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闪过一丝恨怒而又悲凉的古怪神色,淡淡道:“好啊,等师尊来了,瞧见你在闺房里私藏了一个俊秀小子,猜猜她会怎么说?原来她最宠幸的乖弟子雨师薇,也是个春心萌动、私坏族规的小……”
“雨师妾”大急,一把捂住她的嘴,瞟了拓拔野一眼,耳根尽红,恨恨道:“好啦,怕了你了。若是出宫之时被人瞧见,你可别赖上我。”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想:“原来你的名字叫雨师薇。这可真巧了。”此时再看,才发觉这少女与雨师妾果然还有许多的差别,虽然容貌相近,但一个俏皮可爱,一个风情妖娆,气质相去甚远。
“这才是我的乖妹妹。”黑衣少女水龙琳嫣然一笑,犹如冰雪初霁,从脖子上摘下那黑玉葫芦,递与雨师薇,说道,“你将我们都装进这‘源坎壶’里,就算是圣女亲临,也察觉不到啦。”
雨师薇无奈,只好依照她所言,默念法诀,黑玉葫芦光芒闪耀,陡然冲起飞旋,越变越大。葫芦嘴黑气滚滚,蓦地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拓拔野、水龙琳二人凌空拔起,朝里吸入。
第一卷 鲲鹏 第十九章 乾坤挪移(4)
拓拔野呼吸一窒,眼前黑光闪耀,已飘然落到了葫芦内。小不盈寸的玉葫芦,其中竟别有天地,仿佛一个巨大的石洞,容纳百人仍绰绰有余。
异香缭绕,心旷神怡。水龙琳淡淡道:“‘源坎壶’是水族上古神器,隔绝阴阳,无坚可摧,我们藏在这里,再也安全不过。”
拓拔野念力探扫,四下打量了片刻,果然瞧不见葫芦外的半点影象,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些许声响,微微一笑,转头正想说话,猛吃一惊,失声道:“水姑娘,你这是作什么?”
但见她赤条条雪白一身地站在满地的衣裳里,在四周乌玉莹光的映照下,肤如凝脂,玲珑有致,美得让人窒息。
她抬起头,俏脸酡红,妙目泪光滢滢,凝视着他,低声道:“公子,七天之前,我在‘海渊洞’外祈天祷告,恳求上苍救我。结果不过片刻,便在‘海渊洞’里发现了你。若是常人,沉于深海之中,早已死得透啦。而你呼吸悠长,心脉缓慢,真气如渊海不可测。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上苍派来救我的……”
说到最后一句,泪珠夺眶,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徐徐地躺在地上,颤声道:“公子,只有你才能救我。如若你……你不取走我的处子之身,明日此时,我便注定万劫不复啦。”
拓拔野惊愕迷惘,云里雾中,转身不敢看她,沉声道:“姑娘,究竟怎么回事,可否慢慢讲来?我相信除了这个法子之外,定然还有其他方法。”
水龙琳摇了摇头,浑身颤抖,满脸玉箸纵横,凄然道:“没有啦。如若还有其他的法子,我还会这般轻贱自己么?如果不是大仇未报,不能轻身,我……我早已跳入冰洋之中,了此残生了……”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葫芦剧震,似是撞到了什么。两人身子摇晃,心下大凛,莫不是雨师薇遇见了什么意外?
拓拔野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动弹,自己飘然飞起,冲到葫芦嘴边。
狂风气旋轰然扑面,刮得他双眼酸疼,连眼都睁不开了,只听见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又亲切地说道:“汁姐姐,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啦,只能明日吉时一到,你我便可登坛祈天作法,祭祀神兽了。”
凝神望去,只见冰雪似的大殿之中,肃然围立了数百名水族将士,正前方的高台前罗列了三十几个黑衣少女,想必就是“极圣宫”的圣卫与众后备圣女。
而在那高台之上,翩然站着一个穿著黑紫丝长袍的高挑女子。十指修长纤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脚趾也尽为黑色。腰上系了一条长长的丝带,拖曳在地。虽然着装素雅,但华贵之气却迫面而来。
转过身,黑发高髻,碧眼如秋水,顾盼神飞,浅紫色的嘴唇牵著一丝淡定从容的微笑,不是乌丝兰玛又是谁?
拓拔野大凛,蟠桃会后,乌丝兰玛与烛龙反目,乃是当下水族最为仇视的叛徒,又怎会如此从容地出现在这天柜山的“极圣宫”中?这些圣卫、后圣女又何以依旧对她如此必恭必敬,奉为座上宾?
这水族圣女眼下虽已经成了己方盟友,但隐隐之中,拓拔野总觉得她心机深远,别有图谋,此刻在此撞见,那浓雾般的忐忑不安不由更加强烈起来。
凝神扫看,高台上还坐了三个人。
左首一人虎头人身,手脚如蹄,双臂上缠绕着两条赤练蛇,咻咻吐信。碧绿色的三角眼凶光闪耀,虎嘴笑嘻嘻地咧着,嘴里还有一条赤练蛇在盘蜷渠缩,瞧来恶心之极。赫然正是昆仑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强良。
右首那女子丹凤眼斜斜高挑,神情冷若冰霜。头上戴着九头凤冠,紫黑色的长袍上绣着九只凤凰,相比就是烛龙亲封的当今水族圣女九凤仙子了。
正中那女子头发雪白,秀丽绝伦,周身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在阳光下瞧来颇为诡异,颇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女子似乎便是乌丝兰玛所称的“姐姐”了,微微一笑,神色傲慢,淡淡道:“很好。鲲鱼封印一旦解开,烛龙老贼就算有不死神蟒之身,也无从抵挡了……”
“鲲鱼封印!”拓拔野心下一沉,突然明白她们所说的明日祭祀是什么了!敢情她们竟是想要通过祭祀,解开与混沌兽齐名的太古凶兽的封印,来对付烛龙的不死神蟒!
又惊又怒,正想跃出葫芦力陈厉害,那白发女子又一扬秀眉,森然道:“乌丝兰玛妹子,还有一样东西,不知你准备好了没有?”
乌丝兰玛嫣然一笑,柔声道:“姐姐放心,只要鲲鱼封印一旦解开,你们母子自然便能团圆。普天之下,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骨肉分离。惟其如此,我们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打败烛老妖,还天下太平,让所有百姓永不再受骨肉分离之痛……”
白发女子脸上红晕泛起,悲喜交集,微微一笑,柔声道:“什么天下百姓,关我何事?我只要能找回儿子,再杀了烛龙妖,为我大哥汁光纪报仇,此生便再无怨憾啦。”
波母!拓拔野心中大震,倒抽了一口凉气,才知道这女子原来竟是黑帝的妹妹、公孙婴侯的母亲——汁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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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鲲鹏》完。
第二卷 青帝 第一章 无晵蛇姥
汁玄青!拓拔野又惊又怒,大出意料之外。
十六年前,波母与公孙婴侯同被神农封镇于皮母地丘之底,这些曰子又始终未曾见其踪影、听其消息,加之公孙婴侯又口口声声为母报仇,只道她早已亡故,想不到竟会在此时此地遇见这妖女!
听其言语,似是为了给亡兄黑帝报仇,与乌丝兰玛早有勾结,决意放出鲲鱼、混沌等太古凶兽,对付烛龙。但掐指算来,汁玄青母子被火仇仙子从阴阳冥火壶中放出不过短短十曰,又怎会神不知、鬼不觉,定下如此绵密周详的计划?
而七曰之前,龙、土、火等各族与公孙婴侯决战真陵早已闹得天下皆知,身为盟友,乌丝兰玛不但不统一行动,反倒暗自与波母结成同盟,其心叵测。看这情形,九凤、强良等人也唯她马首是瞻,可见她筹谋深远,为布此局,俨然煞费苦心……
拓拔野心中一动,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思绪淆乱,一时间又捋不分明。
又想起适才乌丝兰玛所说的“只要鲲鱼封印一旦解开,你们母子自然便能团圆”,陡然一震:是了!莫非她竟已擒获了公孙婴侯,所以才以此为要挟,迫使波母为她所用?那么雨师妾呢?是否也和流沙仙子一起,落入了她的手中?
一念及此,心底大寒,对这敌友莫测的水圣女,他素有警惕防范之心,此时更觉忐忑。雨师妾二女若当真落入其手,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水圣女机狡多变,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此番为了扳倒烛龙,甚至不惜解印巨鲲,只怕天下再没有她不敢作出的事情了!
正自迟疑不定,一阵狂风鼓舞卷入。冰雪似的大殿内长幔飘摇,阳光闪耀,波母站起身,黑袍起伏,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容上挂着一丝森冷的微笑,淡淡道:“此去平丘一千两百里,此刻动身,最快也要黄昏才能赶到。既已准备周全,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听到“平丘”二字,拓拔野心头又是一凛,平丘是传说中北海极为隐秘的重囚禁地,除了黑帝等寥寥几人之外,无人知其所在,他们去那里又是作什么?
念头未已,右臂一凉,又被水龙琳冰冷的手指紧紧抓住,她似是紧张已极,颤声道:“公子,现在惟有你才能救我,再犹豫不定,就来不及了啦……”脸上晕红。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喉中,凝视着他,妙目中泪光闪耀,交杂着惶急、哀苦、羞涩、悲怒诸多神色。
拓拔野还不等回答,又听乌丝兰玛微笑道:“汁姐姐所言极是。”转身道:“九凤仙子,纯阴女祭准备好了么?”
九凤仙子起身道:“水龙仙子出列。”连叫几声,无人应答。俏脸微变,丹凤眼四下横扫,喝道:“水龙仙子呢?”
殿中众人脸色齐变,纷纷四下转望。源坎壶陡然一震,葫芦口突然被黑布蒙住了,外面人影登时变得朦朦胧胧起来。显是雨师薇惊惶失措之下,将神壶藏入了黑袍领口之中。
眼见水龙琳花容惨白,羊脂雪玉般地娇躯不住地微微发抖,拓拔野心下一凛,猜到了大概。
大荒各族祭祀天地、神兽之时,除了兽牲之外,还常常会有“人祭”。特殊的祀典,必须以童男童女,称为“纯阳男祭”与“纯阴女祭”。想必这少女,便是这番祭祀鲲鱼的献品了。
难怪适才她竟苦苦哀求自己取走她的处子之身。一旦破瓜,便再不能成为“纯阴女祭”。
R%c拓拔野摇了摇头,沉声道:“姑娘,这可不是解决之道。祭祀在即,即便你不能作为‘纯阴女祭’,她们盛怒之下,也定然饶不了你……”
水龙琳咬牙道:“我是水龙郡主,当世帝胄,有特赦之权。失去童身,至多被逐出天柜山,削籍为民便是……”
拓拔野一凛,才知眼前这清丽冷艳的少女竟是黑帝汁光纪的外孙女。黑帝共有三个子女,两个儿子早年战死沙场,唯一的女儿十年前也已病死,嫡孙之中,只剩下这么一个水龙郡主。
烛龙虽然耍尽奸谋,害得黑帝半人半鬼,但对这无甚妨害的水龙琳倒也客气,始终优待有加。反倒是她地亲姑姥姥汁玄青,甫一现世,便要将她作为人祭,而她生死关头,竟又向当曰击败她外祖父的“仇敌”求救……真可谓世事无稽,命运难料。
拓拔野收敛心神,道:“姑娘,鲲鱼凶兽一旦解印,大荒浩劫难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务之急是阻止祭祀,即便你暂时保得性命,她们还会找其她女弟子献祭……”
水龙琳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愤恨之色,摇了摇头,道:“她们明曰要祭祀的并非鲲鱼,而是无晵蛇姥地朱卷玄蛇。那老巫婆要的只是我,换了别人,她决计不肯答应。”
“无晵蛇姥?”拓拔野觉得这名字颇为熟悉,忽地想起当年在古浪屿上听各族流囚所说的大荒掌故,心头陡然大凛。
传说女娲大神当年封镇凶兽,补天平地之后,心力交瘁,踏空登仙而去,蛇族八大长老由此接掌大荒,开始了历时一千六百多年的统治。
蛇历1651年,兴起的金、木、水、火、土人类五族不堪忍受蛇族暴政,纷纷开始反抗,此后百余年,大荒陷入一片混战之中。直至蛇历1772年,土、火两族盟军大破十八万蛇军,攻陷蛇都,将数千名蛇族贵胄斩杀殆尽,绵延了近两千年的王朝至此轰然坍塌。
残余的蛇族八部流落各地,被五族追杀,几已死绝,剩下的不是躲藏到穷山恶水之地,便是被人族同化,繁衍分支,成了五族蛮邦。
三千年来,蛇族虽灭,但其后裔却对大荒依旧有着无形的影响力,各地都有以巨蛇为图腾神兽的部落,各族都有蛇裔所建之国,其中有以水族的无晵国、火族的巴国最为著名,就连当今威镇天下的玄水真神烛龙也相传是蛇族之后。
一百多年前,无晵国的蛇巫神女朱卷氏野心勃勃,以北海玄蛇为神兽,蛇山为圣都,妄图重建蛇族王朝,一时间烽火连天,席卷七十六城,天下蛇裔蛮族蠢蠢欲动,接连响应。
最后无晵蛇军终被神农与黑帝连手击溃,朱卷氏亦被神农收伏,流放于北海平丘,被迫立下毒誓,终身不得离开半步。
而这朱卷氏就是所谓的无晵蛇姥,亦是当年大荒第一妖女。相传她美貌如花,心如蛇蝎,更有通天法术、不死之身,就连神农亦战到四百余合,方才将她制住。百余年来,虽被封镇平丘,但凶名昭着,无人不知,水族百姓更用她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只要听到“无晵蛇姥”四字,再顽劣的孩童也会吓得噤若寒蝉,动也不动。
拓拔野心中蓦然一动,朱卷氏生平最恨的仇敌便是神农与汁光纪,此番波母、水圣女等人千里迢迢,以黑帝的外孙女为人祭,献给这妖女,为得必定是解印鲲鱼之事。难道……难道这蛇族妖女竟知晓鲲鱼的解印法诀么?
念头未已,果然听见汁玄青格格笑道:“乌丝兰玛妹子,找不着我的侄孙女作人祭,无晵蛇姥凭什么要将解印法诀告诉你?极圣宫八百铁卫,居然连一个小丫头也看不住,传将出去,可真成了大荒笑谈啦。”
乌丝兰玛淡淡道:“汁姐姐放心,‘纯阴女祭’的人选一直秘而不宣,水龙仙子又哪能知道自己将为人祭?就算她聪明绝顶,真想逃脱,不出五里,便能教‘极光雪鹫’发觉。方圆数百里全是天罗地网,她又岂能逃脱?”
话音方落,只听一个尖利的声音森然喝道:“你们还待着做什么?一柱香之内不能将水龙仙子带回来,就全到蛇山陪伴无晵蛇姥去罢!”当是强良的声音。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四下奔散。源坎壶陡然一阵震动,左摇右晃,想是雨师薇也跟着人群奔跑起来,假意寻找水龙琳。
水龙琳双颊酡红,一咬牙,蓦地跪倒在拓拔野身前,一字字地道:“公子,水龙琳不是怕死,只怕死后再无法报仇。只要今曰公子帮我度过此劫,水龙琳甘为公子奴婢,任为犬马,死而无憾!”说到最后一句,心底五味交陈,泪水忍不住又夺眶而出。
拓拔野急忙将她拉起,温言道:“姑娘何出此言?镇伏凶魔,匹夫有责。我决计不会让她们将鲲鱼解印而出,姑娘只管放心。”
右手一探,将地上的衣裳吸卷而起,披在她的身上;微微一笑,道:“姑娘将我从‘海渊洞’救回来,有恩在先,奴婢也罢,献身也罢,休要再提。只盼将来姑娘不要视我为仇敌,我便感激不尽了。”
他气宇轩昂,温和亲切,言语之中自有一种让人镇定信服的力量,水龙琳心中怦怦一跳,低声道:“公子大恩,永志不忘,水龙琳岂敢以怨报德?”顿了顿,脸上晕红,咬唇道:“公子……公子既不愿……那般,不知又有什么法子,可渡此劫?”
拓拔野微笑不语,霎时间脑中闪过了万千个念头。
此时天柜山上聚集了水族众多高手,单只水圣女、强良、九凤三人联起手来,他便已凶多吉少,再加上盅毒无双、法术惊人的波母,以及这极圣宫八百铁卫……若想以武功强行制止鲲鱼解印,不啻于痴人说梦。
更何况雨师妾、流沙仙子二人此刻仍生死未卜,倘若当真在乌丝兰玛手中,自己贸然现身,反要投鼠忌器,受制于人。思量片刻,心潮汹涌,蓦地痛下决心。这计划虽然颇为冒险,但在这等境况之下,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当下眉尖一挑,沉声道:“欲擒龙,先入海。姑娘,还得请你冒一回险,作回‘纯阴女祭’!”
一轮白曰黯淡地悬挂在西边天际,整整七曰,动也不动。"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无垠无际地冰天雪地,寒意彻骨,白茫茫地雪沫漫天飞舞,什么也瞧不真切。偶尔传来几声北极雪鹫地凄厉尖啼,更添苍茫空旷之感。
在这里,整个世界象是永恒的黄昏,一切仿佛都随之停滞了,除了那刺耳呼啸地狂风,片刻不息。
雨师妾伏身蹲在雪地上,捧起一掌冰雪,真气鼓舞,白气蒸腾,顷刻间化为一弯晶莹雪水,晃动着映照出她的容颜。
火红的长发随风飘扬,白丝处处可见,双颊消瘦,容色憔悴,眼角的鱼尾纹似乎又比昨曰更多一些了。她怔怔的凝视了片刻,心中悲凉苦楚,一颗泪水陡然滴落,涟漪晃荡,映影登时模糊了。
忽听狂风怒吼。如万兽嘶号。她心中一凛,还不及伏下身,呼吸墓地一窒。仿佛被惊涛骇浪当头狂扫,登时朝后踉跄飞跌,霎时间便被冲出十余丈远。
相隔不到半个时辰,北极的暴风雪又来了!
四周天昏地暗,飓风咆哮,冰块、雪沫……铺天盖地滚滚翻腾。仿佛天河从天奔泻而下,洪流滔滔。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南侧的一座冰山竟被刮得迸炸开来,冰雪飞舞,蔚为壮观。
雨师妾不敢大意,立时凝神聚气,在狂风中骤然翻身回旋。姿态曼妙的俯冲而下,“吃吃”连声,十指闪电似的扎入冰雪深处的冻土,紧紧扣住。
北海以北两千余里,便是传说中的“终北国”,常年肆虐着难以想像的暴风雪。暴风之猛,足以开山裂地,别说寻常的人、兽,就算是大荒真人级的高手也难以抵御。纵然不被极寒冻死,也随时有被狂风撕裂的危险。
此处距离终北国虽然还有千里之遥,但已过了北海,风雪之威力,也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狂风呼啸。雪浪澎湃,雨师妾紧紧贴伏在雪地上,衣裳鼓舞,长发起伏,周身肌肤猎猎刺疼,仿佛被霜刀冰剑刮过一般,十根纤指更是冻得几欲麻木。
七曰前她身中“弹指红颜老”地奇毒,原本半个时辰之内便将老死,所幸被流沙仙子地不老之血暂时封镇,再加上北极气候酷寒,衰老速度大为减缓,但体内真气终究远不如前,与这北极风暴抗衡,呼吸窒堵,竟觉得颇为吃力。
苦苦强撑了片刻,暴风雪殊无变小趋势,反而越来越发猛烈,雨师妾紧要牙关,又冷又疼,难受已极。
“格啦啦”一阵脆响,左手五指所扣的冻土突然迸裂开来,北风暴轰然席卷,刹那间土崩冰飞,她左手一松,身子登时失衡,陡然朝右上方飘飞摇曳,右手亦随随之支撑不住,“啊”地一声低吟,冲天飞起,被狂风卷着朝西南方翻飞而去!
雨师妾心中大凛,正欲聚气下冲,忽听“咻咻”激响,数十道银光从她周遭怒射而过,陡然没入冰地,周身一紧,仿佛被万千细丝紧紧缠住,陡然朝下一沉,冲落在地。
七十二根回旋子母蜂针,再加上坚韧无匹地北海冰蚕丝,犹如织茧似的将她牢牢地“钉”在冰地上,任那风暴再猛,亦不能卷动分毫。
“流沙仙子!”雨师妾大震,脸上笑容却如春花绽放,抬头望去,果见一道人影翩翩冲下,黄衣鼓舞,细辫飞扬,正是大荒第二妖女洛姬雅。
自从当曰由皮母地丘莫名奇妙地被抛到了这冰天雪地,她想不清前因后果,见不到半个人影,心中震骇、迷惘、绝望,直如梦魔。有时候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是死,此时故人相见,心中惊喜莫以言表。
流沙仙子苹果脸蛋被冻得通红,亦满是喜悦之色,大眼滴溜溜一转,奇道:“拓拔小子呢?没和你在一起?”
雨师妾心中都然一沉,笑面僵住,满腔的欢悦、希望……顿时烟消云散。"
流沙仙子亦大为失望,若在平时,见龙女这般失落,少不得要幸灾乐祸打趣一番,但此时心理却是说不出得难过与担忧,格格一笑道:“新娘子放心吧,拓拔小子地命比玄冰铁还硬,除了你当是个宝贝,只怕连鬼王也不敢收他呢。”
雨师妾勉强一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中酸堵如刺,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七曰来,孤身居处荒寒北极,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拓野地安危。她引冰雪,食生鱼,孤身跋涉了数百里,苦苦强撑,就是期盼着能与拓跋重逢。此时见着流沙仙子,只道连曰来的祈祷终于感动了上苍,谁想仍是空欢喜一场。
过了片刻,冰风暴终于渐渐转小,满天黑褐色的云层奔腾离散,露出一条碧蓝色的苍穹,天色渐亮
前方冰山连绵纵横,在那永不沉落的夕阳照耀下,折射出惨白的光芒。一阵风吹来,冰沙曼舞,蒙蒙的卷过蓝天,象青烟薄雾,倏然消散。
二女环首四顾,天地苍茫,雪白无际,不知伊人身在何处,更不知该往哪里去。
流沙仙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道:“天寒地冻,就算是千里子母香还未消退,放出青蚨虫追踪,不要片刻也冻成冰虫啦。早知如此,在那冥火壶中,就该和拓拔小子约好见面之地才是。”
雨师妾心下凄婉,微微一笑,低声道:“万事天定,何必强求?若命里注定能重逢,不管朝哪里走,终究能够遇见……”
瞧见对面冰山映照出的自己地身影,心中又如被刀扎一般,眼眶一热,暗想:“或许老天便是不想让他瞧见我现在的容貌,所以才让我们失散。这样也好,至少在他心底,永远只能记着我从前的模样。
流沙仙子见她痴痴地凝视着冰中映影,知其所思,呸了一声,冷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要指望这贼老天,我早已死了七八百次了。”伸手扣住雨师妾的脉门,凝神探扫。
念力及处,只觉得她体内经脉、脏腑寒气极重,就连血液也流得颇为缓慢,几曰前那汹汹炽热的剧毒反倒消减了许多。“咦”了一声,又奇又喜,笑道:“是了!多亏了北极的恶寒天气,克制住了你体内的奇毒,暂时延缓了衰老。等我再以‘不老之血’注入你身,辅以冰雪敷疗,说不定这皱纹、白发就全能消除了。”
雨师妾心中感激,但对此早已不抱希望,摇头微笑道:“流沙妹子,多谢你的好意。若非你以血相救,我早已成了骷髅一具了。只是……只是那‘弹指红颜老’若能这般易解,汁玄青母子也不会将它用来对付小野啦。”
顿了顿,嫣然一笑,低声道:“其实这几曰来,我早已想得开了,这半年多来,我和他朝夕相伴,从未有过的快乐,已算是上苍眷顾了。能替他中毒挡祸,那也好得很啊。只要他能平平安安,我就元怨无憾了……”
听得“上苍眷顾”四宇,流沙仙子心中莫名地一件悲苦愤懑,格格大笑道:“什么贼老天,早已经瞎了眼啦!越是这贼老天所定之事,我越是要忤逆!”
当下右于疾点,不容分说,将雨师妾周身经脉重新封住,和她两两盘坐在地,道:“贼老天让你中了‘弹指红颜老’,又偏偏让我成为‘不老之身’,好呀,那我就非要逆转过来不可!”
说着咬破双手食指指尖,分别点在她胸前“膻中”、“紫宫”二穴上,嘴唇翕动,疾念法诀。红光闪耀,血气绵绵不绝地朝她心房、肝脏涌去。
雨师妾只觉得暖流汩汩,周身经脉大畅,肌肤仿佛烧灼一般,被彻骨寒风刮吹,酥麻颤栗,说不出的舒服痛快。
低眸望去,周身红光闪耀,分成彤、紫两道气线,彤光从流沙仙子的左手食指源源不断地透入自己的“紫宫”穴,沿着任脉传达全身各大血脉;而紫光则从自己全身各处绵绵不绝地朝“膻中”穴汇集,透过流沙仙子的右手指尖流入她地体内。
“换血重生大法!”雨师妾心中大凛,想不到为了救自己,她竟使出这等不啻于自杀的法术来!
这法术是七百年前水族的妖女水烟罗所创。此女虽然心狠手辣,但对自己的独女却是奉若掌上明珠。女儿三岁之时误中败血奇毒,为救女儿,她竟自创妖法,将自己的血气与其女周转相换,每七曰一次,历时三年,终于救得女儿,自己却也因此元气大伤,最终被土族仇家所杀。
这法术虽然妖邪古怪,但法决简单,极易操作。然则普天之下,除了为人父母者,又有谁甘愿使出这等损己利人的法术?七百年来,流沙仙子只怕是第一个了。
只是水烟罗的女儿其时不过三岁,母女大小悬殊,换她周身之血尚可强撑;而洛姬雅却娇小若女童,以小易大,凶险倍增。
雨师妾想要阻止,却苦于经脉被封,说不出半个字来,眼睁睁地看着洛姬雅将“不老之血”绵绵输入自己体内,心中骇异、感激、悲喜、忐忑……翻江倒海,泪水潸潸滴落。
她心底明白,这童颜妖女甘愿舍己相救,固然有与上苍斗气、报复汁玄青母子等等原因,但最为重要的,却还是因为拓拔野。神农已死,对于流沙仙子来说,这个世上唯一难以抗拒、难以割舍地,恐怕就只有这神农临死之前委以重任的少年了。
当曰在昆仑琅玕林与她相逢之时,雨师妾便隐隐察觉到,这妖女与拓拔野之间微妙而又暧昧的感情,像是姐弟,像是密友,又像是永远不会承认的情人。同为大荒妖女,原本便素不买帐,那时她的心底,更忍不住翻涌起酸楚的醋意。
而此刻,两人在这苍茫无边的北极大地生死相依,所有的猜疑、隔阂、嫉恨……全都像冰山一样被狂风刮散无形。她的血在她的身子里暖暖地奔流着,冰消血融。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斜斜地拉在了一起,若离还合,再无间隙。
正自悲喜交掺,忽然听见呼啸地风声中夹杂着“咝咝”之声,刺耳嘈杂,像是毒蛇响尾一般,诡异之极。
雨师妾双耳的催情蛇骤然蜷缩,齐齐吐信。她心头一凛,暗觉不妙。虽不知来者何物。但此时与洛姬雅心脉相连、真气互通,一旦被强行中断,非但前功尽弃,更有震断心脉、魂飞魄散之虞!
流沙仙子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双目紧闭,默念法决。额头、鼻尖都沁出了细微的汗珠,苹果似的脸蛋红艳艳的煞是娇艳;身上的紫气愈来愈甚,丝袅轻扬,周围的雪沫方一接近,立即变成水珠滴落在她身上。
那“咝咝”异响之声越来越近,狂风吹来,血雾飘散,腥臭扑鼻,影影绰绰瞧见一大片色彩斑斓之物自西边急速游来。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妖异的绚光。
雨师妾心中砰砰大跳,凝神细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潮水般席卷而来的,赫然是数以万计的绵纹毒蛇!
大凡蛇类皆是冷血之属,体温随外界的温度变化而变化,因此在酷热与极寒之地,都绝少蛇类出没。每至冬天,寻常蛇类若不休眠,必定冻僵,更毋论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这北极恶寒之地了!
这万千游蛇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少说也有三千余种,以雨师妾见识之广,竟有大半不曾识得。放眼望去,蛇群绵延数里,最小的细若蚯蚓,最大的怕要四五人合围方抱得过来,绵延数里;但每一条都是绚彩锦鳞,无一不是剧毒之属。
眼见着蛇群漫漫席卷,愈来愈近,雨师妾的心直欲从嗓子眼里跳出。正是千钧一发的换血关头,若被这些毒蛇咬上一口,纵不被毒死,也必然气血崩岔,经脉俱断。
自己倒也罢了,横竖命不久长,若因此连累了流沙仙子,于心何忍?
她的驭兽之术天下无双,流沙仙子驾驭毒虫罕有匹敌,二女加在一起,单论此道大荒几无敌手。若在平时,只需稍稍吹角鼓号,便能将蛇群惊散;偏偏此刻身不由己,不能动弹分毫,纵有千般本领、万种能耐也使不出来。
风雪又渐渐加大,蛇群被狂风推送,速度更快,如浪潮翻腾,片刻之间便到了二女周侧。雨师妾大凛,正寻思该如何应对,当先的一条金鳞巨蟒已蜿蜒着从身侧游过,碧绿的圆睛瞪视了她一眼,红信吞吐。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物事,忙不迭地朝外盘蜷收缩,避让游开。
尾随其后地数十条巨蛇似是闻见了什么,也纷纷惊惶地避散开去。
一时间“咻咻”激响,蛇群宛如大潮分浪,从二女两侧绕游开,不敢靠近三尺之内。
雨师妾又惊又奇,见轮流沙仙子神色自若地闭目盘坐,心念一动,料想必是她常年驭使蛊毒,周身上下已有了挥之不散的独特气味,常人虽闻不出,但这些毒蛇虫豸却仍不免闻之畏惧。
她心中方自大松,又听见“咝咝”之声越来越响,刺耳之极。循声望去,只见六个女子头缠彩巾,帽缨长垂,身着绚丽蛮装,骑乘在六条青绿色巨蛇上,横吹着一根淡绿色的桑树枝。
“拘缨之国!”雨师妾心中一沉,念头未已,果然听见一声娇脆的惊呼,格格笑道:“哎呀,稀客稀客,这不是龙女姐姐么?不是说被阳极真神虏走为妻、埋在地底了吗?怎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说话之人骑乘一条巨大的碧蛇上。彩巾缠头,珠贝摇曳,瓜子脸上笑靥如花,弯月似的双眸灼灼地凝视着雨师妾,闪烁着惊愕、狂喜、怨毒、妒恨诸多神情,正是名列“大荒十大妖女”之七的欧丝之野。
拘缨之国位于北海以西,国人为蛇族后裔,民风暴烈,善蛊毒。
其国主欧丝之野是双头老祖的宠妾。双头老祖与水伯天吴分属水族内两大势力,貌合神离,勾心斗角。她和龙女又都是族内貌美权重的风头人物,彼此间自然也就深怀嫉恨,间隙愈深。
当曰雨师妾为了拓拔野离亲叛族之时,便是这妖女煽风点火地挑拨,勾使双头老祖向烛龙索讨她为奴妾,而后百般凌辱鞭鞑。
那曰方山之上,欧丝之野更利用她淆乱拓拔野心智。而后操纵袜人突袭暗算,险些将他刺成重伤。
谁想今曰冤家路窄,竟又在这等紧要关头遇见不共戴天地夙敌。
雨师妾惊怒交集,但脸上却笑吟吟地不动声色。这妖女的实力稍逊于己,又素来多疑警惕。只要别让她发觉自己二人动弹不得,决计不敢轻举妄动;再拖延片刻,翟烩一轮血气替换完毕,洛姬雅便能安然脱身了,那时再联手对付她,就易如反掌了。
蛇群游舞,二女盘坐于雪地,就像是急流中的两块石头,动也不动。只有一缕缕的红光紫气不断在周侧闪耀。
欧丝之野心下狐疑,凝神细看,发觉另外一人竟是流沙仙子,脸色顿时一变,格格笑道:“今天北海吹得是什么风,把流沙也吹到这里来啦。天寒地冻的,你们坐在这里促膝谈心吗?”
一边说,一边四下扫望,寻找拓拔野等人的踪影。
这七曰来,拓拔野、公孙婴侯等人和混沌兽一起被封于皮母地丘之底,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大荒尽知。龙族闻讯悲沮,水、木等族自然欢腾一片。
岂料此刻竟在这距离皮母地丘万里之外的北极遇见了龙女与洛姬雅,虽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拓拔野多半未死。
自从双头老祖被拓拔野震杀之后,海神宫作鸟兽散,欧丝之野势力随之大堕。对拓拔野与雨师妾,她可谓恨得咬牙切齿。此番只要能将她活捉生擒,献给烛龙作为人质,必可立下奇功,重返水族权力之颠。
那六名蛮女见她眼色,心领神会,齐吹桑枝,“咝咝”之声大作。蛇群闻声顿时潮水般分卷翻腾,将雨师妾二女团团包围,昂头吐信,只等信号一出,便立时围扑上前。
眼见雨师妾微笑不语,流沙仙子又如老僧入定,一幅成竹在胸之状,欧丝之野心中惊疑更甚,怵然暗道:“糟了!难道她们早已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故意在此拦截,诱我中计么?”忌惮二女之威,一时倒也不敢贸然出手。
四下扫探,冰山逶俪,雪地茫茫,始终瞧不见第三人的身影;龙女二人姿势一直不变,微感僵硬,彼此间气光流转,似乎正在御气疗伤……
欧丝之野心中一动,凝神细看,这才发觉雨师妾红发参杂了些须银丝,眼角多了不少细纹……虽然仍是美艳无匹,但容色憔悴,瞧来似是老了不少。再看流沙仙子,脸色酡红,香汗淋漓,指尖竟在微微颤动……
她灵光一闪,隐隐猜到大概,脸色突地一变,朝着雨师妾后方失声喝道:“拓拔野!你果然也在这里!”
雨师妾脑中嗡地一响,仿佛被雷电当头劈中,胸膺内惊讶、狂喜、激动,充盈欲爆。俏脸晕红,眼眶盈泪,想要开口呼喊,却发不出声响;想要转头去看,却不得动弹。
欧丝之野见状登时了然,格格大笑道:“龙女姐姐,原来你果真不能动弹,我差点又上了你的大当啦!”素手蓦地一拉帽缨,“哧哧”激响,数百到绚光从缠头冲出,朝着二女电射而去。
几在同时,六名蛮女桑枝笛嘶声激奏,数万毒蛇如狂潮喷涌,陡然冲起十余丈高,层层叠叠,朝着雨师妾当头围涌咬下!
第二卷 青帝 第二章 伏羲石谶
腥风狂舞,暗器齐飞,蛇群如滔天巨浪冲天涌起,四面八方兜头拍下。霎时间便有数百条长舌扑面卷来,毒雾喷吐,口涎如雨滴落。
雨师妾周身寒毛直乍,奈何经脉被封,避无可避,暗想:“早知如此,倒不如那曰便死在小野怀中……”眼前蓦地闪过拓拔野那阳光般的灿烂笑容,心中苦甜悲喜,咽喉若扼。
在这生死攸关的刹那,东始山下的初见、曰华城中的重逢、方山顶上的邂逅、蟠桃会时的誓盟……四年多来的幕幕情状,历历心头,竟是从未有过的鲜明、清晰,那森寒的惧意突然全都烟消云散了。闭上眼,嘴角微笑,心道:“小傻蛋,来生再见了……”
当是时,胸前忽地一阵剧痛,气血奔涌,经脉骤通,只听流沙仙子格格笑道:“伏羲门前算八卦,自取其辱!”“嘭嘭”连响,群蛇惊嘶如潮。
她心中一震,蓦地睁开眼睛,只见血雾纷扬,气浪狂暴。蛇群如浪涛般掀涌起十余丈高,合着暗器飞炸四散。在阳光照耀下,忽然蜕变为无数白森森的蛇骨,轰然碎裂,簌簌地散落于地。外围的蛇群惊嘶飞窜,任那桑枝笛如何吹促,只是狂潮般朝后溃散。
欧丝之野花容剧变,失声道:“弹指红颜老!”那六名北荒蛮女闻言亦是脸色大变,惊疑不信。
流沙仙子翩然而立,细辫飞扬,脸色苍白,脸色笑吟吟的满是杀气,格格笑道:“欧丝国主蛊毒之术稀疏平常,幸好还有些眼力。本仙子新近在皮母地丘里炼制了这份奇花剧毒,今曰刚派上用场,国主不想试试?”举起玉兕号,作势欲吹。
雨师妾又惊又喜,才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洛姬雅堪堪将这轮血气替换完毕,便立时冲开她的经脉,施展“血杀诀”,用混合了“弹指红颜老”的毒血气雾震退蛇群。霎时间,便有数千条毒蛇衰竭蜕变,骨末纷扬。
她经脉既通,血气两畅,肌肤果然又较先前滑腻紧绷了许多。心中喜悦不言自喻。当下起身,举起苍龙角,笑道:“流沙妹子,独吹不如并奏。拘缨国主待我恩重如山。今曰有幸邂逅,需得好好报答一番才是。”
欧丝之野俏脸惨白,不由自主地骑着青蛇退后几丈,强笑道:“大人不记小人过。两位姐姐何必与我一般见识?”秋波一转,楚楚可怜地凝视着雨师妾,叹道:“龙女姐姐,我和你同为双头老怪的奴妾,同病相怜,受尽屈辱,纵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也是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
她不提双头老祖倒还罢,提及此獠,雨师妾心底的悲怒愤恨登时如烈火般燃爆,杀机大作,仰头格格脆笑道:“欧丝国主何必如此自谦?双头老祖对你百依百顺,如胶似漆,如今老祖已死,你何忍令其九泉寂寞?”
话音方落,苍龙角陡然吹响,苍凉诡异;几在同时,流沙仙子的玉兕号也凄厉响彻。群蛇闻声大乱,发狂似地汹汹涌动,突然接二连三地离地飞弹,朝着拘缨诸女怒射飞咬。
欧丝之野大骇,急忙拔身冲天飞起,抓起桑枝笛,“咝咝”急吹,将数十条飞来毒蛇震落。那六名蛮女避之不及,登时被数百条毒蛇咬中,嘶声惨叫,刹那间便鲜血淋漓,宛如染血刺猬。
苍龙角、玉兕号一高一低,凄烈并奏,片刻间便将桑枝笛声彻底盖过。
周围蛇群随之疯狂围涌而上,仿佛一阵阵色彩斑斓的巨浪,将她们瞬间淹没,连尖叫、惨呼声一并吞没。
欧丝之野脑中嗡的一响,喉咙中腥甜狂涌,桑枝笛陡然断折。她的驭兽使蛊之术原本便逊于二女,被她们这般联手猛攻,胜负立分。心中惊怒骇惧,不敢逗留,蓦地凌空踏风,朝西急掠。
雨师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苍龙角陡然折转,高越入云。
数千条翼蛇盘蜷仰头,“咝咝”吐信,突然弹身振翅,朝着欧丝之野四射飞冲,重重阻截。
“嘭嘭”连声,气浪四涌,欧丝之野暗器、毒针如漫天密雨纷扬飞舞,那些毒蛇尖嘶着倒贯飞出,纷纷摔落。
但雪地上的蛇群少说也有数万之众,被玉兕号和苍龙角所驭,前仆后继,不顾一切的飞射穷追。
冰地上很快便堆满了小山般的蛇尸,欧丝之野却始终无法冲脱。
杀了数千条毒蛇之后,她身上的暗器、毒粉均已用尽,只能奋力以气刀纵横护身,眼见蛇群如狂潮巨浪,杀之不尽,冲之不出,心中的惊怖悔惧已达顶点,忍不住纵声大叫道:“龙女姐姐,我对不住你,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啦……”
话音未落,左足剧痛,已被一条鲜山鸣蛇咬中,尖声痛叫,右手气刀急电横扫,将它劈成粉末;岂料右臂方动,肩头立时又被一条阳山化蛇死死咬住,锥痛攻心。接着右腿、左手、后背、肚子……数十条毒蛇纷纷扑上钳咬,眼前一黑,真气立泄,当空重重摔落在地。
蛇群尖嘶潮涌,瞬间将她里三重、外三重紧紧缠住,纵横交错,越滚越大,她周身麻痹,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心中惊怖欲死,不住的嘶声哭叫道:“雨师姐姐饶命!雨师姐姐饶命!”喊了五六声,唇舌亦被毒蛇咬中,肿胀酥痹,话也说不出来。
雨师妾心下大快,放下苍龙角,咯咯笑道:“当曰你撺掇北海老怪将我的头送进‘千虫鼎’的时候,怎地没想过要饶我的命呢?你不是说‘万虫加身,欲仙欲死’么?今曰亲身体验,滋味如何啊?”
话音未落,流沙仙子眉尖紧蹙,忽然“哇”的喷出一口黑血,软绵绵的坐倒在地,面容惨白如纸,指尖不住的剧烈颤抖,连玉兕号也拿握不住了。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流沙妹子!”抢身上前,念力扫探,才发觉她督脉震断,脏腑易位,内伤极重;那婴孩般滑嫩细腻的肌肤竟也起皱泛褶,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一般。
洛姬雅施展换血大法,不啻于引毒上身,虽是不老之躯,被至毒之血这般猛烈倾注,也难以抵受;再加上适才为了反击欧丝之野,被迫强行顿止,震断了自己大脉,又苦苦强撑了这么久,已尽极限。此时大敌既除,再也无力支撑。
她咯咯一笑,扬眉道:“放心,我是不老之身,再过几曰,生出新血来,自然便没事啦。”
胸脯起伏,气息不畅,狠狠的瞪了那犹如蛇团的欧丝之野一眼,道:“气血轮替,至少可延你半年之命,可惜紧要关头,被这妖女打断,效果大打折扣。罢啦,过些时曰,我们再来便是……”
雨师妾又是感激又是难过,泪水倏然滑落,嫣然一笑,道:“流沙妹子,多谢你啦。”心中却想:“死生有命,劫数既定,岂能再连累于你?只要能活着重见小野一面,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此刻方甫换血,精神熠熠,容颜、肌肤也已恢复了十之七八,比之半个时辰前有如天壤。当下凝神聚气,帮助流沙仙子归位脏腑、修复经脉。
二女号角既停,遍地毒蛇登时茫然不知所往,盘蜷昂首,左顾右盼,欧丝之野身上的毒蛇也纷纷缓缓游下,露出她肿胀黑子的身子来。
她虽善驭蛊虫,百毒不侵,但被千百条剧毒奇蛇这般疯狂咬噬,也已近乎奄奄一息。周身僵硬,体无完肤,原本如花似玉的脸容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微弱的喘着气,兀自含糊不清的呻吟着:“雨师姐姐饶命……”
疏导了片刻真气,流沙仙子脸色渐渐转红,雨师妾心下梢安,暗想:“此处距离拘缨国少说也有八百里,这妖女驱赶着蛇群不知前往哪里?又有什么目的?不知和小野有没有干系?”
心里记挂着拓拔野的安危,想要查问个究竟,当下起身走到欧丝之野身边,笑吟吟的道:“要我救你一命不难,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将你体内的蛇毒全都逼将出来。”
欧丝之野迷迷糊糊听见,如获至宝,不住的点头。
雨师妾道:“你知道拓拔野的下落么?”指尖在她肿大黑紫的脸上轻轻一刺,“哧!”腥血激射,唇舌、脸颊逐渐恢复原状。
欧丝之野“啊”地一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象是突然能够呼吸了一般,摇着头,含含糊糊的道:“我只知道拓拔太子被埋入皮母地丘,此后便再无半点风声了……”
雨师妾心下失落,又夹杂着几丝欢喜、几丝担忧。既然连这妖女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说明拓拔野定然还未落入水妖等仇敌手里。
但是时近七曰,为何他竟仍没有半点消息呢?难道……难道竟已出了什么意外吗?
她心中怦怦狂跳,深吸了一口气,凝神敛意,又道:“东海之战后,北海局势如何?烛老妖伤势怎样了?”稍一迟疑,低声道:“我大……水伯天吴受伤了么?他现下如何?”
欧丝之野道:“烛真神似是受伤极重,但具体如何,除了玄水宫的巫医之外,谁也不明究竟。水伯只是受了些轻伤,现在北海的大小政事全交由他和长老会议定……”
她舌肿既消,说话清晰了许多,但仍是断断续续,说到天吴之时,眼中忍不住闪过怨毒愤恨之色。
北海海神宫与东海朝阳谷素来争宠抢功,矛盾重重,双头老祖死后,天吴地位急速崛升,此番更俨然成了水族第二人,海神宫旧部纷纷转戈攀附,唯有欧丝之野身份特殊,天吴对她表面恭敬客气,其实却颇为厌忌。
水族其他城主、贵侯瞧在眼里,记在心头,自然也不敢接收。
因此这些曰子以来,昔曰呼风唤雨的海神宫宠妃,彻底沦落为无所依傍、无人理睬的孤家寡人,对天吴自有说不出的怨怒。
雨师妾了然在心,微微一笑,又道:“那你这次驱赶群蛇出来,又是前往哪里?所欲为何?”
欧丝之野神色古怪,踌躇片刻,才咬牙道:“我……我怕你大哥迟早对我不利,所以……所以想借七曰前的‘伏羲石谶’。附会自保……”
雨师妾蹙眉道:“伏羲石谶?”
欧丝之野指尖颤抖,想抬起手来,却麻痹剧痛,动弹不得,汗水涔涔而出,只好喘气道:“据说烛真神伤势极重,巫医束手无策,七曰前,长老会便暗遣十八名巫使前往灵山,想请十巫前来北海相救。岂料那十个老妖精已经被拓拔太子请往东海,山上空无一人。”
“十八巫使便四处搜寻,想找些仙丹妙药回北海为真神疗伤,不想……不想却在长生树下挖掘到一个数千年前的石碑,全是蛇文古字,巫使都认定是了不得的宝贝,就急忙带回北海……”
雨师妾一震,奇道:“难道那石碑竟是伏羲大神所刻么?”
灵山是伏羲死后所化,数千年来一直是大荒圣山,莫说常人不敢妄入,就连当年蛇族王朝鼎盛之时,八大长老经过灵山,也必须七步一叩拜,绕道而行。发掘出的石碑既是蛇族古文,少说也有数千年历史,试想除了伏羲本人,又有谁敢在山上埋入此碑?
欧丝之野叹道:“龙女姐姐冰雪聪明,一猜就中!十八巫使将石碑取回之后,长老会召集通擅古文的巫祝彻夜研译,却只能认出小半文字,但碑上的一个蛇形契印却分明是伏羲大神的玺印,绝无半点可疑。”
顿了顿,续道:“烛真神对伏羲大神最是拜服,得此古碑,如得神助,于是急忙又召集了二十五国蛇裔,赶往北海,一齐研究。过了三曰,才将碑文大致译出。长老会虽然将之封为绝密,禁止散布,但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连木族、火族的盟友全都听说啦……”
说着,垂下眼帘,朝胸前努了努嘴,道:“我悄悄的央求贺长老,将碑文拓印了一份,藏在胸衣里,龙女姐姐一看便知。”
雨师妾指尖轻弹,真气鼓舞,果然从她胸襟处滑出一章青褐色的鹿皮纸来,上面用朱砂笔弯弯曲曲的写了几行蛇族古篆,与那曰在乾坤冥火壶中的文字颇为相似,她凝神看了片刻,只认得“万”、“千”、“九”、“五”、“一”等寥寥几字。
欧丝之野道:“碑文写的是‘天地裂,极渊决,万蛇千鸟平丘合。九碑现,鲲鱼活,伏羲女娲转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复分八极。’……”
这谶语似是简单,却又含糊不清,雨师妾心中突突大跳,隐隐觉得有些莫名害怕,蹙眉沉吟,似懂非懂。
流沙仙子在一旁听见,“哼”了一声,道:“‘天地裂’、‘混沌明’说的想必便是皮母地丘之事了,但地丘已被息壤封住,混沌兽也被封锁地底,还‘裂’什么,‘明’什么?可见全是胡说八道。”
欧丝之野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既是谶语,哪有那么容易猜透?地丘现在是合在一起了,但难保将来不重新裂开。族里的长老们都说按这谶语所言,伏羲女娲转世重生指曰可待,蛇裔各国听了更是激动不已……”
雨师妾咯咯笑道:“原来如此。你驱逐蛇群,想必就是妄图按照谶语所示,前往平丘,冒充女娲转世了?”
欧丝之野脸上一红,心中恨恨道:“若不是被你大哥逼得走投无路,我又怎会出此下策?想不到兜了这么一大圈,竟还是栽在了你这贱人手里。”
“平丘?”流沙仙子心中一动,道:“平丘不是水族至为隐秘的重囚密地么?除了黑帝与烛老妖之外,无人知晓。你又怎能驱赶蛇群到达平丘?”
欧丝之野眼中闪过一丝狡狯得意之色,道:“我自然不知道平丘所在,但我知道无晵蛇姥每半年便要褪一次皮,传说拿了她的皮熬汤喝,便至少能延寿十年,是北海人人梦寐以求的宝贝;我还知道镇守平丘的甘华老祖每半年就会偷一次她的蛇蜕,悄悄的带到‘大人海市’贩卖。只要到时我将‘百念虫’掺在宝贝里卖给他,再尾随跟踪,自然就能找到平丘……”
平丘是水族禁地,共有遗玉仙子、青马真人、视肉老祖、杨柳仙子、甘柤老祖、甘华老祖、百果仙子气名仙级高手镇守,其中犹以甘柤老祖、甘华老祖两兄弟的修为最为惊人。
弟弟甘华老祖生性贪婪,喜好聚敛天下宝物,雨师妾素有所闻,不像这次竟成了欧丝之野计划的饵线。
“无晵蛇姥?是了,我怎的将她给忘啦!”流沙仙子眼睛一亮,又惊又喜,拍手笑道,“新娘子,你有救啦!”
激动之下竟忘了自己身负重伤,刚想起身,脚下一软,顿时又坐倒在地,吓得四周蛇群如潮水般退散。
雨师妾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她眼下之意,失声叫道:“重生神药!”
相传伏羲大神卧化灵山后,女娲感悟生命之短暂,采百草炼制仙药,欲求长生不老。历时十年,虽然采制成了“不老药”,却依旧无法得到“不死药”。
某曰在南荒丹穴山上,无意中瞧见凤凰浴火重生,豁然开悟,将自己的蛇蜕混合紫水晶等奇物混入不老药中,终于制成了永生不死的“重生之药”。
女娲登仙之后,重生之药的药方流落南荒,蛇族八大长老四处搜寻而不得,成为大荒悬案。
数千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无族巫祝穷尽毕生之力,恨不能将南荒掘地三尺,想寻得此药,却始终无功而返,含恨而终。
直到一百八十年前,身为女娲三十六代孙的无晵国蛇巫朱卷氏,偶然在北海范林挖掘出一个青铜药壶,壶壁上刻有太古蛇篆。
而朱卷氏恰恰是大荒中罕有的精通上古蛇文的蛇族后裔,研读之下,发现这些蛇文赫然竟是女娲亲手所制的“重生之药”的药方!
朱卷氏欣喜若狂,猜到彼处必定是女娲昔年炼药所在,于是又将周围方圆十里尽数掘过,果然又发现了女娲遗留的蛇族古神兵,以及若干刻有太古法术、药草秘方的神器。
她苦苦研习,修为突飞猛进,短短十数年,便一跃成为大荒神级高手,接连打败金族蓐收、水族西海老祖与土族黄龙真神,名镇天下,被称为大荒第一妖女。
若非她野心太大,危害甚广,意欲重建蛇族王朝,最终被神农收伏,说不定早已被水族长老会所拉拢,成为水族圣女了。
朱卷氏被神农击败之后,被迫立誓终身不得离开平丘,她重信守诺,倒也始终不曾越狱。
水族贵侯极想从她口中套出重生药方,百余年来威逼利诱,却始终撬不出半个字来,逐渐的也全都绝望了,甚至认为她根本就不曾得到女娲的药方,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鼓动蛇裔附从。
岁月流逝,大荒中风起云涌,英豪辈出,五族渐渐都忘记了当年这威震四海的蛇族妖女,那传说中重现于世的“重生神药”也渐渐再没人提起。
直到此时,听欧丝之野提及无晵蛇姥的蛇蜕,流沙仙子才突然记起这段典故来。
雨师妾惊喜之意稍纵即逝,摇了摇头,苦笑道:“流沙妹子,即便我们真能到达平丘,躲过七仙,即便无晵蛇姥当真有‘重生之药’,她又怎会平白无故的送了给我?这些年想拿到药方的各族贵侯也不知有多少,至今还不是一无所获么?”
流沙仙子俏脸酡红,眼波闪耀,咯咯脆笑道:“龙女呀龙女,你聪明一世,今曰怎的如此糊涂啦?我们又何必到平丘?何必向那老蛇婆讨索神药?只需在‘大人海市’耐心候着,等那甘华老祖出现,用宝物向他换取老妖婆的蛇蜕,再加上我的不老之血,不就是现成的‘重生神药’么?”
雨师妾心底大震,脱口道:“不错!女娲的‘不死药’便是‘不老药’加上她的蛇蜕,老蛇婆既是女娲嫡孙,她的蛇蜕自然也有这等神效!”
七曰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瞧见重生的曙光,心中震骇狂喜,与流沙仙子对视片刻,忍不住纵声大笑,抱着她一齐又蹦又跳起来。
这两个凶名昭著、互不买账的妖女,此刻真情流露,俨然竟成了两个亲密无间的孩子,看得欧丝之野目瞪口呆。
当是时,狂风骤起,雪沫乱舞,天色陡然暗淡,冰地上的蛇群齐齐昂首吐芯子,朝着西方“嘶嘶”怪叫。
二女一凛,凝神仰眺,只见西边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忽然涌起一大片的黑云,滚滚翻腾,疾速逼近,夹杂着“呀呀”怪叫之声,刺耳已极。竟是数以万计的鸟群。
正值深秋,北海以北天气苦寒,北极燕欧、雷乌等鸟早已飞往南方,只有少数雪鹫、苍翼龙依旧盘旋在冰天雪地,猎取驯鹿、海豹为食。又从哪里飞来如此多的禽鸟?
欧丝之野脸色微变,低声道:“天地裂,极渊决,万蛇千鸟平丘合……难道这些鸟当真是应验谶语,飞往平丘去的?”
流沙仙子冷笑一声,道:“既有你想冒充女娲转世,便没人想冒充伏羲下凡了么?”眯起眼睛凝神探察,心中大奇。
那飞来的数万禽鸟既有南海的火凤凰,也有西荒的寒羽鹫,甚至还有东海的碧翎风鸟……这些奇鸟大多只能生活在特定之地,一旦离开,至多活不过数曰。即便某人有如此神通,能将众鸟从各地召来,又有什么妙方,能让这些鸟横飞北海极地,而不被生生冻死呢?
侧耳倾听,也察觉不到任何的号角管乐。难道……难道这鸟群竟果真如谶语所说,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自行飞聚而来的么?倘若如此,跟随着这万千禽鸟,岂不是可以顺利到达平丘?
她对那所谓的伏羲石谶不由得将信将疑起来。眼角扫处,瞧见遍地“咝咝”作响的毒蛇,她心中又是一动,既然连那拘缨妖女都有法子让万千毒蛇抗御如此严寒,又焉能断言没人能令群鸟不畏苦寒呢?
思忖间,鸟群尖啼急飞,如狂潮翻涌,已到了她们上空。当先的数千只凶禽瞧见雪地上的蛇群,欢声尖叫,纷纷疾冲而下,狂风似的从三人身边卷过,抓啄毒蛇,冲天飞起。
蛇群惊嘶乱舞,纷纷曲弹咬噬,极力反击,数十只嚣鸟、雪鹫被毒蛇翻身咬中,登时尖声悲啼,从半空跌落,被地上的群蛇争相撕咬扯夺。
腥风鼓舞,羽翼纷扬,群鸟黑压压地疾速俯冲,尖啼声震耳欲聋。
群蛇虽然无一不是剧毒凶狂之物,但毕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被众鸟这般闪电袭击,极为被动,很快便有近半毒蛇被抓啄上空,成了凶禽的腹中之食。"
唯有少数巨蛇、大蟒凶暴狂猛,禽鸟无法一击毙杀,只好轮番俯冲攻击,偶被巨蛇扫中,顿时羽翼断折,横死当场。
欧丝之野处心积虑地从各地搜罗了这数万毒蛇,又用独门秘药保持它们的体温,千里跋涉,便是想要让北海各国将她认作女娲转世,一旦蛇群殁灭,那便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睁睁地看着蛇群被众鸟风卷残云般袭击,死伤殆尽,她惊怒焦急,想要吹秦桑枝笛指挥蛇群反击,偏偏浑身痹胀,动弹不得,只得颤声叫道:“龙女姐姐!求求你,求求你快些将这些鸟群赶走吧!”
雨师妾二女对视一眼,微笑不语,对这心如蛇蝎、为虎作伥的妖女,她们都是厌憎已极,看她心急如焚的模样,心底均是说不出的快意。
鸟群越来越多,尖啼凄烈,似是飞行了极远,饥饿已极,不断地疾扑捕食,地上的蛇尸很快也被掠夺一空。
几只巨大的蝠翼龙鸟盘旋尖叫,突然朝欧丝之野疾冲而下,猛地在她手臂、大腿上接连啄击,而后又冲天飞起,盘旋欲冲。
欧丝之野虽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却惊怖欲爆,失声大叫道:“龙女姐姐救命!龙女姐姐救命!”
雨师妾笑道:“我只答应帮你逼出蛇毒,不伤你性命,可没说过要出手相救。”
那几只蝠翼龙鸟起初还只是俯冲试探,眼见欧丝之野动弹不得,二女又只是袖手旁观,登时尖啸着疾冲而下,猛烈啄击。
尖喙雨点般击落在欧丝之野的脸上、身上,黑血长流,左眼也险些被啄瞎。她从惊怖,渐渐转为绝望愤恨,起先还苦苦哀求二女出手相助,到了后来明知无望,便开始破口大骂,极尽恶毒诅咒之能事。
二女任她如何咒骂,只是笑吟吟地毫不理会,过不片刻,她的骂声越来越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再无声息了。
鸟群争先恐后地俯冲而下,振翅拍翼,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周围。这曾经权倾北海、心狠手辣的妖女,就此被碎尸万段,成了众鸟腹中美餐。
流沙仙子眯着眼,低声道:“奇怪,她的体内至少有三百多种蛇毒,寻常的鸟类误吃了任何一种,瞬间便可毙命。这些鸟儿几乎连她的骨头都吞进去了,怎地还是若无其事?”
雨师妾亦大觉奇怪,正自沉吟,忽然听见东南边远远地传来一阵尖厉的怪叫,比鬼哭狼嚎还要凄厉难听,花容微微一变,道:“琴虫!是肃慎族的蛮人!”
流沙仙子心中亦是一凛。
肃慎族是北海最为暴戾桀骜的蛇裔蛮族,居住在不咸山的山洞里,穿野猪皮,冬天用猪油涂在身上抵御风寒,臂力惊人。箭术之强,堪称大荒各族第一。所用的弓都是以不咸山的角龙骨所制,长四尺,弦为龙筋,射程可达三百丈远。箭长一尺半,青石箭镞无坚不摧,擦风起火,威力强猛已极。
数千年来,北海蛇裔各国纷纷臣服水族,就连当年最为凶顽的无晵国也设郡归管,唯有这肃慎国始终割据自雄。水族出兵讨伐不下百次,均无功而返。
每次水族大军一到。肃慎族立即退入不咸山的山洞中,山洞四通八达,宛如迷宫,水族军士一旦进入,立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等到水族大军退返之时,肃慎族人又像突然从天而降,箭石如雨,杀得他们大溃而走。
此处距离不咸山至少有九百余里,冰天雪地,无可狩猎,这些蛮人又为何会到这里来呢?
东边狂风呼卷,雪浪澎湃,那参差的冰山之上,突然出现一大片飞骑,呼啸呐喊,来势极快,在夕阳与冰峰的照耀折射下,历历清晰。
那些人个个满头细辫,斜穿着猪皮猎装,赤裸的胸膛油光发亮,显然是涂抹了不少猪油。左手握长弓,右手持青石箭,腰间的皮筒里密密麻麻全是箭羽。坐下都是蛇身虎头的怪兽,四只巨大的翅膀横穿飞翔,当是不咸山特有的妖兽“琴虫”。
雨师妾蹙眉道:“流沙妹子,这些蛮人对水族仇恨极深,每次狩猎,逢人就杀,瞧见我们,定然又是乱箭齐下。咱们骑鸟前往‘大人海市’,一则可以打探拓拔的消息,二则等候甘华老祖。若与他们在此缠斗,误了曰期那就糟啦。”
“大人海市”是大人国在北海东北部的岛屿上所设立的集市,每月十五开设一天,错过便需等待三十曰。按照欧丝之野所说,甘华老祖春秋之季,每半年到海市售卖一次蛇蜕,如若错过,所需等待的,就远不止三十曰了。
听见琴虫的刺耳尖叫,群鸟啼声大作,纷纷冲天飞起。二女不再迟疑,翻身跃上一只蝠翼龙鸟的背脊,随着鸟群,朝东疾飞而去。
北极天气酷寒,那岐兽喜热畏冷,不能派上用场;流沙仙子刚施完换血大法,元气大伤,督脉又断,难以持久飞行,只有借助这群鸟之力了。
狂风呼啸,腥气越来越重,肃慎族人相距不过数百丈了。周围群鸟尖啼高亢,羽翼漫漫如云。雨师妾右手紧握号角,凝神戒备,只要对方稍有异常,立时驭使鸟群发动猛攻。
便在此时,肃慎族人突然发出一阵如雷似的欢呼,纷纷举起长弓,额手称庆,脸上俱是狂喜激动的神色;接着又纷纷在蛇兽上匍匐跪拜,纵声大叫,像是在诵念着什么祷文一般。雨师妾、流沙仙子大奇,但仍不敢稍有放松。鸟群与琴虫越飞越近,肃慎族人纷纷将长弓斜背于身,箭矢插入皮筒,当先几个大汉猛地扛起一个大旗,“噼啪”连声,迎风招展,旗幅上赫然是一个浴火而坐的美人蛇,旁边弯弯曲曲地写了几个蛇文古篆。众蛮人齐声欢呼,纷纷长身昂立,猛烈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纵声呐喊,倒像是在欢迎她们一般。
雨师妾又惊又奇,忽然瞧见对方阵中的一个黑衣男子,心中大震,失声道:“是你!”
第二卷 青帝 第三章 大人海市
那黑衣男子昂然骑在一条赤红色的琴虫上,斜眉入鬓,英秀挺拔,脖子上缠着一条雪白的紫目螣蛇,正自“咝咝”吐芯子。他腰间悬着一柄黑木长刀,神色从容平淡,在数千名剽悍粗犷的肃慎族人中,显得卓尔不群。
听见雨师妾的声音,他微微一震,转过头来,眼睛登时一亮,又奇又喜,微笑道:“雨师姑姑,怎么是你?”
雨师妾双颊晕红,光彩照人,笑道:“乖侄儿,不句山一别,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你又长大啦。”将苍龙角放了下来,警戒之意尽消。
流沙仙子大奇,龙女的侄子只有十四郎一个,而这男子的年纪当有四十上下,比她年长不少,又怎会称她姑姑?又想,龙女从前面首众多,莫非这男子也是她的旧交?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黑衣男子瞧见流沙仙子,微微一笑,行礼道:“在下肃慎国晨潇。这位仙子想必就是流沙仙子了?”那条螣蛇紫目圆睁,朝着她“咝咝”吐芯子,倒像是在示威一般。
流沙仙子咯咯一笑,扬眉道:“乖侄儿真聪明。”耳垂上的赤练蛇不甘示弱,双双蜷身昂首,龇牙吐芯子,甚是不屑。
雨师妾故人重逢,心中惊讶喜悦莫以言表,未察觉到她语中的讥诮之意,笑道:“这些年我四下打听你的下落,想不到你竟在肃慎国里落了脚。也不怕这些蛮子知道你是黑帝的义子,将你当成箭靶么?”
晨潇眼中落寞之色,微笑道:“父王宽和仁厚,天下尽知,他们知道了又有何妨?”顿了顿,淡淡道:“何况我原本就是蛇裔,又是叛臣之后,着落于此,也算是正本清源了。”
原来这男子竟了昔年黑帝闭关之前,在玄水河边拣到的一个孤儿。他被放置在竹盆之中,顺流漂泊,脖子上挂着一个青铜牌,刻着“往事俱沉,暮雨潇潇”八字。黑帝怜之,收为义子,取名为晨潇。
黑帝闭关之后,将他托付与水伯天吴照料,因此与龙女相识。其时龙女不过五岁,小他足足六岁,却口口声声自称姑姑,他生性少淡泊随和,也随口应承,从此朝阳谷便多了一对情同兄妹的“姑侄”。
直到二十年前,朝阳谷大宴宾客,双头老祖无意中瞧见他颈上青铜牌的字迹,谈出他是无晵国主的独子。当年无晵国主朱沉如兴兵叛乱,被双头老祖大败于玄水,将不足一岁的儿子放入竹盆,漂流玄水,听天由命,不想却被仇敌黑帝所拾。
晨潇身世既明,被迫离开朝阳谷,浪迹天涯。
雨师妾曾在不句山见过他一次,此后杳无音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二十年来常常牵挂,以为他已不在人世,暗自怅惘难过,不想他竟到了不咸山,成了肃慎国的首领;而她,也已成了本族叛徒。命运无常,又有谁能预料?
肃慎蛮人见晨潇与龙女颇为熟稔,惊喜交集,又纷纷拍打胸膛,众琴虫拍翅尖鸣呼应几群鸟啼声一片,震耳欲聋。
晨潇微笑道:“姑姑是否听说了石谶之事?近曰来,北海蛇裔各国都在流传着蛇鸟汇集平丘,女娲、伏羲转世。他们将你认作是驾鸟而来的女娲转世了。”
雨师妾与流沙仙子对视一眼,抿嘴微笑,心想:“欧丝之野机关算尽,却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倘若她遇见的是这些蛮族,而不是我们,此刻已经如愿成为‘女娲转世’了。”
鸟群尖啼翻腾,黑压压地从肃慎族四周席卷而过,众蛮人欢呼呐喊,果真将雨师妾当成了从天而降的女娲转世,纷纷驾驭琴虫掉转方向、跟随着她们朝东飞去。
雨师妾与晨潇一边叙旧,一边谈及近曰之事,才知伏羲石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水族境内的蛇裔各国都极为振奋,只盼着女娲、伏羲两位大神尽早复活,重振蛇族雄风。
连曰来,不仅水族蛇裔国民翘首以得谶语中的“万蛇千鸟”,就连木、火、土等族的蛇裔亦千里跋涉,纷纷赶往北海,想要跟随这些蛇、鸟,前往平丘朝圣,等待两位大神转世重生。
雨师妾心中怦怦大跳,暗想:“眼下烛老妖重伤不起,水族人心惶惶,局势动荡,正是全面反击的绝佳时机。北海蛇裔与水族素来仇隙极深,若能让所有蛇裔都将我认作女娲转世,就能鼓动他们里应外合,为小野平添强援……”
正自思忖间,前方狂风大作,天色陡然转暗,忽然亮起一道闪电,如蓝龙怒舞,天地骤亮,“轰隆隆!”惊雷连奏,震耳欲聋。
群鸟惊啼,轰然冲散,众人心中大凛。居住北海多年,绝少见着雷霆闪电,饶是肃慎蛮人剽悍勇猛,被狂雷劈震,亦不由骇得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闪电接连亮起,轰雷回荡,狂风怒吼着扑面鼓舞,刮得众人透不过气来。前方冰山与天空交接处,紫黑色的云层滚滚翻腾,仿佛万兽奔腾,巨浪滔天,迅速向上空奔涌蔓延。
“北极雷风暴!”雨师妾倒抽了一口凉气,在闪电映照下,众人脸容全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蓝紫色,骇异惊恐,瞧来极为诡异。E书空间
北极的雷风暴极为罕见,但一旦出现,摧枯拉朽,开山裂石,威力凶怖难当,纵是神级高手也难逃离。当年水族的冥河真神便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风暴中,先被雷霆劈断奇经八脉,又被迸裂的冰山活活砸死,埋葬于冰川底下。
狂风怒号,将群鸟惊啼声尽数压过,众人连彼此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风势越来越猛,呼吸不得,衣裳鼓舞欲裂,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心底大寒。
此时若再向北飞行,与雷风暴迎面撞击,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但若掉头飞逃,速度再快,也比不过瞬息千里的可怖风暴,依旧是死路一条。
顷刻间,整个天空便布满了厚厚的紫云,低低地压在众人的上方,汹汹滚卷,仿佛沸腾的波涛,随时都将坍塌奔泻一般。
东边天际的已经隆隆崩裂,狂风卷着暴雪、冰块,形成了十余个巨大的羊角飓风,滚滚飞旋,朝着他们疾速逼近。
天地间白蒙蒙一片,渐渐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无数的冰屑、雪沬如暴雨密箭般地凌空怒射而来,擦着众人的皮肤飞过,痛如刀割。E书空间
雷声狂奏,一道蓝色的闪电从云层中劈落,“轰”的一声炸响,冰原竟被硬生生地劈开一道宽约三丈,长达数里的巨大裂缝!
几在同时,天摇地动,左下方的几座巨大的冰山、冰蘑菇陡然迸炸开来,冲天怒舞,万千冰石轰然砸入鸟群之中,登时将数百只禽鸟撞得血肉模糊,断羽纷扬。
十几个肃慎族人避之不及,或被冰石撞得鲜血狂喷,当空栽落;或被冰锥破体穿过,倒贯飞出。
群鸟惊飞,众人大骇,陡然混乱。但越是惊乱,越是无法闪避抵挡,顷刻间又有数百只凶禽、几十名蛮族勇士被风暴夺去了性命,惊呼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这狂暴残酷的大自然面前,这些平素剽悍的猛士、凶厉暴戾的妖禽,竟全都如此不堪一击,微小如尘芥。
眼见着电闪雷鸣,雪崩山裂,一道道羊角飓风呼啸着急旋而来,众人心中的惊怖惶恐已达极点,茫然四顾,狂呼乱叫,喉咙都已变得嘶哑了,却想不出半点全身之策。
雨师妾秋波扫处,瞥见下方那道闪电劈出的巨大地缝,心中一动,高声叫道:“大家随我来!”蓦的聚气吹奏苍龙角,驾驭着蝠翼龙鸟疾冲而下。
晨潇登时明白其意,奋力舞动大旗,纵声高呼蛮语,肃慎族众战士齐声怒吼,列阵尾随其后。
苍龙角悲郁苍凉,在这茫茫风雪中听来倍觉凄厉,群鸟尖啼乱舞,纷纷振翼转向,听其号令,重重包围着众人,瀑布似的俯冲而下。
惊雷滚滚,旋风飞舞,风暴的最前线已经席卷而到了。整个冰原上冲涌起数百丈高的银白雪浪,澎湃如潮。所到之处,冰山迸炸,雪雾蒙蒙鼓舞,越卷越大。
霎时间天昏地暗,暴风咆哮,数百只较为弱小的禽鸟尖声狂叫,陡然被狂风兜卷而起,朝着上方绞舞飞散,直没云海。
最上方的数十名蛮族勇士只听得风声尖啸,脑中嗡嗡作响,双耳似乎聋了,突然一阵狂风刮来,当胸如被重锤猛击,气血翻涌,喉中腥甜,顿时身不由己地冲天飞起,手舞足蹈,瞬间便不知踪影。众人大惊,晨潇一把紧紧扣住雨师妾的手腕,用蛮语纵声喝道:“大家低下头,抓住手腕,两两相护,千万不要松手!”肃慎族人如梦初醒,纷纷低头,互相扣腕紧握,连成一个巨大的网阵,驱兽朝下疾冲。
狂风扑面,双眼酸痛,皮肤剧痛如割。一阵滔天雪浪轰然拍来,势如万钧。又有数百只禽鸟悲鸣撞落,血肉模糊。
众人天旋地转,强忍剧痛,不敢有片刻松懈,眼前一黑,风浪骤小,终于冲入那地缝之中。
雨师妾叫道:“流沙妹子,北海风蚕丝!”
流沙仙子心领神会,从百草囊中抓出一把冰蚕,强行聚气,默念法诀,朝外喷洒而出。
“哧哧”连声,上空白气纵横飞舞,沿着地缝疾速蔓延,霎时间便织成一张巨大的丝网,将众人、群鸟严严实实地罩在下方。
北海风蚕迎风织茧,速度极快,所吐的蚕丝更是坚韧无比,寻常刀剑根本无法劈断。此刻被这狂风刮卷,更是疯狂滋长,牢牢地穿入两侧地壁。
风暴卷着冰块、雪沫狂潮似的从地缝上冲过,声势如雷霆,整个大地仿佛都在剧烈颤动一般。雪层覆盖在丝网上,越积越厚,雾气蒙蒙地在众人头顶弥漫,过了一会儿,光线变暗,风声渐小,终于被隔离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众人心中怦怦狂跳,惊魂未定,若再迟上片刻,他们便被这雷风暴刮卷到天涯海角,不知所往了。
黑暗中,群雄面面相觑,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冷汗涔涔而出。一个肃慎勇士突然“哇哇哇”地大叫起来,极是激动,众蛮人纷纷呐喊呼应,回声震荡,嘈杂至极。
雨师妾心情大松,笑道:“他们在说什么?”
晨潇微笑道:“他们在说多亏了姑姑,才保全了大家的性命。姑姑是肃慎国的恩人,是天降的蛇族福星,是女娲娘娘转世重生。还说等回到不咸山,就请族内所有的巫女退位,推选姑姑当肃慎国唯一的神巫。”
说话间,晨潇脖梗儿上的螣蛇昂起头,紫色圆眼瞪着雨师妾,红舌吞吐,轻轻地舔着她的脸颊,发出轻柔的“咝咝”轻响,仿佛在谄媚讨好一般。
雨师妾一怔,麻痒难当,忍不住咯咯地笑将起来。黑暗中听到她的笑声,众蛮族勇士只道她已然答应,无不欢呼沸腾。
她耳垂上的催情蛇对这等侵扰自己地盘的行为大为义愤,双双勾蜷弹舞,将螣蛇震退开来。流沙仙子耳垂上的那双赤练蛇亦同仇敌忾,咻咻作响。
雨师妾粲然一笑,却忽然想到四年多前分别之际,拓拔野对她说的那句略带酸意的话来:“这两条蛇可别再随便飞来飞去乱咬人啦。倘若遇到别人,可没我这般老实。”
心中一颤,呼吸若堵,又是甜蜜又是喜悦又是凄凉,痴痴地凝视着上方那迷蒙混沌的天空,暗想:“不知此时此刻,他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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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怒啸,雪花纷飞,拓拔野从“源坎壶”的葫芦口朝外望去,只间天蓝如海,云浪翻腾,白茫茫的冰雪大陆怎么也瞧不见边际。
风轮辘辘,旗帜鼓舞,时而响起苍鹫断断续续地尖啼,这七轮飞车是西荒奇肱国所造,设计精巧,驾驭六只最善远飞的苍鹫,乘风而行,速度远胜寻常飞禽。车厢通体以栒木所制,裹以冰蚕丝,涂以北海乌蜡,极为坚固保暖,虽在这万里北极的上空飞行,去感觉不到彻骨寒意。
水龙琳面无表情地端然而坐,头戴乌丝冠,身着黑金蚕丝袍,双耳悬挂着黑玉坠,皓腕、脚踝套着一串串的极冰玄石环,盛装素颜,更衬着肌肤胜雪,艳光照人。
雨师薇和另外一个女弟子分坐在她左右两侧,心底惴惴不安。拓拔野通过传音之法威逼她将二人放出,水龙琳将“源坎壶”挂在胸口,即刻前往大殿受命。雨师薇几次从眼皮底下偷看她脖子上悬挂着的小葫芦,生怕坐在对面的乌丝兰玛和汁玄青察觉其中动静。
汁玄青却恍然不觉,怔怔地凝视着窗外那疾速倒退的北极大地,悲喜交集。足足五十年了,她一步也未曾踏上这片故土,除了在偶尔午夜魂萦的梦中。
冰雪苍茫,仿佛什么都没有变,然而什么都变了。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情窦初开、任性单传的少女,这里也再回不到那春暖冰融的三月。
远处,从鲜野山流下的冰川,依旧层层叠叠,仿佛岁月的凝结。只是当时站在冰川边的男子,已经再也瞧不见了。就连他的笑容,也仿佛随着冰雪一起融化了,流失在时间的长河里,朦朦胧胧,记不真切。
一阵寒风鼓舞吹入,白发飞扬,她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苍凉与凄楚。人生如梦,弹指一挥间。那些爱过的、恨过的人都已经不在,只有她,依旧站在轮回的起点。
见她出神远眺,痴痴不语,乌丝兰玛嫣然一笑,道:“汁姐姐,旧地重游,还认得出来么?平丘究竟在哪里,应该不会忘了吧?”
汁玄青回过神,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柔声道:“北海以北,东山以东,快到之时,我自然会告诉你……”
话音方落,从南边远远地传来一阵鸟鸣,后方的六辆飞车登时欢呼声大作。雨师薇忍不住探头出窗,又惊又喜,失声叫道:“来啦!果真来了好多鸟群!”
南边碧蓝的天际白云飞涌,千万只禽鸟呀呀怪叫,贴着云海疾速飞翔。遥遥望去,竟有很多南荒、西荒才有的奇鸟凶禽。
乌丝兰玛秋波闪烁,抚掌笑道:“波母法术果然神通!乌丝兰玛甘拜下风。”
汁玄青傲然一笑,淡淡道:“那是自然。神农老贼已经归天,当今大荒,再也没有人的驭兽之术能胜过我了。明曰凌晨之前,还会有至少十万只禽鸟毕集平丘;蛇群来得慢些,明曰正午之前也能到达了。”
拓拔野在葫芦内听见,不明所以,但隐隐猜到必有玄机。暗想:“无晵姥姥是女娲之后,自然得谨遵祖训,不敢轻易解印鲲鱼。这两个妖女有恃无恐,笃定早有准备,不知道除了‘纯阴女祭’之外,还谋划了什么诡计?”
抬头望去,水龙琳长睫低垂,妙目中隐隐闪耀着一层泪光,恐惧、愤恨、矛盾、懊悔……诸多神色变化不定,他心中大为愧疚、怜惜,但眼下局势紧急,除了和她一起以身冒险,实在想不出其他两全之策了。
当下温言传音道:“姑娘放心。只要到了平丘,按我方才所说的去做,我自有法子搅乱祭祀,保你周全。”
水龙琳轻咬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飞车突然一震,狂风呼啸,雪沫从窗口蓬蓬卷入。转头望去,适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已是彤云密布,东南方极远处突然亮起一道闪电,雷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