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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倾天下

_6 慕容湮儿(当代)
  听到这句话,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幸得躲过了一劫,否则这安希定然会要我接替她当着客栈那群来回的客人面前唱歌的。这……和妓女有何分别!
  飞天客栈还真是个好地方,由于处于南国北国的交界处,对两国所发生的事也就一清二楚。其分上下两层,占地面积很广阔,整个客栈打杂的连我就五名,厨子有三位,小二有五名,唱歌的丫头有两个,与我差不多大。
  更厉害的是客栈内竟连说书的都有,他每日的午膳时间便会说起两国之事,而我也是由说书的人口中听着两国的消息。晚膳之时便是安希老板娘登台献唱,虽然年纪稍大,但是却很受往来的客官欢迎,她的嗓音真的很好,犹如天籁之音,宛若惊鸿,连我都不自觉的陶醉其中。
  在飞天客栈中我每天都必须早起打扫客栈的桌椅,洗洗碗,安希与琪子对我也说不上好坏,就是严肃的一张脸让我干这干那。虽然辛苦了点,我倒也乐在其中,因为这里很热闹,过往居住的客官都挺友善,出手很大方,动不动就是几十两的赏钱。在飞天客栈我呆了两个月,已经从他们手中拿到了上千两的赏钱。
  看的出来,进驻此处的不是在南国与北国的商人便是贩卖瓷器珠宝的人,反正各个都不是一般的客官,都大有来头。
  我倚靠在客栈的门上,听着说书先生手执一把纸扇,口沫横飞的讲述着如今两国人最为关注的一场战役。
  “说起北国这次可真是出师不利,两个月前被夜宣大王任命的统帅夜翎二王子竟为了一女子丢下大军潜回了王宫,当场被擒。无奈之下,大王将统帅之权交给大王子夜鸢,命其领兵出征。毕竟虎毒不食子啊,此等重罪得到了大王的宽恕,将其软禁在翎月殿不得离开半步。而前线受命领兵的夜鸢则与南国多年未出征的辕羲九交战,说起辕将军啊,那可是南国人心中的神啊,只可惜了,如今旷世三将只剩他一人出征……”
  “哑妹,你傻站着做啥,来客官了,还不去招呼着。”安希冲听的正起劲的我吼了一声,我立刻一溜烟的跑出客栈迎接着又一大队正缓缓朝客栈而来的人,瞧他们的装束打扮,是从南国来做生意的吧,又是条肥羊啊。
  这客栈里的人名都听奇怪的,安希,安息。琪子,棋子。看我是个哑巴,就给我取名叫哑妹。那有那两个唱歌的丫头,一个名叫花圆,另一个好月,整个一花好月圆嘛。其他打杂的就更不用说了,小黑,小白,小影,小路……
  看着那一队的‘肥羊’停在了客栈前,我立刻冲他们弯腰邀请他们进来,一名粗犷的男子望着我大笑一声:“主子,您瞧这荒芜的沙漠中有客栈也就挺稀奇了,还藏了这么美的妞。”
  骑坐在白马上的被称为主子的男子优雅的翻身下来,白袍拂地,扬起阵阵轻尘刺鼻。身后那一小队骑马而来的跟班,约摸有二十来个吧,个个也都衣着华丽,神情冷峻严谨。身后运的一几大马车的货物,牢牢用麻布包好。
  肥羊,果然是一群肥羊,也不知道安希会怎样宰他们了。
  但见那个‘主子’才踏入客栈,安希立刻迎了上来,那娇媚的笑脸却在见到他之时僵硬了片刻,目光闪了闪,随即便大喊着:“客官您几位。”
  “二十二,开两间上房。”那位主子虽是背对着我,但是由他冷峻的声音中可感觉到他此刻的表情——面无表情。真是奇怪,明明有二十二人,竟然只要了两间房,难道这其余二十位都不睡觉的?难道想要日夜看守他们的货物,生怕有人会劫了去?
  “好类,小白,带这位爷去上房。”
  看着那抹白袍身影渐渐上楼,我不禁有些看呆了,我只能用优雅贵气来形容这个男子,虽然他长的模样我没仔细看,但是光他的背影就足以吸引人了。淡淡的收回了视线,暗笑又是一个富家子弟吧,生在温室不知愁滋味,走哪都这么多随从保护着。
  “妞,你看上咱们家主子了?”那名叫翔宇的男子单手搭上了我的肩膀,笑的异常轻佻,“要不,跟着咱们走,给主子做妾?”
  我不着痕迹的摆脱开那支架在我肩膀上的大手,今个安希可真奇怪,以往有客官对我动手动脚,安希总是会冷着一张脸将他们驱逐。而现在,她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望着我。
  “怎么?不愿意?”翔宇依旧笑着,那满脸的胡子将他半边脸都笼罩,这样的人应该是个挺严肃的样子吧,为何却这样轻佻?
  “这位爷,她是个哑巴,叫哑妹。”安希赔着笑脸,生怕我会惹怒了他,随后一把将我推往另外一端去干活。
  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扶住了一旁的桌案才勉强支撑住身子。我带着疑惑回首瞧着安希,她今天真的……很奇怪。
  “哑巴?真是可惜了……”翔宇对我露出一抹同情的目光,口中连叹着可惜而步上楼。
  夜里风大,我们早早的将门给牢牢关上,外边风沙滚滚,里边却是歌舞笙箫。安希着盛装艳服,珠玉琳琅,她在高台摆弄腰肢起舞吟歌,台下边的客官围着她拍掌叫好。
  我站在暗灰的木台前凝望着安希那曼妙绝伦的舞姿,很是钦佩与欣赏。整个客栈内,只有一桌客人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看台上的安希一眼,那便是今个下午进驻来的肥羊。他们一桌与喧嚣的客栈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翔宇突然冲我招了招手:“哑妹,拿一壶上好的竹叶青给我家主子。”
  我为他们各斟了一杯酒,然后将壶放下,正要离去,手腕却被翔宇给掐住了。他将那杯竹叶青端起递到我面前笑道:“喝一杯吧。”
  我立刻摇头,示意不会喝酒。
  “我给你赏钱啊,只要你喝了这杯,爷就给你一百两。”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在我面前挥了挥。
  看着他的样子,我打从心底厌恶着他,以为钱就能收买一切吗?
  于是,我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突感一阵火辣辣正烧着我的舌尖,猛然将满口的酒喷了他满脸。他那张原本带着满意笑容的脸,顷刻僵在那里,似乎马上要勃然大怒。我用手扇着火辣辣的舌头,满脸无辜歉意的向他鞠躬。
  他的主子突然侧首,若有所思的望了我片刻,没等翔宇发怒,他便用那冷淡的声音道:“翔宇,一个丫头而已,难不成你还想与她较真。”
  翔宇一张怒气腾腾的脸因他一句话而瞬间熄灭,狠狠瞪了我一眼便不再说话。
  我小跑回去,脸上掩不住的笑肆意扩散着,待我走到琪子身边之时,他用那厚实生茧的手掌不重不轻的拍了一下我的额头:“哑妹,你故意的吧!”
  我揉揉疼痛的头,侧首又望了眼那桌,正对上一双冷酷而精湛的目光,我的呼吸窒了窒,立刻收回视线。背脊凉凉的,有冷汗溢出。
  深夜,当我正躲在暖暖的被窝中睡的正香却被安希给拽了起来,命我现在就去偷马毛,做古筝弦和二胡弦。我真搞不懂安希,客栈那么多打杂的,为何偏偏要我这个小丫头去干那种偷马尾毛的事。她就给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我去偷拔马尾毛之时那马儿才不会惊叫。
  顶着夜里的寒露以及风沙,我披起一件袍子就跑进了马棚,里面有数百匹马,颜色不一,体格也不一。这群马都是住在飞天客栈的客官们的,我每十日都要来马棚做一次小偷,选择上好马匹的马尾毛。
  一圈转了下来,我还就发现最外边的那匹白马的尾毛极为优质,体格更是矫健如虹,看马尾毛的韧性似乎也属优质。我小心翼翼的跑到马的屁股后,才摸着马尾的毛,它竟后腿一蹬,我吓的连连后退险些摔倒。瞪着这匹性子刚烈的白马,我气的直瞪眼,头一回拔马尾毛竟被拒绝。
  再次想靠近它,它竟冲我一声啼嘶,我气的指着它的马鼻子大怒:“你这个死畜牲,拔你几根毛而已,你还冲我叫!你再敢叫别怪我把你分尸五段丢在锅里煮来吃!”
  “哦?”
  黑夜中突然传来一声冷语还含着淡淡的笑意,我回头望去,一个身影渐渐由黑暗中走出,是翔宇的主子。
  大漠皑皑月光映射着他的全身,散发着异常的光辉。俊颜湛冷,轮廓如斧削。
  当他站在我面前,姿影凝立不动,再无声息,良久沉寂。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打量他的轮廓,玄色的眸子如豹一般犀利危险,那是令人恐惧晕眩的冷与美。
  被高我许多的他这样俯视着,我顿时压力倍增,不自觉的后退几步。
  “原来哑妹不哑。”他的语声沉缓,却让我的呼吸一顿,滚滚风沙几乎要将我们两淹没。我的发丝上与鼻子里都有风沙,眼里的他却显得有些模糊。十指纠结着,低声道:“我装哑也是为了自保,还望爷莫说出去。”
  他没说话,只不过摸了摸白马的鬓毛,而那白马方才刚烈的性子瞬间变的异常温顺,似乎很享受他的抚摸。此时我才认清,这匹白马不正是他的吗?糟糕,我竟在他面前说起要将马分尸煮了吃,他肯定很生气吧,万一他跑去告诉安希我并不哑,安希不将我活拨了才怪!
  当我正想着该如何对他解释这件事时,一只白鸽扑打着翅膀飞到他的肩上,我清楚的看到那只鸽子的腿上绑着一个竹筒,是信鸽。只见他由肩上取下鸽子,一语不发的转身隐入茫茫黑夜之中。
  又是一阵风过,我打了个寒战,恍然回神,面前已经毫无人影。
  刚才,真的有人来过?还是我做的一场梦?
  ◇◆◇ ◇◆◇ ◇◆◇
  “话说南国与北国的一场战争蔓延了整整四个月,终于在数日前以南国胜利宣告结束。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南国胜,北国的风沙实在太大,南国的军队根本支撑不了长久战。更何况啊,这秋马上就要过去,冬季即将来临,南国若不见好就收,定然要两败俱伤。所以各位皆是去南国与北国做生意之人,他们现在肯定缺粮缺药,你们要能从这方面入手,肯定发财……”
  说书先生在台上说的头头是道,我则在为各位客官斟茶倒水,南国与北国的交战数日前已经结束了吗,或许我应该找个好机会逃出飞天客栈了,否则夜鸢就该追来了……不怕,我有客官们赏的银两,我想要回南国是绰绰有余了。
  当我走到翔宇那桌之时,头垂的老低。却总觉得有道凌厉的目光在盯着我,慌张的将桌子擦抹干净,为他们斟上茶水,便紧紧捧着壶转身便走。
  却与一人撞了满怀,我连连哈腰表示歉意,手腕却被人紧撰住,这才抬头望着眼前之人。
  我愣住,手中的水壶砰然摔落在地,茶水溅湿了我们的衣角。
  北国与南国之间的交战才结束不是吗,他竟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数月不见而已,如此激动?”他笑的依旧邪魅如火,附在我耳边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笑道,“我的鸢王妃,玩了两个月,该随为夫回去了吧?”
  “这位爷,您这是做什么!”安希见我与他之间异常微妙的摩擦,立刻冲上前想将我解救,却被他冷喝:“滚开。”
  被他这一声冷语惊了片刻,安希随即也怒了:“哑妹可是我飞天客栈的人,你想动她,也不问问老娘……”她的声音哑然而止,因为四把锋利的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整个客栈都被此时的景象给怔住,鸦雀无声。
  “飞天客栈?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这里马上变成一座废墟。”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但是却藏着异常危险的气息。
  “你别伤害她,她是我的朋友。”知道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便开口替安希求情,我知道夜鸢这个人,他说过的话绝对不会是儿戏。
  夜鸢使了个眼色,他的手下才将刀从她脖子上拿下。安希不可置信的盯着能说话的我,眼底有愤怒,以及被骗之后的伤痛。
  夜鸢冷然的目光在客栈内扫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我的脸上:“天色近晚,咱们就先在这住上一夜,明日,你跟我回去。”不顾我的反对,他拽着我的手腕,便将我拖上了客栈。
  半拖半拽的,我已经被夜鸢带进了一间雅致的小屋,这才松开了我的手腕。
  “在这吃了两个月的苦,脾气还是如此倔强。”
  我揉着自己被他掐的鲜红的手腕,后退几步冲他道:“夜鸢,早在夜翎回来那一刻,我们的戏就结束了。”
  “我们拜天地也是戏吗?”夜鸢步步逼近,那抹深藏算计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我连忙点头,下颚却被他的手指勾住:“双龙城多少双眼睛都见证了这场婚礼……”
  对着他的眼睛,我突然笑了:“双龙城多少双眼睛是见证了这场婚礼,但是,他们见证的是盖头底下的新娘,谁能说我就是那个新娘?”我满意的看着他那张因我的话人突然怔住的脸继续说:“所以,你还是放了我吧。”
  “如果我说不放呢。”他一把揽住我的腰际,俯身似乎要吻我,我立刻别过头:“夜鸢,你要做什么!”
  “补回那夜未完成的洞房花烛夜。”他邪魅一笑,拦腰将我打横抱起,便要朝寝榻上走去。
  我才要要挣扎,却听一声巨响,后窗破。
  我与夜鸢齐目而望,但见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男子破窗而入,手中的剑寒芒四射,将原本燥热的屋子内笼罩进一片阴冷之中。
  夜鸢立刻放开了我,单脚一勾,摆放在桌上的长剑立刻被他紧握在手中,银光乍现。一直守在屋外的四个侍卫立刻冲了进来,将夜鸢保护在身后。
  可是那个穿着斗篷的男子犹如幽灵一样地飘渺不辨何处,当我看清楚了他的身影之时,他已经出现在我身边,如鬼魅般飘忽。我才欲后退,身着斗篷的男子便将我的腰揽住,凝聚着强大的内力将我奋力一推,我仿若被一跟水藻紧紧的缠住了脚,无可动弹,笔直飞出了后窗,坠下楼。
  在那摔下去的那一刻,我看清了隐藏在斗篷之下的那张脸,是楚寰!
  要摔死了么。
  可是没有,我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带着我迎着风平稳的降落在地,是莫攸然。
  他与楚寰都来了,是要杀夜鸢的吗?
  莫攸然静静的将手从我腰际之上收回,唇边勾勒出淡淡的笑容,用那依然温柔的声音吐出两个字:“何苦。”
  那淡淡的笑容像极了七年前的笑容,我早已分不清真假。而我也只能冷笑出声:“何苦?那你又是何苦?”
  “你可知我当初花了多少勇气才决定忤逆你的话,花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与辕羲九在一起?当我满怀希望的时候,你竟然告诉我,他是我哥哥,我的亲哥哥?你要告诉我,其实我的名字叫辕慕雪,那个被我仰慕了七年的姐夫竟然是一直在利用我的人。而今你问我何苦?我何苦?你叫我怎能不恨你!” 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莫攸然的眼底微微的动容,看着我的目光藏着淡淡的悲伤:“你可以恨我,为何要牵连二王子?你可知在这两个月的交锋之期,二王子竟孤身一人跑去荒烟漫漫尸骨遍地的战场,只为了寻找一样东西。找了一整夜,直到南军发现他的身影之时,他还是没有找到。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二王子怕是早就成为南国的俘虏了。”
  “找……什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的问。
  “一颗石子。”莫攸然说起这几个字竟笑了起来,笑的如此刺眼:“堂堂主帅,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寻找一颗石子。只因,那颗石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送给他的护身符!”
  “那又怎样?” 我黯然转身背对着莫攸然,慵自轻笑。
  莫攸然顺着我的声音也笑了起来:“早该知道,未央从小就是那样心狠,失忆前你在乎的人唯有辕羲九,失忆后你在乎的人依旧只是辕羲九。”
  “若说起心狠,未央还真是比不过莫攸然你呢。”听起莫攸然说起辕羲九的名字,我的心口一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么久,她尽量使自己不要去想那三个字,可是为何莫攸然总是要在我面前提起他,还要提醒我,未央曾经爱过辕羲九,爱过自己的哥哥。
  莫攸然没再说话,我便继续笑道:“七岁前,我因仇恨父亲,大夫人,辕沐锦而活。失忆后,我为了帮我的姐姐报仇,为了进宫做壁天裔的皇后而活。后来,我为了与辕羲九在一起而活。如今我却找不到一个理由劝自己活下去,所以,我必须恨你,我要因恨你才能活下去。我的人生是不是很悲哀呢,十四年都在为仇恨他人而活。”
  “利用你,是我的责任。”莫攸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责任?”
  “我是个孤儿,本是北国人,在壁家,只是以一个奸细的身份进去的。”莫攸然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手指抚过我的脸颊,一滴晶莹的泪珠停留在他的指尖。
  “九岁那年的雪天,我故意倒在壁家的府门前,是壁岚风大将军将我亲自救回府。我留在那里,只为窃取攻打北国的情报,而壁将军他视我为亲生儿子,待我恩重如山。与他相处了三年才发现,他是个好将军,体恤下属,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南国的江山。我不忍心,真的不忍心出卖这样一个好将军,当我正处于深深的矛盾之中,我遇见了碧若,她的一笑一颦让我心动。那时我便彻底将北国给我的责任抛开,我要与碧若在一起,与那个待我如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壁将军并肩作战。自十三岁开始,我便一心一意的待壁家,丝毫没有异心。我真心将壁将军当作我的亲生父亲!”
  他顿了顿,脸上透着挣扎,眼眶微微散红:“就在我成亲当日,壁元帅离奇死亡,我们都猜测是皇甫承那个昏君命人杀的,顿时起了反意。碧若,她披着孝衣跪在壁天裔的面前,她说:壁将军待我如亲生女儿,我愿进宫帮助壁家窃取情报,我愿在皇甫承身边迷惑他。”
  “碧若是主动提及要进宫帮助壁家的?”我突然间钦佩起这位女子,竟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难怪莫攸然如此爱她。
  “是的。当时碧若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毕竟死的人也是我所尊敬的父亲!”他在说起‘父亲’二字时异常坚定,随即眼中流露出愤恨,“碧若为壁家牺牲了那么多,而壁天裔竟亲手杀了她……”
  突然间我们沉默了下来,苍鹰啼嘶,风沙卷衣袂翻扬。
  紧接着,一阵阵令人闻风丧胆的马蹄声席卷而来,我与莫攸然收回思绪,齐目望着远方,只是那滚滚黄沙几乎将整个天笼罩而下,却看不见一个身影,但是能肯定的是有千军万马正朝个地方而来。
  莫攸然脸色一变:“是南军!”
  “南军?”我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却不知何时翔宇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表情是严肃的,与以前对我的轻佻之色完全不一样。
  紧接着,翔宇的身后走出了一个白色身影,目光如炬,唇抿成锋。颊如刀削,面容冷峻,俨雅如神。
  莫攸然脸色大变,怔在原地望着眼前之人良久,立刻冲上方正与夜鸢纠缠的楚寰大喊一句:“楚寰!”
  楚寰手持长剑飞身而下,夜鸢的四个手下而随之尾随而下,楚寰挡在了莫攸然与我面前,长剑指着翔宇的主子,眼中满是戒备。
  鹰鸷翻,雄气风沙段云幽,虎豹战服银盔闪。
  冷萧瑟,地动山摇声沸腾,号风霆迅动北陬。
  密密麻麻的南军气势如虹直逼我们,已经没有人再顾得上个人恩怨,目光皆齐齐望着那千军万马。唯独翔宇与他的主子表情异常平静,负手立在原地,神情井然,丝毫没有如临大敌的表情。
  看着那支南军为首的那个人,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随即紧握成拳克制住自己不让它再颤抖。脚步克制不住的朝前走了几步,但是理智却将我拉了回来,伴随着呛鼻的黄沙,我连连后退着想要逃脱。却感觉到自己撞到一个冰凉坚挺的怀抱,我全身一紧,蓦然回首对上一双冰冷如豹的眼神,仿佛自己要被千年冰霜凝结住。
  我惊慌的收回视线,抬头正对上一双深炯如鹰的眼睛,他迈着坚毅的步伐朝我走来。残阳将他的银盔映的刺眼耀目,他那双绝美的瞳子中依旧是那邪美冷淡。
  可是他的眼中却再没有我了。
  只是单膝在我的面前跪了下来,不,他跪的人是……我身后这个男人。
  “臣辕羲九恭迎皇上驾到。”辕羲九的话刚落音,其身后那千军万马也匍匐而下,齐声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
  山山动摇,海海沸腾。
  声音一波一波的响彻荒芜的大漠,尘沙滚滚,刺的我眼睛都无法睁开。
  我自嘲一笑,随即望着有些绝望的莫攸然,再望着眼底充满仇恨的楚寰,最后仰头盯着二楼孤立窗前俯望的夜鸢。
  原来,在壁天裔面前,我们只不过是早已被他安排算计好的一颗棋子。
  我,莫攸然,夜鸢。以为算计到了一切,其实真正被算计的人正是我们。
  一切,终将落幕了。
  第四章:惜花人去花无主
  南军将飞天客栈里的客官们皆悉数赶走,空荡荡的寂静让人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
  壁天裔一人独坐在正中央的小桌之上,浑身上下无不充斥着令人压抑的王者气派。
  夜鸢,莫攸然,楚寰,我。没有人反抗,毕竟武功再高,也敌不过这千军万马。里边一片寂静无声,无人开口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站着。
  不知不觉,外边下起了漫天的倾盆大雨席卷着整个大漠,尘土的腥味过后是水滴的清晰舒爽之气,更洗涤了风沙。来到飞天客栈两个月,今夜是我遭遇的第一场雨。也正是这一场大雨将这诡异窒息的气氛给冲刷,壁天裔端起桌上那杯碧螺春请吮一口,用那清淡如水的语调率先开口:“你们说的话,朕都听见了。”
  我全身一僵,听见了?听见了多少?知道我是辕慕雪了?
  莫攸然非但没有紧张,反倒是自行在壁天裔对面坐下,两侧的侍卫立刻大呼‘放肆’。壁天裔单手一挥示意他们退下,而莫攸然则是放肆的笑道:“二弟,许久没与大哥同坐了吧。”
  “是的,许久了。”壁天裔并未因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恼火,反倒是坐姿轩轩,又饮下一口香溢的碧螺春。随后侧首凝望着始终伫立在他身边的辕羲九,竟笑道:“三弟你也坐吧,咱们三兄弟已经多年未同桌畅聊了。”目光无邪,有些雾气蒙在眼眸之上,也不再冷若如霜。
  辕羲九将手中的盔甲放在桌上,随即优雅的坐下。
  一冷魅,一邪美,一淡雅,三人同坐,竟是那样和谐。
  那一处就是最璀璨光辉之地,没有别处的风景能与之攀比,那气势犹如泰山压顶,无人能与之争锋。
  七年前的神话,旷世三将,今日又聚在一起却物似人非。
  随后壁天裔吩咐在场所有人都退出那漫天的大雨之中,我知道他们三人定然有很多话想要说,于是跟随着大批的侍卫欲退出客栈,却被壁天裔叫住了:“未央,你留下。”
  我的步伐顿住,回首疑惑的凝望着壁天裔,他叫我‘未央’就表示……他根本没有听见我与莫攸然之前的话,根本还不知道我是辕慕雪。一颗紧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走到桌前坐下,正对上辕羲九的目光,里面平淡无波,仿佛……与我根本不曾相识。
  辕慕雪,你在难过什么呢,面前的人是你的亲哥哥啊,你还想要奢求些什么呢。
  “未央,如今再无外人,你就坦白说说你与碧若的真实身份吧。”壁天裔双手交叉置于桌上,清冷的望着我,
  “真实身份?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壁天裔这话问的确实奇怪。
  壁天裔一笑,全当作我在装傻:“你与碧若与莫攸然是一样的身份,涟漪大妃的暗人。”
  “不可能!”有一个比我更快的声音响起,莫攸然倏地起身大吼着,眼中的愤怒无尽的蔓延。
  “其实壁岚风元帅在你与碧若成亲之时就知道你们的身份了,但是他没有揭发,只因你们至今都没有危害过壁家。”开口的是辕羲九,他的目光掠过激动的莫攸然。“你回想一下,第一个发现元帅死的人是谁?”
  莫攸然一怔,思绪似乎漂移到很久很久以前,随之喃喃道:“碧若?难道你想说元帅是她杀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可能……”
  “是的,当时没有人怀疑到碧若,因为在我们的眼中,她是那样纯洁乖巧,柔弱的需要人去保护。后来她自愿进宫做皇甫承的妃子,更成了壁家的大恩人,有谁去怀疑碧若呢?但是我们都错了,碧若进宫不是为了给我们情报来帮助我们夺取皇甫承的天下,而是挑拨皇甫承诛杀我们,而她给我们的情报皆是假的。”辕羲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叙述出来,让莫攸然不可置信的连连摇头:“如果那情报是假的,为何我们一路能畅通无阻的攻到帝都城?”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了,先将真实的情报给我们,想让我们与皇甫承两败俱伤,在最后一刻给我们一个假情报,让皇甫承灭了我们。那么北国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攻克南国,但是,我怎会如此傻,只在皇宫安插一个碧若?在皇甫承的身边连碧若一共有三个线人,那最后一道至关重要的情报,唯独碧若与其他两个线人不一样。这么多小小的巧合联系起来,就不再是巧合了。”壁天裔把玩着茶杯的盖帽轻轻抚弄着,随即一笑,转而凌厉的盯着我:“而未央,假意与三弟的妹妹慕雪要好,目地也只是为了接近三弟博得信任而已。”
  “不可能。”我矢口否认,有些激动的望着莫攸然,未央如果只是假意接近,为何在那场大火中要不顾自己的生命救了我,最后还害得自己丧命?不可能,壁天裔一定是捏造事实。
  “人都死了,你当然可以随便加罪名。”莫攸然也随着我站起来,眼中明显的不信。
  “涟漪大妃能舍得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来南国做奸细,可想而知这个女人的厉害。而她是你的主子,当年亲自将你送去壁家,当她知道你有心帮助壁家对付北国,你认为她会放过你吗?”壁天裔顿了顿:“若我没猜错,碧若正是涟漪大妃派来杀你的,或者,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辕羲九说:“皇上之所以没有将这些告诉你,只因不想伤你,他知道你对碧若的情深。而且,我们没有证据证明碧若的身份,你绝对不会相信。”
  “我当然不信。”莫攸然单手重重一击面前的桌子,将其劈成两半。
  “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你的主子,涟漪大妃,如果她会告诉你真相的话。”壁天裔对于莫攸然的举动,处变不惊,依旧一派傲然的坐在凳子上,凌然的目光直逼莫攸然的眼睛。
  碧若与未央也是涟漪大妃的暗人?
  那夜翎知道这件事吗?
  涟漪大妃是否知道如今的未央也非当年的未央?
  太多太多的疑问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敢相信。可是壁天裔与辕羲九所说的一切却又是那么的让人怀疑,一切都只是个误会吗?
  壁天裔杀碧若完全是为了壁岚风元帅报仇,而莫攸然自以为聪明一世,利用我又联合自己曾经背叛过的主子涟漪大妃想要对付自己的兄弟。只是为了要帮自己的妻子报仇……报仇?到最终都是被涟漪大妃玩弄在鼓掌之中吗?
  不可置信,我曾经见过的那个温柔慈善的涟漪大妃竟然是这样厉害的一个女子。
  那么,辕羲九,你又骗了未央,你又骗了未央。
  ——皇上会放过我吗?
  ——他对碧若有愧,他的心即使再狠再硬,于你,他也会心存怜悯。
  皇上对碧若从来就没有愧,对我,又怎会心存怜悯?
  为何要骗我呢?
  “不好,夜鸢不见了。”不知是哪个士兵一声大喊,伴随着风雨传了进来,客栈内的我们依旧安逸的站着,没有人关心夜鸢是否还在。
  莫攸然徒然垂下双肩,头垂的很低以至我们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身上蔓延着无尽的悲伤。原来,莫攸然这个人也很可悲呢,那一瞬间,我对他的恨似乎淡了许多。
  “壁天裔,如果,你真当我是兄弟,现在就放我与楚寰回去找涟漪大妃问个清楚。”莫攸然的声音很低沉,音调中有些颤抖。
  “好,你们走。”壁天裔这话说的很是随意,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二人的离去,眼中那闪闪的冷光仿佛在宣告着,即使你们回了北国,他一样有能力将他们毁灭。
  莫攸然脚步虚浮,黯然转身,走了几步却又顿住:“未央,你不随我走吗?”
  “未央不能走。”壁天裔这句话说的异常强势。
  莫攸然始终背对着我,似乎犹豫了片刻,随即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客栈,走入那漫漫大雨,与楚寰一同离去。
  我深深记得楚寰离去之时,那双阴冷的目光始终徘徊在客栈之内,那是仇恨。
  随后,壁天裔带着我进入了他的房间,屋子里很雅致,带着淡淡的香味,是芙蓉花香。
  放眼望去,紫檀桌上的觚内插着红,粉,白三色芙蓉花。当我的内心被这芙蓉花正强烈的牵扯之时,只感觉壁天裔走到桌旁,折下一朵粉色的芙蓉花,朝我走来。
  那瞬间,我似乎察觉到什么,心中闪过异常的不安,怔怔的望着壁天裔的眼睛,美的让我刺目晕眩。
  直到他将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发丝之上,我的内心划过一股异样的暖流。
  我如梦初醒,对上他的目光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双腿的力气几乎完全消失,再也提不起一分力气。
  他,知道了!
  “第一次,你沦陷太师府。第二次,你与夜鸢大婚。这是第三次,再不会放手了。”他的指尖勾过我颈边的发丝,声音虽然有些矛盾,但是却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可是我不懂,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张口想要询问,却在对上他清冷的眸子之时再也发不出声音,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个冷然的声音:待我胜利归来,便为你盖一坐宫殿,在里面种满你最爱的芙蓉花。
  这句话,如此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这都是小时候的事吗,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还有多少是莫攸然没有告诉我的。
  小时候,还发生了什么!
  ◇◆◇ ◇◆◇ ◇◆◇
  是夜,外头的大雨依旧不停的下着,我在床上翻覆着睡不着,胸口异常压抑难受,就连呼吸都十分困难。脑海中闪过的是壁天裔说过的话,他说要带我回南国,让我随他进皇宫。那时候,我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便只是沉默着,呆站着。
  终于,我翻身而下,拉开门到了客栈用膳之地,突然间我很想喝酒,很想喝醉。
  已是深夜,客栈内早已不见一个人影,唯独小黑趴在柜台之上熟睡着,案前燃烧着红烛,隐隐能将一小处地方照亮。
  我踮脚取下一壶花雕,才转身,便见辕羲九刚由客栈外回来,他的发丝之上淋了些许雨水,更显不羁之美。他看见我时,也愣了一下,随即收回视线想要离去,却被我喊住。
  “能不能陪我喝几杯。”
  他步伐一顿,似乎在犹豫着,我便佯装轻松的笑道:“喝一杯酒而已,你怕什么?怕壁天裔?”
  似乎被我的话所影响,他静静的与我同坐,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为自己斟上一杯花雕酒,端着它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酒中倒映着我无神空洞的眸子,这双眸子还是莫攸然当年笑称魅惑勾魂的妖瞳吗?
  受不了此刻异常尴尬的气氛,于是便想方设法的寻找着话题:“花雕酒便是黄酒,可为何要称之为花雕呢?因为黄酒产自绍兴,有时也称绍兴酒。那里的人家只要生女儿,便会酿一坛黄酒,坛子为了观之美,而在上面雕花纹。然后用红纸封坛口储藏,等女儿十八出嫁时再拿出来做嫁妆,于是黄酒就这样被称为‘女儿红’。可是没想到他的女儿还没到出嫁那天就早逝了,所以就将女儿红取名叫‘花雕酒’,意思就是花儿已凋谢。”说完便一口饮尽杯中的花雕,酒味甘香醇厚却辣的我喉咙疼痛,痛的我想要落泪。
  “花雕,花凋。”我喃喃重复着花雕二字,对上他的目光,依旧是冷淡如霜,也不回我的话。难道,他真的不愿再理我了吗。
  ——你不能爱他,因为他是你亲哥哥。
  一句话猛然传进耳中,我倏然起身,手足无措的望着他:“有酒无菜怎么行呢,我现在就去炒两个小菜,你在这等我,一定要等我哦。”再三吩咐后,我慌忙跑进灶房。
  蹲下身子想生火,但是不论我如何用力扇着,起来的只是烟没有火。
  那刺鼻的烟迷蒙着我的眼睛,笼罩着整个灶房,承受不住的轻咳了起来,很想止住,但是非但没有止住,就连泪水都随之滚滚而落。
  我气愤的将手中的扇子丢至地上,冲着炉灶气道:“我只不过想为他做最后一顿饭而已,这么点要求你都不满足我吗,你为什么就是点不着……”声音渐弱,无力的跌坐在冰凉的地面,我将头深深埋在双臂之间,任泪水肆意的蔓延。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一双手臂将我揽入怀中,是那份熟悉的感觉,熟悉到令我安心。我依恋的靠在他的胸膛之上,理智告诉我应该离开,但是始终舍不得离开。
  我怕,这次离开了,那个位置就永远不属于我了。
  “他说要带我去南国,他要带我进那个皇宫。”略显孩子气的缠绕着他的腰际,低喃着。
  感觉到他的手突然松了几分力气:“去吧。”他的声音依旧是记忆中那样好听,却深藏着暗哑与复杂。
  “你……你说什么?”我的手一颤,猛然推开他,对上他略显沧桑的脸,我失笑了。
  “第一次,你沦陷太师府,郝哥统领亲自查抄成府,更奉命将你带入皇宫。是我拦住了,我忤逆了皇上,而皇上也放了你。第二次,你被莫攸然掳去,皇上给了我机会,让我亲自领兵出征北国赢你回去。第三次,你从大婚上逃跑,被飞天客栈老板娘救了,却再次碰见皇上。于是皇上飞鸽传书,让我停止战争。我知道,皇上已经不愿再放你了……其实与你有缘分的人是皇上。”他的唇边划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声调如水。
  听罢,我怔住,原来壁天裔说的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我一声轻笑,笑中凝泪:“那……为何,为何你不能求皇上再放我一次?”
  他突然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脸颊,笑想要说些什么,却咽了回去。手也僵在半空中,自嘲一笑:“因为,皇上已经见到了你。”
  见他他悄然收回手,我平静的问:“所以……所以你要将我给壁天裔了?”
  “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便是进入皇宫,得到皇上的怜惜,我相信……皇上会善待你的。毕竟你……”他顿了顿,眼眶已经渐渐泛红,藏着无数的心酸与隐忍。最后深深吸了口气:“毕竟我头一回见皇上要留下一个女子,不惜……不惜对兄弟压上身份……”
  辕羲九后面再说了什么,我都已经听不清楚了,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撞翻了身边那一大箩筐的鲜嫩白菜,踢翻了盆中安逸的鲈鱼,水溅了我一身。我什么都没有在意,只是逃似的的跑出了灶房,冲出了客栈,大雨冲刷着我的全身。
  空蒙雨夜风亦袭,大雨幽夜欲断魂。
  望着茫茫沙漠中有无数个帐篷,里面皆是南军吧……听壁天裔说,明天就要回南国了,要回去了……
  脚踩在被雨水蔓延侵袭的沙土中,漫无目的的走着,大雨早已迷蒙了我的眼眸,再看不前方的路。
  “是哥哥,是哥哥。”我不断的对自己告诫着。
  “永远只是哥哥……”
  这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只要我进宫了,我们就能相互断了念想。就不用面对天下世俗人的眼光,更不会毁了他的身份。他可是南国的神话,是北国闻风丧胆的将军,他哪里能承受天下人的唾弃,我更不能让壁天裔与他兄弟反目。
  我知道……壁天裔与他的兄弟感情是他所珍惜的,他对壁天裔的情,丝毫不会少于对我的爱。
  白雨如瀑,珠浸沙。
  寒彻侵身,满是伤。
  第五章:九重宫阙深几许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之时,我已经处于颠簸的马车之中,身旁有个名为卓然的丫头在伺候着我,她说我已经昏迷了五日,大军不能有拖延,于是便将昏迷的我带回了南国。她将那一勺一勺的墨黑药汁喂入我的口中,苦涩的药味无限蔓延着我的舌头。
  我很少喝药,每次生病都是莫攸然用内力将我治愈,从来不允许我碰药。他总说,喝药会变药罐子的,也会少了女子该有的那份脱俗之气。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莫攸然对我过的一切我都深深铭记在心,任何一件极为细小的事都能联想到他对我的告诫。其实他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那个皇宫并不如我所想的那么简单,或许……莫攸然是真的有关心过我,真的把我当作妹妹在疼。只不过,仇恨将我与他阻隔了。
  莫攸然,如今的你应该在北国了,涟漪大妃又会对你说什么呢,你是否已经得到关于碧若的真相?
  恍惚间,我回神,一阵北国袭过,将马车的帘幕吹扬而起,有声声悲怆的歌声震耳欲聋。
  我揭帘而望,天色惨白,淡云漂浮。
  大军整齐的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在着辽阔的土地之上,荒烟漠漠无不充斥着令人心血滂湃之感,每个将士的口中皆唱着: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枢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屈原所作的《国殇》,我甚为讶异,为何要唱国殇?他们的战争赢了不是吗?
  卓然笑着回答:“姑娘这你是有所不知,皇上有令,不论大小战役是胜是败都必需吟唱国殇,来悼念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士们。若没有他们的牺牲,哪能换来咱们此刻的胜利呢,所以,将士们必需感恩,必需报以最真挚的心去感恩。”她也探首凝望着外边那群将士,“南国有这样一个皇帝,是百姓们的荣耀呢。”
  “是吗。”我犹自轻喃着。
  “难道不是吗?”卓然好奇的盯着我,眼底净是疑惑。
  我没再答话,只是收回了视线,随着马车进入了帝都城,穿越过繁华的街道,感受到了街道两侧百姓们的欢呼之声,还有鞭炮之声。那一波又一波的欢呼沸腾之声见证了壁天裔这个皇位的稳固,以及民心所向。
  对于民间种种传闻我都不大相信,今日一见确实震撼,尤其是那首《国殇》。
  壁天裔,十八岁便横空出世,夺取皇甫家的天下,果然是个能成大事者。这样一个优秀的皇帝,难怪辕羲九会将我放心交给他呢,我想,我自己也能放心的将自己交给他吧。
  歌声哀号,响彻云霄。
  前面,就是皇宫,在我记忆中出现了七年的皇宫,如今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马车的轱辘碾过青砖铺成的琳琅大道,城门大开,万人匍匐在地恭迎。
  天龙双阙,金碧辉煌,殿宇恢宏,晃晃闪耀。
  是壁天裔亲自接我下马车,他牵着我的手走过双阙,我在万人注视之下随着他进入双阙。他的手掌很温暖,指尖微传冰凉之感。
  直到诸位高官皆上前恭迎之时,看见他身边的我,眼中充满了疑惑。壁天裔松开了我的手,转而轻轻搂着我的肩,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宣告:“她便是我南国母仪天下的未央皇后,自今日起,住入未央宫。”
  诸位高官皆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壁天裔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完美的弧度,未理会他们的神色,领着我常扬而去。
  为走多远,便见到数名女子在宫前相迎,她们个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我知道,那是壁天裔的宫妃,是他的众位妾。
  但听得她们娇腻着嗓子,齐声道:“臣妾恭迎皇上回宫。”
  我看见了莫攸涵,她站在最前头,不论是容貌,气势,首饰皆将身后的诸位宫妃的势头压了下去,可见其在后宫的得宠程度。
  我很好奇,壁天裔明知莫攸然对其杀意,为何莫攸涵还能如此得宠,壁天裔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皇上,这是终于回来了,臣妾可担心您了。”她最先开口,迈着轻盈稳健的步伐便粘到了壁天裔的身边,余光时不时的朝我射了过来,颇有敌意。
  我佯装看不见,任由壁天裔将我护在怀中,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龙涎香之味。我想,壁天裔的后宫并不如我所想像中的那么平静,面前诸位宫妃对我的笑容虽然是那样的善意,但是那份笑意却没有到达他们的眼底,而是明显的冷意。
  这就是我将来要过的生活吗?斗争?与一群女人斗?
  我不怕,因为我是皇后,是六宫之主。
  ◇◆◇ ◇◆◇ ◇◆◇
  未央宫
  飞檐卷翘,朱壁宫墙,无不充斥着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井梧萧然,明透残红珠帘卷。
  进入未央宫已经有了一个月,壁天裔没有再来过,听卓然说朝中大臣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皇后颇有质疑。于是,在封后这件事上一直争执不休,始终没有得到完善的解决。
  我也不愿多去过问一些令人烦心的事,皇后之位若不属于我,我便不用卷入后宫纷争,皇后之位若属于我,那我便留在这寂寂深宫,只要……偶尔能见到辕羲九,只要能远远的看着他就好了,我便满足了。
  冬日来临,我亲眼目睹着未央宫那满池的芙蓉花已渐渐枯萎而去,再无当初的那淡淡的芬芳传来,尤其是夜里,嗅着它的芬芳之气我便能安然入睡。
  寒风袭袭,吹散我身上素雅的衣襟,在黑夜中轻纱漫舞。卓然默默的站在我身边,随着我的视线一直凝望天上那皎洁的月光,胧胧散晖,照耀着天地万物。
  手指紧紧掐在屋前栏杆之上,血一点一滴的与朱红的栏杆之色混合在一起,卓然惊呼一声:“主子!”
  “卓然……你说,皇上将昭昀郡主赐婚于九王爷。”在沉默许久之下,我才静静的吐出这句话。
  “主子您的手……卓然为您包扎……”她显然没有顾忌我的问话,全部注意力都在我的手上。
  “卓然,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我的声音猛然提高,冰冷的凝望着她。卓然的神色一僵,怔怔的望着我良久,似乎还不能接受我突然的转变,随即跪在我面前:“回主子,是的。就在今日早朝,皇上将她的表妹昭昀郡主赐婚于九王爷。”
  “是么。”徒然笑了笑,随即将手松开,看那鲜红的液体将我的手心染红,犹自一笑:“那要恭喜九王爷了。”
  “可是九王爷当众拒婚了。”卓然轻轻一叹:“现在昭昀郡主可在寝宫大发脾气呢,将宫中的瓷器全摔碎了,现在宫里上下全将昭昀公主当笑话看呢,因为是她亲自请求皇上赐婚的。”
  听到这里,我的紧紧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问:“那皇上呢?”
  “皇上在朝上并没有过多的勉强,退朝后听闻昭昀郡主打发脾气便亲自去瞧了瞧她,她哭着求皇上一定要为她讨要回面子,甚至扬言非九王爷不嫁。”卓然抿着唇轻笑起来,眼底满是嘲讽之意,可见昭昀公主之事已经被皇宫上下给传遍了。“昭昀郡主性格刁蛮高傲,仗着郡主身份目空一切,就凭她也想做九王爷的妻,真是……”
  “卓然。”我立刻冷言打断她的下文:“我不希望自己的奴才是个爱言是非之人。”
  “奴才知罪,主子息怒。”她立刻收起脸上的嘲讽,慌张的向我磕头请罪。
  “罢了,以后注意便是。”我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凝望着天上的明月,呢喃道:“为何要拒婚呢……”
  “很介意?”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却又像是比笑更加残忍的气息。我回首凝望,那个孤独的身影渐渐明晰,走出黑暗。烛火的光辉悉数倾打在他金色的龙袍之上,更显苍然肃穆。
  对上他那双忽明忽暗的眼睛我有丝丝的讶异,挡在我面前的身躯坚实密不通风,他遣退了卓然,慵自步入寝宫,我紧随其后。
  只见他熟稔的拿出药箱,取出一瓶金疮药,牵着我坐下,亲自为我上药。
  他的唇紧抿着,眸黑如墨,在灯火的照耀下,明若星辰。
  “如果当年你有一瓶金疮药,就可以救母亲了,也不用那么小就背负一条命。”他这话说的平淡,可我的心却仿佛被人狠狠敲打着。
  血,大雨,电闪雷鸣,匕首……
  一幕幕飞速闪过,指尖那隐隐传来的疼痛使我的意识更加清晰。
  “皇上如何认出未央便是慕雪的?”
  “或许是你一口酒喷洒在翔宇的脸上,那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不禁让我想到了你每次故意接近我,将辕沐锦气的想将你千刀万剐的一幕。又或许是那夜你拔马尾毛,指着它直跳脚的样子让我不禁回想起你学骑马时总是被马甩下来,你气的暴跳如雷的样子……”突然间,他那刚毅冷漠的眼眸泛出丝丝笑意:“直到那日听到你与莫攸然的对话,我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未央,便是辕慕雪。”
  我猛然撰着壁天裔为我上药的手腕:“求你,求你不要告诉辕……九王爷,我就是辕慕雪。”
  壁天裔深深凝视着我,唇边笑窝一现,慢慢启口:“好,但是你必须与朕保证,不许再同朕提‘辕羲九’三个字。”
  我坚定的点头:“我保证,决不在皇上面前提起辕羲九三个字,否则,不得好死。”
  他将手腕轻易从我手中抽了出来,单手勾起我的下颚,明亮的眸子中带了几分润泽,重复了一遍‘不得好死’才笑问:“真的如此在乎?”
  我不语,只是仰头凝视着他,但是脖子却有点酸痛,却不敢挣扎,只怕他会告诉辕羲九我就是他的妹妹。
  我能肯定,壁天裔肯定没有将我的身份告诉辕羲九,因为,他是壁天裔。
  既然他不知道,那便不用告诉他,他就不用承受我们是兄妹的事实。与其两个人为此伤心,不如将这一切由慕雪一人来承受。
  “朕知,你七岁前的记忆全部丧失。”他终于松开了我的下颚,转身背对着我:“当你在你母亲墓碑前说起你以前的种种,我便在心中决定,辕慕雪要做壁天裔的妻子。”他顿了顿,倏然回首,犀利的眸子猛然对上我的眸:“因为壁天裔的妻子,绝对不能懦弱,选来选去,唯有辕慕雪最为适合。”
  我了然一笑,起身正对上壁天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时候,关于我们两人的故事,能讲给我听吗?”
  【壁天裔】
  第一次见辕慕雪是在辕府,她竟当着他与大哥,三弟的面要借他用用,他很想拒绝,但是三弟却在他耳边轻道:二哥,她可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因为这句话,他便跟随在辕慕雪的身后走了,虽然不明白这个女孩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他总觉得她很奇怪,眼睛里那闪亮的光芒与隐隐的冷意让他很好奇。直到她含着笑容将飘落在脚边的金凤纸鸢捡起,说了一句:金凤飞的再高,终究是要摔下来的。既然摔了下来,那便是万劫不复。
  正因为这一句话,他便觉得这个女孩一点儿也不简单,她真的只有七岁?
  直到他见到那个瘦弱的女孩捧着一束雪白的芙蓉花跪在母亲墓碑前,眼睛却没有泪,可是她浑身上下蔓延着的悲伤似乎将他心中的悲伤也勾起。
  三年前,父亲找了无数的药材,请遍了天下名医都无法将身患重病的母亲治愈,那年他才十四岁,亲眼看着母亲离他而去。
  可是辕慕雪的母亲却是因为少了一瓶金疮药,少了一两银子,否则她的母亲就不会就此死去。更感到眼前这个女孩很需要人来保护,虽然她看上去很坚强,像只刺猬,谁都无法靠近。但是当你真心去想要接触她了解她时,她满身的刺便慢慢褪去,其实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也需要人去疼爱。
  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辕慕雪,他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也许辕慕雪可以做他的妻子。反正近来大哥与碧若正风风火火的准备着婚礼,而父亲也总是催着他找个姑娘赶紧成亲,为壁家延续香火。而辕慕雪今年才七岁,等到及笄还得八年,那这八年他就能安心完成自己的事业。最重要的是,辕慕雪并不会让他讨厌,而且以她那倔强的性格,有足够的资格做他壁天裔的妻子。
  那天夜里送回了辕慕雪便在那颗快有三百年高龄的古松之上找到了三弟,他慵懒的倚靠在树杈之上,手中随性的捏着一片松叶,似乎在沉思些什么。直到他纵身跃上古松,他才回神,勾起一抹浅笑道:二哥。
  “你的妹妹挺有趣。”壁天裔扬手将一片松叶摘下,却换来辕羲九的满脸惊愕:“有趣?”
  壁天裔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咱们亲上加亲怎么样?”
  “亲上加亲?”辕羲九依旧不解的盯着他,再望望垂在自己身上的那支手臂。
  “订下你妹妹,做我壁天裔的未婚妻。”
  “为什么?”音量猛然提高。
  “一来是解决父亲逼婚的问题,二来是你的妹妹并不让我讨厌。”
  辕羲九手中的松叶翩然掉落,最后平躺在下面的草丛之中,神色有些古怪与淡然,“这事我不能做主,若慕雪愿意,我决不会阻拦。”说罢便以翩然的身形降落在地,没有回头,信步离去。
  壁天裔靠在树上凝望那孤寂的背影越走越远,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虽然刚才他说让慕雪来决定,但是他毕竟与三弟相处了这么多年,若连他眼底隐藏着的不舍都看不出来,那他还当什么二哥。
  ◇◆◇ ◇◆◇ ◇◆◇
  这几日辕慕雪一直缠着他学骑马,而每次他到辕府的马场教她之时,辕沐锦都在场。每次辕慕雪一见辕沐锦来就对他的话特别多,每次总要气的辕沐锦哭着离去。辕沐锦一离去,辕慕雪便沉下了笑容,独自驾驭马匹。这两个孩子之间还真是有深仇大恨似的,暗中较劲。
  他又怎会不知辕慕雪对他是利用成分占了多数,骑马是个幌子,气辕沐锦才是目地。
  一想到这他便黯然失笑,孩子之间的斗气都是这样吗,她喜欢的东西,她便要想尽办法抢过来。
  不知为何,他对于辕慕雪这样的举动竟然不反感,反而越看越可爱。或许是他见惯了一些大家闺秀的矜持,对于像辕慕雪这样爱憎分明的女孩是第一次遇见。
  忽然间,马一声啼嘶,辕慕雪那弱小的身子根本无法驯服那匹烈马,重重的摔了下来。他这才回神,焦急的冲上前想看看她有没有摔伤,没想到她却自行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冲那匹马大叫着:“你这个畜牲,竟然敢把我摔下来,信不信我将你全身的毛全部拔了去,来一场‘烤全马’晚宴。”
  他看着她直跳脚的模样忍俊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辕慕雪闻声回头,瞪着壁天裔:“你笑什么!”
  辕慕雪那张白皙的脸蛋上早已沾满了灰尘,见她又嘟着一张小嘴,圆圆的大眼瞪着他,不免有些滑稽。看到这里,他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慕雪,你怎么浑身脏兮兮的?”辕羲九的声音次传入,辕慕雪一张怒气腾腾的脸蛋立刻转为笑脸,视线一移便投向辕羲九,甜甜的轻唤:“大哥!”
  “你学骑马摔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浑身淤青的回去,让你别学了又不听。”辕羲九有些生气的上前,提起衣袖便擦着她的脸蛋。
  “我喜欢骑马。”她似乎很喜欢看辕羲九生气,含着笑容乖乖站在原地任他将自己脸上的尘土抹去。
  “以后不准学了,跟我回去。”辕羲九毫不温柔的将她一把扛在肩上,正对上壁天裔的目光,他的步伐顿了一顿:“二哥,慕雪确实不大适合骑马。我先带她回去。”
  他听了此话便也只是一笑置之,这话颇有责怪他的意思。他总觉得,辕羲九对于这个妹妹,似乎保护的有些过了。
  ◇◆◇ ◇◆◇ ◇◆◇
  三个月后,壁家发生了一场惊天巨变,而且他奉了皇命去对付进犯的北国军队。
  离开前的夜里,他偷偷潜入了辕府,自己都觉得很是奇怪,为何要偷着进来?想他壁大元帅的独子,何曾做过这样偷偷摸摸之事。
  当他溜进辕慕雪的小阁内却发现她将趴在床榻之上哭得异常伤心,当她泪眼朦胧抬头看见他的时候怔住了,赶忙将满脸的泪水拭去。
  瞧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也在猜测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而哭的如此伤心,可是嘴上却没有询问其原因,只是在床边坐下为其将满脸的泪痕擦干,伸手抚上那双红肿如兔的眼睛:“小丫头,将来做壁哥哥的妻子可好?”
  她呆呆的凝望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犹豫些什么,彷徨与不安闪现在脸。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挣扎与矛盾,最后重重的将心中那份窒闷之气吐出:“待我此次胜利归来,便为你盖一座宫殿,在里面种满你最爱的芙蓉花。”
  就从那一夜起,壁天裔才真正认定了自己妻子的人选,非辕慕雪不可。
  虽然她还小,但是他可以等。
  虽然她很坏,但是她也很孤独。
  第六章:碧月笼寒夜未央
  今日壁天裔设宴于紫薇殿,宴请诸位王侯,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在真正意义上重新恢复辕羲九的兵权与身份。我本不愿意去,但是壁天裔却坚持要我前去,还赏赐了许多珠宝首饰与绫罗绸缎。
  卓然得皇上的命令以皇后的装束为我妆扮,头戴金凤步摇璀璨生光,端为华胜,上为凤皇爵,以翡翠为毛羽,下有白珠,垂黄金镊。凤凰争鸣之衣袍,长长的在明镜如金的地面上,窸窣之声隐隐传来。单层丝帛紧裹紧贴肌肤,在这暮寒之际为我全身上下凭添几分暖意。在镜中远远观望着我的衣着,秀丽华贵却不显张扬,反倒有些含蓄柔和之感。
  描画眼线,淡扫娥眉,胭脂红唇。
  我未让卓然在脸上抹粉涂脂,因为讨厌那刺鼻的香味,总觉抹上粉显得异常庸俗。
  卓然梳妆罢,不免一声赞叹:“主子,这皇后的装束仿佛是为您量身定做的,穿起来竟是如此美,足有魅惑众生之容,却也有雍容高贵之态。”
  未曾答话,我将一直停放在镜中的视线收回,遥望早已昏暗的天色,暗夜朦胧凄惨,今天夜里能见到辕羲九了吧。
  听说……昭昀郡主也会去呢。
  影踱回廊,风惊初霁,殿宇寒浓。
  还未踏入紫薇殿便闻皓齿清歌袭耳间,满是笙箫之乐。
  我的到来无疑是引起了百官们的窃窃私语,眼中既有惊艳也有疑惑,更有鄙夷与不屑。也许我在他们的眼中只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女子,还妄想一朝飞上枝头变成国母,正如我这个没身份,没靠山的女子,怎配做皇后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穿插过妙舞妍歌俱独步的歌女们走向那个后宫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皇上身边的凤椅,虽然此刻的我还未封后,根本没有资格去那坐。但那是皇令,他在向众人宣告着那个位置是铁了心要给我的。
  还记得那天夜里,壁天裔只是简单的将小时候的事说给我听,短短几件事便已明了我与他之间曾经发生的一切。更确定了壁天裔之所以认定我为他的妻子只是因为我的性格能够匹配上他,我并不让他讨厌,仅此而已。
  看着壁天裔那寂寥的轮廓与绝然的凤目,我才发现,壁天裔就是一个王者,他给人的感觉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他有一个与日同辉的高度,其他人只能远远的仰望。这也包括与他亲如兄弟朋友的三弟辕羲九。
  所以,这就是一个帝王的悲哀,他喜欢的女人只能是妃子,他的兄弟也只能当臣子。
  当我与壁天裔并肩就坐于凤椅之上时,我对上了莫攸涵那清冷的目光,那张白皙如雪的脸在灯火的照耀之下更显明媚娇艳。看着此刻的莫攸涵我想到了一句诗:明眸皓齿,丰肌秀骨,浑是揉花碎玉。
  殿中央的歌女们卖力的扭动肢体,以舞讨好诸位大臣的眼球。而诸位大臣们在那纤腰漫舞萦回雪的舞步下也沉醉其中,时不时向几名貌美的女子丢去一抹轻薄之笑。
  坐在高处便是这样,将脚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我更能感觉到壁天裔的可怕。
  壁天裔却没有观赏那绝美的舞姿,而是抬手将一枚发簪插在我的鬓中,凝视我:“玉骨冰肌比似谁,淡妆浅笑总相宜。这话用在此刻的你身上最为合适。”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柔和极了。不禁暗自猜测这个声音真是从这位冷酷的帝王口中说出来的吗?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剑眉微蹙,指尖抚摸着我的发髻:“是朕疏忽了,还未及笄便让你绾鬓。”
  “快了。正月十九。”我平静的回答,眼睑低垂凝视着自己交叠在腿上的双手。记得莫攸然说过,正月十九是我的生辰,如今已是腊月,大概还有一个多月吧。
  “是五月初七。”他很肯定的将我所说的话纠正。
  我头一仰,疑惑的望着他肯定的表情,我便明了,正月十九是未央的生辰,五月初七才是慕雪的生辰。
  “及笄之后,大婚。”
  这六字说的轻巧,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与霸道,这就是能操控声杀大权的主宰者才有的气魄。
  我黯然一笑,目光微移,正看见一个身影位居首座,目光凝视着殿中那漫舞的歌女,酒一杯一杯的猛灌下肚。
  须臾,歌舞罢,众歌女退下,留下满殿芬芳。
  随后壁天裔当众宣布将驻守漠北的三十万兵权授予辕羲九统帅,可见他对其信任程度之深。
  当辕羲九离席谢恩之时,一名身着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的女子也起身与他并肩而跪:“皇帝哥哥,您答应过要给昭昀与九王爷赐婚的。”
  一听此话,我藏在袖中的手突然一阵轻颤,是昭昀郡主?
  “昭昀,不许胡闹,上回九王爷已经拒绝婚事了。”壁天裔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似乎对于昭昀这样当众请婚的做法甚为不满。
  “可是昭昀就是喜欢九王爷,非他不嫁。若是皇帝哥哥不允,那就让昭昀一辈子老死后宫。”这话说的气势凌然,也异常决绝。
  未待壁天裔开口,莫攸涵倒是先行开口道:“皇上,您瞧郡主对九王爷是多么痴心。九王爷您若是要拒婚,总得有个理由吧?莫不是嫌弃郡主不够美不够好,所以才拒婚的吧。”
  “郡主很好,只是臣尚未有娶妻的打算。”他依旧单膝跪着,淡淡的回着莫攸涵的问话。
  “九王爷您今年也二十有二吧……”莫攸涵仿佛刻意想将事情闹大,穷追不舍的问,却被壁天裔一声“够了!”给打断,手中的玉龙杯重重的放在龙岸之上,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诡异的气氛肆意蔓延在四周,而莫攸涵早已跪在了地上,头垂的老低。
  壁天裔最后一言不发的当众离席,头一回我见他如此生气,一向冷漠淡然的壁天裔为何会这样生气呢?当初也是他先提起赐婚之事,才会有了今日这样的尴尬闹剧。
  所有人看着他拂袖而去,紫薇殿顿时安静下来,似乎都还不能反映过来,只能僵硬的坐着。
  随后,辕羲九也起身,抬头那一刻对上我的眼睛,仅那瞬间便收回,转身悠然而去。
  我的手紧撰成拳,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殿中的背影,也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离殿而去。
  夜露微泫,香泽芳熏。
  顶着大风浓露,我一路追随着远处那个身影而行,我知道他发现了我,但是他却没有停下步伐。我知道,这是皇宫,四处皆是皇上的耳目,他不可以停下,我也不能冲上去。
  直到一处荒寂无人之处,他才停下脚步,蓦然转身,一双如苍鹰般幽森的目光在黑夜中依旧令人清晰可见。我的步伐一顿,随后又走了上去,没有任何的解释,犹自开口将这些日子以来我最想说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辕羲九,如果我要你现在带我走,你愿意吗?”
  “您是未来的皇后,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份。” 他面色沉静,口气有明显的疏离。
  “我只是说自己想要说的话,我不能骗自己的心,壁天裔我不喜欢,我只爱你一个人。”看着他的眼睛,我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即使他是我哥哥,我却控制不住,每日每夜就是克制不住的想他。
  凝视着我,他有片刻的怔忪:“您是未来的皇后。”
  听他再次提醒,一股酸楚涌入,瞪着他有些隐忍的目光,怒气也随之而上:“辕羲九,你根本就是个懦夫,在你兄弟面前就是个懦夫,甚至心甘情愿要将我让给他。可是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我根本不爱他,你要我做他的皇后吗?为何你不能再争取一次呢……对,我是自私,可是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我以为,只要我进宫就能偶尔见见你,可是我控制不住,当我听闻皇上将昭昀郡主赐婚于你之时,我以为我能看淡,我以为我能笑着祝福,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激动的将一大段话脱口而出,泪水迷蒙了我的眼睛,可他的表情却仍旧是挣扎与矛盾。我蓦然回身,仰着头将泪水逼了回去:“原来,我的自私与任性也换不回你的坚持……”我一步一步的朝回去的路途挪动着。
  “慕雪,对不起。”
  突然间,五个字由身后传来,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
  ◇◆◇ ◇◆◇ ◇◆◇
  雾阁云窗,笼月烛,闭云房。
  盲目的走过水漾镜湖,北风刮在脸上很疼,脑海中的一切仿佛被人抽走。
  脑海中只有方才辕羲九对我说的字字句句,敲打在我的心房之上,丝丝绞痛。
  “慕雪,不是我没有争取过,而是早已无力再去争取。”
  “慕雪,皇后才是你的最终位置,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同偷跑出府吗,我们碰见一个算命的老先生,他说你并不是妖孽转世,你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待我胜利归来,便为你盖一坐宫殿,在里面种满你最爱的芙蓉花’,这话你可记得……皇上会对你好的,自幼他就对你挺好……”
  “我已经不知道何时才认出你就是慕雪的,或许是在第一眼见到你,又或许是在水缘潭那两滴血的相溶……只是我一直在骗自己,努力说服自己你是未央,你是未央。”
  “后来,我想清楚了,既然莫攸然设下了这个局,那我便将计就计,想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下去,让你永远做未央。可是……我确实太过天真,最终,皇上还是见到了你。他放了我们这么多次,可你终究还是与他相见。你们自幼就很有缘分,而我们……无缘又无份,一辈子只能做兄妹。”
  宝阁朱宫夜未央,晓鉴胭脂拂紫槛。
  走进这繁华的未央宫,澹霭空濛,夜凉如水,天外浓云。
  再也忍不住脚底的虚软,我跪在了寝宫前的回廊之前,双手撑着冷如冰的,刺的我手掌疼痛。
  我终于知道,为何在白楼,他总在挣扎隐忍着什么,直到我出现在九王府,他对我的若即若离,他要我给他时间考虑。
  原来,他早就知道未央就是慕雪,就是她的妹妹。
  影然卓立,一双手出现在我面前,将跪着的我扶起。看着眼前这个发髻微松,带了几分醉意的壁天裔,我努力控制自己哀伤的情绪:“皇上喝酒了。”
  “朕该拿你们怎么办。”他的声音很低,有微醺的酒味传来,但是眼眸却很清明。指尖抚上我的发髻,笑涡浅现:“朕又怎会不知你对三弟的情,早在多年前朕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那是为世俗所不容的孽情。你可懂?
  当初在飞天客栈,朕有想过要杀你绝了三弟的念头,但是看着慕雪的笑容,让朕如此熟悉,朕没有忍心下杀手。当三弟在飞天客栈见到你之时,朕有想过再放你一次,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朕已经放不了手了。你可懂?
  天下人皆说朕是个冷酷的帝王,朕做的决定没有人敢忤逆,而今三弟却当众忤逆。朕都容了,忍了。朕与他的兄弟情,你可懂?”
  一连三句‘你可懂’问呆了我,直到壁天裔离开了未央宫我仍旧站在回廊之中,冷风迎面拂来,将我的鬓发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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