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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触即发by张勇

_7 张勇(当代)
  韩正齐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您?知道我是谁吗?”韩正齐试探地问。
  阿初似笑非笑地说:“正如您知道我是谁。”阿初具有穿透力的目光让韩正齐感到“金龙帮”复活了,自己在这个年轻人眼里,难以隐匿任何秘密。
  “多情儿女江湖老,二十年风霜雪雨,甘饴苦涩,一路上备尝艰辛吧?”
  “不,不。”阿初温文尔雅地说:“尝鼎一脔,初领其味。”
  “哦?”阿初的回答,令韩正齐颇感意外,继而问:“其味如何?”
  阿初笑了,说:“白刃在前,烈火在后。”
  “杨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这是单方面邀请密谈。
  阿初说:“正合我意。请……”
  韩禹傻痴痴地看着父亲和阿初并肩而去,一脑子糨糊,汤少和夏跃春过来问他,你们家老爷子,平常不是很难讲话吗?今天变了天了?礼贤下士?
  “我还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呢。”韩禹说。
  “他们讲什么?”夏跃春好奇地问。
  “什么白刃、烈火吧。”
  “坏了,坏了。”汤少笑嘻嘻地说:“阿初教唆你们家老爷子杀人放火。”
  “正经点。”韩禹推了汤少一把,突然想起来了。“对了,你们知道阿初姓什么吗?”
  “姓什么?”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姓杨!”韩禹很有把握地说。“对,姓杨,没错!”
  阿初并没有把韩正齐领进“墨菊斋”,而是别有用心地把他引进了四太太生前的居所“红梨阁”。
  “红梨阁”,院子不大,但是很精致,很别致。窗明几净,疏草淡花。悠然的环境,迎面送给人一片清新的空气和舒适的宁静。静得可以听见“草”的嘘唏,漾开了阿初和韩正齐的怀旧情愫。
  一花一草,都是阿初童年记忆的回眸。
  寸草、花瓣都浸含着韩正齐“爱”的残迹。
  他们走进房间,阿初吩咐小丫鬟沏茶。韩正齐趁机审视了房间的装潢、摆设,的确像极了当年小姐的香闺。
  她一直活在回忆里。
  不知是她的不幸?还是自己的不幸?
  如果她不任性,如果她肯听自己一句话,如果当年她放弃,也许,今天,他们正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天人永诀。
  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四太太还活着,没有什么刻意要扫除的伤心痕迹。只有丫鬟红儿发髻两头上,带着纸扎的素花,提醒着阿初,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唯余恨悠悠。
  房间正中挂着四太太盛装艳饰的相片,她笑得很含蓄。虽然,韩正齐看见阿初的时候,就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进得房来,又有了旧感情回眸般的铺垫。但是,冷不防看见故人柔谐婉媚的遗照,还是感到震惊。
  他强自镇定,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您一点也不伤心。”阿初站在他背后说着不冷不热的话。显然,韩正齐看见四太太遗照的瞬间感觉,离阿初的想像,有很大的距离。
  “我很伤感。”韩正齐说。
  “您是不是,早已遗忘了她的存在?”
  “是的。我不否认。”
  “您很坦率。”阿初不想再做徒劳的辨别了。这个人的确是韩正齐,是四太太的情人。阿初索性单刀直入了。“您曾真心爱过我姐姐吗?”
  “也曾刻骨铭心。”
  “您为什么要抛弃她?不告而别?二十年来您没有想过,您的所作所为,对她造成的伤害吗?”
  “当年,我不能选择。没得选。”韩正齐喃喃地说。
  “为什么?”
  “您对我不了解,少爷。就是小姐,她对我的过去,也是一无所知。我是一个乡下人,十六岁那年,就在乡下讨了老婆,后来,还有了个儿子。也就是韩禹。”
  阿初蓦得坐下,轻轻地说:“我猜到了,韩禹比我还大一岁。”
  “乡下日子难熬,逢旱遇涝的,没个吃饱饭的日子。那时候,我年纪轻,血气方刚,就去吃了军粮。我在连绵不断的军阀混战中度过了自己的军旅生涯,我十分厌倦无休无止的征伐和血腥,退役来到上海。刚到上海的时候,举目无亲,四处碰壁。后来,遇见你、你的母亲,是她救了我,把我带进了杨家。你父亲知道我会些拳脚功夫,就介绍我加入了你外公组建的社团'金龙帮',还雇我做了你家的司机。那时候,你姐姐才十七岁。”
  “您欺骗了她,不是吗?”
  “没有。我想她一定是知道的。那个年代,在我当时的年纪,不可能还是独身。只是,她和我都不愿意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我当时真得很爱她。爱得很深。”
  “有多深?”
  “肯为她去死!”韩正齐毫不犹豫地表态。
  “可是您现在活着,活得很滋润。她却死了,死得很悲惨。”
  “少爷!”
  “不!这个称呼太别扭了。”阿初居然笑起来。“我听着十分恶心。您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地位?今非昔比!”
  “少爷!”韩正齐突然摘下帽子,平放在手,跪倒尘埃。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空气里像掺了凝固剂,阿初没有动,他用衣袖轻拂了一下四太太的梳妆匣子,吹了一口气上去,用手指抹去一丝雾气。说:“您曾经救过我的命,不必行此大礼。”
  韩正齐没有动,他说:“您的母亲曾经救过我的命。少爷。可是,我没有出手救过您。从来没有。”
  杨慕初略为倾斜的身子,缓缓伸直。“您说什么?”
  “二十年前,你们东躲西藏的时候,岳嬷嬷找到了我,是她告诉我,老爷遇害的消息。我连夜把小姐安全地送出了城区。可是,小姐她不肯走了,她意志很坚决,她要复仇,用极端的方式,用、用你来作饵,用你来执行人世间最残酷的刑罚……我想竭力阻止她的盲动,可是,我失败了。”
  简直不可思议!
  杨慕初似乎又坠入了另一个迷雾重重的迷宫。韩正齐和四太太所叙述的故事完全不同。当然,是细节不同。可是,细节往往是决定成败和虚实的。
  有人在说谎。
  或是想掩盖“真相”。
  “真相”是什么?
  或许,他只是为自己辩护,以求良心的解放。
  “那天,我经过内心的挣扎,终于答应了小姐的要求。我把你们安置在小旅馆后,我就去想办法联络社团里的兄弟。在半路上,我被人跟踪了。我被一群日本浪人给围攻了。他们肆意地殴打我,他们把我关在一个隐秘的地窖里,那感觉就像是被人给活埋了。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喝阴沟里的水,吃香灰。我原以为,就此和人间诀别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我。是当地的农民发现了我,他们救了我。等我醒来得时候,身无分文,衣衫褴褛。半个月后,当我重新走到上海滩的洋灰马路上,再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了。那个小旅馆,也被人砸了。我和你们彻底失去了联系。后来,我回到乡下,隐居了。”
  “隐居了多久?”
  “大约两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和当年在军队中认识的朋友相遇了。因为,战场上我曾经救过他的命,而他当时已升任上海龙华分局的局长了,他很同情我的处境,于是,他介绍我加入了警界。”
  “于是,就有了您今天的富贵荣华?”杨慕初说。
  “是的。”
  “您为什么二十年来,对杨家的灭门惨案一直保持缄默呢?您有权利将凶手绳之以法!可是,您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
  韩正齐无法回答。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大小姐的冤魂将永生不得安宁。但是,现在少爷在逼自己回答,那就不如成全了故人吧。
  “大小姐曾经亲口对我说过,杨家的事,一定要由杨家的人来完成。我知道,你们一定都活着,二十年来你们一定朝着预订的轨迹在行走,我没有权利去干预你们的复仇计划。”
  “这个理由,太过牵强。”阿初从四太太的梳妆匣子里取出一朵银白色的珠花,他仔细地看着珠花的结构。“你看,珠花很漂亮,结构巧妙,状貌雅致。在太阳底下看它,银色的一簇枝蔓会焕发出金黄色的光泽。穿珠子的链子很讲究,不能有偏差,一有偏差,它就散了。就像记忆的链条,不能断,断章取义,故事也就不合情理了。”说着说着,阿初把珠花的链子给扯断了,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珠子跳跃似的四处飞溅。有一颗甚至直接弹到了韩正齐的面颊。“明明是'死'的物件,给它一点生命的活力,它就会以艺术生命的态势复活。同样,明明是脉络分明是事情,你给他设置一点障碍,哪怕是一点点,他就真伪莫辨了。”
  “现实很残酷。少爷,我希望您不要道听途说。”
  “您认为是我道听途说,导致歧义横生吗?那么,我姐姐的杀身之祸呢?怎么算?他们想要我死。知道吗?您二十年前安闲地从灭顶之灾中全身而退,二十年来对我们姐弟不闻不问。恕我坦率直言,您根本不配让我姐姐怀念了二十年。”
  “可是这二十年来精神的折磨胜过了肉体上的痛苦。苦不堪言。”
  “您为此自责?忏悔?”
  “是的。”
  “一个有勇气自责的人,也就是一个还有救的人。”阿初从梳妆匣子里扔出一张发黄的“拜师帖”,那帖子落在韩正齐的膝前。“我给您三条路走,第一条路,很简单,拿了你二十年前的'拜师帖',转身就走,我也免了你的三刀六洞。从此之后,彼此路人。第二条路,你现在就把枪掏出来,毙了我。以你现在的地位,你有一万个理由来解释'枪击案'发生的过程。您可以合情、合理、合法的杀了我。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来打搅您平静而美满的生活。第三条路,您把这张帖子拣起来,重新交到我手上。从此,听候我的调遣。三选其一。”
  韩正齐选了第三条路,不是因为阿初,而是为了大小姐。他想替她达成所愿,以赎前愆。他把“拜师帖”恭恭敬敬地送回到阿初手上,阿初接过来,说:“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你起来吧。”
  韩正齐站起来,听候阿初的吩咐。
  “你到外面替我寻一处宅子,不要大,尽量隐秘些。我姐姐出殡后,我就搬过去住。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好的。”韩正齐应声,又说:“要不要预备几个丫鬟?”
  “不用了。”阿初说。“我习惯自己动手。”
  “听小儿说,您在英国很勤勉,很用功。他们这些留学生都以你为荣。”这倒不是奉承话,的确是韩禹说的。阿初也不否认。“对,我很勤勉。我不像韩禹,有人供养。我得自己养活自己。”
  一句话,切中要害,韩正齐很尴尬。
  “你去吧。大太太还等着你呢。时间久了,大家都要起疑心。”
  “是的,少爷。”
  “以后不要叫我少爷,我们循规蹈矩吧,按帮里的规矩,叫我先生。”
  “好的,先生。”
  韩正齐躬身退出门去,小丫鬟红儿一直在院门口候着他。然后,引领他去见大太太。韩正齐回首看去,院内寂寂无声,他叹了一口气,想着:昧良心出于无奈,只为红颜。他希望少爷不要深究过去,但是,为时已晚。
  阿初此刻仰面看着四太太的遗像,他想问四太太,当年是谁救了自己?自己见韩正齐是经过了精心准备的,谈话内容也是提前酝酿的。韩正齐是没有任何防范的,他的话,不像有假。
  阿初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玄机,不是不可破。
  需要时间。
  七天后,出殡的日子到了。
  荣初以孝子的身份捧着四太太的灵,阿初和韩禹、夏跃春和汤少礼等四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丧服扶着四太太的棺,荣升和荣华扶着荣荣的棺,一同起灵。整个出殡的队伍,没有旗杆挂灵,没有唢呐吹丧,没有纸人纸马,却显得异常整齐肃穆,引得路人注目。
  一行人安安静静扶棺走过长街……
  一路上都有巡警在维持秩序……
  韩正齐默默地跟在最后,目送曾经心爱的女人,走完她人生最后一程。
  阿初要走了,真正的离开荣家。
  荣升冷眼看着这几天来,家里出来进去的这些人的颜色,这些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问都不必问,闻一闻就知道这些人来自江湖。
  他在等,等阿初来辞行。
  阿初来了,他穿着中式长袍,手腕上翻卷着整齐、雪白的袖口,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脚下是一双布鞋。气度娴雅,气韵如虹。
  “出息了?”荣升半带嘲讽、半含惋惜地说。
  阿初陪了笑,说:“哪里话,少爷。”
  “少爷?”荣升不轻不重地甩了一句话出来:“我看你比我还像少爷。前呼后拥的,连警察局局长都抢着替你开车门。”
  阿初低了头,不说话。
  “这就走了?是吧?”
  “是。”
  “可惜了。”
  “少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哦?你还知道此去难以回头啊。我平素教导你的话,你还记得多少?”
  “句句在耳,字字存心。”
  “为人之道?”
  “为人之道,择善而从。养浩然正气,树松柏节操。不可蔑弃廉耻,媚世随俗。”
  “还有呢?”
  “没有了。”
  “人禽之界呢?”
  “少爷……”
  “人禽之界,至关大要!”
  “少爷,你就当自己从来没有教导过阿初,放阿初和光同尘去吧。”阿初诚心诚意地跪下,给荣升磕了一个头。“从此得失成毁,均与荣家无干。”当他站起身形时,荣升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久违的锐气和锋芒。
  “我知道留你不住,我的话,你也未必肯听。指望你出去后,安分守己,不要为非作歹。这把扇子,是我昨天晚上替你写的,留着做个纪念吧。”
  “谢谢少爷。”阿初双手接过扇子,说:“阿初告辞了。少爷珍重。”他回转身去,一脸寒霜,步履坚定,衣袂飘扬,如风过柳,走出了“墨菊斋”的大门。
  手下人等,依次相随,小丫鬟们静静无声地看着,就像阿初刚回国的那一天。
  荣家大门口,来了九辆汽车,其中三辆是警察局的,一辆是韩正齐的私车,三辆是“金龙帮”的,另外,两辆是社团的“友帮”,专门给“金龙帮”新掌门来捧场面的。
  仆人阿福看得目瞪口呆。
  阿初上了韩正齐的车。他把少爷送给自己的扇子打开,扇面上写了一首诗。那是一首唐代香严閒禅师咏“瀑布”的名句:“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阿初想了想,问韩正齐,有没有纸墨笔砚?
  韩正齐吩咐手下去找,一会儿,从卖字摊上全搬来了。阿初把自己随身的扇子展开,写了一首诗,叫阿福给荣升送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说声:走。九辆车首尾相连、风驰电掣而去……
  “墨菊斋”里,荣升打开了阿福送来得扇子,扇面上是阿初回赠荣升的一首诗:“一落千丈身飘摇,到底方知出处高。非是溪涧留不住,洗涤乾坤化怒涛。”
第十六章山回路转又逢君
  “阳光照耀着大地,云彩以自由的姿态飞翔在湛蓝的天际。那是属于它的领域,云霞和天光在天幕上上演着动人的爱情。”杨慕次嘴里念念有词,手上的枪却是“弹无虚发”,他听见耳后“中枪”者唧唧歪歪的“咒骂”声。
  “谁也不能阻挡我前进的步伐……”杨慕次警觉地返身回手,枪口对准了楼梯下迎面而上的辛丽丽,他把枪迅速收回。
  “你能不能配合一下我的个人情绪。”辛丽丽紧贴着墙根,说:“我负伤了。”
  “严重吗?”
  “子弹打在小腹上。”辛丽丽举起一个空心弹壳。“感谢上帝!幸亏不是在战场上中枪。”
  “演习和战场,没什么区别。”杨慕次说。
  这是杨慕次在学校,参加的最后一场“实战演习”考试。如果,他今天能顺利的在规定时间内,把像征着他们行动小组的旗帜插到教学主楼的楼顶,并同时“消灭”守军,端掉“敌方”指挥部,他就可以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了。换句话说,他给自己“买”了一张漂亮的“通行证”,他可以堂而皇之的成功“越狱”了。半年来得残酷集训,不亚于身困“地狱”,心锁囚牢,现在,曙光在即,容不得自己有一丝松懈,半点马虎。否则,前功尽弃。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选你做搭档?”慕次说。“小心!”说时迟,那时快,丽丽发现头顶有人,还没等她出声,慕次一枪解决了危机。丽丽和慕次脸靠着脸,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略带沉重的鼻息。丽丽说:“谢谢。”
  “隐藏在黑暗里的陷阱并不可怕,可怕得是,陷阱是流动的。”
  一条钢丝飞送人影,从空晃过,“不幸被你言中了!”辛丽丽连发两枪,“救”了暴露在枪口下的慕次。钢丝绳落在慕次手上。“极度和谐。”慕次笑着说。“这就是我挑你的理由。”
  杨慕次把钢丝系在腰间,腾空而跃,飞上一层楼,动作凶猛,势如破竹。双脚螺旋式的甩翻“对手”。辛丽丽率人直冲上来,一枪一个。
  “都别动!”走廊上传来一声暴烈的吼声。“动,我就打死人质!”
  杨慕次等人闪到墙后,以墙作为掩体,霎时停止了“进攻”。
  东南角的组员,给慕次手语。他用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然后,用食指由下向上,向右,向下再向左作出一个闭合矩形的手势。
  “人质在窗户底下。”慕次告诉丽丽。
  “你不觉得很安静吗?”丽丽说。原本狭窄单一的过道显得更加像一个“死亡”陷阱。“这是无声的警告。我们不能蛮干,再想想。”
  “我不需要你致思取径,我需要的是立竿见影。”慕次说完话,有目的地看了看辛丽丽胸前丘壑。
  “别做梦,小心我敲碎你眼珠子。”辛丽丽骂归骂,口气里却含着骄矜和得意。
  慕次贴着墙的身子顺过来,很自然地贴近丽丽,小声说:“关键时刻,将相一心才好。”
  “你这样利用我,不怕我临阵倒戈。”辛丽丽的枪指向慕次。
  “那才有新鲜感呢。”慕次手执一个弹夹,举到头顶高度,缓慢地左右摆动。同组跟进的同学立即检查弹药,都是演习用的空心弹。
  检查完毕,杨慕次弯曲手肘,前臂指地,手指紧闭,从身后向前方摆动。大家听从命令,全速向前推进。
  “我数一、二、三!”慕次话音落地,辛丽丽箭一样“嗖”地弹出去,“啊呀!”一声,滚到走廊中间,“别开枪!”辛丽丽说。“我没带武器,我来交换人质。”
  “想交换人质啊?可以,把衣服脱了,走过来。”
  “好。”辛丽丽答应得非常爽快,空气中仿佛有撕裂衣服的声音,紧接着,“噗”的一声,扮“敌人”的教官只觉眼前一花,胸口中弹。杨慕次指挥小组成员占领了整楼的制高点。人质被解救了,扮“人质”的是俞晓江教官。
  “我带你们去指挥部。”俞晓江说。
  杨慕次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样你们可以节省时间,完成任务。”俞晓江紧随慕次其后。
  “你闭嘴!”慕次喝止晓江。
  “你要想出奇制胜,就得听我的。不然,你……”
  杨慕次回手就是一枪,击中俞晓江的“要害”。
  “你疯了?”辛丽丽尖叫起来。“你把人质杀了,我们会被扣分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俞晓江质问慕次。
  “老师,您已经死了。死人应该没问题。”杨慕次冷静地又在俞晓江身上补了一枪。俞晓江没防备,意外地受到“弹壳”的冲击,滑倒在地。“走。”杨慕次带头从俞晓江身上跨了过去。
  “你为什么要杀人质?她可以领我们走捷径。”辛丽丽追着慕次的步伐。慕次突然停住,又到了相互交叉的道口。
  “你不觉得一反常情吗?”慕次说。
  “什么?”
  “我们愈是接近终点,路就愈加清晰。以我对老师的了解,他是不会轻而易举地让我们在他的眼皮底下横着走的。”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我琢磨出来这么一个真理,你要谁都不信,那你就连自己都不要相信。”
  “什么意思?”丽丽很紧张。
  “我们过关斩将、拔营夺寨,太顺利了。”
  “你是说?我们的路一开始就走错了?”
  杨慕次的脑中猛地电闪灯明,豁然开朗。“你说对了。指挥部不在楼里,在楼外。应该在、在我们眼皮底下,在那里!”慕次锐利的眼光投射到了和教学楼相连的医务所。“走……”慕次转过身来,命令行动小组编成两个分队。其中一支小队,直取楼顶插旗。自己带领另一支小队向医务所楼顶开始纵深。
  “你冷静点。”辛丽丽说。
  “非同一般的冷静。”
  “你在破坏演习规则。”
  “是'潜规则',不是真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演保持秩序是必须的。”
  “无秩序是破解秩序最有效的手段。”慕次准备下令进攻了。
  “你要错了呢?怎么办?”
  慕次看了丽丽一眼,故作深情地说:“我杨慕次蹈海以谢辛丽丽!”
  “蹈海以谢,不如以身相许。”辛丽丽闪让杨慕次,慕次把手举到头上,弯曲手肘,掌心盖住天灵盖。
  “注意掩护。”辛丽丽向小队成员发布命令,掩护慕次前行。
  慕次借用钢丝绳,顺墙而下,他的四肢在风中舒展开来,呈飞翔状接近了半掩的窗户。他斜踩着墙面,往里窥视,他看见了杜旅宁。杨慕次侧过身子,他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排伸直,横放在另一手臂上,告诉参加演习的同学,指挥官就在眼前。
  杜旅宁就在这里,指挥着他的“部队”。
  “豁出去了,干!”辛丽丽接近粗鲁地突然站起来,率小分队从楼顶往下冲。霎时间,小分队所有的火力都对准了“指挥部”的门。
  慕次“猛”地从窗子外扎进去,强大的冲击力席卷整个“指挥部”。满地碎玻璃溅出几丈远。
  中间没有任何过渡,没有半秒的迟疑,杨慕次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留给杜旅宁。就在杜旅宁刚刚稳住身形的同时,慕次用枪托对准杜旅宁的脸,给予他强劲有力的一击。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学员把一个“指挥官”打倒在地,在学校尚属首例。杜旅宁清晰地听到拉枪栓的机械声,但是,他根本动不了,爬不起来了。
  杜旅宁从来没有输过这种“规范”的演习,因为“医务所”不在军演范围内。所以,“指挥部”没有守军,更没有援军。只有少数几个“兵”在场,已经被破门而入的小分队打成了“筛子”。
  杨慕次赢了。
  一个弥漫着又腻又俗的桂花香气的宁静下午,一个幽静而又神秘的书房里,汤少正在给荣初讲课,内容大约是一个男人如何去征服女人们的爱。书房外的藩篱下,光影在人影上奇妙的晃动,杨慕初和夏跃春在优雅和煦的光芒下,散着步,作娓娓谈。
  尘梦云烟,仿佛此际不是全悉散尽,而是纷至沓来,像桂花的香气,愈久愈腻。夏跃春对杨慕初请汤少给荣初做家教,很是意外,虽然他不理解,也不深究,他只奇怪以汤少的脾气怎么会答应阿初这个“怪异”的要求。
  “你是怎么做到的?”夏跃春问。
  “你说汤少?我跟他赌沙蟹,他输了。”
  此刻,从书窗里传来汤少矫情粉饰的声音。“求爱,是人类精神世界最美好的追求,充溢、笼罩着圣洁的光环。求欲,是人的身体本能的需求。和悦的性爱,可以令你身心陶醉,欲仙欲死。作为一个男人,一定要懂得如何去培植那些稀有的、清新的、含着处女芳香的情花爱草。这是情欲的精髓所在。”
  杨慕次隔着窗子,微笑地对夏跃春,说:“汤少的最大优点,就是他可以把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点染、净化成淳朴自然的色彩,继而升华到文明、高雅,白璧无瑕。”
  “我还以为,你们永远都是敌对的呢。”夏跃春说。“汤少只所以是汤少,并不只是一个会玩弄女性的恶棍,他还算是一个大众的情人。”
  “女人也分很多种。”汤少说。“有一类女人,她们醉心于男子所拥有的财富、权利,当然,不排除还有欣赏男子的才华,或者是容貌,譬如她们会爱上某个贵族公子、某些电影明星,等等,等等。我们就可以利用了,利用她们的虚荣心和占有欲,去摄取她们花一样的年纪、水一般的柔情,而不需要负上任何的责任。”汤少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瘾快上来了。
  “那不是很无耻吗?”荣初说。
  “你说无耻?也许你是对的。不过,金钱和美色的糅合,不是灵与肉的结合,不是,绝对不是。”汤少擤了擤喷发的鼻涕,说:“注意你对女人的态度。不要过于殷勤,也不要冷若冰霜,你要,恰如其分,恰如其分。若即若离。女人最乐意听男人赞美她们的容颜,可惜,锦心绣口的女人往往相貌平平;美丽的女人,又往往得不到男人的真爱。”
  “为什么?”
  “因为男人缺乏自信心的缘故。”汤少笑得很狡猾。“你记住了,男人始终是带着兽性的,而女人身上通常有魔性。”
  “这个我知道。”荣初总算找到发挥知识面的感觉了。
  “你知道什么?”
  荣初小声哼唱起来:“则为他临去秋波那一转,风魔了张解元。”
  “你唱的什么?”
  “西厢记,弹词啊。哎哟!”估计荣初被汤少给“教训”了一下。
  “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张口弹词,闭口弹词。你是在欧风美雨里'长成的新贵'!言必希腊,诗出沙翁!你是泛爱的情种,懂吗?”
  “你很泛爱吗?你的爱,会不会导致始乱终弃的悲剧?”荣初问。
  “事为实有。”
  杨慕初和夏跃春都禁不住一笑。
  “他倒不失男子风度。”夏跃春说。
  “哪,你有没有难忘的旧情呢?”荣初继续问。
  “旧情?没有。要无情,自古无情最动人。”
  “这是违心之语。”夏跃春应有所指。
  “鸿爪留痕,怕是有的。”杨慕初说。
  夏跃春很感慨。“汤少一生,浸淫女色、古籍、赌局。泛情以至于滥情、无情。我不明白,你要你的侄儿,在他身上学什么?”
  “我要在短期内,把他训练成一个享有特权的、受人尊敬的、有教养的、文明的、会讨女人喜欢的贵族。”杨慕初说。“到客厅坐吧。”
  他们并肩沿着石子铺成的幽径向前走。
  “你知道吗?现在你在上海滩已经成了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夏跃春说。
  “是吗?”杨慕初淡淡一笑,说:“西方有句谚语: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我并不想给自己贴上'装神弄鬼的标签',只有内心恐惧,或者胆怯的人,才会这样做。我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在阳光下站出来!我想等到那一天,我会告诉全天下,我是谁。”
  上海,繁华的百货公司门口,车水马龙,穿着藕色旗袍的荣华,购完物从里面出来。她在门口,买了一张英文版的《上海时事日报》,然后,上电车离去。
  在电车上,荣华不经意地翻阅报纸,她翻到广告栏后,略微失望地轻仰了一下头,广告栏依旧给了她一个苍白的蔑笑。
  此刻,杭州的“皇冠酒店”里,衣冠楚楚的杨慕次从客人免费翻阅的“报纸栏”中,用手指浏览了一遍,然后,漫不经心地抽出一张绝少有人一顾的英文版《上海时事日报》。他哼着流行小曲,走向金色的扶梯。
  杨慕次和辛丽丽是昨天晚上入住这家酒店的。他们经过了半年的残酷训练,终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
  他们离开学校的时候,一人发了一个大信封,俞晓江告诉他们,这个信封里装的是一份重要文件,要他们按信封上的地址,准时送达。送达文件的同时,他们会领到一张新的工作证和毕业证书。
  这个信封必须随身携带,不可遗失、不能拆阅,否则,军法从事。
  由于信封上的地址是相同的,所以,杨慕次和辛丽丽约定同行。他们分别住进了酒店的26号客房和15号客房,位置和方向,首尾呼应。
  挣脱枷锁,一身轻松的杨慕次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走进客房,拉开窗帘。突然,他觉得房间里气氛有些异常。纯粹是第六感。
  他听见洗手间里水流如注……
  他猛地推开门。
  辛丽丽在半透明的浴室里洗浴,水线流泻,化做螺旋形流动的美丽曲线环绕双峰,杨慕次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撞见了水乳交融的世界。他无意识地叫了一声,声音很闷。辛丽丽的大声尖叫掩饰了她脸上夹杂的复杂微笑。
  “对不起。”慕次迅速关上门。
  怎奈是,满腔春意关不住,门被辛丽丽重新打开。
  其实,从杨慕次开门的一瞬间,水汽底就冒出娇艳的花来,欲滴的春水张扬着通体的“柔媚”,诱惑漾起暧昧的情味,同伴“意外”施与自己的荣宠,意味着一定有事发生。
  她站在那里,让慕次感到危机四伏。
  淫心杀意,相汇相融。
  慕次迅速地拉上窗帘。
  感性的血液在慕次的血管里沸腾燃烧,慕次清醒地知道,他再不采取措施,自己的身体很快就会被煎煮成“肉欲”的“稀羹”。
  “丽丽,克制一点。”
  “你叫我?克制?”
  “对,当然,还有我,我们彼此克制一点。”慕次一边不自觉地后退,一边警告丽丽。“你不用演戏,我知道有人指使,我们会出事。”
  “当然会出'事',又不是出轨,你怕什么?我们寂寞了大半年了,难道不该全身心放松放松?享受享受一下人生?你不会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接受过女人的爱吧?”丽丽温柔地走过来。
  “等一等。”杨慕次说。
  “我在等。”丽丽盈盈地笑。
  “错了。丽丽,我们都错了。不是一个人的错。是两个人全错了。”慕次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他百玩不厌的把戏。”
  “你说谁?什么意思?”
  “我们钻进了一个圈套,设套的人就是杜旅宁。我们谁也没有毕业,我们还在接受考试。你老实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给你打过电话?或者送过新的指令?”
  “你怎么知道?”
  “从你脸上。你自己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你现在根本不想'做'。你照照镜子,我是从你脸上那些未感光的疲惫找到了怀疑的依据和答案。”慕次扔给她一件衣服。然后转过身去。“穿上衣服。'爱'应该出于爱情而不是命令。”
  辛丽丽穿好衣服,穿鞋。
  “好了没有?”慕次问。
  “好了。”丽丽说:“我还以为,我的身体对你而言,并不具有吸引力。”
  “少废话。我是男人。”慕次回过身来,把窗帘透开一丝缝。“你刚才是不是想'杀'我?'杀'了我,你以为你就能顺利毕业吗?蠢!”
  “五分钟前,有人打电话给我,命令我'色诱'你,然后,'干掉'你,我就毕业走人,你将会被送回学校重新受训。”
  “你也算对得起我。”
  “你到底是怎么察觉我的伪装的?”
  “你的激情不够。”
  “你蓄意贬低我的能力,是吗?”
  “我告诉你,我识破你的伪装,得益于平素间对你的了解。如果,今天换个人,你铁定成功。”
  “安慰我?”
  “恭维你。”
  慕次从身上取出那封信,所谓的“党国机密”。他准备拆信。
  “你疯了。”丽丽阻止他,“我们会被军法从事的。”丽丽说。
  “我们的思维方向一开始就错了。你想,一份秘密文件,为什么发两个信封?还有,既然命令我们去领毕业证,为什么,一路跟踪我们,然后,安排你'杀'我,既然已经毕业,为什么还要继续考核?错!他们事先设下陷阱,我敢说,无论你今天是否得手,我们两个都会被押解回去,重新'补课'。我们反'规则'的演习成功,仅仅是你我展示机智的一个侧面。它只是建立起我们绝对自信的催化剂,仅此而已。懂吗?而杜旅宁就等着我们得意忘形,自掘坟墓。”
  “也许你的判断是对的。我们这一段时间的考核,取得了连续性的胜利。但是行走的路径一直都是间断性的,我们在猜疑中、圈套里艰难跋涉。”
  “这些间断性的路径,已经对我们提出了建设性的忠告。”杨慕次毫不犹豫地拆开了信,他的脸色顿时铁青。“确凿无疑!”
  辛丽丽接过信来看,上面写了一行小字:11月2日下午两点半,准时到我的办公室领取毕业证书,逾期不到,后果自负。杜旅宁。
  两个人同时看手表。
  现在是11月2日,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怎么办?
  从杭州市区到郊外的学校,仅车程就需要三个多小时,何况,还有一截爬山的路?如果,他们放弃,就此认输,大半年的特训付诸东流。
  “跑!”慕次拉起丽丽迅猛地冲出门去。
  两个人风一样席卷而下。
  杭州的“皇冠酒店”的停车场上,辛丽丽妖艳地站在“值班室”门口,和护卫员说笑。慕次猫着腰,侧着身,钻进并排放置的车库。
  他听见一阵轻微地钮锁声,原来是一个“偷车贼”,他的突然出现,让“偷车贼”吃惊不小。“你……?”
  慕次用食指放置在唇边:“嘘……”
  “偷车贼”笑了。“同行啊?”
  “业余的。”慕次谦虚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发卡。
  “这管什么用?我借你工具。”“偷车贼”要主动帮助他。
  慕次不说话,把发卡伸进锁孔,轻而易举打开了车门,他迅速坐了上去,发动汽车。
  “偷车贼”佩服得五体投地。猛地蹭过来,问“你怎么弄的?”
  “专业的!”慕次笑着开走了车。
  辛丽丽遥望车子过来,急忙和护卫员做出一个“飞吻”动作,飞奔过去,车子在没有熄火的状态下,打开了车门,丽丽飞身射进去,车门关上,急速前进。
  阿初给韩正齐的印像是沉默寡言。
  特别是在餐桌前。
  大多数时间阿初是不讲话的,偶尔高兴了,也是勉强说几句应酬话而已。但是,韩正齐清楚地知道,阿初胸中藏有万千丘壑,寂静的山峦并不能掩盖他脸上直露的锋芒。
  “有人杀不死我,就想撵我走。”阿初把一份“新闻晚报”扔到餐桌上。
  韩正齐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报纸标题,有:夫妻炒股失败,跳海自杀;玫瑰舞厅评选最红的舞小姐;荣家私生子放高利贷,导致养母被祸遇难等等。
  荣初伸手把报纸拉到自己的面前,险些碰洒了汤碗。杨慕次放下喝汤的银勺,冷静地盯了他一眼,荣初畏缩地轻轻把报纸放回原处。
  “杨家的银行跟哪家公司合作的最久?最紧密?”杨慕次问。
  韩正齐答:“东洋公司。”
  “这家公司的实力怎么样?”
  “很不错,东洋公司每年的销售总额非常高。”
  “有多少?”
  “大约七、八亿法币。”
  “东洋公司?日本人开的?”
  “是的。”
  “汉奸!家贼!”阿初奋力地敲了一下餐桌,碟、盘、刀叉、汤勺都有节奏地震动了起来,韩正齐和荣初都停止了进餐。
  阿初往宽大的红木椅后背靠了靠,说:“日本资源匮乏,傻子都看得出他们觊觎我中华之心,跟他们长期合作,不是汉奸是什么!姓杨的连祖宗也卖!”他双眼冒着火星,溅得满室肃然。“九?一八以来,日本人占领了我们的东三省,国人抗战情绪浓烈,抵制日货的声浪居高不下,为什么东洋公司还会有这么高的业绩呢?”
  “他们贿赂政府要员,垄断市场,在奇货可居的情况下高价抛售股票,他们用五花八门的手段来笼络人心,最终百川归海,创造经济奇迹。”
  “我不懂经济。”阿初说。“但是,把持着经济命脉的这些投机的商人、昏庸的官僚、买办资本家,他们也未必懂经济。特别是国家经济、国际经济。”
  “先生的意思是?”韩正齐试探阿初的用意。
  “我虽然反对急功近利的作风,但是,我太想在短时间建立起自己的经济王国了。分析敌方固然紧要,尽快进入实战更加重要。”
  “这一点,我与先生不谋而合。”
  “现在工商业、金融业的投资效率太低,同样,资本形成率也低,我们的第一桶金,要想靠投资来实现的话,无疑是天方夜谭。要重新组合一个金三角。要知道,资金和人员的要素齐备,组合不佳,也无济于事。要想事半功倍,就得走捷径。我需要一个站在水银灯下'看得见的人'来隐藏住幕后'看不见的手'。”
  “我就是那个站在水银灯下'看得见的人'。”荣初自告奋勇地说。
  阿初淡淡蔑笑,对韩正齐说:“你看见了?鱼跃龙门,自以为身价百倍了。”他不急不缓地态度,反令荣初有几分尴尬和畏惧,他惶然张望了一下阿初的神情,有些不善,于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太稚嫩了。靠他做我的左膀右臂不现实。”
  “那么,我呢?”韩正齐问,他显然是想调解一下气氛。
  “你说呢?”阿初不仅不领他的情,态度反而很严峻。韩正齐颇有城府地笑笑,阿初也就随和了些,补充地说:“一个为了'从前的爱'甘心服苦役的人?”
  韩正齐的心魂在暗中震颤,他始终觉得阿初话中有话。果然,阿初进入正题了。“听说,韩禹被调到海关去了?”
  韩正齐手中的筷子掉了一只,不过,他没动,没去捡。
  “您是不是太多虑了?”阿初低头用备用餐巾揩了揩手,根本不看韩正齐的表情。反而更令韩正齐心生寒意。
  “假如我们社团因人事不和,而分化解体,我一点也不会惊异。社团的利益,需要维护、建设,你需要对我有信心,而不是戒心。而我呢,需要了解你们的内心想法,不是去猜测,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维持人际关系上。当然,如果你这样做,是因为你预感到某种危机会殃及子孙,你很害怕,无所适从,那么,我可以理解你。”阿初说话的声音异常柔和,但是,韩正齐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先生。”他说,他的语言苍白,完全没有力量。
  “我知道。”阿初说。
  “如果,如果发生什么事,请先生放过他。”
  “会发生什么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不利于我们的事发生!”阿初站起来。
  “有些事,是迫不得已。”
  “我也是,迫不得已。”阿初抛下一句意味深长地话,走出客厅。
  留下韩正齐和荣初各怀心事,韩正齐感到一阵阵困惑和焦炙撕咬着心脏,他需要勇气去面对过去的错误,更需要背负良心的折磨顽强地走下去。
  他祈求昔日恋人的在天之灵,对他网开一面,毕竟,他们曾经相爱。
  “怜子如何不丈夫。”阿初凝视着化验室窗外的鸟巢说。
  “自言自语,唠叨什么呢?过来看看。”夏跃春说。“是TNT炸药。”
  “TNT?”阿初伸手搓了搓桌上的粉末。这些都是他从爆炸现场取得的证物,夏跃春专门请了一位英国留学回来得化学博士来做鉴定。阿初不想等待警察局的检测报告,他只相信自己,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是德国人发明的。”夏跃春说。“TNT是一种烈性炸药,其成分是三硝基甲苯。是甲苯跟浓硝酸和浓硫酸作用后,所得到的一种淡黄色粉末。还需要继续解释吗?”
  “我记得,我的诊室里没有什么纸箱子啊,诸如此类的东西,炸药会放在何处呢?”
  “它的体积并不大,一个医药包大小就足够了。只要用雷管一引发,它在十万分之一秒内,能把自己体积变大几万倍。TNT爆炸的瞬时能产生几十万个大气压,足以摧毁山岩和坚固的房梁。”
  “德国人造的?我记得'火药'最早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
  “是啊,我们老祖宗在汉代就发明了火药,距今大约2000多年了吧。宋代的时候传到了欧洲。外国人经过精心改良,把火药技术运用到战争中,他们发明了枪支弹药。船坚炮利,八国联军就是靠'科技'攻陷了北京,野蛮的掠夺,血腥的屠杀……而我们只知道用来做鞭炮。”
  “西欧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你知道吗?他们最早发明蒸汽机是做什么吗?他们用来造歌舞伎。”
  两个人同时笑了。
  “不过,这种炸药,民间应该很少见。”阿初下了判断。
  “对,多用于军方。”
  军方?阿初再想。
  “警察局到现在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韩正齐心里有鬼。”阿初说。
  “不会吧?你们不是合作的关系吗?如果,他人不可靠,不如你们早点分道扬镳。”夏跃春打开水龙头,洗手。
  阿初在摆弄窗台上的假山石竹,别看盆景小,它也是一个精雕细磨的工程。
  “飞来峰是天然的,而金字塔是人工的。不过,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各有其妙,各得其所,各有所成,得看你怎么砌。”阿初说。
  “不管你怎么砌,道不同,不相为谋。”夏跃春显然不同意阿初冒险。
  “不,道不同,相与为谋,才有刺激呢。就像这些'寒山瘦石'。是鬼斧神工,还是匠心别具,还得看我们补缀穿凿的技巧。”
  “我说不过你。”夏跃春说。
  “不是说不过,是妙处难与君说。”阿初得意地笑起来。
  “你这话,太过暧昧了。难道你?”夏跃春突然紧张起来。“你不是想利用韩禹吧?我警告你啊,一码归一码,做人要厚道些。”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韩禹是我朋友。”
  “可见了。朋友尚且如此,何况父子天伦!”
  崎岖的山路上,杨慕次和辛丽丽不得已放弃了汽车,因为,前面的路太险。他们不能冒险穿越丛林,于是选择了从栈道前行。他们的前进的速度像风一样的迅捷,两个人飞身跳栈,相互调整方位,配合默契,动作干净。
  栈道上斜生出来得枝节树干,散发着苦涩的幽香,湿润的空气浸透了两个人的心魄,他们彼此不说话,一直重复着枯燥的动作,直到两个人翻上绝壁。
  为了抢时间,他们选择了唯一一条捷径,同样也是险境。从绝壁攀缘过去,另一面就是学校的操场,近在咫尺的胜利,也生出万丈深渊失足的寒意来。
  这是一堵几乎无法逾越的天然屏障。
  杨慕次在做攀缘的准备,他用布条把刺刀的刀柄缠在手上,解开缠在腰上的三角钢爪,钢爪下侧是用头发丝编成的绳索,这种经过特殊处理过的发丝绳索,可以承载五百斤的重量。慕次瞄准山崖顶上的一棵坚硬的大树,往后退了数步,“嗖”的一声,把三角钢爪牢牢的定位在坚挺的树干上。
  慕次把绳索套在自己身上,跳跃热身,一切就绪后,问丽丽:“赌不赌?”
  丽丽此刻突然蹲下来,看看地势,看看慕次。
  “选择吧。”慕次说:“没有时间了。”
  丽丽站起来,紧贴上慕次的胸口,说:“我的命是你的。”
  “来吧!”慕次全身往上一耸,丽丽的双手和双脚死死扣住慕次的肩和腰,耳鬓厮磨,两个人的身体挂在了绝壁岩缝间的间隙中,慕次的刺刀牢牢的镶嵌在岩缝中,借力上升。慕次的眼光朝上看,往前看;丽丽的眼光朝下看,往下看。他们不断的调整姿势,艰难前进。
  丽丽的脸和慕次的脸越贴越近,她甚至可以数清楚慕次额边渗出的汗珠,她情不自禁地贴着慕次的耳朵,说:“我爱你。”
  她的笑容挟带着初恋的甜蜜,她的情绪在微妙的感动中悄悄泛滥。她说出这三个字后,感到一身轻松,仿佛一瞬间放下了硕大的精神包袱,她觉得她像一只自由而美丽的小鸟,此刻正依附在雄鹰的怀抱。
  慕次踩上一块坚实的岩缝后,说:“爱要两厢情愿。”
  “不,爱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个人说了算。”丽丽说。
  慕次笑笑,不置可否。
  “我当你答应了。”丽丽说。
  “等我们活着上去,再说吧。”慕次的攀登速度显然加快了,丽丽紧紧裹挟着她的“爱”,他们在悬崖峭壁中来回盘旋,在空气中慢慢飞翔,丽丽的头贴在心爱的男人胸口,屏气敛息地听着他不均匀的呼吸,她此刻感到幸福已然降临。丽丽不仅对绝壁之下的万丈深渊熟视无睹,她甚至想像自己和慕次在高空举行了一个浪漫的求爱仪式。
  死神在爱神面前,终将退却。而得到爱神眷顾的情人,永远不死!
  杜旅宁开着窗户,微风袭来,令他感到些许凉意。
  俞晓江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敲打着一台德国的打字机。俞晓江不经意地窥视着杜旅宁的脸上的表情,她知道,杜旅宁站在窗前,并不纯粹是为了看风景,穷山恶水的,只能看到一堵天然的翠峰屏障,杜旅宁看的,是人,是他的学生。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即焦虑又兴奋。
  这巍巍的天然屏障能否转化为一扇通往成功之路的窗口,就要看学生的毅力是否顽强,判断是否准确了。
  他们都很紧张。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两名高足是否能安全着陆,化险为夷。
  彼此太了解,反而更担心。
  他们能否顺利毕业?或者说,是否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毕业。实际上,杜旅宁也是踌躇再三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慕次和丽丽不折不扣属于谍报类的人才精英。别人一年也学不成的课程,他们两、三个月就掌握要领,并且运用自如了。长期把他们关闭在学校里,等同于浪费资源。还有,这两个人都是精力过剩型,经常在学校里搞点实验。有一次,差点把学校的图书馆给炸翻了。二是,两个人的感官吸引力太强,视觉形像过于给人于美感。谍报学校里,男生时常找借口往丽丽房间跑,女生们又粘粘糊糊地跟慕次亲近,长期以往,慕次和丽丽给人留下的印像太深。不利于他们以后的工作。谍报这种学科,实际上,你就算穷尽一生也未必能领略真髓的,也没有什么固定的科学界定形式,所以,毕业的形式也就简单化了。
  此时,时钟指向下午二点二十四分。
  杜旅宁说:“还有一分钟的时限……”
  此刻,楼道里发出的沉重地脚步声。
  “他们到了。”俞晓江的脸上绽出开心的光泽。
  “你很开心啊。”杜旅宁调侃了一句。
  二点二十五分。门被重重地撞开了……
  精疲力竭的两个人仰面摔倒在地。慕次的汗水湿透了衣服,丽丽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杜旅宁有些哭笑不得。
  “恭喜,恭喜二位,总算爬回来了。”杜旅宁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拉慕次,慕次顺势站起来,丽丽也喘着气站稳了,用手梳理头发。
  “从哪里上来得?”杜旅宁问。
  “从空而降。”慕次说。
  “真遗憾。丽丽,我不知道究竟是你的魅力不够,还是他的定力太强?”杜旅宁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得意门生。
  “老师,你怎么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做呢?”慕次开始习惯性地挑衅。
  “那么,你们做了什么?”
  “该做的都做了。”
  “是吗?哪还有时间赶回来?”
  “老师您没听过速战速决吗?”慕次立正说。
  对杨慕次微带反讽的挑战,俞晓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弃不疑,以命相许。固然难能可贵。不过,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因此而贻误战机,就得不偿失了。”杜旅宁说。
  “我们赢了,老师。这才是重点。”
  “你们赢了老师?对吧?”杜旅宁开始挑刺。
  “我没说。这是老师自己说的。”
  “做人啊,要高瞻远瞩。不要鼠目寸光。这一次,算你们运气好。以后,就看你们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恭喜你们,正式毕业。”杜旅宁的脸上恢复了光彩。“将来,战场之上,纵横驰骋,惟君所意,惟意所向了。尽快忘记这里所有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你们跟这里再无瓜葛。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面,懂了吗?”
  “是,老师。”慕次和丽丽高声回答。
  很快,他们拿到了毕业证。
  下午三点钟左右,他们正式离开学校,没有任何人相送,两个人默默地走出铁门,听铁索放下的沉重声,他们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慕次马上要去沪中警备司令部报到,而丽丽将去“白玫瑰”舞厅做舞小姐。
  军车在等慕次,慕次穿着整齐的军装和丽丽道别。
  “走了。”慕次说。
  “不要走。”丽丽突然冲过来,抱住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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