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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触即发by张勇

_16 张勇(当代)
  “我不是你妈,你妈在下面。”
  “我不信!”阿次拖延时间,为自己脱困做准备。
  “你不信?你不信,你会骗我来?”小山缨子在喘。
  “我没有!”这一句理直气壮。
  “你骗我来也就算了,你还想炸死我。”
  “我差一点也被人炸死!”慕次抬头逼视“母亲”。“我差点被活埋了。”
  “是你干的!我养了你二十年!”
  “你养了我二十年,你还拿枪对着我的头?!”
  “你想活是吧?”小山缨子阴冷地说。“我给你机会,你把那个人扔下去,你把他扔下去,我让你活。”
  “我要不肯呢?”
  “你去死吧。”小山缨子握紧了枪。
  “我死之前,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求你告诉我!”
  “不要求她!”阿初怒吼。
  “你看看,你想救的人,他利用你,他害你,他是一个魔鬼。你信任他,不然你怎么会背着他往上爬?你就跟你那该死的大哥一起去做鬼吧。”
  “思桐!”慕次大叫。
  枪声响了。
第三十一章游鱼见食不见钩
  杨慕次一声“思桐”,搅得小山缨子方寸大乱,手眼不一,枪口一晃,慕次飞脚重踢,正中小山缨子的手,她像一匹受了伤的野兽号叫一声,手上的枪遗落到枯树底,慕次爬上树干,才发现树干和树叶几乎都是用木条伪装的,小山缨子迅速撤离险境。
  慕次眼睁睁看着她在绳索的帮助下,穿梭而去。
  慕次想着阿初的安危,不敢去追。他复又返回,把阿初拽了上来,然后,两人凭借小山缨子离去时所抛弃的绳索,依次下到地面。
  慕次看了看表,时间是早上六点二十分。
  紧接着,他们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山门外的汽车声。慕次掏出手枪,准备防御。
  “舅舅,舅舅……”
  阿初听见了荣初的声音。
  “我的人。”阿初用手制止慕次。
  朦胧的雾霭中,阿初看见荣初领着刘阿四和陆良晨等一干人匆匆赶来,趁着曙色,他们很快看到了对方,并快速跑了过来。
  “没事吧,舅舅?”荣初第一个跑到阿初的面前,关心他的安危。
  “没事。”阿初一边回答,一边走向自己人的包围圈,一群人上来问长问短,慕次被无形的冷淡抛在孤独的风中。
  “先生,侦缉处的人已经到山门了。”刘阿四说。
  “我们从后山走。”阿初说。
  “杨先生!”慕次不知怎的,突然叫住阿初。阿初停下来,以为他要说什么要紧话,可是,慕次并没有下文。
  “还能再见吗?”慕次问。
  “那要看你的表现。”阿初的话很硬、很冷,没有一丝和缓。慕次突然意识到阿初对他的依赖和信任霎时冷却,他变得从容有度了,他身上那种无声的威慑很自然地放射出来,让慕次感到自己突然之间被他有意的疏远了。
  “你很势利,杨先生。”慕次说。“你现在不需要我了,是吧?”
  “你为我做过什么?”阿初的口吻陡然厉害起来。“你身上有枪,刚才为什么放她走?母子情深?还是,刻意让她回去报信,好救你心目中的慈父?对了,还有你那位跋扈成性的好妹妹?”
  慕次哑口无言。
  显然,自己的某种莫名的举动,刺激到了阿初敏感的神经。
  “你没有切肤之痛!”阿初话里有话。
  阿初从慕次身边走过,仿佛眼前这个人并不存在,一群人紧随他的步伐。
  “先生,你的车还停在山门。”刘阿四说。
  “是吗?”阿初停下来,有意无意地侧过身,说:“那车开不了了。”然后大跨步向后山走去。
  慕次看着他们的身形逐渐在眼前消失,想着阿初临去的一句话。那车开不了了?慕次突然反应过来,危险!!他快速向山门冲去。
  慈云寺山门前,杜旅宁带着两、三个手下正在踏勘地形,杜旅宁仔细观察了一下停放在山门前一辆黑色汽车,他走过去,沿车的外围踱了一圈步,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于是,他的手准备试着去开车门。
  车门一线之间,杜旅宁听到了“滴答”声。敏锐的嗅觉警告他,是炸弹?!
  “危险!”慕次扑过来,杜旅宁就势一滚,好在两个人都是训练有素,迅疾地翻滚,协作般的保护,抵挡住“死神”的脚步。他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汽车炸开了花。慕次听到有人的惨叫声,一个小特务被炸伤了,挂了彩。
  杜旅宁站起来,脸色铁青。
  “谁要致你于死地?”杜旅宁问。
  “我想,应该是我家里人。”慕次没有掩饰。
  杜旅宁好像并不感到特别意外,他说:“我要一份详细的报告。”
  “是。”
  “你不要回家了。”
  慕次没有答话。
  “你回家会很危险。”杜旅宁指了指身后焚毁的汽车,危险的后果已经初见端倪了。“立即搜查愚园路上的秘密电台。”
  “是。”慕次答。
  “就你一个人?”
  “……除了我,夜半三更谁有胆子敢到这荒郊野外?”
  “这车是谁的?”
  “……我的,私家车。”
  “可惜了。”杜旅宁惋惜地说。
  “您喜欢?”慕次说。“我送您一辆。”
  “算了吧,你有钱吗?”
  “家里有啊。”慕次笑。
  杜旅宁眯缝着眼睛看了看慕次。说:“最近没看报纸?”
  “什么?”
  “杨氏银行快倒闭了。”
  “啊?!”慕次惊讶。
  “买份报纸,自己看。”杜旅宁说。
  “啊哟!”慕次的脚踝扭了。
  “怎么了?”
  “脚扭了,还有……好像旧伤复发了。”慕次说。
  “严不严重?”杜旅宁俯下身去看,慕次裤管里渗出血来,他是在地窖里受的伤。“怎么搞的?”
  “我想,我得去医院。”
  “把我的车开过来,送杨副官去医院。”杜旅宁吩咐小特务。
  “处座,阿九伤得很重。”小特务在喊。
  “一起吧,一起去。”慕次朝小特务努嘴示意。
  “随你。”杜旅宁说。“别弄脏我的车。”
  慕次表面点头微笑,心中万马狂奔。颇难想像,一夜之间,精心构建了数十年的杨氏大厦将要倾覆了?可能吗?
  杨慕初到底干了些什么?
  素来在商场上纵横无敌的“父亲”,是怎样阴沟底翻船的了?难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上海证券交易所外雪风扑面、空气清新,交易所内却是乌烟瘴气、人声鼎沸,股市在战争的阴影下,股票震荡性狂泻,经济停滞,造成通货膨胀,国家还在试图开辟新税源,增加了股票、期货外汇交易税,股市的杠杆被变本加厉地倾斜,股市里随处可见一夜暴富的新贵和一夜之间破产的资本家,来来往往寻求运气的人中,有一个走路跌跌撞撞的人,踉踉跄跄走进了证券交易所贵宾室的大门。
  “情况很糟啊,杨老板。”明堂说。
  明堂,三十八岁,是明氏企业的掌门人,家族生意是经营矿产,同时也是上海证券交易所的负责人之一。
  此刻,他正对着满脸愤慨之色的杨氏银行的总裁杨羽桦讲话。
  “比想像的还要糟。”杨羽桦坐了下来。“东洋公司的高价棉纱严重积压,没有了市场,进口棉纱的行业完全崩溃,完全崩溃。”当然,令杨羽桦感到惊慌和恐惧的,却远远不止这些。“有人设计了一个高水平、高水准的骗局。欺骗了我,我把一大笔东洋公司存放在我银行里储蓄的钱,投入到棉纱期货市场,全完了……”
  “是啊,现在全民抵制日货,囤聚日本棉纱,无疑纵火焚身。”明堂一边说话,一边敲了敲秘书小姐的门。“两杯红茶。谢谢。”
  少顷,和雅淑端了两杯红茶进来,她轻轻地把茶杯放到书桌上,步履轻捷地离开。
  “我现在是腹背受敌。”杨羽桦说。
  “你可以和东洋公司摊开来谈谈。”明堂说。“你也帮他们不少了,他们不会见死不救吧?”
  杨羽桦听懂了明堂的暗示,自己一直替东洋公司洗黑钱,明堂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何况他以前通过明堂用投资的手段也洗过黑钱,但是,这些通过各种合法渠道洗干净的钱,并不是归杨氏企业独有,而是源源不断地流进了日本人的口袋。
  “你得帮我。”杨羽桦说。
  “怎么帮?你现在资不抵债。”明堂的口气很冷峻。“杨老板,我们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生意场上无父子,杨氏企业破产已经迫在眉睫了,依我之见,你不如把手上所有不动产变成现金……”
  “你逼我卖房、卖厂?”杨羽桦只觉得一股血腥气直冒脑门,他脸上的青筋暴出来,眼珠子迸出火花。
  “你没有时间考虑了,杨老板。”明堂没有丝毫怯意。“你不听我劝告,一味和日本人合作,导致投资决策一错再错,还有,你开虚假汇票欺骗政府银行……”
  “你说什么?”杨羽桦一头雾水。
  “我们之间就不必绕弯子了。”明堂显然对杨羽桦的表情极不满意,难道是自己在诬陷、栽埋他吗?
  “你把话讲清楚。”杨羽桦很激动。
  “回去问问你儿子。据说,他用你开的假汇票,到处兑现大笔现钞。”看见杨羽桦呆若木鸡状,明堂索性敲他一敲,说:“挥霍钱财、浪费资金是小事,盗取国有资产、非法牟利、洗黑钱,可是要坐牢的。说老实话,我也不希望看到你苦心经营的大厦化做一片废墟,老来受罪。我的杨老板。”
  杨羽桦此刻的心中五味杂陈,从明堂的“恶劣”态度上来看,他已经被“某人”收买了,也许自己也走到绝境了。
  明堂有一句说得很对,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如果银行一旦宣布倒闭,自己的所有不动产都将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从东洋公司对自己不问不顾的态势上看,自己对他们已经没有用处了,是什么促使东洋公司对自己的安危如此漠视呢?原因只能有一个,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了,缨子这个恶毒的贱人在背后做了手脚?
  也不对啊,自己暴露了身份,缨子不也就完了吗?
  那么,是阿次在对付自己,他利用自己开的汇票做诱饵?不会,阿次为人重情意,纵有存疑,以他的性格,他会直接来找自己寻求答案。
  杨慕初呢?就功底来讲,他不是学经济出身,而且,他也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来吞食整个棉纱市场。
  杨羽桦实在想不通。
  “杨老板?”明堂在催。
  “你刚才说的,的确是救急之计,不过,我还需要想一个久远之图。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你的意思呢?”
  “你找一个买家,他必须吃掉我手上所有的棉纱,我把所有不动产卖给他,绝不食言。”杨羽桦知道,如今要解决目前的危机,只能依赖眼前这个无耻的投机商。
  “可以。”明堂回答得很干脆。
  “我要现金。”
  “多少?”
  “杨氏企业的招牌值多少?”杨羽桦反问。
  “至少三千万。”
  “我要七千万。”杨羽桦说。
  “你干脆要一个亿。”明堂冷风透骨地说。“你自己开价自己买吧。”
  “五千万。”杨羽桦说。“这是底线,东山再起的底线。”
  “好,成交。”明堂说。
  “等一下。我要和买家见面。”
  “可以。”明堂回答得异常爽快。“我来安排。”
  “要快!”杨羽桦心中已经酝酿好了另一个“金蝉脱壳”的计划,如果自己能够借此“死亡”的危机,摆脱掉自己的身份,甚至是日本人,他将获得永远的“新生”。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他不想“死”于杨羽柏之名。
  “你放心吧,我做事效率第一。”明堂说。
  杨羽桦眼帘下垂,仿佛这一生所有的事业付诸于东流。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交易所“贵宾室”大门的,他像一只流浪狗一样,惶惶不安。他走到证券交易所的门口时,听见里面“炒金”的浪潮,一浪比一浪高,他惶惑,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一不留神,撞翻了交易所门口的绿色盆栽。
  “杨先生,留神走路。”一个音容笑貌异常熟悉的男子,映入杨羽桦的眼帘。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看见了衣冠笔挺、风度翩翩的杨慕初。那个做“鬼”都不肯饶放自己的冤家对头。
  “是你?”他咽了咽口水,令自己恢复威严。
  “是我。”阿初满面春风地说。他身后停放着一辆豪华小汽车,汽车的漆水十分耀眼,甚至明亮到过分招摇。“怎么样?杨老板听说你最近走背运哦?你积压的棉纱会不会全扔进黄浦江?想到解决危机的办法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帮你啊?”
  “你懂经济吗?”杨羽桦反唇相讥。
  “是啊,我是不太懂经济。不过,我这个人有一个很好地优点,就是绝不'不懂装懂',我请了两个经济顾问和一个法律顾问替我打理生意,还好,他们没有您'聪明',做事也不敢蛮干,所以,生意上还算是井井有条。”
  “你教训我?”
  “怎么会?”阿初笑得阳光灿烂。不过,杨羽桦很快从他笑意里读出了仇视和永远无法消弭的敌意。
  “祥和纱厂是你开的?”
  “是。”
  “你一直和我作对。”
  “生意场上无父子,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教你了吧?”
  “你无耻的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里,拿了别人的金钱,还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恶心吗?”
  “这一句骂得真是很精彩,'你无耻的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里',仅此一项,我就望尘莫及。我只想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决无与你一争长短之心。”阿初说。
  “什么是你的?我的财富是靠我的奋斗得来得,我为此付出了人生最惨痛的代价。”
  “你口中所谓的代价,就是牺牲亲情,杀埋骨肉,彻底剥却人皮,丧尽天良!有时候,我觉得跟你讲话都是我的一种耻辱。我的叔叔。”阿初居然还在笑。
  “是你?你和卖方市场勾结,合谋出卖杨氏企业。你这个下三烂的败家子。”杨羽桦咬牙切齿地骂。
  “出卖杨氏家族的人是你,你长期和日本人合作,打压国内棉纱市场,高价抛售日本棉纱,垄断经营,发国难财。你在卖国啊,叔叔。”阿初藐视地说。
  杨羽桦的额头渗出汗珠,他听见了他这一生中最忌讳听到的话。
  “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你缴一份人世上最惨痛、最惨烈的账单。”阿初微笑如常。
  “我已经缴纳了。”杨羽桦喃喃自语。
  “No.”阿初否认。
  “我失去了一切。一夜之间,财富、金钱……就像二十年前,我失去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我的嫂子……”
  “你住口。”
  “你母亲。”杨羽桦显得很冲动。“她会原谅我的,我是你的亲叔叔。”
  “你罪有应得!”
  “你的意思呢?”
  “斩草除根!”
  杨羽桦的脸第一次剧烈抖动起来。“我的女儿,是你堂妹。”
  “她是一个逆种。你知道,中国封建大家族是怎么对待逆种的吗?她会被人浸进猪笼,活活呛死,淹死!”
  “她是无辜的!”杨羽桦疯狂地大叫。
  “她才是你最心疼的人,她的命才是你所缴纳的最后一份账单。这是你毁家灭门、杀人偿命的最痛快的一份账单。”
  杨羽桦的眼神阴森得可怕。“你特意到这里来,向我挑战?”
  “你太高估自己了,你也配?”阿初嘴角又挂起一丝讽刺的笑纹,他抬头看见了什么,反手打开车门,伸手拿出一束鲜花来,朝上走去。
  杨羽桦回头看去,他看见一个粉妆旗袍女郎娴雅地笑容。也就是他在明堂办公室看见的秘书小姐。
  和雅淑没想到会在下班的时候,看见阿初。而且,阿初还亲热地献花、示爱,这些举动很不合阿初的性格,不过,雅淑还是举止得体地接受了他的“爱”,他们并肩走下台阶,十分亲密无间。
  杨羽桦走了,他记住了阿初所“爱”。这朵平素里美得很有档次,养眼怡神的花,只要运用的好,花也会变成钩人肺腑的利器,这就是生活得另一面。
  杨羽桦还没有绝望,他还有生路可觅。
  阿初成功地放下香饵,接下来需要把鱼钩磨得更锋利。阿初俯身打开车门,殷勤地让雅淑坐进去。
  “今天想吃什么菜?”阿初亲昵地问。“川菜好不好?够辣。”
  “你转向了杨先生?”杨慕次不知什么时候从车尾站出来。“你想吃辣的,一个人吃好了,何必硬拉人下水呢?”
  阿初直起腰,皱了皱眉头。
  “你跟踪我?”
  “我关心你。”慕次说。
  “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跟你说。”
  “哪你想跟谁说?”
  “嫂子!”慕次俯身到车门另一端。“嫂子,我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
  阿初敲了敲车顶,说:“你也知道叫嫂子了,小叔子别跟嫂子走得太近,保持距离。”
  “多少?”
  “五米。”
  慕次夸张地退后一步。“嫂子,你是姓和吧?”
  “是。”和雅淑机械地回答。
  “你很面善。”慕次说。
  “很多男人第一次见她,都会讲这句话。”阿初补充。
  “和雅姗是你什么人?”慕次突然点题。
  “我姐姐,你认识我姐姐,她在哪里啊?”雅淑的情绪波动起来。
  “我是你姐姐的朋友,我现在以你姐姐朋友的身份告诫你,千万不要相信这位杨慕初先生,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极端自私的,他在利用你、欺骗你……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放弃他,保护好自己。”
  “你说够了没有?”阿初用力关紧车门,大跨步走到慕次面前。“我看你是羡妒交加,跑来胡言乱语。”
  “我只是在履行一个好朋友的委托。”慕次解释。“她姐姐授权给我的,叫我好好照顾她妹妹。”
  “授权书?”
  “口头嘱咐。”
  “口说无凭。”
  “我跟她姐姐真的是同学。”
  “同学照?”阿初伸手要证据。“立照为据。”
  “没有。”
  “那就是无凭无据了?”
  “和小姐,你要相信我。”慕次侧身喊了一句。阿初下意识推了慕次一把。慕次马上抗议:“你干吗?过分了。”
  “谁过分?”
  “你无药可救。”慕次说。“你要对付杨羽桦,你自己真刀真枪地去干啊,你干吗利用女人?”
  “你说什么?”
  “你故意的,你故意为之。欲将取之,必先予之。你专程跑来看杨羽桦的惨状,然后激怒他,再叫他看见你所'爱'的女人。只要杨羽桦动这个女人,绑架也好、谋杀也罢,你就可以用法律制裁他,公开的、合法的杀死他。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卑鄙吗?很下流吗?”
  阿初猛地抬起手来,慕次的头下意识地偏向另一侧。但是,阿初没有动手,他硬生生把手撤了回来。
  阿初使劲地搓揉着拳头,拳头落在车顶上。他吞咽了一口气,慕次却没松口。
  “你是七尺男儿,一个有血性的男人。你怎么能用我妹妹的命去激怒你的仇人?用自己女人做诱饵,你有没有顾及到、考虑到无辜性命的安危?”慕次的眼睛瞪着阿初。
  “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公开的、理性的、冷血的、合法的杀死他!至于用什么手段,跟你没关系。”阿初低头看见地下的血滴。“还有,该看医生尽早去,我身上没有多余的血再给你。”
  慕次不答话。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啊?”阿初冷冷地说。“哦,我忘了,大家冰炭不同炉。”
  慕次眼睁睁地看见阿初开车,载着雅淑远去,他恨恨地跺了一脚,疼极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腿脚伤的不轻。
  阿初的心情十分恶劣,慕次的话像刀片一样割着他的心,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自己到底是哪种人?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他不知道。
  他拒绝去想、去思考、去辩白、去证明。
  阿初的车像风一样飞驰在马路上,雅淑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阿初身边,静如止水。这种平静的对抗远比大哭大闹更具有杀伤力。
  阿初感到窒息,他难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雅淑的感受,她需要释放,不然,雅淑的心也会在窒息中死亡。这是阿初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说话啊。”阿初冷冰冰地说。
  雅淑低下头,她手上紧紧地捧着阿初送的玫瑰花,温室里培植的花朵散发着诱人肺腑的缕缕清香。
  阿初回头看看她,猛地一脚踩住刹车。雅淑没防备,险些扭了腰,她忍着心痛、忍着眼泪,不抬头,不说话,不看他。
  阿初长叹一声,说:“对不起。”
  雅淑的眼泪像珍珠一样滴洒在湿润的花瓣上,阿初的心突然有了“痛”的感觉。
  “下车。”阿初的脸色寒透了。
  雅淑一动也不动,鲜花和美人像一幅静止的画面。
  “下车吧,我们分手……”阿初的心弦为之撩动,声音渐有愧意。
  雅淑突袭式地香唇紧紧地贴在了阿初的唇上,她疯狂地吻着她的心上人。阿初不自觉地配合着她狂野般的爱抚。
  直到雅淑肯放手。
  “我爱你,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从现在起,你心里有我,不然,你干吗要我离开?我不介意做棋子,我不介意做诱饵。如果,如果上天把你赐给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去死!”
  “你不觉得自己很傻吗?”阿初替她揩泪。
  “跌进爱河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傻子。”雅淑含着盈盈泪光,越发楚楚动人。“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我以前不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珍惜眼前人,我试图用容貌和家世去获取一份属于贵族女性的生活方式,我输了,输得很惨,输了你对我的所有信任,输入了你对我所持有的偏见。可是你错了,你和我都错了,你的音容笑貌反复出现在我梦境里,每一次都是你离开了我,尽管你的心并不属于我,包括在梦里。可是我已经全身心投入去爱你、尊敬你、疼你、恨你、怨你,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疯狂地爱着你,不管你接不接受,无论你当初接近我、亲近我是何种目的,你在我心中,就是我的男人,唯一的男人。我不想一个人在孤独、乏味中度过一生,我不能再次失去我所爱的人,尽管我无法驾御你的感情,但是,我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我,除非我死!”
  阿初没有料到自己已经完全占据了雅淑的精神世界,他显得束手无策,应对无方。
  “雅淑,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信我!”阿初说。
  “我信!”
  “这件事情办妥了。我娶你!”阿初口气很坚决。
  “初,你知道吗?咬住香饵的鱼就是你,我才是鱼钩,美丽的鱼钩,永远不会放弃的鱼钩。”雅淑眼底的泪花终于释放成了点点心花,心花开了,爱情还会远吗?
第三十二章醇酒美人鸳鸯剑
  一张止血消肿的药膏涂在慕次的伤口,慕次的嘴里发出低声地呻吟,医生并没有因为病人所发出的痛苦信号而放慢动作,夏跃春娴熟地将一卷纱布一层层裹挟住慕次受伤的腿,颇具耐心地、细致地替慕次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夏医生,我的伤势怎么样?”慕次很客气地问夏跃春。
  “旧伤复发,值得庆幸的是骨头没裂。放心吧,调养休息几天,身体就可以恢复了。”夏跃春回到医生的位子上坐好,准备给慕次开药。
  慕次坐起来,穿鞋子。
  “夏医生,你怎么不问我,旧伤为什么会突然复发呢?”慕次别有居心地挑话题。
  夏跃春抬眼看了看慕次,说:“有话直说。”
  “我昨夜跟你的那位老友去郊外探险了。”
  “找到宝藏了?”夏跃春以开玩笑地口吻回应。
  “找到一具骸骨。”慕次说。
  夏跃春一愣。“没出什么意外吧?”
  “你指的是我?还是你老友?”慕次穿上外套。
  “怎么你们还分彼此吗?”
  “坦率地说,我们……”慕次系了系领结。“我们刚刚成为朋友。”
  “那太好了。”跃春微笑地说。“恭喜了。昨天晚上,你们?”
  “我们去了慈云寺,夜遇鬼魅,误入陷阱,好在,昨夜老天也肯帮我们,有惊无险。”
  “你煞费苦心跑到我这里来,就是特意来告诉我,你们昨夜发生的探险故事,有这个必要吗?老实说,我跟你不熟啊,杨副官。”
  “因为,我觉得杨慕初先生一味的刚愎自用,不过,他好像很重视你的意见。”慕次索性坐下来,说:“昨天晚上所发生的故事,太过诡异,先是我们两人被困,而后又被人炸毁出路,误打误撞地,突然又找到一具二十几年前的女性骸骨,紧接着,雨水指引我们新的出口,我们想知道某人的真实身份,而这个人居然就自动送上门,就差自报家门了,你说奇怪不奇怪?而且,我始终觉得太顺利了,从头到尾都仿佛有人指引,不可思议。”
  “你想告诉我什么?”夏跃春问。
  “我想告诉你的那位老友,尊敬的杨先生,他忽略了一个事实,忽视了一个潜在的威胁,他身边一定隐藏着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蹦'……”
  夏跃春脸上的微笑凝住了,眼睛里透出严厉的光泽。慕次感到不自在,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他在夏跃春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站得笔直。数秒凝视之后,跃春忽然展眸,厉色严眉居然化做淡淡一笑。他语气温和地说:“好,我知道了。去吧。”
  “是。”慕次得了赦令,马上就走。
  “等一下。”
  慕次转身,立正。
  “欢迎下次复诊。”夏跃春站起来,顺手把药方递给慕次。“别拘谨,不合彼此身份,自然点。”他拍了拍慕次的肩头。
  “谢谢,医生。”
  送走杨慕次以后,夏跃春陷入一阵沉思,他回到院长办公室,拨通了阿初的电话。
  “哪位?”阿初问。
  “跃春。”
  “有事吗?”
  “我今天整理书柜,发现少了一本书,不知道在不在你哪里?”
  “哪一本啊?”阿初大约是站起来了。“有可能,上次我在你家里,借了几本过来,我叫雅淑找找。”
  “是柏拉图的书。”
  “柏拉图?我拿了吗?”阿初坐下来了。
  “你想想,就那本,记载有泰利士观星像的一段。”
  “哪段?”
  “就他掉井里那一段。”
  阿初突然不讲话了。
  因为他听懂了跃春话里有话。
  同时,他也想起这个哲人的小故事了。
  泰利士夜来观星像,一不留神,掉到井里,被他自己的色雷斯婢女所嘲笑,说:主人你急于知道天上的秘密,却忽视了身旁的一切。
  阿初的嘴角溢出淡然地微笑。
  “跃春,阿次来过了吧?”阿初声音很轻。
  “病人复诊很正常啊。”
  阿初“嗯”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夏跃春挂了电话。
  “莲子糯米粥。”雅淑穿着一件粉红色棉袍,端着一个大的漆盘推门走了进来,香浓可口的莲子糯米粥和清蒸龙眼肉飘入阿初的视觉神经,他的嗅觉神经同时也开始了迷梦般的享受阶段。
  阿初上前,亲热地用手揽了美人腰,身贴身地靠沙发坐下。
  “很香啊。”阿初说。
  “你尝尝。”雅淑亲自喂他,酥手银勺,令人魂销色迷。阿初对雅淑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他不再有意识地抗拒美色诱惑,而是放纵自己的情欲,尽情地享受美食。
  阿初尝了一口,果然清香润滑。“哇,功夫到家。”
  “那当然。”雅淑自得。“我的配料极佳。莲心去肉,加糯米,加荷叶,清香得很。”
  “昨天的汤也煮的不错。”
  “昨天啊,昨天是猪心芪参汤。我特意加了党参、丹参、北黄芪……”
  “我老婆很能干。”阿初赞一句。
  “谁叫你喜欢吃呢。”
  “那么,是谁告诉你,我喜欢吃这些呢?”
  “不告诉你。”雅淑笑。
  “送你一样东西。”阿初变戏法式地从雅淑腰际摸出一串光彩夺目的珍珠项链。
  “好漂亮。”雅淑也赞一句。
  “我给你戴上。”阿初温柔体贴地给雅淑戴上项链,雅淑含情脉脉地把头倚在他怀底,十分娴静可爱。
  “最近看什么书?”
  “《简爱》。”
  “哦,百看不厌啊你。”阿初用手轻捏雅淑的粉鼻,雅淑快乐地浅笑,像一个幸福的孩子赖在大人怀里撒娇。
  “还看什么?”
  “多了。《傲慢与偏见》、《乱世佳人》、《莎乐美》……”
  “哇。”阿初怪叫一声:“不得了,了不得,连《莎乐美》也看,那么血腥的爱,你不怕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爱的神秘远远大于死亡的神秘。”
  “这句话一定是从谁嘴里偷来得。就像这些厨艺,一定也是偷来得。”
  雅淑抿嘴笑。
  “喜欢看书是好事。”阿初说。“明天去书店帮我买几本哲学新书吧。”
  “好啊。”
  “我替你开个书单子……”阿初掏钢笔,雅淑扑过去,调皮地说:“直接写在我心上好了。”
  “别闹,小心弄脏了袍子。”
  “弄脏了,再买。”
  “你以为我开银行的?”
  雅淑把头枕在阿初腿上,说:“写额头上,一定不会忘。”
  “不会忘?上次我叫你,替我去买本《文野三界之别》,结果你一到书店,抱了一大包'鸳鸯蝴蝶梦'之类的书回来,害得我的书柜变成文学'垃圾'站。”
  “你不喜欢鸳鸯蝴蝶吗?”雅淑坐起来。“人生要是没有鸳鸯蝴蝶梦,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说得有几分道理。”阿初自嘲地笑。
  “本来有理嘛。”
  “有理!”阿初袭击般把雅淑抱起来。
  “啊呀,你干吗?”
  “做鸳鸯蝴蝶梦啊。”
  雅淑的手紧紧搂住阿初的脖子,说:“你不怕雌蝴蝶咬死雄蝴蝶?”
  “我怕。怕你不咬……”初情不自禁地去咬雅淑的耳朵,雅淑昵笑地花枝乱颤。正当阿初欲亲吻雅淑时,他的耳边突然想起那美丽的色雷斯婢女所说的话:主人你急于知道天上的秘密,却忽视了身旁的一切。阿初的脑海里却闪现出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岳嬷嬷、荣初、刘阿四、陆良晨……
  到底是谁呢?
  闻着莲子糯米粥的香,想着糖水百合汤、猪心芪参汤……有人想自己在温柔乡中沉睡,沉睡到老?可是,这个人忘了自己是个医生,出色的医生。
  这可是对手的重大失误。
  此刻他眼角的余光扫描到雅淑美丽的睫毛上,他宛转一笑,继续他的温存,他感到雅淑的爱,对于孤独的自己是一种力量,一种关怀。
  阿初太需要有人爱,太需要一个温柔的港湾了。
  杨家豪华客厅的挂钟此刻指向下午三点钟。
  杨羽桦刚刚签署完一份合约,卖掉杨家股权、银行、洋房的合约,买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华侨少年,汤家少爷亲自陪同前来,据汤少说,此人一直在英国生活,不久前,随其娘舅从欧洲旅行回国,准备在国内发展金融业。来人很谦逊,举止得体,很有教养,一看就是出自名门。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促使杨羽桦下最后的决心是一张《上海新闻报》,报纸上刊登有名门淑女杨思桐和归国华侨荣少爷热恋的照片,这张照片无疑换了个方式告诉杨羽桦,自己卖掉的产业,将来很可能有女儿一份,他对自己女儿的魅力,充满了自信心。
  明堂很热心地穿针引线,杨羽桦知道,他在其中一定牟利颇多,但是,自己顾不得许多了,只要拿到现钱,他打算从此消逝在茫茫上海滩。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长期以来,小山缨子对自己的监视、压迫、威胁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胸口,使他倍感焦虑、窒息,现在,没有人能够束缚自己了,不,应该是没有人在乎自己了,小山缨子自顾不暇,自己对日本人已经失去了任何作用,他们在经济上抛弃他,就是明证。
  跑吧,他对自己说。
  没有什么比成堆的钞票还要亲了。
  他化了装,装扮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学者模样,他戴上金丝眼镜,拎着一个不起眼的旧公文包,换上一双并不名贵,但表面很干净的皮鞋,他揣上精致的怀表,准备出远门了。
  “你想逃跑?!”一个阴沉地声音灌入杨羽桦的耳膜。“我不会让你跑的。”杨羽桦转过身去,他看见了乌黑的枪口。
  “缨子……”
  “不要叫我。”
  “你放过我吧,缨子,我们不是同路人。”杨羽桦的声音很伤感,很富有感染力。
  “我们不是同路人,可是,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船已经翻了,不是吗?缨子?我和你都被抛弃、被出卖了。”杨羽桦向枪口迈步:“二十多年前,我曾经求你放过我,你不肯。好,我听从你的安排,又怎么样呢?到头来,我们一无所有。”
  “我有任务。”
  “任务已经中止了,你不觉得你像一张过期的汇票,一钱不值了吗?”杨羽桦的身体贴在枪口上。
  缨子流泪了。
  “我们走吧。”
  “不可以,我是帝国的军人。”小山缨子拼命地喊叫。
  “那么,一枪打死我吧。”杨羽桦说。“不要像二十年前,让我再受折磨……是你诱惑我,一步步走进泥潭,你得帮帮我,二十年了,还记得富士山邂逅吗?我们徘徊在夕阳底一同赏樱花,成片成朵的美丽的樱花,被夕阳染得通红,像葡萄酒……”
  小山缨子的防线彻底垮了。
  宣统元年,1909年5月上旬。
  日本,富士山脚下,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酒馆里,年轻的中国留学生杨羽桦喝得醉意迷蒙,美丽动人的艺妓唱着古老的日本民歌,扭动着如花的腰肢,像一幅上了色彩的古画在屏风上流动,线条优美,挑逗的杨羽桦心猿意马,兴致勃发,他提起酒壶,跟随简朴的音乐悠哉起舞。
  直到他和那不知名的艺妓展开肉搏战,数度狂欢过后的杨羽桦睡在了一个酒店艺妓的脚下。
  他睡得很香,他不知道,有一张相片从自己怀里滑落出来,那张相片是他兄嫂的合影。几天后斜阳西下,在樱花树下,他和小山缨子邂逅了。
  “先生,您喜欢樱花吗?”
  “不太喜欢。”落日下的樱花像血一样飘洒。
  “为什么?”
  “生命太短暂了。”
  “生命短暂才显得美丽啊。”阳光中文网 m最新最快的小说,手机阅读小说手机下载的门户站
  “是吗?”杨羽桦笑笑。“可是,我很怕死。”
  “怕死是人的天性。”缨子笑咪咪地说,她的话和容貌,让杨羽桦感到很不舒服,所以,在短暂的交谈后,他们分开了。
  但是,命运不肯让他们分开,因为阴谋正在等待杨羽桦入瓮。
  “你要告诉他,诚恳地对他说,羽桦君,我对你一见钟情。”小山千野几乎是机械地对妹妹重复着自己的命令。
  “我的心已经给了酒井一郎。”小山缨子在表白自己的爱情。
  “你不是已经宣誓,为天皇效忠了吗?你知不知道我们陆军测量部参谋本部又失去了五名优秀的谍报人员,他们潜入支那不久,就被当地驻军发现,秘密处决了。他们都是我们日本军部的精英,为了我大日本帝国能称霸亚洲,不惜以死犯险,以血殉职。缨子,我们需要你,日本军部需要你。”
  “可是,我狂热地爱着酒井君。”
  “你难道认为爱情比帝国的荣誉更重要吗?爱情在对天皇效忠的大前提下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缨子,你应该让自己成为一台为帝国服务的机器,永不生锈的谍报机,你是我一手栽培出来得奇才,而那个杨羽桦是我发掘的一个金矿,如果,你放弃军人的荣誉,你将后悔终身。”
  缨子的脸异常苍白,她的手颤微微地抚摸着和服上艳丽的腰带。
  “宽衣接带,对一个美女间谍来说,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小山千野说。“终结你所谓的爱情,无限虔诚地为帝国效忠!你会得到支那人的信任,我们会帮助你,成功进入他的家庭、他的社交圈,你会脱胎换骨,你会……变一张脸……”
  小山缨子仿佛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女人的脸,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
  “因为杨羽桦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杨羽桦有一个大哥,在上海很有势力,也很有财富,他们两个人的容貌非常相似,非常非常的酷似。他完全可以以一种和平的方式取代他的哥哥,而你,将成为他的女人,永远牢牢地控制住他,他将为我们帝国去赚取无数的金钱,你将为帝国勾画出进攻上海的路线,你们将成为日本军部的一颗螺丝钉,牢牢地钉死在敌人的心脏里,绽放出猩红色的光彩。你是帝国的骄傲!樱花的魂魄将永远萦绕你的梦境,你要战斗到死为止!天皇与你同在!帝国与你同在!”
  小山缨子的手缓缓放下,在她的视线里模模糊糊看见镜子里另一张极具扭曲的面孔,她在战栗。
  她仿佛听见一个来自天外的女人声音,声音很惨、很阴森。“看看我的脸,你会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中,死在我的面容底,你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我腐烂的气息将永远滞留在你的脸上!”小山缨子竭尽全力大声号叫,和服袖子扫荡掉梳妆台前所有的饰物,包括一张女人的照片。
  “易容手术安全吗?如果失败了,怎么办?怎么办?”缨子在不停地问。
  “易容技术,日新月异,你放心吧,我们会安排全日本最优秀的医生,为你单独会诊。你在改变容貌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放手去做。”
  “什么事?”
  “得到杨羽桦的身体,获取他的欢心,利用他的贪欲,拉他下十八层地狱。”
  “他肯就范吗?第一次见面,他对我并无好感。”
  “自古来:醇酒美人鸳鸯剑,是男人,就不会有意外。”小山千野摁住缨子的肩膀。“为帝国、为天皇、为大日本皇军去拼杀、去孤军奋战、去流血吧。”
  5月下旬的日本,东京的樱花依然开得很茂盛,但是因为东京流感蔓延,所以很多人都足不出户。杨羽桦流连在繁华的街市,他向上海的大哥发电报,继续伸手要钱,因为他在日本除了学会欣赏艺妓表演,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外,学业上毫无建树。杨羽柏给他去信,说自己在上海商务会馆替他谋了一个翻译的差事,催他回国就职。他哪里肯乖乖回去,他一想到自己回家后,又将受制于人,不得花天酒地的潇洒,心里一万个不痛快。于是回信告诉杨羽柏,自己在日本的财经学院攻读国际商务学,希望能够圆满完成学业,将来为国家效力。做兄长的觉得弟弟有此大志,也就听之任之了。
  小山缨子巧妙地扮作一个迷路的游客,意外地和杨羽桦异地重逢了。
  依旧在樱花树下,他们再一次漫步斜阳底,她鼓足了勇气,告诉他,自己对羽桦君情有独钟,因为羽桦君身上有着浓郁的东方古典魅力。这一次,杨羽桦没有抵触,也没有讥笑她,他带她回到自己的住所,他也没有拒绝美人的诱惑,他们痛快地享受了巫山云雨。
  杨羽桦以为这个女人会像流感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会远离,谁知,她不但不走,还要求他尽快回国。
  杨羽桦才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会了意。小山缨子远非他想像中的单纯、善解人意,她的眼睛里老有神秘莫测的东西闪烁,她一定另有目的。他不愿意受这个女人的纠缠,一天夜里,他抛弃了缨子,离开了东京,躲避到了乡村。
  他想,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子,被情人抛弃,应该熬不到多久,就会自动离去。谁知第二天,他一睁眼,他就看见了缨子那阴晴不定地微笑。
  鬼魅缠身,鬼魅缠身,杨羽桦当时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的确快疯了。
  他被人秘密带到日本军部的刑讯室,他的罪名是诱拐良家少女,他被人殴打,打得他头昏目眩,打得他胡言乱语,直打到他承认自己的罪行,刑罚才得已暂时终止。
  像做梦一样,他被告知,自己将在异国的监狱里度过余生,除非,他肯背叛,背叛他的兄长、背叛他的家庭、背叛他的祖国。
  是以杨羽桦之名坐牢到死?还是以杨羽柏之名享受荣华富贵?
  他选择了后者。
  他认为他选对了。他一直信奉尼采的话:树和人一样,它越向高处生长,它的根就越往黑暗中伸展。
  很快,杨羽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东京财经学院,并顺利回国。
  小山缨子的阴霾,很快在他脑海里消失。他一心一意等待接收他哥哥所拥有的一切,他在等,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等来了小山缨子的另外一张面孔。
  所有罪恶的阴谋至此得以全部浮出水面。
  回想到此,杨羽桦心底充满了罪恶感。
  “是你害了我,是你。”杨羽桦的手握住了小山缨子的枪。“我原本可以做一个永远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是你,你把我推到了风谷浪尖。你,是你,让我背叛了祖国、毁灭了杨家,断送前程……”
  “没有我,你就是一个十足的乞丐。”
  “正因为有你,我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恶棍。”
  小山缨子蔑视地说。“没有我们,哪有你坐享其成?”
  “我一直在夹缝里求生存,二十年前的秘密不再是深不见底的秘密,它被人故意曝光了。为什么?因为日本军部抛弃了你,当然,也抛弃了我。”
  “不可能!我为帝国献出了一切。”
  “是吗?”杨羽桦显得很激动。“也包括你的爱情!你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我,你鄙视我、利用我,你和自己的男人在地窖里鬼混,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玉真死后,我二十多年没碰过女人,我是一个灵魂被阉割的无耻男人!”他的身体在颤抖,声音在咆哮,他的手突然用力反转,枪口对准了缨子,他什么也没说,死命地扣动了扳机。
  枪响了。
  “为你的帝国去死吧。”
  小山缨子瞪着双眼,嘴角流出鲜红的汁,像葡萄酒。
  杨羽桦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这应该是最完美的结局。这才是最最完美的结局。一切都结束了。噩梦终结了。女人,为什么杀人的时候也喜欢多嘴多舌,如果,你一言不发,就开枪,死的人将是我,活的人将是你。”他把小山缨子的尸体向客厅内的壁柜拖去,他打开壁柜,再回头,他看见一双女人美丽的脚。
  紧接着,客厅里传来女人惊恐、惨厉地尖叫……
第三十三章假做真时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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