,采上又绑了断裂的绳索,显得被人杀死后,沉尸海中,却被鱼群叫断了缚石地绳索,才又重新浮上海面。
转头四顾,天海苍茫,殊无异状,大风扑面,民未闻见血腥之报。
巡海夜叉共有三千人,倘若是水妖舰队追寻到龙宫所有,被众夜叉发现,势必发出警讯,交相激战。又焉能象此刻这般平静?
但右未曾来过水妖,有过大战,这三个夜叉又是死在谁的手中?其他巡海夜叉又怎么会视若不见?
六候爷越想越是迟疑不定,沉思片刻,隐隐猜到大概,当下返身掠回旗舰,将各船将领尽皆传来。
众将闻言,脸色俱变。归鹿山沉声道:“夜叉巡海,稍有风吹草动便需立即回报,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清点一次人数。那三具尸体既已被海鱼、萤虫啃咬大半,应当已死了一个时辰以上,按理说,众夜叉绝不可能不知,只怕是龙宫中当真发生了什么变故。圣歌妖妖手打众将议论纷,都说即刻转向,从海底暗门返回水晶宫。
六候爷摇头道:“倘若龙宫真被水妖占据,不管从哪个门回去,都势必要掉入陷阱。”
顿了顿,又道:“宫中有六万将士,陛下又神功盖世,若无内奸策应,水妖决计不可能攻占这里。我们贸然回去,分不清敌友,只怕连刀还不及拔出,就作了冤魂野鬼。”
诸将心下大震,皆以为然。
六侯爷此时反倒大转镇定,道:“你们全部圆舱下潜,围成盘龙阵。听侯归将指挥。只要敌人不在附近出现,就绝不要轻举妄动。班将,你立即率领‘飞暾舰’,全速赶往汤谷,向苗帝搬取救兵……”
眉头一皱,又道:“不对。此去汤谷三百里,水妖必已在半途埋伏,等着我们送上门去;若绕道而行,又未免太迟。你们还是前往落霞岛,等龙牙侯与我姑姑接来,不管内奸是谁,对我姑姑总有敬畏之心,我姑姑和龙牙侯一到,那些受其胁迫的从犯多半便会重转阵营。”
众将见他如此关头,思路仍然冷静缜密,更是大感佩服,纷纷恭声领命,又道:“王爷你呢?”
六侯爷微微一笑,露出玩世不恭地傲然之色,一字字道:“我要单刀赴会,砍下内奸的头颅,祭拜列祖列宗。”
折沙遍地,绿藻飘摇,彩色鱼群翩翩穿梭。
出了海底大峡谷,平原万里,壮丽巍峨的水晶宫遥遥在望。
六侯爷骑着海龙迤俪飞腾,不过片刻,便已到了龙宫城门下。城楼上的将士见他只身回来,大感讶异,交头接耳了几句,将水晶罩徐徐掀起。
激流逆涌,海龙飞旋,卷着他瞬间冲入城中。数十名龙卫骑着海兽奔驰而出,向他躬身行礼,笑道:“六侯爷怎地独自回来了?”
六候爷哈哈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家有美妾,自然是归心似箭。”也不多话,一夹海龙,朝翡翠宫急冲而去。众龙卫似是生怕将他跟丢,给纷纵兽疾奔,夹护左右。
进了宫门,翻身跃下,大步往里走去。院墙围合,琼宫玉宇,珊瑚树参差错落,绚丽如火。
弯弯曲曲地琉璃小路下,点纵无数珍珠与夜明石,宛如银河迤逦。四周绿树起伏,红花摇曳,鸟叫声啾啾不绝,与远处飘飘仙乐变相呼应,极是悦耳,一切瞧来似乎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
几个宫女提灯走来,低头碎步,一言不发。
六侯爷心下更是雪亮,这些女子往日见了他,大老远地便秋波频送,笑语如铃,现在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显是害怕已极。捉狭心志,错身之际,故意抄手搂住一个宫女的纤腰,在她臀部上狠狠捏了一把,笑道:“地上有金子么?连头也舍不得抬?”
那宫女惊叫一声,奋力挣脱而出,水晶灯“当”地摔落在地,泪珠扑籁籁掉落,连灯也不拾是,便掩着嘴跑了开去。
其他几个宫女更不敢停留,疾步走开。
六候爷哈哈大笑,绕着碧玉台阶迂回而上,昂然走入大殿之中。
灯光辉煌,明珠交映,晃得人睁不开眼来,丝竹乐曲声悠扬婉转,数十名霓裳美人载歌栽舞。彩带飘飘。
缚南仙坐在远处的玉床上,低首垂眉,脸色雪白,一动不动。
两边玉案分列,端坐着龙楱柽、敖松霖等长老、大臣,正推杯论盏,低声谈笑,瞧见六侯爷独自步入,微觉惊讶,纷纷朝他举杯示意。惟有角落中地五、六人低头饮酒,似是不原被他瞧见脸容。
丝竹顿止,舞女纷纷退下,早有使女为六侯爷搬上玉案,端来酒菜。六侯爷也不入座,从身侧长老的案上抓起酒壶。径自往喉中倒灌,热辣辣如尖刀入腹,精神徒然一振。
龙椟树凝视着他,缓缓道:“镇海王此行战果如何?为何不见列位将军?”
六侯爷心中一震:“果然是他!”进此大殿之前,他已将族中各长老,重臣地嫌疑一一排筛而过。
且不管内奸空间有几个,能帮助水妖兵不血刃,迫使举族臣服,定是族中德高望重之人,而有如此影响力的只有龙椟柽、敖松霖等七大长老。
龙椟柽是南海龙王。拥兵数万,又是第一长老,说起庆来举足轻重,一直是族内仅次于龙神的人物。
敖语真将龙神之位禅让给缚南仙后,他已流露出些许不满,只是忌惮缚南仙神功绝顶,不敢太过顶撞。
而以他的身份、地位,倘若未曾叛变,必定已被水妖制住,封其口舌,以免煽动部属反抗,他既安然无恙,又第一个发话,定然便是内奸之首了。圣歌妖妖手打当下也不回答,只管昂身长立殿中。仰头痛饮。念力扫探,心中陡然又是一凛,大感意外。角落中所坐的那五六人虽将真气隐藏得极深,仍可隐约感应出许端倪。不像是水妖,反倒有些象土属真气。
再凝神感应,大殿四周地帷幔外。果然还藏了数百名土著中人,杀气凛冽,激得炉中香烟袅袅腾舞,断断续续。
龙椟柽连问了两遍,见他不答,脸色微变。
殿上鸦雀无声,众人有地低头端酒,手指微颤;有地侧脸斜睨,拳头暗握。或紧张,或害怕,或恼怒,神色各异。
原来这些反贼勾结的不是水妖,而是土著人族龟鳖!六侯爷心下冷笑,已自有了主意,蓦地将酒壶摔落在地,转身拍手大笑道:“龙长老,多亏你想出这‘引鳖入瓮’地妙计!我与他们交战三年,所杀者不过数千,你不折一兵一卒,就让这些土著人鳖自己送上门来,妙极妙极!”
那角落里的五、六人陡然一震,众人亦大觉愕然。龙椟柽变色道:“王爷此言何意?”
六候爷哈哈笑道:“鱼已经上钩了,龙长老就不必再和他们装傻啦。我已经遵照长老之言,在宫里宫外布下了天罗地网,青龙舰队已将北面、东面海路封锁,苗帝的水师也已经歼灭了他们的伏兵,往这里赶来,蛇族大军也奉命堵住了南边海域,这些土著人鳖就算是变成飞鱼,也逃不出去了!”
此言一出,登时如惊雷一般,震得众人尽数呆住。
不等龙椟柽回过身来,六侯爷又转身朝龙族众人抱拳行了一个大礼,笑道:“各位长老,陛下炼气不慎,自断经脉,龙长老担心消息传出,水妖、土鳖乘机来攻,所以和我同议,定下这诈降诱敌的密计。关系重大,事前不敢透漏,还望大家多多担待!”
龙族众长老瞠目结舌,敖松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哑声喃喃道:“诈降……诈降诱敌之计?”
倒是敖青纥、鱼凌波等龙族大将喜出望外,纵身跃起,齐声大笑道:“我就知道龙长老、敖长老绝不会作出这等叛族犯上的罪事来!孩儿们,还不快操家伙,将这些土鳖尽数毙了!”
殿内外欢呼四起,无数龙族卫士登时潮水似地涌了上来,朝帷幔后埋伏地土族群雄扑去。
霎时间杀声四起,乱作一团。玉案横飞,香炉翻滚,那些舞女、乐师惊叫着夺路而逃。
众长老茫然骇异,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留守龙宫的六万将士中,大半都是南海龙王军,勇猛善战。对龙椟柽极为忠诚,今日这些将士被龙椟柽调守翡翠宫,得知要与土著人族议和,囚禁缚龙神及其他反抗之将士,无不大感惊骇。六名将领想要进言劝解,全被龙椟柽关入牢中。
惟有个别大将想乘机推立龙椟柽为新任神帝,以保自己富贵,故而大献殷勤。但即使这些将领麾下之兵士。亦对这种叛族废帝、乞和外族的行径颇为不满,奈何位卑言微,无计可施。
此刻听六侯爷说这一切不过是诈降诱敌之计,众将士无不信以为真,士气大振。那些原本已决意拥立龙椟柽、投降土族的将士更是羞愧欲死,个个奋勇争先,都想将功折罪。
龙椟柽又惊又怒,叫道:“住手!住手!”但此时殿内杀声震天。乱成一片,又有谁能听见?”
还不等澄清,只听一个沙哑地声音冷冷道:“龙长老计谋深远,佩服,佩服!”一道黄光从角落怒爆而出,“轰!”登时将他打得鲜血狂喷,重重地翻撞到玉柱上。
六侯爷心下大快,抄身冲掠,一把针他提起,故意大声叫道:“龙长老?龙长老?他***紫菜鱼皮。龙长老被土妖打死了!大家和他们拼了!”
右掌却贴住他的背心,森然低笑道:“老贼,你叛族犯上,罪该万死!”掌心真气爆吐而出。
龙椟柽身子一震,眼珠凸了。脸是凝结着恼怒懊悔的神色,已然气绝。
敖青纥、鱼凌波众将又惊又怒,喝道:“土鳖敢尔!”率领南海龙王军,四面八方,狂潮似的朝那角落冲去。
“轰轰”连声,黄光持肯定迭爆,龙族将士叫着四下飞跌。气浪扫处,两根玉柱登时迸断,大梁蓬然坍塌,又将数人压撞其下。
那人徐徐站起身来,金发长眉,颜骨高耸,褐色眼珠冷冷地扫望众人,嘴角笑纹扭曲,森寒刻骨。枯瘦地双手如鸡爪似地勾起,两道黄光从掌心绽放,纵横交错,衣裳独独鼓舞。
“应龙!”六侯爷陡吃一惊,想不到来地竟是这厮!龙族群雄被其凶威所慑,亦纷纷退却开去。
应龙右手凌空一抓,登时将敖松霖吸到掌中,蓦地抓住咽喉,高高举起。
敖松霖面色涨红,双手狂乱地抓着他的手臂,喉中赫赫作响,费尽气力,嘶声叫道:“黄……黄龙真……真神……饶……饶命!我……我没骗……骗你……”
应龙冷冷地盯着六侯爷,手上一公,敖松霜顿时摔落在地。
敖松霖还不等喘气,后背如遭重锤,已被他右脚踏住,疼得嘶声惨叫,泪水直涌,杀猪似的迭声叫道:“我不是诈降诱敌,是真心投降!我是真心投降!”
又抬起头,牙关格格乱撞,朝着六侯爷叫道:“六侄子,缚南仙凶暴跋扈,穷兵黩武,这三年没来由地随蚩尤那小子一起打战,死地人少说已有八、九万,我们住在东海,大荒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再这般任她胡闹,我们龙族真要断子绝孙,死得精光啦……”
敖青纥、鱼凌波等人大怒,“呸”地一声,朝他齐齐吐唾沫,喝道:“没骨头的烂泥鱼!龙族若都是你这种败类,才真会断子绝孙!”
应龙淡淡道:“镇海王,万钧干弋,不如半匹玉帛。龙族与我土族一无疆界之争,二无夙仇旧恨,你们又何苦帮助苗魔为恶,残害大荒百姓?”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应真神倒真是睁眼说瞎话,贵人多忘事!三年前太子黄帝用卑劣阴招,将拓拔龙神封入苍梧渊底,这么快你就记不得了么?阁下刚刚暗算缚龙神,害死龙长老,闭上眼睛就当没看见了么?嘿嘿,你们这半匹玉帛,倒果真轻得很呢!”
龙族众人群情激愤,纷纷附应怒吼,围立在六侯爷四周,只等他一声令下,立即拼死血战。
应龙也不生气,嘴角深纹似笑非笑,淡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敖龙神双目已瞎,拓拔龙神永囚地底,缚龙神中了‘万仙蛊’,至多活不过十日,你们又何苦以卵击石,自取灭亡?镇海王聪明绝顶,只要与我土族结盟,你不但可登上龙神之位,更可一统浩淼四海,成为荒外至尊。”
六侯爷纵声大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站在应龙身后的黄衣少年走上前,取出一个黄铜瓶轻轻一抖,光芒闪耀,一个鲛美人顿时软绵绵地卧倒在地,长发斜垂,秀丽的脸上泪痕斑斑,满是惊惶恐怖地神色。
“真珠姑娘!”龙族群雄哗然低呼。
六侯爷脸色骤变,呼吸险些停顿,收敛心神,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堂堂黄龙真神,竟会这么卑鄙无耻,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地弱女子。也不怕传到大荒,被天下英雄耻笑么?”
应龙微微一笑,褐色双眸突然闪起两点金光,全身“呼”地冒起一圈黄光金边,无数道金黄色真气从他丹田处乱窜飞舞,倏然奔至掌心,光芒大盛,化作两柄三尺长的金光弯刀,霍然旋转,斜斜地架在真珠的脖子上。
凝视着他,一字字地淡淡道:“我只问一遍:阁下是想抱得美人归,登临龙神之位呢,还是与她同棺共穴,来世再续不了之缘?”
第五卷《九鼎》 第十五章 情比金坚
四周登时一片沉寂,掉针可闻。
帷幔起伏,满殿***摇曳,与金光交错刀相互辉映,明暗不定地照着真珠惊愕惶惧的俏脸,泪珠悬挂在尖尖的下巴上,晶莹剔透,已凝结成了一颗珍珠。
六侯爷喉咙象被什么紧紧地堵住了,心如乱麻,无法呼吸,若换了平时,他必定假意应承,先将真珠救下再作打算,但此时千钧一片,关乎龙族生死存亡,龙椟柽虽死,各长老、大臣仍有些摇摆不定,一旦他投敌,不管真也罢,假也罢,众将士必定士气大馁,满盘皆输!
思绪飞转,竟找不到任何权宜之计。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夫珠,心中痛如刀绞,柔声道:“真珠公主,自从当日第一次见着你,我便喜欢上你啦。这些年来,每一天,每一夜,都比从前更加喜欢你,时时刻旋,历久弥新。我从来没有象喜欢你一样,喜欢过其他任何一个姑娘……”
真珠想不到他竟会在这等生死攸关之际、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向自己表白,又是惊愕又是窘迫,羞得连脖颈都红了。应龙嘴角的笑纹更深,金光交错刀朝外向微微一松。
龙族群雄亦大感愕然,心想:“王爷果然风流成性,死生难料,还不忘不了及时调情。”有的钦羡,有的尴尬,更多的则是不以为然。
六侯爷旁若无人,柔声道:“我这一辈子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但对于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立刻剖出我的心,将它献祭给你。我可以上天入地,为你生,为你互,为你做世间所有之事……”
突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一字字道:“但惟独今日,惟独这件事,我不能做到。”声音虽然轻柔,却是斩钉截铁,绝无半点转圈余地。圣歌妖妖手打众人哄然,应龙胸色微微一沉。
六侯爷高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又安能为一已之私利,作出背弃族民、叛逆祖宗的无耻行径?何况皮之不存,鳞将焉附?海若涸竭,鱼何以生?即便我为了你,勾且偷生,天下之大,又岂有我们容身之所?他日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
他这话看似对真珠而说。实则却是讲与龙族群雄听的。
众将士耳根如烧,热血如沸,纷纷高举兵器,雷鸣似的纵声啸呼。就连那些犹疑不决的长老亦倍受震动。
真珠的脸上的红潮倏然退去,怔怔地望着他,眼波中的惊惶、羞窘、恐怖、愠恼仿佛突然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讶异、欢喜、温柔而又害羞地神色,双颊重又泛起淡淡的霞晕。
被周围龙族气势所慑,土族众卫不由自主地朝里退去。凝神戒备。
应龙亦想不到这花花公子竟有如此决断胆识,微感钦佩,方知这小子三年来威震东海实非侥幸。轻敌之心尽去,杀意大作,摇头淡淡道:“都说镇海王是天下最知怜香惜玉之人,不想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既是如此,我就将你们人头一齐砍了,挂在龙宫城门上,让你们到了冥界,也能看见我土族的大军是如何攻入此处的。”
金光交错刀微微一收。真珠雪白的脖子顿时沁出一条血线,六侯爷心中陡沉,正欲拼死上救,忽听殿外“轰”地一声巨响。惊呼迭起,有人遥遥尖叫道:“水晶罩打开啦,海水涌进来了!”
转头望去,狂风鼓舞,帷幔猎猎飞卷,在那层叠绵延的琼楼一宇上方。突然冲天喷涌起一排数十丈高地碧绿巨浪,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不及坍塌,浪头后上方又掀起一重更高的狂浪,层层翻滚,在半空停顿了刹那,才铺天盖地地怒砸而下!
“嘭!嘭!嘭!”几座玉台高楼应声瓦解,迸飞炸舞。
那狂潮怒浪以裂天锤地之势狠狠地撞砸在宫殿群中,又高高喷涌而起,摧枯拉朽,无数沉香断木、琉璃绿瓦、水晶玉石……缤纷碎炸,漫天飞射,被浪潮席卷,又瞬间卷溺消失。
地动天摇,排排巨浪层叠喷涌,此起彼伏,来势极快,宛如万千青龙咆哮腾舞,刹那之间便已吞噬了数里宫阙,朝翡翠宫铺天卷来。
土族众卫脸色齐变,龙族群雄却齐声吹呼起来。土族中人大多不谙水性,一旦水晶宫被海水卷没,水中激战,自是龙族稳得上风。更重要的是,水晶罩既已打开,说明镇守城门的叛军多半也已闻讯重转阵营。
轰鸣声中,六侯爷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笑道:“他***紫菜鱼皮,来晚一步,让你小子单枪匹马,力挽狂澜,抢尽了风头。我也只好放场大水,和和稀泥了!”
“太子!”
六侯爷如电遭电殛,震骇狂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等辨别声音来向,眼前一黑,玄窍内陡然剧烈涨痛,意识几欲炸裂开来。只听那声音在自己丹田内嗡嗡笑道:“侯爷先别声张。我暂时不想暴露行踪,借你肉身,来一回英雄救美罢!”
六侯爷气海如潮汐狂涌,又惊又喜,精神大振,当下按照他似音所示,右臂一抖,手中多出一杆八尺来长地黄金长枪,枪尖透明如冰雪,寒气森森,昂然大笑道:“应龙老贼,你现在是‘泥神过江,自身难保’,还敢胡说大话!有种你便放开真珠公主,和侯爷一战赌生死。三招之内,我若不能将你打败,别说我和真珠姑娘的人头,就算是全族的人头全部都送了给你,又有何妨!”
龙族众将士大凛,应龙更是微微一愣,似是从未听过如此滑稽之事,爷头哑声大笑,将真珠抛到身后卫士手中,冷冷地盯着六侯爷,褐色双眸精光闪耀,嘿然道:“很好,阁下若能在三招之内将我打败,应龙此生再不踏入东海半步!”
“哗!”当是时,狂潮席卷,巨浪横空,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翡翠宫骤然猛撞。
只听轰然狂震,左侧那排玉石圆柱瞬间断裂,被浪头硬生生地平移推卷。几在同时,殿顶粉碎坍塌,无数道水龙从裂缝间哆嗦奔腾。撞断横梁巨橼,雹雨似的朝众人头顶砸落。
群雄还不等挥刀格挡,眼前一花,那兜天狂浪已将他们腾空推起,撞入四面八方交叠喷涌的冰冷海水中。
浪涛方起,六侯爷登时如咬龙飞腾,黄金长枪光芒爆舞,朝应龙当胸疾刺而去,周围水浪分涌翻卷,宛如飓风搅动。圣歌妖妖手打应龙念力扫控,已知其真气深浅,嘴角冷笑,双足生根似的牢牢站在水底,等到他金枪光芒将及胸膛时,金光交错刀方才回旋怒斩。
“仆!”惊涛掀涌,气浪在海底层层荡漾出绚丽无比的七彩光晕,将六侯爷震得向后翻卷飘飞。
四周气泡汩汩,众人一边跌宕沉浮。一边挥舞兵器,在水中游溯激斗。
六侯爷双手虎口震裂,鲜血在水中丝丝涸散,胸口更是疼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却听拓拔野的声音在丹田内嗡嗡笑道:“有我在此,只管再来。”他深吸一口气,握紧长枪,又如离弦之箭窜射而出,朝应龙奋力猛刺。
应龙被他掀翻大好局势,杀机早起。听了他三招赌约后,更激起汹汹怒火,一时间,反倒不想将他一击致命。而是如同猫捉耗子一般,倍加戏耍折磨,而后再慢慢杀死,以震慑周围的龙族将士。
当下毕集真气,等到他冲到身前数丈时,双刀分卷。又是一记“土崩瓦解”,光浪爆涌,撞得六侯爷鲜血喷吐,后仰飘跌。
真珠心下嘭嘭狂跳,俏脸雪白,竟比方才自己命悬一线时还要担心、恐惧。脑海中画面纷叠,突然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诸多情景……
想起他风流放浪地嬉皮笑脸,想起他半真半假地蜜语甜言,想起他三番五次的舍身相救,想起他大敌当前的铮铮铁骨,想起他的守之以礼,想起他方才那惊世骇俗的表白,想起他说“东海汪洋九万里,只取一勺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