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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染《私人生活》

钟墨(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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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绯闻中沦落的美女:私人生活 作者:钟墨
  序(1)
  别当美女,更别当有所作为的美女,有多少人会将她的容貌与行事拣来拨去,强挑出不符规范的丝丝缕缕,最可气的就是找出了绯闻,将之与人比,与己比,最终得到的无非是个人自信的基石,幸福的依据。
  绯闻有真的也有假的。
  真的,是人心头上一滩或鲜红或暗黑的血;假的,是背上刀砍后留下的疤。无论真的还是假的,不得不面对的时候,绯闻主角都要露出红红的血,粉粉的肉,森森的骨,为人以目观瞻,以舌翻滚。什么时候人们找到了新的对象,绯闻主角才能得以空闲,像野生动物一样自己舔伤。
  不信吗?有几个像那些影视圈里初出茅庐的荒生子,亦或期盼东山再起的昨日黄花,将希望寄托在模糊不清的床上私事,结果,如意与不如意,定会是各占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笑柄倒是百分之百地留下了。
  深深懂得。
  所以,作为裕城市两年一度“十大杰出青年”之一的美女兼才女冷子虞站在颁奖台上,听到团市委书记在讲话中特意提到“冷子虞是此次‘十大杰出青年’中惟一的女性”时并无沾沾自喜之色,倒是在心里反复地提醒自己:平淡视之。
  台上的灯光和不时闪过的镁光灯使冷子虞白晰的皮肤显得有些透明了,也有些发青,她的眼睛看着台下的人群时耀出两束亮光,脸是瓜子型,嘴小唇薄。今天,她并没有刻意地打扮自己,穿着浅蓝色牛仔裤,白色欧版收腰尖领衬衣,衬衣的下摆掖到裤子里。就这,也掩饰不住冷子虞的风采,那风采有外部的,更有从里到外迸射出来的,有让你说得清的,也有让你说不清的。
  她平静地听着台上麦克风里传来的自己的事迹:冷子虞,女,31岁,城市之光杂志社编辑部主任。去年,她出版的《特困大学生心思就这么多》图书不仅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强烈反响,还分别荣获全国、省、市“五个一工程奖”,裕城市文联金笔文学新人奖,以及省优秀青年作家的称号……
  其实,冷子虞在这座城市里早就是文化圈里的名人。
  最初,人们还津津乐道于她的事迹,也就是她出名的原因:她虽有财务中专学历,在人才济济的文化单位里却只能当上一名勤杂工,还是临时的。一天,她心血来潮,把编辑扔在垃圾筒里的废弃稿件拿回家,费了很大的劲改编,有的还重新写过,自己编了整整一本“杂志”,送到了总编那里。正为杂志质量和发行量发愁的总编一看,大喜过望,拿着“杂志”立刻召开编辑会议,从副总编到编辑轮番批过,大家不服,接过冷子虞编的“杂志”一看,虽个个恃才傲物,在真才实料面前却不得不酸酸地说:“还行吧!偶一为之而已,让她干长了试试?新鲜劲一过,就凭她那文化底子,哼!”总编让大家伙将了一军,心里非常不痛快,脱口而出:“试试就试试,如果她要是行的话,就证明你们没有努力工作!”
  冷子虞这一试,试出了自己的水平,试出了正式员工的身份和裕城市户口,试出了住房,试出了部主任,还差点试出了副总编。
  很快地,流言登场,渐次不断。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她做得好的,在别人眼里和口里,都得和姿色扯上点关系。
  冷子虞并不敢期然得到的东西得到了,上帝就挥舞起公平棍,当头一下,让其他的人保持心理平衡,让世间的人们多些希望。
  这个道理,她明白。于是,站在台上的冷子虞心里盘算着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行为来应对光环之后的氤氲。
  十个杰出青年从一开始就站在台上,要站到会议结束,冷子虞站到后来,两只脚时不时地换个姿势,怎么站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怎么,她蓦地觉得这个并不太大的颁奖大厅里有些异样。
  最后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过之后,冷子虞惦记单位里的工作,只想快快离开。等市里领导退了会场后,她一下子就蹦下了台,脚还没有站稳,团市委书记就开了口:“大家先别离开,认识一下今天颁奖大会的赞助商,环宇家居城的老总简先生,他刚下飞机就来到现场。”
  冷子虞的心跳个不停,她的直觉是准确的,也就是会场让她感到异样的原因。
  高高瘦瘦的简先生一一和其他九个杰出青年握手,最后他才走到冷子虞的面前,握住了冷子虞冷湿的右手,微微一笑。
  他握她的手有几秒钟的停顿。
  冷子虞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杂志社编辑的背包,不同于报社记者的包,通常他们用的都是大些的,为的是能放下杂志,背大包的杂志社编辑也有一个体型上的毛病:常背包的那个肩膀比另一个要高些。《城市之光》杂志去年年底从月刊改为大32开本双周刊后,冷子虞特意买了一个比以前背的更大的包,包是绛色长方形的,正面有个装饰白钢扣。包换了,冷子虞的脚步也换了,频率更快,背包的右肩膀提得更高了。杂志社在市中心,和新闻出版局共用一幢六层老式楼,楼的正面临着街,本来应该走正门,因为底层出租出去,正门就被封死,员工们出入就在侧门。侧门前有一条小道,冷子虞转至小道,看见部下严初霜也往门口走。她唤住他:“小严,你什么时候从山里回来的?”
  “我刚回来。”小严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怎么搞的?不是让你上午务必赶回的吗?”冷子虞刚想批评他,一看他的衣服上有血迹,吃惊地说,“怎么了?”
  严初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没事没事。跟人打了一架。”
  冷子虞说:“我等了你一上午,下午出去开会,也是刚刚回来。这样吧,你先上去,把相机给我,我去洗照片。今天晚上你就辛苦点儿,把稿件赶快写出来,明天一早就交给我,这期杂志正在出版部设计,可能都快完事了,就差你这个重头稿了!快上去写吧。”
  冷子虞从严初霜的手中接过相机转身要走,被他唤住:“冷姐,你注意一下,把最后三张照片的底片单独剪下给我,照片也给我,上面有跟我打架的人,他让我把底片和照片交给他。”
  “我就是为了你才出的20万赞助费,你高兴吗?”冷子虞家电话那端传来一个阴阴缓缓的声音。
  她觉得那声音就像没有开灯而外面又没有月亮照进来的房间一样幽秘,声音裹着每一个字不轻不重地敲在她的耳朵里,她的心上。对方等着她的答话,好半天,她才说:“我明天就把我的那份奖金送到希望工程办公室。”
  “啪”!她撂下了电话,随即扯断电话线,沉沉地坐在地上。
  她凝视着自己的房间,总觉得黑黑的房间里有细细小小的灰尘在飞,在跳,渐渐地,它们聚拢过来将她环绕,她怕极了,生怕被它们埋住。她赶紧起身接上电话线,打给严初霜。
  “小严,我问你,后面三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是我无意中拍下来的,本来我想拍的是黄昏落日景,恰巧有一对情侣站得姿势特别美,我就给拍下来了,被那个男的发现后,非要我毁掉胶卷不可,那怎么行?胶卷前面就是我拍的学校。我好说歹说,他也不肯,打了我几拳,我只好答应回到市里冲洗完底片再交给他,让他留下地址,他才作罢。”小严还在单位写稿,他的住处没有电脑。
  “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男的我认识,我交给他吧。”
  “好像不太妥当吧?”严初霜试探地说,他没敢说得太肯定,“冷姐,那个男的说一定不要把照片外传,否则他对我……”
  “哦,你不用怕。这件事情有我,我会处理好的。”
  “冷姐,好像、好像,那个男的特别怕人知道这件事,他还让我把单位和联系电话给留下了。女的看上去和他的年龄相差不小,我觉得他们不像正经情侣,可能是
  婚外恋什么的。”严初霜说。
  “有我呢,他不敢怎么样。你快点回家吧。”
  “我也写完了,冷姐,这就走。”
  冷子虞打开了床头边上的落地台灯,灯罩是羊皮的,白炽灯管里发出来的光经过灯罩散发到外面便有些昏暗。冷子虞拿出一张照片,仔细地看着,上面一男一女正面对着镜头相依着,能清楚地看清二人的长相,还有一张照片他们在拥吻,女的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男的能比她大十岁左右。
  她的耳边响起了一句话:“子虞,我会带着你走进……”
  先是一句一句地响,然后合声般地齐响,响来响去的,冷子虞的耳边除了“嗡嗡”声,再也没有一个清楚的字。
  私人生活 第一部分
  第一章 虚话(1)
  冷子虞明白自己昨天的风光会让单位里有的人很不舒服,这“有的人”里既会是竞争对手,也会是莫名其妙根本就是出乎意料之中的人。她本就是个低调处事的人,早上上班,一看见单位的牌子,更刻意提醒自己不管谁提起昨天的事,以何种态度、何种语言、何种语气提起,自己一笑置之即可。现在,不管说什么样的话,自谦的也好,发自内心的略带喜悦的也罢,都会让个别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城市之光杂志社可是既有官场上的东西,也有商场上东西的特殊新闻出版单位。根源就在于杂志的级别。
  杂志社的级别很高,副局级,一般的杂志社都是处级。这是因为第一任总编,也就是创刊者是新闻出版局的副局长,他本身的级别“成就”了城市之光杂志社的级别。当上部主任就是副处级,副总编是正处级。有的人小有文才,想发挥长处,又颇想拥有行政身分,机关里竞争太激烈,就来到这里做一下过渡,提个行政级别然后到其他党政机关。
  如果杂志做得不够好,局里碍着总编同时也是副局长的面子,不太好批评或是整改。
  这样的新闻出版单位,注定了单位里既有文人方式的竞争,也有政客方式的竞争。
  没有一定的政治才能,纵有天大的文才,在这里也干不好。
  在杂志社已经十年的冷子虞早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氛。她的政治才能表现方式属于明哲保身型:少说多做,尽量远离一切是非,与同事只做同事,不做朋友。
  同事们能够了解到的她的个人情况很简单,也颇神秘:她从外地来裕城市时就是个孤儿,也没有兄弟姐妹,三年前,她结婚才两年的丈夫死于西藏,死因,据说,据她丈夫单位里的人说,是被受惊的马踢死的。至于现在的冷子虞有没有男友,无从得知,人们只知道她从来不接受别人给介绍对象。
  有才有貌的冷子虞被人知道的感情生活就这么简单,免不了引起好事者的猜测,比如今天冷子虞在门口碰见的副总编洪生就这么想,也这么对人说过:她一定有情人!不可能没有,没有?那才怪了呢!
  洪生一看见冷子虞,先是送上比较真诚的笑,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小冷,祝贺你,‘十杰’之一嘛!”
  冷子虞微微一笑,做了个“您走到头里”的手势,跟在他的后面经过传达室,进了楼门,到了电梯处,从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指,按了电梯的开关。电梯直升到三楼,一楼作为门市房出租,二楼是办公室、广告部、总编室等,四、五楼层是新闻出版局,六楼是会议室。一进三楼楼梯,往右是办公室,往左进一个门是
  卫生间和小会客室,办公室是敞开式,右面是两个副总编办公室,左面的前面是不做任何隔断的三个编辑部和一个总编室,个人与个人之间才被隔开,另一方是被玻璃的墙和门隔开的出版部。冷子虞领导的第一编辑部靠最前方的窗户方位,她抬眼一看,三个编辑部也就来了两三个人,其中就有自己的手下严初霜。
  包一放下,还没坐稳,冷子虞就跟严初霜要填好发稿签的稿件。 严初霜赶紧送上稿件,“我觉得……”他还是想跟冷子虞要回昨天的底片和照片。
  “行了,小严,你忙你的吧。我还得看稿,今天出版部就得往印刷厂发片。”冷子虞明白他的意思,不想对他说太多。
  正说话间,编辑部的人陆陆续续地到来,第一编辑部的江楠和董玉壶嘻笑着往自己的位置走去,江楠的手上还拿着插着吸管的酸奶,边走边喝。
  严初霜犹豫再三,才对冷子虞说:“冷姐,那人今天就让我给他送底片和照片。”
  “我明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她抬起头冷冷地看了看他,似乎是在加重自己话的重要性,“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你快忙吧。”
  严初霜腹中纵有疑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董玉壶走到自己的位置前,一屁股就坐在桌子上,两只无带高跟鞋在脚上悠荡着,她夸张地喘着粗气说:“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这期我写了一万字,冷姐呀,你瞧,”她掰着手指头数着,“一篇四千字的
  口述实录,和他们一起做的专题策划:‘二奶’们的第三只眼,还有采访两个罪犯的稿件,还有……我不说了,救救我吧。你说,他老彭怎么就非让我写凶杀、滥情胡搞这类稿件?让我写点别的累点也成啊!下午开选题会,如果总编再让我写这类题材的话,冷姐,你要再不帮我说话,我可就罢工了!我成天听别人乱七八糟的所谓故事,他们把心理垃圾都倒给我,他们倒是舒服了,我呢?我朝谁发泄呀?我要精神崩溃了呀!”
  冷子虞低着头边听董玉壶讲话,边用浅笑回应她,等把严初霜的稿件看完了,在发稿签主任意见一栏上签上名,才对她说:“彭总编觉得这类东西有卖点,你不像小严、江楠和文杰刚毕业,社会经验少,你写能写到位。”
  “啊哟!多么想我现在是未婚青年呀!”
  冷子虞把稿件送到主管本部的副总编向梨春那里,和同事打个招呼就出门了。
  江楠打一进门就觉得严初霜的神情有些不对劲,等冷子虞一走,她询问他。严初霜低声地谎称是因为昨天自己回来晚的缘故。江楠低下头,俯在他的耳边,嘟囔着:“她有毛病!不就是晚回来几个小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没有耽误发稿。我说我不喜欢她,你偏说她好。好什么好?整个一个临水照花人!老当自己是天仙,是天下……”
  严初霜立即打手势制止她:“别这样说同事。哎,对了,什么叫临水照花人?”
  这回江楠倒是提高些嗓门,也抬直了身子,说:“是个
  神话传说,说一位美丽的水仙子姑娘,孤芳自赏,天天在水边照,最后爱上了水中的影子,投水自尽了。”
  严初霜对江楠作出一个涩涩的表情,不再理她。江楠不明白他的心思,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等她回来,你得好好地为自己辩解一番,我帮腔。”
  “行了行了,谢谢你。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江楠一听,嘴一撅,甩着肥大的工装裤生气地走人了。
  严初霜也自有严初霜的道理,只是不便与人道明。
  起码,他并不爱这份工作,却死心塌地地在这里干,在冷子虞的手下干。他和江楠是大学同学,理工学院电子商务专业毕业生,江楠是因为热爱传媒才来杂志社,他却因为一个人。
  因为冷子虞。
  仅仅因为这么一个人,就放弃专业,放弃许以高薪的软件公司,奔她而来。
  她却绝不承认那件事。
  严初霜点燃一只香烟,在烟雾中寻找去年的时光,烟雾是他回到过去的时光隧道。
  严初霜比同班的大学同学要大上两三岁,他是连考三次才考上大学的。别看现在开放多了,农村的穷孩子依然会把上大学当成改变命运的一个重大转机。姐姐早早地就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学业,转而到城里打工挣钱供他,接济家庭。
  如果父亲争气不做酒鬼,
  如果姐姐没有出
  车祸救治不及而亡,
  严初霜的大学上得还不至于那样的艰难:拾学校里的垃圾卖、当家教、到学校
  图书馆里帮忙,就这样,学院还是得给他援助。特困大学生比一般的大学生付出的不仅仅是体力,还有自尊。第一年的下半年里,他觉得自己常常是不敢正视别人,生怕被人嘲笑。那一天,系主任亲自找到他和同级不同班的另一位特困女生,告诉他们,有人出两万元帮助他俩,一人一万元,这样一来,他们剩下的三年不够的部分也不是很多,自己再想想办法,问题就不大了。系主任叮嘱他们:“这是赞助人指名给你们俩的钱,你们不要声张,以免引起其他特困生对系里的误解。”
  严初霜愣愣地问道:“指名给我俩的?是谁?在这座城市里我没有亲戚呀!”
  系主任说:“对方除了我们三个系领导,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名字。你们都不会认识她的,心存感激就可以了,她不图任何回报。”
  “那可不行。我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惠,却连名字都不知道,这不……”
  系主任明白他的心意,笑着说:“你们好好读书就行。她说了,不让说出她的名字是怕你们有报恩心理,反而增加精神上的负担。”
  听到这里,那名女生起身而退,连招呼都没有打。
  不管严初霜怎么磨系主任,人家也不告诉他赞助者是谁。直到毕业前,严初霜又找到系主任问及此事,言明:“我不能连施恩人的名字还不知道就毕业!我的中学班主任常常教育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个人指名给我们两个人。您就告诉我吧!”
  系主任定睛看了看,想了想,才说道:“你和那个女生的思想境界可是大大的不一样啊!她从来都没有问起过这件事,这笔钱让她拿得心安理得。算了,都是我的学生,你们顺利地毕了业,我就高兴。那个人叫冷子虞,是城市之光杂志社的部主任。当时,她是来我校采访特困生的,因为你们入学不到一年,不在她的采访范围内,她才没有找你们采访。她跟我要了一份一年级特困生名单,自己挑了两个人,一次性把钱交给系里,一再声明,绝对不能透露她的名字。她说,她很了解特困生的心理特点,有的人因为自卑而表现出来的就是自尊心更强,这样的人会因为受恩反而在心理上落下阴影。”
  转身离去的严初霜一刻不等地找到杂志社,恰巧冷子虞在,她把他拉到无人的会客室里说话。
  他定定地看着她说:“我叫严初霜,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她想了想,摇摇头。
  “我是理工学院九七届学生,
  电子商务专业,我们系主任叫陈昂。我叫严初霜!”刹那间,他在冷子虞的脸上看到了表情上的变化,那变化却在瞬间消失,消失得很不经意似的。
  她说:“我没有想起来你是谁,好像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严初霜真以为自己找错人了,他呆坐片刻,想着陈主任跟自己讲过的话,怎么想自己都没有找错人。他说:“是你帮我读完的大学,给了我一万元。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名字,怕我有心理负担。可我,怎么能……”
  冷子虞礼貌地站起身,轻声说:“你真的找错人了,我从来就没有给过你钱帮你读完大学。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忙,你请便吧!”
  严初霜又一次以为自己错了,身不由己地跟在她的后面离开,等他出了杂志社的大门,想想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冷子虞没有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的心很沉很沉的,回头望了一眼杂志社大门,这一望,他看见杂志社的门上贴着招聘广告,上面说因为杂志要变为双周刊,诚邀有志者加盟。严初霜说不清是为什么,来到传达室,跟人要了一份招聘启事才走。
  严初霜再次跟陈主任核实,陈主任肯定地说是冷子虞,并拿出冷子虞送给他的《特困大学生心思就这么多》给严初霜看,告诉他:“她就是这本书的作者。我想,既然她不想让你们知道她,也是为了你们好。你就不要再追问她了,心里记着这份情,以后有机会再回报她。”
  严初霜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他都在想冷子虞这个人,她的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年轻甚至美丽,本以为她已人到中年,他更没有想到受恩者都已经到了跟前,诚挚地恳求她说出真相,她还是不说。他想:她是怎样的大度与善良啊!
  他再次来到杂志社,为求慎重,他先跟传达室的人核实是不是这个冷子虞写的《特困大学生心思就这么多》,他神经质地怕是重名重姓,当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他又找到冷子虞。她一看是他,淡淡地说:“不是跟你说了过吗?你找错人了。”
  “我……我不问你这个。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的?那你不用找我,按招聘广告上说的,你把简历交给传达室就行,等通知吧!”
  如此,严初霜经过初选、考试和实习,成为周刊的一名记者,就在冷子虞的手下。他几次忍不住提及那件事,都被她打断。却有一次,她问他:“你怎么叫了个女生的名字?”
  “我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农历霜降,老家那儿下了第一场霜,父母就给我起名叫初霜。”
  冷子虞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我以为你是个女生。”
  如果对话的另一方不是严初霜这般和冷子虞有着那样关系的人,他也不会多想冷子虞的话。他想到了一起受恩的另一个人,那可是个女生。难道,她赞助的人一定要是女的?他试探着问她:“是因为我是女生,你才帮助我的?”
  她的脸冷了下来,可能是自己觉得这样不太好,勉强笑了笑,说:“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我帮的你。另外,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杂志社工作的?”
  严初霜嗫嚅着,不说话。
  她说:“如果是这样,我劝你大可不必。第一,帮助你的人不是我,第二,恕我直言,这份工作并不十分适合你,尽管你连实习这一关都过了,你很勤奋,能完成交给你的任务,可你并无灵气,灵气对于搞文字工作的人至关重要。我想,你要是干你的专业,会更有发展。”
  严初霜的脸红了,小声说:“我非常热爱这份工作。”
  “那就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
  冷子虞的话却带给他相当大的震动,是的,仅凭感恩这一点,他不至于留在这里工作,报恩的方式方法会有很多。那为什么还要干这份工作?先是心里装下了那个人做的一件好心事而放不下,渐渐地在心里总是禁不住琢磨她,偏偏她又确实是个很耐琢磨的人,是怎么琢磨也琢磨不透的人,越是这样,他就越愿意和她在一起工作,好像她的神秘就是他工作的动力似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与行事,大部分人说她为人谨慎稳重,个别人,尤其是新到杂志社的,说她不够真诚,好比江楠,江楠说她虚伪、自恋、自以为是,甚至不如口碑不太好的第二编辑部责编李文和,老李同志人虽“色”一点,可人家从不掩饰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能跟你说出来。
  也许,年轻一些的人更喜欢表达自己比较直接的人吧。
  然,严初霜却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冷子虞说的话、做的事一定是有道理这么一个思维定势。他极不愿意听到任何只言片语对她不好的评价,为此,免不了不知不觉地得罪江楠。
  离开杂志社的冷子虞来到了单位不远处的邮局门口的邮箱前,拿出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信件,信的三分之一都已经进了邮箱细长的开口处,她又把信抽了回来,凝神思索了一小会儿,进了邮局门,想将平信改为挂号信。刚往里走了两步,猛然看见柜台前李文和正站在那儿,她转身离去,向有一站地距离那么远的另一个邮局走去。
  到了第二个邮局前,她忽觉得寄出不妥,转身扬手拦住了
  出租车,将东西亲自送到该去的地方。
  为的是保险起见。
  谁让那信里装的是那样的照片呢?
  办完事的冷子虞下午才回到单位,进编辑部的大门,她心怀鬼胎地往严初霜的位置上看,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慢慢地往自己的位置走,她的位置和严初霜的毗邻。
  严初霜一看见她,悄声地说有事要和她单独谈,她假装镇定地把包放下,带着他往小会客室走。
  一进小会客室,严初霜就紧张地对她说:“冷姐,你一走,那人就给我打电话,说让我给他送去。”
  冷子虞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还没洗出来呢。”
  “那你应该也说,我们每个编辑部只有一部相机,按规定由主任保管,底片也由主任负责冲洗。”她似乎是在开玩笑。
  “说这个干嘛?我说一定送去就得了。”
  冷子虞故作轻松地一笑,“我已经送去了,你放心,他不会找你麻烦的。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严初霜长出了一口气,说:“不知道。你送去,我就放心了。”
  “你怎么这么怕事?”冷子虞微笑着说,伸出一只手指,比划着,“胆子像针眼。”
  “不是怕事。我觉得那可能是人家的隐私,人家不想让人知道,我就应该成全他。他知道我是城市之光杂志社的记者,挺怕我当风光照片给登在杂志上的。再说,我答应还给他,应该说话算话。”严初霜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走吧,你回去叫他们上六楼开会。”冷子虞说。
  董玉壶苦拉着脸对正收拾东西要出门的冷子虞说:“冷姐,老彭又让我写裕城市的‘鸭’生活状态,我上哪找‘鸭’聊呀?这种素材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怎么办哪?”
  “玉壶,你能采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你没看会上老彭又为发行量下降的事发火吗?这种情况下我们再说不好采的事,那可是往枪口上撞。你先采,两三天后我再找他交流,就这样吧,我也得带小严到戒毒所采访吸毒者了。”冷子虞麻利地收拾完毕,带上相机和采访机,唤严实霜走。
  出杂志社大门的冷子虞和严初霜刚走出门前小道,拐到大道上,一辆深米色奔驰车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们的身旁,躲闪不及的冷子虞一个趔趄,被旁边的严初霜扶住。奔驰车司机位置的车窗打开了,探出来一张男人的脸,接着,他对冷子虞舒舒缓缓地伸出一只手,冷子虞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和他握了一下。
  “你好,简总。”
  男人没说话,暧昧地笑了一下,摇上了车窗,开车走了。
  严初霜头一次看见冷子虞略略失态的表情,也是头一次看见那样一张男人的脸:上面的皱纹和麻子坑很多,却并不使男人显得难看,相反,倒是为他增加了更男人的味道,最特殊的是他的眼睛,鹰隼般地,看着冷子虞时极亮,很难想像,这双眼是一个近50岁男人的眼睛。还有,他伸给她的那只手,又黑又瘦又长,像极了鹰爪。
  第二章 最下酒的菜(1)
  严初霜觉得,和鹰眼男人握完手的冷子虞皮肉里的骨与筋有那么几根麻了,软了,酥了,以至于在他眼里她的身高似乎缩了几公分,她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水。他问她那个人是谁,她根本就没有听见。
  上公共汽车前,严初霜看上车的人挺多,就下意识地要把冷子虞身上的大包接过来,她这才缓过神来,推让了一下,见他的态度很坚决,索性就让他替自己拿包。上车站好,严初霜看见冷子虞的神态恢复正常,她还说:“都是让小董闹的,我心里装的全是她对我说的意见。我既得为她着想,也得考虑领导的态度。也难怪,那样的稿件谁能老爱写?总编这一段就盯上这样的稿件了,以前咱们以时政题材为重头稿,月刊销量很差,可双周刊做时政同月刊一样没有报纸占优势。一般人……”
  车突然刹了一下,随即又开了起来,冷子虞话没说完,身体晃了几下,拼力也没站稳,还是靠在了严初霜的身上。她赶紧站直身体,严初霜忽觉自己衣服上留下了她身体上的热气和香气。
  他偷眼看了看她,她直视着窗外,不再和他说话。
  编辑部大厅里是两排隔断式桌子,每一排都是相接的两行,第一编辑部和第三编辑部在一排,第二编辑部和总编室在一排,总共不到20个人。
  这些人中,办公桌子上最乱的就属李文和和董玉壶,偏偏这两个人又都是最讲究穿着品位的人。李文和所在的二部分管文化娱乐和时尚类,可能和工作性质有关系吧,李文和四十多岁的人了,装束上极能跟上形势,当前流行什么色彩,什么样式,什么品牌,小年轻的都爱问他。尽管杂志社工资在这座城市里只属中等水平,比电台强些,可是老李同志尽其所能,包括币子和关系网,把外表本就英俊的自己装扮得像“师奶杀手”:路易威登西装据说是找人打“关系”折买的,鳄鱼牌皮鞋也是货真价实的
  意大利货,他的头发天生墨黑墨黑的,前额染了一缕白发,还比别的头发长出一公分。用江楠的话说:“老李同志酷毕了!要是肚子小点,眼睛再大点,那就帅呆了!”老李文才很好,就是干活拖沓,还时不时地主观上闹出个桃色事件,他是创刊元老之一,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的,副处更提不上,本指望到双周刊时当上主任,结果呢,主任也没有当上,肖晶是他的部主任,又因为三部的主任吴胡生怕副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篡党夺权,坚决反对有副主任这么个称谓,杂志社就设了责编,实际上就是副主任。称谓不同,行使的权力也就不一样。副主任有主任的部分职能,责编只有“高级”编辑的职能:编部里记者写的稿件。老李同志满肚子牢骚,也没有办法,谁让吴胡是局里下来的人呢?总编会高看一眼的。
  董玉壶和老李钟爱的服装款式不一样,她爱穿的是中式的,像江南布衣、陶玉梅和播这类的品牌,那是她的首选。她今天穿的就是江南布衣肥大的长裤和窄瘦的衣服,她的大幅度动作却和身上的衣服品位不符,她胡乱地翻着桌子上花花绿绿的杂志,时不时地喝上一口水,水杯的外表沾着点点滴滴的糊状物。她看的那些杂志封面大部分是美女照,翻完一本,“啪”一声地扔在桌子上,又找出一本,快速地翻翻,又“啪”一声扔在桌子上。
  李文和听见董玉壶的扔书声,端着茶杯走过来,嘻嘻地笑着说:“董小姐,怎么心情不好了?哎,你最近怎么胖了,我看你那腰以前是小蛮腰,现在都快有二尺一了吧?要是腰粗了,这件衣服你就最好不要穿了。”
  董玉壶一听,哭笑不得地说:“老李同志,你可是一眼识三围呀!我什么胖了?我是肚子里有气气的!可能把肚子气大了,腰可不就粗了?老李呀,你帮帮忙吧,你在这方面有关系,帮我联系一下,我得采‘鸭’,要不然,就得挨批。”
  老李是个热心人,真上了心,俯在她的耳旁,用手示意她低下点头,悄声说:“动动脑子,能采上就采,采不上就瞎编,据我所知,别的杂志可都这么干,能卖就行!但是在咱们这里吧,不能公开这么说,领导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董玉壶点了点头,说:“这我知道,可咱们不是‘新闻’类杂志吗?我不太敢这么做。”
  “真傻!这样吧,我帮你联系,采个和‘鸭’打过交道的人,你别这么看我,是个男的。采了这一个,再编几个,往一起一凑,一篇大作就问世了。领导要是知道了,你就说,要不,领导帮我联系一下采访线索?领导立刻没电!”
  董玉壶两只眼睛夸张地转了几下,脑袋轻轻晃了晃,说:“你先帮我采你说的人吧。别的再说。”她是个精明人,怕老李给出的好主意自己当面说照办,背地里老李嘴巴不严,说出去,给自己心里添堵。
  没有城府的老李真给“涮”了,乐颠颠地马上拿起董玉壶桌子上的电话帮联系,完事后,对她说:“我就爱为美女服务。冷大美女一般人近不了前,不给我这个机会,没有董大美女好说话。”他又把声音放低,“你没听说吗?”
  董玉壶看着神神秘秘的老李,莫名其妙地问:“听说什么?”
  “冷,就她,是怎么当上‘杰青’的?”
  “不就那么当上的嘛,十个‘杰青’要划分出工作性质,正巧她是个作家,又赶上时候出的成绩。”
  “我可听人说呀,是某个领导为她说的话,她才当上的。人家为什么替她说话,怎么不替我说呢?据说,是……”
  “床上那点事,对不?”不等老李说完,董玉壶接过话替他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两个人在床上办的事,难道床底上藏着第三个人偷听偷看了?然后这第三个人又给传出去?不是?不是怎么人家床上那点事就能传得跟真事似的。这第三个人是肯定不存在的,那难道是当事人自己往出说的?他们傻呀!我不信我没有亲眼看见的事情。你说的领导我知道,就是咱们第一任总编,现在的地税局局长,她不会跟他的,差了二十好几岁呢!”
  老李捂着嘴大笑起来,声音被憋在嘴里,等不再笑时,他说:“你才傻呢。你是个有丈夫的人,就是已经‘批发’出去的女人,人家是‘批发’又转单身也就是‘零售’的女人,你……”
  董玉壶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嘴里说道:“好了,老李,咱不说这种事好不?”她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你们娱乐版何不做个‘明星绯闻十年回顾’,世纪初人们不是还留存些世纪末的怀旧心态吗?这个老百姓可最爱看了。他母亲的!人们都怎么了?专门关心别人的私生活。我不是说你,不是。”
  老李尴尬至极,讪讪地,端着茶杯走了。
  女人对某些事情,对某些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尤其是像冷子虞这么敏感的人。
  几天来,她看出有人看她时的眼神怪怪的,暧昧的,透着那么股幸灾乐祸的阴气,那些人彼此又是心照不宣的。她记在心里,也不问像董玉壶这样跟她关系还算近便的人。心里冷笑:保不准这是造出我什么绯闻了!最让她感到可气又可笑的是,洪生找她,还神秘兮兮把门关上谈话。
  “小冷,我有点事想麻烦你,不知方便不方便。”洪生话里和眼神里透着令冷子虞讨厌的东西。
  “你看你说的,有什么事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恼在心里,却只能笑在面上。
  “你知道,我弟在市纪委工作,他想到地税局。我听说你跟齐局长挺熟的。”洪生漂亮的大眼睛里弥漫着灰尘之气。
  “你不是比我更熟吗?虽然你比我来得晚,我来时其实他就走了。可是你母亲不常是他的座上宾吗?像你母亲这样的老搭档,齐局长是最敬重和挂在心上了。我和齐局长只是开会时碰上认识的,并无深交。”冷子虞说着说着,突然明白洪生找她谈话的含意:托她办事是假,刺激和试探她是真,弄不好,现在社里正传着她和齐局长的绯闻,即便传的不是绯闻,那有人也会说她是个走上层路线的人。她也意味深长地,笑着看着洪生,“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这件事我帮不上忙。”
  离开了洪生的办公室,冷子虞拿起一张晚报大张开挡住自己的脸看,心里却在飞速地分析着单位里的政治形势。洪生比她晚来四年,和她一样,财会中专学历,来到杂志社先是当出纳员。可是,他的政治权谋却非冷子虞和其他人所能比。他的母亲曾和齐局长搭班子,任杂志社副总编。洪生把他母亲的影响力运用到了极致,逢生人必提其母。自来杂志社后,不见有什么文章发表,最大的特点就是天天围着彭总编转,把老彭哄得经常是找不到北。洪生几乎是两年一个台阶地往上升,先是当上财务部副主任,接着当上主任……双周刊创办前,他和冷子虞一起竞争副总编的位置,冷子虞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的对手?她对官职也并不是十分看重,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冷子虞无心官职,洪生有意。
  58岁的老彭马上就要退了,他很想在临退时再提个副总编,打击一下另两名副总编越来越盛的气焰,同时也是真想做件好事。可他明里暗里也不说究竟把眼光放在谁的身上,是吴胡还是冷子虞?心里是想提冷子虞,可不想示意出来,也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提她,让她产生一种个人水到渠成的想法。洪生知道老彭的心思,他偏向于提吴胡。他恨冷子虞,这并不是冷子虞得罪过他,而是他牢牢记着当年有人反对他当副总编时说过的话:“一个连文章都没有写过,连策划都没有做过的人,凭什么当杂志社的领导?他哪一点能和冷子虞比?”他认为,这话即便不是冷子虞常说给别人听而给别人造成的印象,也是她心里这么认为的,她是绝不会服气他的。
  只是,他想都不曾想,同事们的评价是不是真的中肯?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实事?
  更何况,假如冷子虞真的当上了副总编,想一想吧:
  31岁,够得上全市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吧?
  美女,
  才女,
  别说大事上,就说以后领导们和其他各界名流坐在一个饭桌上,那所有人的眼光就都得聚焦在她的身上,洪生的母亲算得了什么?那只是个过去时。
  40岁的男人多半是成了精的男人,比如洪生。
  那样的人是永远不会理解冷子虞这样的人。
  其实,冷子虞对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过争权夺利的想法,她认为,她到目前的地位,那已是上帝的恩赐,她以后所能做的事,就是好好做本职工作,时间允许的话,多出几本有影响的书而已。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想结束点什么的事。
  悦心大酒店的一个包间外。
  冷子虞和董玉壶因有事要办,比其他人晚来二十多分钟,急慌的脚步掩饰不住她们秀于其他女性的靓丽,连过往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她们一眼。
  里面坐的是以向梨春和洪生为首的杂志社同仁,同仁中都是主任和责编,其他的是十几位社会各界名流,以文化界人士居多,他们都是被杂志社请来对刊物提出宝贵意见的人。
  冷子虞推开门,名流们的眼睛流泄出照相机拍照一霎那时产生出的光芒。向梨春立刻起身介绍她们两个人,她们刚一落座,日报的一个部主任打着“哈哈”说:“向总编,你们杂志社的编辑该不是都在歌舞团干过吧?”
  向梨春不便作答,只有回敬他“哈哈”。
  人已到齐,主宾们纷纷开始“工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名流们拂却向梨春和洪生把话题往下午开会时说的主题上引的意思,不知怎么,就聊起了裕城市的名女人们。
  谁让女名流们少呢?物以稀为贵,大有值得一说的价值。
  并且,谁让少的女名流们今天又只到席两位呢?这两位又是男人和女人们想说点什么都找不到前奏的人——样貌太一般,说难听点,就是丑,年龄也大,都是商业界人士。文化界的那几位开完会都推说有事走人了。
  一个商场老总说:“我们商场今年被裕城商场顶得够呛,那个刘总真是厉害。这女人吧要说不行,那是一点都不行,要说行,那比男强人都强上几分。向总编,以后你们媒体多给我们宣传宣传。”
  日报部主任说:“刘春荣老总?厉害,实在是厉害,凭着点姿色,傍着前任老总起的家,一旦得势,将前老总一脚踢开,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手段,据说,董事会对前老总全票否决。”
  商场老总说:“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嘛。”
  听女人经来了精神的一位男作家脸上笑得跟彻底剥开皮的朽木,说:“就说我们文化界的那几位吧,电视台的张英杰,也是位作家,长得那真叫漂亮,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电视剧导演。听说,她跟某男演员正在家里要‘办事’,她丈夫有事回家,她灵机一动,对她那老公说,你为什么用怀疑的眼光看我们?我正在给他讲戏,你不常说要支持我工作吗?夫妻之间连信任都谈不上,这日子我不过了,
  离婚!”男作家不顾众人期待下文的眼神,卖弄着关子,喝起了水。
  未等男作家接着讲,三部的责编蒋艳丽接着说下去:“他老公信以为真,好一通地给她求情,婚当然不能离,这可正中张英杰的下怀。”说完,蒋艳丽发出一阵碎玻璃碴子掉在地上般的笑声。
  牙尖嘴利的董玉壶刚要讽刺几句蒋艳丽,被冷子虞在桌子下扯住衣角制止了。
  商场老总说:“来,干了这杯酒,为名女人干杯!”
  酒桌上的气氛竟然达到了一个高潮!
  属人来疯的蒋艳丽接着讲下去,恨不得把文化界的名女人都说个遍:气质卓然绯闻不断为此离婚的女画家;尚存有年方二八少女情怀的老年独身女书法家;美色与才气什么都拥有就是没有绯闻的报界女强人据她的推断一定是性冷淡……
  一直沉默不语的冷子虞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忍受,出门上
  卫生间了。
  蒋艳丽还在讲:“王玉玲,小说家,听着名字就知道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嘛,现在穿得还跟个农民大嫂的模样,改不了的土包子气,长相也一般。头几年更不会打扮,这会儿还是不错了呢。这农村人进城……”
  董玉壶再也听不下去了,将胳膊肘往桌子上一支,两只手腕往一起轻轻一靠,动作甚为优雅,她笑嘻嘻地说:“大家一定不知道吧,”美女董玉壶一开口,一下子就把名流们的眼光吸引过来,“我们的蒋大姐年轻的时候是前程似锦的朦胧派女诗人,让我们为蒋大姐干一杯吧。”
  干!杯光交错,酒波涟涟,宴席进入到又一个高潮。
  杯中酒全喝光了的蒋艳丽才反应过来董玉壶是在讽刺她,她心里当然不舒服,恨恨然地看了看董玉壶。
  冷子虞在卫生间里抠着喉咙好一阵吐,才回到酒桌上,却是,她跟大家告辞,董玉壶也随之退下。
  剩下的人们继续着他们钟爱的话题。
  和,由话题引起来的酒兴。
  冷子虞一出包间的门,再也忍耐不住,皱起了眉头,叨咕了一句:“真是高估了他们!”
  话虽不甚明了,董玉壶也听懂了,气哼哼地说:“人类全体都有窥私欲,一个个巴不得多知道一些别人的私事,博得谈资,以此成为谈话的主角。”
  “一般人倒也罢了,偏偏今天都是什么名流。哼!不过以此证明自己有多么纯洁,别人有多么龌龊。说什么据说、听说之类的不严密语句,有意思吗?”
  印象里很少看到冷子虞有激愤的时候,董玉壶略有惊讶之色,想了想,她又不感到奇怪了。说:“就那个蒋大姐,说好了,尊称她为大姐,说不好了,什么东西?好歹也算个作家,偏偏行为言语像个没有水准的家庭妇女。样样不如人,韶华已过,四十多岁了的人离了婚不说,事业也不见起色,十多年前,从杂志社下海到绥芬河做生意,没见钱捞,回头哭求总编做双周刊一干将。见天地跟新来的人讲些桃色新闻和黄色故事,什么玩意?”
  “不讲事业如日中天的同性的所谓丑闻,怎么见证自己的成功和幸福?明明不幸,却偏偏……算了,我不说了。”
  董玉壶知道她是个谨言慎行的人,极少背后议论人,可她也感到很奇怪:都共事两年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竟是个默躲在一边却看透一切的人?
  裕城市的夜晚,清风习习,灯光艳艳。
  走在前面的冷子虞已伸手叫了一辆
  出租车,回头唤董玉壶上车,却看见她呆立着,大颗的泪珠里映着霓虹灯变换的颜色,一对泪珠来不及定格于五光十色中,就被另两对代替。她赶紧对司机道歉,来到董玉壶前,什么也不问,拉她就走。
  她不想知道别人的事,不想承受别人的秘密。
  承受别人的秘密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起码是要经得起保守秘密这一关。
  冷子虞过得了这一关,但,别人都会相信她吗?
  董玉壶感动于冷子虞的细心,抽泣着说:“我是想,今天他们说她们,如果哪天我成了名人,他日的酒桌上我也必会遭受那样不负责任的攻击。就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不愿意。”
  冷子虞说:“我……我不太会安慰别人。这么说吧,本属两个人之间的事,别人说来,都不会是真相。我的看法就是,有所为的美女,只有两条让她们舒服的道路可走,一是兼当荡妇,二是兼当泼妇,走第三条第四条道路都不会感到舒畅。”
  闻听此言,董玉壶比先时更为吃惊:“冷姐,你怎么说得这么准确?你的话是我心中所想的却没有归纳出来的,能下出这样的断言,你究竟有过什么经历?”
  第三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1)
  千万别说不堪的往事。
  能值得人一说的往事,又多半是不堪的。
  谁能将幸福的过往记得那么深?那么清?
  甜的,让你尝过后就会立刻极尽夸张地说。
  苦的,会苦至你时光久远时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口如刚咽下黄连。
  说起,等于亲手把自己的疮疤一点点、一丝丝地揭开。
  每说一次,你就会痛一次。
  冷子虞懂。
  是以,她并不回答董玉壶的问话,只拉着她来到悦心酒店不远处的风花雪月茶室。进了包间,董玉壶低诉起来,声音如断开又连上、连上又断开的琴弦。
  她说:
  大学三年级以前,我一直是个肥妹,一米六八的身高配以一百四十多斤的体重,还戴着高度近视眼镜。从来就没有人示意过爱上我,我又偏偏是个心性高的人,爱上的人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惟爱周润发的气质、刘德华的外表、比尔·盖茨的才华合在一起的人。大二时,我因为皮肤过敏,不能住中文系阴面潮湿的宿舍,经协调,住进了工学系脱产函授生大专班的宿舍。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身体忽地自然而然地瘦了下来,成了细高挑,我假期时又把眼睛做了手术,再也不用戴近视镜了。大三一开学,同学们都说我像蛹兑变成蝴蝶一样:星目剑眉,顾盼生辉;皮肤雪白,发如墨染;腰身纤巧,四肢匀称。连我妈都直称奇,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女大十八变,会变得像另一个人。
  我并不知道我真的有那么美丽,也不在意,我正将自己埋在书中,想一毕业就一展鸿图之志。
  那时,一个工学系的函授班男生经常到我们宿舍,他来时,大多数时光我都躺在上铺我的位置上拉着床帘看书,偶尔展身起来看见他,点头示意一下就完事,甚至,彼时,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除了看书,瘦身后的我还有了另外一个爱好,周末学校俱乐部里我逢舞会必参加。我的身高再加上
  高跟鞋的高度,有一米七十多了吧?跳舞时我会尽量跟高个子的男生跳。凑巧,那个常来我们宿舍的男生也爱跳,他个子高,形象好,我们就常在一起跳,跳得特别顺手,有时,我们俩能一起从开始跳到最后。
  我并不知道,这对有的人意味着什么。
  直到有一段日子,我发现宿舍里的人都不爱答理我,特别是和那个男生既是老乡也是同学的李玉如,动不动就摔碗打盆地,情绪反常。我以为,她不是冲我。
  一天,我们跳完舞后,男生请我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总共也就用了半个小时的时光。等我进宿舍大门时,刚好是熄灯时间。我摸着黑开了宿舍门,“唰”的一声,李玉如的床帘被拉开了,问我:“你是不是和董晨到咖啡厅了?你们都干些什么了?”
  我一听,非常反感,觉得她这么问我极不礼貌,没理她,也没多想,就上床休息了。第二天,宿舍里有个人过生日,可是她事前并没有通知我,待我看到桌子上摆着生日
  蛋糕时,才知晓,我忙出门给她买礼物。刚一出门,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咱们快吃,不理她。”
  “还是本科生呢,明明不能和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处对象,还牵着人家。什么品行?”
  “董晨就是被她那狐狸精的长相迷惑住了,才不答应李姐的。”
  “最终他会后悔的。”这是李玉如的声音。
  我这才明白:李玉如爱上了董晨,可是他不肯。
  我无心与己本无关联的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大度地与她们相处。董晨找到时机,对我表白爱意,我不想伤害他,告诉他我有了男朋友,中学同学,现在北京念书。他真是个不错的男生,对我说:“我不管那么多,只求你,一旦你们有分手的那一天,请你告诉我,我会再追求你。”
  “你和李玉如不好吗?”
  “不太好吧?她膀大腰圆的不说,长相和性格都粗糙,不适合我。”
  这才是董晨不爱李玉如的真相,而不是因为有我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宿舍里那七个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大三整整一年的时光里,她们都不理我,其中有出于嫉恨的,有随帮唱影的,有自以为义气管闲事的,出出进进于宿舍的我犹如过街老鼠。我难以承受那种孤独的感觉,宽着心想:也许是因为她们文化水平不如我们这些全日制本科生才那么狭隘的吧?即便是我勾引的董晨,难道,人们就把他不和李玉如处对象的原因全部归于我吗?这么想,我又觉得不完全正确,却再无其他的道理可寻。我开始了自我封闭的日子,成了天马星空、独来独往的一分子。
  李玉如更是在自我作践中毕了业,形容枯槁憔悴,临走时,在我未来得及捆好的行李上偷偷地洒上好多好多的墨水。
  何苦?对我有意见,可以当面说给我,我不仅不会再跟董晨跳舞气她,还会帮她劝他。
  说来谁信?狐媚子我,我狐媚子,在大学期间除了留下满满一手提皮箱自己做的卡片,连男朋友都没有处过。
  尽管有很多人追我,追得我的同班同学们都认为我是个不太地道的女子,以为我使了什么魔法,让有的人痴迷,有的人伤心不已,有的人因在我这儿失利而痛恨女性。
  其实,他们的行为与我无关。
  我反省了一下自己,要说我有什么过错,那就是,一我漂亮,他们会选择漂亮的女生;二我老是当追我的人为朋友,以礼相待,反而让他们以为自己终会有机会。
  我不是不想处男友,真的是觉得身边的人都不是我的理想所指。
  一年后,我也毕了业,到省城的一家杂志社当了编辑。
  我还是那样,自我封闭,独来独往。
  这样倒好,参加工作四年后,我出了一套书,对了,这个你不知道,单位里只有老彭知道,是我不让他对外人讲的。许是因为这个吧,我才来两年就当上了责编。我的书叫《穿越时空的四大美人》,书商给出的,卖得不太好也不算坏。
  因为这一套书,你知道很多人说过我什么吗?
  说我的破书怎么能出,而且一出就是四本,就是因为仗着姿色跟书商上的床才出的!
  那个书商我连人都没见过,出书事宜都是电话里和网上联系的,谈何上床?退一步讲,书商首先是商人,商人最先考虑的是经济利益,你的东西臭,书商不会给你出,上了床,也只应付你一下,出一本,还少印点,怎么会一出就出一套四本?每本印了一两万册?
  说我的书没有思想性,虽不是下半身写作出来的东西,也是浅薄无知的东西,骗骗中学小女生而已。
  天大的笑话!说这话的人居然是文学圈里的人。思想性,那是评价纯文学的标准,我的书是通俗文学,评价它的标准是道德价值观。多么简单的道理!真让我奇怪,是他们无知还是太知道如何诋毁一个刚出道的作家的方法?
  最最可气的是,有的写作的人,我不愿意称他们为作家,说我这样的东西太好写,人家不屑写。纯属胡说八道!真是无知者无畏,写写试试,单就让你一本书20万字地编故事,编一本还凑和,第二本你再编编,那一环扣一环的情节,迭迭不断的悬念,历史资料的掌握,给古代四大美女分别挑上个一百年的某个时空来写,绝不是轻松就能做到的。从大学起我就开始积累资料,由西施的战国时期,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的我都查过,服饰的,食品的,政治的,军事的,正史的,野史的,王侯将相的,黎民名优的。
  冷姐,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不谦虚,不是不能够接受别人的意见。关键问题在于,竟是些所谓的行家在驴唇不对马嘴地评价,要是一般读者说我根本就不会在意。偏偏是,读过我书的一般读者很多通过书扉页上我留的电子邮箱给我发来邮件,说他们喜欢的原因和不足,大部分是很中肯的。我的书有缺点,我知道:过渡不自然,句子不够讲究,另外,个别史实不准确,那是我以后才知道的。这些都没有行家说!要是有人这么说了,我都能请他吃饭。
  出这一套书之后,我的绯闻不断:好心好意带着外地杂志社来约稿的男编辑找价位合适的宾馆,竟被人说成是和他开房间上床;处过几个男朋友,连同居历史都没有过,能被人说成我是个偷偷结婚又离过婚的人;个别不怀好意的中年男人酒席后坚决要送我回家,我推辞不过,第二天就会有人说我第三者插足;当了编辑部主任人家会说我以色相勾引领导……凡此种种。
  我觉得压抑,心态也有些扭曲,总认为别人一起说话时一定是在说我,有人好心告诉我点什么事我也会认为是别有用心……我不知如何对待别人
  评论我的书和人最最到位的就是我的老公,当时他还在读历史系博士,是他指出我历史知识不够准确的;他说我这个人,胸有文翰,心无城府,一片冰心在玉壶的一个人。因为这,我把名字由“晓秋”改为“玉壶”,也把自己当成最大的礼物送给他,我嫁了这个满腹经纶、脚踏实地、为人厚道的才子。我的性格渐渐开朗起来,直到今天有那么点泼妇的意思。
  他博士一毕业,我坚决要离开那个城市,来到了裕城市。我只在找工作时送彭总编一套我的书,从来也没对别人提过这件事,你是第二个人。
  茶室里在董玉壶的倾诉后,一片死寂,茶桌上方昏黄的灯光映在茶水上,茶水色泽更加深了。
  冷子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至少我没有听过你的绯闻。”
  “那是因为,我想过,是因为你,因为你比我更出色!等人们说够了你,才会轮到我。”
  冷子虞浑身一阵的震悚,定了定神,才说:“你不公开说你出过四本书的事,不觉得这是一种损失吗?”
  董玉壶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水。“我最热爱的是写作过程本身,不是由此带来的附带品。冷姐,我真的不爱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了我的故事,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听别人倾诉,其实是给自己心里添堵。“
  口述实录”的主人公跟我们倾诉,他们是在发泄自我难以排解的东西,而我们的角色,就像心理医生,他们把心理垃圾倒给我,我往哪处理?你知道,自大学毕业进第一个杂志社开始,这些年我写了大量这样的稿件,往外面投稿,上稿率极高,挣了很多稿费。可是,我的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呀!那些人倾诉的事件中,会有另外的主角,这类主角看完了我的东西后,分辨出来是他们的故事,是不是对他们构成伤害?倾诉者说的事一定就是真的吗?有没有自我臆测对方的成分?我实实在在地写够了。”
  听了董玉壶的话,冷子虞万分吃惊,她凝神思索了片刻,说:“对不起,我写的时政和文化类稿件多些,不十分了解你写的纪实,也就不了解你的感受。这样吧,我侧面问一问江楠,看她愿不愿和你对换一下版面,你跑时政。实在不行的话,”她顿了顿,“我来写吧,别人好像还真的很难胜任。”
  “对不起,冷姐,我本不是个给别人找麻烦的人,要不,我调试一下心理,再适应适应吧。”
  “有困难我们一起来克服。相信我。”冷子虞将右手伸过茶桌,抚摸一下董玉壶握着茶杯柄的手指。
  容易激动的人也容易被感动。
  董玉壶说:“冷姐,现在,单位里有人说你的绯闻。”
  冷子虞浅笑了一下:“不是第一次了,第N次了吧?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说我跟齐局长,对不?”
  董玉壶瞪大眼睛:“你听人告诉过你?”
  冷子虞摇摇头:“不想打听。心里权当成全别人的窥私心理,满足他们拿我当参照物对比后找出自己失望的东西时,拿我的绯闻当个人充满希望的契机。”
  董玉壶想说,你只比我大两岁,可是你的思想却比我能深上十倍,那么,你如何修炼的?她没说出口,知道冷子虞是个从不讲私事的人。
  冷子虞却看出她的心事,抬眼望了望灯,自言自语似的:“三条人命还不足以让我如参透佛经的老僧那样气定神闲吗?那样的老僧连死都叫‘坐化’。也会有参不透的时候,参不透的时候,我就会走极端了。”
  “三条人命?”
  “是的。不说这个了。”冷子虞觉得面对董玉壶的坦诚,自己有点不够意思,解释下去,“玉壶,你对我说过的话会烂在我的肚子里。可是我的事,真的,我怕痛,怕伤感。”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你不用说了。”董玉壶如此精灵的人怎么会不懂得冷子虞的心事,由己推人也会懂。
  那一定是血淋淋的东西。
  月朗星稀的夜背景,是冷子虞的最爱。 和董玉壶喝完茶,下半夜才回到家的冷子虞了无睡意。
  她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那些灯没有一只是日光灯,全都是不太明亮的白炽灯。
  她不需要太明亮的灯。
  没有一盏灯能照亮她过于黯然的心房。
  她先找出严初霜白天问她借的《朦胧诗选》放在包里,洗漱完毕,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月亮和星星。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诗歌的作者杀死了为他付出所有的妻子,自己也随之而去,也因此使情人蒙羞于世上。
  死者令人同情,因为人们认为她走到了痛苦的极端;生者令人生厌,她无奈地被推上了道德的审判台。
  其实,最受痛苦煎熬的是生者,她要面对的是一双双白眼、青眼、红眼,斜目、冷目、怒目。
  回忆。
  前不久。
  她把一张照片亲手端至他的面前,墨镜后面的眼睛仔细地看了看他,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迷离,看东西时总像找不到应该聚焦的位置。他以为她没有防备,试图一把将她手中的照片夺过,可未能成功,照片被她飞快地塞入包中。他们的话题要结束时,他的妻子进来,他神鬼不觉地掩饰起刚才还惊恐万分的眼神。
  他把她介绍给妻子。当着他妻子的面,她把名片留给他。
  片刻间,她想,他的妻好像不是他先前的妻。
  那一日后,她没有立即等来期盼的电话。
  他不怕吗?
  他是怎么想的?
  冷子虞没有对董玉壶食言,她找江楠谈话,问她能不能和董玉壶对换版面,江楠坚决不肯。末了,很生气的样子,心直口快地说:“冷姐,你是觉得我不能胜任工作,还是觉得我的工作量不够饱满?”
  “你做得很好,只是,我想让你尝试一下新的东西,也是因为董玉壶最近太疲倦了。”
  “她累我也累!”江楠转身便离开会客室。 冷子虞婉转地把江楠的意思告诉给董玉壶,说:“我也得尊重她的意见,我看这样吧,部主任主要负责策划和整个部里的版面,写的东西不多。你主要精力放在‘口述实录’和另外两个只需编不需写的版面,其他的我来应付。”
  董玉壶明白她的好意,笑了,说:“我尽量做,做不过来再跟你说。冷姐,谢谢你!”
  这时,正翻着《朦胧诗选》的严初霜大呼小叫地:“冷姐,你这书里夹了好多的干花呀。我看看,白边红花,红边白花,也有纯红纯白的,还是粉色的。干花都这么漂亮,那盛开时的花一定更艳。这是什么花呀?”
  冷子虞脸上微显沉色,旋即换上微笑:“看书时,别把干花给我弄丢了,也别弄散花瓣。要不,你把它们先还给我。这花叫虞美人,也叫大烟花。”
  严初霜一愣,想了想,说:“虞美人?大烟花?我想起来了,冷姐,上次咱们在戒毒所里借来的资料上不是写着,这是罂粟科的花吗?是毒品的原材料之一,冷姐,哪弄的?现在可不让种植了。”
  冷子虞冷眼看了看他,本不想答他,看他执著看着自己的眼神,觉得不说不好。“十几年前,我老家那里种,那时还没有禁止家庭种植。我可很珍惜这些干花的,我看你还是先还给我吧。嘿嘿!”
  严初霜把干花一枚枚地轻轻取下,放在报纸上,端给对面的冷子虞。冷子虞小心地接过,又一枚枚地夹在另一本书里,把书放入自己的大包里。
  “什么东西?冷主任这么小心翼翼的?是不是初恋情人送的?”不知什么时候,李文和已站在冷子虞的隔断旁。
  冷子虞脸色非常难看,尽量克制着内心的不满,对他说:“老李,这种玩笑和我开不太合适吧?”
  老李这种人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没皮没脸,谁呲他两句都没关系,他不记仇,也显得极没自尊心。他哈哈一笑,算是对冷子虞话的答复,放低声音对她说另外一件事:“冷主任,帮个忙吧。我揽了一份广告,环宇家居城的,10万,你知道,我家要装修房子,没钱逼得我揽广告挣提成。可家居城的简锋总经理说了,钱他会给我,可得你去拿支票。”
  冷子虞“唰”的一声猛地将桌上堆放的报纸和稿件推到前方,报纸和稿件碰摇了装满水的杯子,一些水溢出。她压低着声音说:“你揽你的广告,为什么让我去拿支票?”
  “你别急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让你去拿支票。这笔钱入了账,我能得百分之二十的提成,两万块,到时候咱俩一人一半。”老李涎着脸低声下气地说。
  冷子虞刚要进一步呲他,手机响了,她对他摆了摆手,接手机。
  “是我,杜桦,我要见你,子虞。”
  冷子虞的手微微发抖,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她尽量平复着情绪,站起来,背向窗户,老李一看她这样,走了。
  “说吧,地点。”
  “西西艾咖啡厅,巴西包间,下午两点,不见不散。”
  冷子虞合上手机,看了看手表。
  第四章 虞美人(1)
  定了定神,冷子虞才踏入西西艾咖啡厅里的巴西包间。
  戴着银白色框架近视镜的杜桦已经坐在那里,深米色西装很挺括,他额上的头发有些自来卷,喷上了摩丝,梳得一丝不苟。他正气定神闲地喝着小姐先给上的矿泉水,当看见冷子虞进来时,起身相迎。
  冷子虞能感觉到,他看她第一眼的眼神是那种不易被人察觉到地上下打量一番,说是“上下”,其实并非全部。坐下后,他的眼神恢复了她常见到的迷离状态。
  一双男人迷离的眼,会让女人觉得他有些害羞,会让男人觉得他有些矜持。
  杜桦问她想喝哪种品牌的咖啡,她让他随意。小姐很快就把一壶咖啡送上。
  一壶咖啡分成两杯,冷子虞面前装杯子的小盘子上滴上两滴咖啡,他拿过桌上盒子里的面巾纸为她拭去。
  他并不立即开口问她照片的事。
  她正等着他亲自开口问。
  冷子虞找着其他的话头,想引他往照片上说:“那天,你把你太太介绍给我,我觉得她好像和十年前变了样儿。”
  “啊,她……我和那个离婚了,这是我现在的太太。”
  冷子虞说:“你现在不错嘛,维讷装饰工程公司的副总,这个公司是裕城市装饰装修行业的佼佼者。维讷?对了,我记得你好像介绍说你的太太叫方维讷。”她是想提醒他,那天你太太方维讷在时,我送的是照片!
  杜桦点了点头。
  好一阵的沉默。
  冷子虞偷眼看了看表,坐在这里也快有半个小时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12年过去了,言犹在耳:‘子虞,我会带着你走进……’”
  “子虞,”杜桦打断了她,“谢谢你,为我保存……”他不再说下去。
  她却想:他应该知道她为什么亲自送那张照片给他看。有三次,她请求他,帮帮她,她认为她的请求他很容易就能做到。
  他不说肯,也不说不肯,脸上全是思索的表情。
  她只有硬着头皮说:“杜桦,我想尽快出国,我问过了,以我中专的原始学历和年龄,只能到爱尔兰。手续费什么的我能出得起,可是三十多万的担保我没有。我的住房是公房,没有
  产权证,我也没有大额的存款单可做担保。你只需拿出这样的东西即可,其实你并未损失什么。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答应我。没办法,正巧我拿到了你的照片。你看……”
  早已明白冷子虞是拿照片在敲诈勒索,他只是思忖,究竟怎么说,怎么处理才更好。他望望掩得很好的包间门,才说:“子虞,你不知道,第一次你求我,我就想,一定要帮你,不仅是担保,连手续费用我都……公司其实是维讷早年开的,我们在一起不到两年。你说的数目太大,从你跟我说的第一次开始,我就在积极想办法,本不想在未成功之时告诉你,可是,这张照片……唉!”
  “我说得还不够明确吗?我要的只是担保凭证,不是现金!”
  他的眼神更加迷离地看着她,时不时地低扫一下杯里残余的咖啡。“子虞,这些东西都在维讷的手里。不过,没关系,我会……”故意不说下去。
  冷子虞一听,脸拉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躲闪着始终不肯正视自己的眼神,直直地说:“杜桦,今天我不是跟你商量。你要是不为我担保,我就把照片送到你太太手里。就算你那有钱的太太不因此跟你离婚,那你们也得有一场好戏上演。万一你她跟你离了婚,那财产方面,你可能占不好什么好处。对了,车证也可以呀!你开的别克GL8车价值好像就是三十多万。担保的事我完全可以找别人,我非要找你的原因你心里清楚。因为,你说过,‘子虞,我会带你走进……’”
  杜桦再一次打断了她:“子虞,我对你的心你不明白吗?”
  冷子虞拿出包里的书,翻开,里面的虞美人干花显露在他的眼前,他看了一眼。她把书合上。
  “你的偏头痛好了吗?”她死死地盯着他看。
  “好了好了。子虞,我跟你说,这几天我一直在为你而彻夜不眠。你明白吗?是为了你,而不是为了照片的事。你说的事我已经放在心上。你知道吗?你们的副总编洪生是我太太的远房表哥,你拿照片对我说事,如果让他知道了,其实对你也不利。我想的只是满足你的心愿。”
  冷子虞听完他刚才说的话,不耐烦地说:“你要是诚心帮我,那就快点!”
  “你放心,我会的。就冲冷老师的面子……”
  “别提我爸爸!”冷子虞低沉的怒喝止住了杜桦的话,杜桦起身告辞。她并没转身送将。
  他走到她的身后,转过身,将手轻按在她的肩上。“子虞,我对你还……”她下意识地躲却他的双手,“常给我打电话联系,别忘了,啊?”
  冷子虞一个人端坐在原位,想着和杜桦的对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真能帮她还是不会帮她?她很烦躁,因为,她并没有跟杜桦完全说实话。
  除了杜桦,其实她找不到第二个可为她做担保的人,她并无私交甚深的可以帮她这么大忙的人。
  她跟小姐要了一壶红茶,一个人慢慢品。
  总是这样的,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如何想,如何行事,于是,让人无法给他这个人下结论。跟他处理共同的事,你只能等他,等他说出明确的想法,明确的决定。
  她拿出包中的书,看看了里面的虞美人干花,想起当年,等来等去,最后终于等出那句话:“子虞,我会带你走进……”她低头看了看杯中浓浓的红茶,轻摇了一下杯子,杯中的茶水现出了一片涟漪。
  涟漪中间,清晰地浮出父亲冷君超的脸。
  桦林镇,冷君超是个大名鼎鼎的中学语文老师。
  镇子上只有桦林中学这一所完中,高中设理科两个班,文科两个班,中考成绩优秀的学生都上了县城重点中学,所以,三个班的学生常戏称自己为“筛子漏”,平添了许多自暴自弃的情绪。那年头,大学不那么好考,桦林中学的高中毕业生能考上中专就不错了。冷老师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将自己文科班的学生调教得个个奋发图强,三年后,全班总能考上连中专在内一半多的学生,甚至,曾有两人考上北大。那些第一年考不中的人,第二年上补习班,总能如愿。即便是那县重点中学,也不过如此。
  人人皆知,冷老师除了教书,还有三大爱好:书法、红茶和种虞美人花。
  冷家屋子正中的墙上挂着冷老师自己每年春节前写的和去年字体不一样内容却一样的条幅,内容是《老子》的一段:“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每年开春,冷老师总要在屋前的院子中间种上蔬菜,外围种上虞美人,当地人称大烟花。
  冷老师年轻的时候就有胃痛和咽喉痛的毛病,舍不得拿钱买药吃,就用当地人的土法解痛:等虞美人花谢了之后,将花朵下面的果壳摘下晒干,放在红茶里泡着喝,红茶暖胃,虞美人果壳解痛。他知道虞美人的果壳是旧社会里做大烟的原料之一,也不敢常放入茶水中泡饮,只是实在忍不住痛的时候,才用。
  儿时的子虞刚学写字的时候,不喜欢写“虞”字,哼哼叽叽对着父亲撒着娇地说:“爸爸,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呀?太不好写了,叫‘子一’多好!”
  “叫‘子一’你怎么能长得美丽呀。爸爸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爱写了。”
  爸爸讲的虞美人故事有两个版本,都是民间传说,“正版”的是南方民间传说,“盗版”的当地民间传说。
  “正版”故事是冷子虞最爱听的。当年,项羽兵败垓下,刘帮率重兵围困。一时间,项羽兵少食尽,将士们还都疲倦不堪。项羽闻听四面楚歌,知道大势已去,心情烦闷地坐在帐中,面对着心上人虞姬,面对着随他多年征战的骏马,惟剩饮酒。喝着喝着,他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为所爱的人担忧。虞姬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悲伤,和爱人一起唱。项羽落下了英雄泪,虞姬也随之泣不成声。虞姬暗下决心:不能让爱人为难。她趁他不备,抢先拔剑自刎了。项羽见状,更加悲痛万分,也随之拔剑自刎。后来,在虞姬血染的地方就长出了一种艳美绝伦的花,人们为了纪念美丽多情而又柔骨侠肠的虞姬,为花取名 “虞美人”。
  那“盗版”的虞美人故事,冷子虞只听了一次,便不许父亲再讲。很多年以前,一家虞姓主妇诞下一女,虞女胎里带有一张黄符,黄符上写着:“非常之心,遇平则安,遇险则毒。”父母认为黄符乃不祥之物,当即烧毁。虞女生得美丽异常,年方二八时,和邻居才子黄生偷偷相爱。黄生托媒人说亲,虞家嫌黄生家贫,不予婚许。黄生当着众乡亲立誓:一定科举成功,到时再提亲事。在众乡亲的劝说下,虞父勉强同意,条件就是黄生必须中榜。黄生收拾了包裹行囊,上京赴考去了。一年过去了,有人捎信说,黄生中了探花,娶了一位高官之女。虞父嗤之以鼻,欲将虞女许配给一员外之子。虞女寻死觅活地不肯,说一定要见黄生一面才肯嫁人,虞父见女儿态度坚决,怕迫她嫁人反惹来祸端,同意了。三年后,黄生衣锦还乡,虞女得知消息后,突然想起从未有人对她提起过的黄符上的话:“非常之心,遇平则安,遇险则毒。”她背着家人将胸部剖开,取出鲜红蹦跳的一颗心,偷偷地煮了,将汤放入杯中,央人捎给黄生喝。黄生打开杯盖看了看,根本就不想喝,盖上盖子。可谁知,那汤竟如注一般飞起灌入黄生的口中,黄生当场毙命。虞女得知此信,含笑死去。虞女的坟头上长满了人们从未见过的鲜花,人称“虞美人”。
  每次,冷子虞缠着父亲讲虞姬的故事时,母亲张安笑着说:“你不要和她讲这么惨的故事,还偏偏给她起了那么个怪名字。”
  这时,父亲就会说:“你偏记得惨的部分,怎么不想想,虞姬长得多美丽?我是希望我的女儿是个天下最漂亮的女孩。”
  一向视冷君超的话为真理的张安笑而不语了。
  子虞和父亲一样,都爱虞美人花。那花也确实招人爱:植株不高,叶子边缘长有锯齿样,一株常常只长有一朵花,独伶伶地立在花梗上,花瓣是4瓣或重瓣,绉纸一般,质薄如绫,光泽如缎。花色中最常见的是白边红花或是红边白花,给人白里透红、红里染白的感觉。子虞常常是摘下几朵插在装着水的花瓶里,放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欣赏。
  子虞跟着教语文的父亲,自幼写得一手好书法,
  唐诗宋词朗朗上口。
  长于形象思维的她,理科学得不怎么样,父亲让她初中毕业就考中专,学的是财务专业,毕业后当了红旗木材加工厂的出纳员。
  不热爱的专业,为她换来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工厂是镇里、县里乃至区里利润大户,她刚一参加工作,工资加奖金一百多,都快赶上父亲了。这时的母亲,因所在的街道工厂破产,失业了,她在家里也不闲着,给人家织毛衣挣点手工费。子虞看着母亲累得弯曲的手指,说:“妈,咱家不缺钱,你别干了。”
  张安说:“我知道,我女儿都挣那么多钱了,我还愁什么?我是闲不住。”
  杜桦是山里杜寡妇的独生子,中考考到镇里中学,当了冷君超的学生。开学不久,冷老师就发现,这个吃住都在学校的学生身体不那么健壮,动不动就头痛难忍的样子,有时痛得连课都不能上。问他好几次,他也不说。冷老师就偷偷地问他的同乡同学,同学说:“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家里穷得净光光的,条件不太好,他爸前年还去世了。他本来不想来念书的,觉得念完高中也念不起大学,是他妈拿着木棍逼他来念的。他穷得连学校里三角钱的白菜汤都买不起,把米饭打好就拿到宿舍里,就着从家里带来的贼咸贼咸的腌疙瘩吃。他对我说过,总怕不能如妈的愿,还怕同学笑他穷,精神压力太大,老是觉得头痛。老师,他的事我告诉您了,您可千万别问他,他自尊心老强了,该不跟我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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