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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潜者

渡边淳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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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潜者:中年男人的婚外恋情 作者:[日]渡边淳一
42岁的实业家泷泽秀树与杂志女编辑向井东子发生了一段婚外恋情,两人频频幽会。直到有一天,东子声称自己怀上了秀树的孩子,并且一定要把这孩子生下来。秀树顿时惊慌失措,东子则安之若素,一心准备迎接孩子的降生。正当女人的期盼与男人的焦虑百般交错之时,意想不到的真相终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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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喧闹的银座大街,再往东经过昭和大街,霓虹灯和行人顿时少了许多,四周变得一片寂静。
在人们常说起的东银座的料亭①街,单行道的小马路上并排停靠着黑色的包租汽车,偶尔还会有赴宴会表演的艺妓踏着小碎步,从街上横穿而过。虽说泡沫经济已经破灭,可随着夜色降临,这一带依然隐隐闪现出昔日的繁华。
(注①料亭:一种价格高昂、地点隐秘的高级日式餐厅。——译者注)
在一家料亭的黑色板壁前,两根木柱上搭着一根横木,成了一道古朴的冠木门。泷泽秀树刚在门口下车,“欢迎光临!”站在一旁负责领位的男招待立刻躬身行礼,同时向店内通报:
“国民食品公司的泷泽先生到!”
泷泽时常在这家名为“花村”的料亭招待客户,因而成了这里的熟客。
迎候在入口处的女招待将泷泽领上二楼,走进左手边一间十块榻榻米大小的单间。刚在末席落座,泷泽便对女招待说:“如果一位姓立野的客人到了,请带他上这儿来。”
泷泽正抽着烟,喝着女招待送上的茶,一声“您的客人到了”,立野出现在了眼前。
“来得有点晚了。”
立野四下环顾之后,在秀树的一番礼让下坐在了上座,背后的地板上交错摆放着地榆和四季青。
“今天,就两个人?”
“不可以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是堂兄弟,不过立野的年纪比秀树大了一轮。
三天前,秀树打电话约立野今天晚上见面时,立野说大家是亲戚,彼此很熟,在附近的寿司店或者卖关东煮的铺子里边吃边聊就行了,可秀树没听他的,还是选了能避开众人目光的料亭。
“该不是两个男人在单间里幽会吧?”
尽管立野故意开起了玩笑,可秀树却依旧紧绷着脸。
“今天确实有事想跟堂兄好好商量商量……”
“要和我商量的,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女招待将银杏和开水焯过的百合根两样下酒菜摆在他们面前,还往杯子里斟满了啤酒。
街上秋意已浓,室内的空调好像也开得小了,不过下班之后喝上一杯啤酒,还是让人觉得浑身舒坦。立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那么,你说要商量的,是什么事呢?”
“是件不太光彩的事情……”
“所以,你才会想到和我商量吧?”
既然已经被堂兄猜到,秀树也只得豁出去了:“说出来真是难为情,我跟一个女人搞上了……”
立野好像没在听的样子,继续喝着啤酒。秀树心里明白:这正表明他非常关心这件事情。
秀树犹豫片刻,还是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往下说:“其实,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秀树说话的时候耷拉着脑袋,一直没仰起脸。
此时,立野轻声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是我万万也没有想到的。”
“那个女人多大年纪?”
“三十八岁。”
“比你小三岁。”
秀树到今年夏天刚好满四十二岁,所以那个女人应该比他小四岁。
“早就开始来往了?”
“没有,认识也才一年左右。”
“那后来呢?”
“后来,不就是孩子的事嘛。”
“不用说,当然是让她打掉啦。”
“我也想这么做来着……”
“她不愿意?”
见秀树点了点头,立野一仰脖,又喝干了啤酒:“那就麻烦了。”
“所以,这种事情也只能跟堂兄商量了。”
“这好说。美和子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对任何人都没提起过。”
美和子是秀树的妻子,两人同龄,都是四十二岁。他们有两个男孩,一个念初中,另一个上小学。泷泽这个姓是妻子娘家的姓。秀树在学生时代就与美和子相识,当时她的父亲已经是国民食品公司的老板,从食品到洋酒,进口生意做得很大。美和子是家里的独生女,遵从泷泽家的意愿,秀树成了入赘女婿。那时候,别人都嘲笑秀树是“倒插门”,唯独立野劝他别把这些放在心上,竭力赞成他入赘。
也多亏了立野,秀树四十刚出头,就被提拔为国民食品公司负责日常经营的常务董事。有一次,立野曾向他祝贺道:
“我辛苦了大半辈子,五十多岁了,才好不容易当上个广告代理公司的董事。照你这势头,将来总有一天能当社长。”
从表面上看,这的确称得上是平步青云,可正因为自己是入赘女婿,身为社长的岳父才会格外器重,妻子又是社长的掌上明珠,自然会在各方面多加关照。听秀树说出了自己的心思,立野干脆摆明自己极为现实的想法:
“那不是很好吗?反正将来一切都是你的。”
秀树就是喜欢立野说话不绕弯子,所以决定把这次的事情也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呢?”
这一点秀树也弄不明白,老在心里犯嘀咕。
“她知道你有太太和孩子吧?”
“当然知道。”
“她在哪里做事?”
“在东西社,是《美特蕾丝》杂志的编辑。”
说起《美特蕾丝》杂志,立野也只知道个大概。在女性杂志当中,它面向的是二三十岁的读者群,而且十分畅销。
“这么说,她是个女编辑了?”
“她在那里当副总编。”
“是这样的女人啊……”
正当立野喃喃自语的时候,单间的隔扇又被拉开,女招待将盛有清汤和生鱼片的碗碟端了进来。两人默默不语,各自将对方杯中的啤酒斟满。等女招待离开之后,立野开口问道:
“可是,她肚子里的就一定是你的孩子?”
“嗯,这个嘛……”
“还没弄清楚,不能确定是吧?”
“我想应该没错,不过,对方还有个丈夫……”
“那么,她已经结婚了?”立野吃惊地望着秀树说,“那样的话,不是也有可能是他的孩子吗?”
“不过,她说在家里就一直没跟丈夫干过那事儿。”
“可是,那种事情谁也没有办法去证实呀。”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尽管在同一屋檐下,却各住各的房间……”
“这不成了家庭内离婚①了吗?”
(注①家庭内离婚:指夫妻双方关系破裂,但表面上仍维持同居状态。——译者注)
“而且,他丈夫好像那方面不行……”
“怎么回事儿?”
“他好像根本就不会生育,听说还去医院检查过。”
“所以,孩子就一定是你的了?”
秀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立野用手指抚摩着脖子,说道:“和丈夫不能生育,所以要生下和其他男人的孩子,说这话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首先,她丈夫会答应吗?”
这也正是秀树所担心的。
“如果她丈夫不答应,那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他一气之下,一定会大吵大闹的……”
说到这里,立野突然压低了嗓门:
“不会真的想跟那个女人过一辈子吧?”
“是说我吗?”
“你答应要跟她结婚,她信以为真了,所以想把孩子生下来。”
“不,我从来没有那么说过。”
秀树虽然喜欢跟她在一起,可还没想到过结婚那档子事。
“站在你的立场,确实不会想到结婚。”立野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也许,那个女人是看上了你的地位。”
“我的地位?”
“不管怎么说,因为你是国民食品公司的下一任社长,如果把你的孩子生下来,再从你那里得到相应的回报,肯定不会吃亏。”
“不,她不是那种人。她说过,就算把孩子生下来,也不需要我帮她什么,一切靠她自己,不会给我添麻烦。”
“不过,那也许是不太可能的。一旦真的把孩子生下来,说不定就得跟她丈夫离婚,单身母亲日子可不好过呀。到时候,总不能说是你随随便便把孩子生下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立野自顾自斟满了啤酒,继续说道:“我有个熟人,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结果惹出了大麻烦。那个女人刚开始也说:我一个人来抚养这孩子,不给你添任何麻烦。硬是把孩子生了下来。可是过了三年五载,遇到生病什么的,生活发生了困难,还是来找他。起初只是说帮忙给孩子付点学费,因为是自己的骨肉,他也不能丢下不管。过了不久,出于恻隐之心,他又每月给她们送去定额的生活费,直到现在。碰到这种情况,他倒是没有怪罪她,结果母子俩全都靠他抚养。不用说,最后他太太知道了这件事情,受不了刺激得了精神病,到现在还动不动就大吵大闹的。”
立野一番话说得真有点吓人。如果那样的事情再度重演,就凭秀树这么个入赘女婿,一定更加难以应付。此事一旦被岳父发现,惹恼了他老人家,别说家庭保不住,就连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所以,我早就说过,不要去勾引良家妇女。”
秀树还记得在结婚的时候,立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可谁能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事情跟课堂上学到的可不一样啊。”
立野好像是在挖苦秀树大学成绩再好也无济于事,可这种事情,天知道上哪儿才能学到。
“这女人可真够麻烦的……”
就在立野喃喃自语的时候,女招待进来把盛在大号铜盘里的烤鱼摆在了桌上。菜的颜色看上去十分淡雅,像是京都烤鲳鱼。
立野让女招待去烫一壶酒,她连忙点头,匆匆走了出去。没准她也在想,在料亭的单间里没见女人夹杂其中,只有两个男人光顾着说话,一定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谈。
“那么,她现在几个月了?”立野像是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快五个月了吧……”
“那样的话,可不能稀里糊涂了。”
其实秀树曾经买了本生育方面的书来读,书上写着如果要堕胎,就得在三个月内,最晚也不能超过四个月,一旦到了五个月,胎儿的身体就基本长成了,要堕胎非常困难。
“如果不赶快处理,那不就糟啦?”
“可不是嘛……”
说实话,只要一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秀树将自己的苦恼全都倒给了立野。
“你已经对她说过最好是打胎了吧?”
“是啊,都说过好几次了……”
“即使那样,也还是不答应?”
见秀树无言以告,又低下了头,立野轻轻地叹口气:
“总不能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把这个不听话的女人拖到医院吧?男人如果干出这种事情,就太窝囊了。”
在这一点上,秀树持完全相同的意见:“男人怎么也治不了突然翻脸的女人。”
立野点了支烟,说道:“我有个老校友,玩女人那才叫一流。他说,女人你越叫她别生孩子,她越想生。还不如求她给你生个孩子,她反倒不想生了。听说有个女人就是被他这么一糊弄,打掉了孩子。要不咱们也那样试试?”
立野想了想,又插了一句:“不过,到底行不行可就不知道了。”
秀树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我们,也没怎么干那种事情。”
“可是你们发生过关系,这事总赖不掉吧?”
“那,倒是有过……”
“事先没好好采取预防措施?”
“开始是预防来着,可她说不戴那玩意儿也没关系。说句不怕害臊的话,不戴那玩意儿感觉还真爽……”
“那样,不就越来越有怀孕的可能性吗?”
女人总想采取点什么预防措施,可两情相悦之时,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啊。
“你们还是有点大意了。”
“不过,她说以前从来没有怀孕过,用不着担心。”
“哎呀,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
女招待端着烫好的酒走了进来,见秀树几乎连碰都没碰过桌上的菜,便问道:“您不吃点菜吗?”并不是菜肴不合口味,只是一想到跟自己有染的女人眼下肚里的孩子日长夜大,秀树哪里还有一点食欲。
女招待将剩下的菜撤了下去,又送上炸木叶鲽和小海鳗炒芋头。
“不过,也真是搞不懂……”等女招待走开的当儿,立野随口说了一句,“她那么一心一意,难道真想要个孩子?”
秀树对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曾反反复复揣测过她的心情,比方说三十八岁这样的年纪,转眼就奔四十了,她也许内心焦躁,急于想要个孩子。按理说,三十八岁结过婚的女人都有一两个孩子,而且孩子不是上小学就是上初中了。有时候,看到拖儿带女的朋友又怀孕了,她也就下决心要生个孩子。这种心情姑且可以理解,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算怀上了孩子,身为有夫之妇,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别的男人的孩子生下来吗?
如果把孩子生下来,丈夫就会知道她在外面偷情。她能做何解释呢?再怎么通情达理的丈夫,想来也不会对这样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当场就会提出离婚。
原先以为她这么聪明的女人不会去做那样的傻事,可她要是不怕离婚,就另当别论了。没准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就打定主意要生下这个孩子了。
即便离了婚,只要有一定的收入,也不是没有办法抚养孩子。更何况,如果她丈夫那方面不行,根本没有生育能力,那现在不能不说是最后的机会了。
“说不定,你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中了圈套?”
“我觉得,她把你当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
“不会吧……”
秀树并不觉得她会是有那种心思的女人。
“不管怎么说,照这样下去,可不太妙哇。”
立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她姓向井。”秀树先是脱口而出,随后加了一句:“叫向井东子,写出来是东方之子。”
“那她一直在东西社?”
“我想是的。”
“你是怎么跟她认识的?”
“那个嘛,是她来采访的时候认识的。她们杂志有个购物方面的专栏,说是想了解最近日元升值对百货公司和超市有什么影响。”
“所以,她就直接来找你……”
“她以前好像就知道我们公司,这回通过我们那里的宣传部门,说能不能稍微给她介绍些情况,就跑来了。”
“女性杂志也登这类报道?”
“因为物价对女性来说,可不是无关轻重的问题。我也曾经认真学过经济方面的知识,对这挺感兴趣,所以我们刚开始尽谈些工作上的事情。”
“那后来呢?”
“后来,因为她送给我杂志,我想是不是请她吃顿饭……”
“是你约她的吗?”
“是啊……”
“东子是个美女吧?”
立野此言一出,秀树陷入了沉默。东子虽说长得确实漂亮,却不同于一般人所说的美女。她的个子并不怎么高,但身上没有一点赘肉,姿态也秀丽端庄。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顾盼生情,打从第一次见面,秀树就被她那舒展的额头和灵动的双目迷住了。
“你迷上了她,所以才觉得她漂亮吧?”
眼下这种场合,对此否定也好,肯定也罢,似乎都不太合适。
“得了,不去管它了,可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说实话,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般地步,现在想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秀树过去对女人并没有特别多的想法。事业和家庭都对他如此眷顾,可以说事事顺心,或许年过四十,随着自己在公司里地位日渐稳定,反倒萌生了沾花惹草的念头。也可能是身为入赘女婿,难免要看岳父和妻子的脸色,所以想放松一下平日里压抑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秀树也还是弄不清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一言以蔽之,这只能说是鬼迷心窍了,不过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和东子的关系居然进展得如此水到渠成。
“那么,要不要我去见见那个女人?”
秀树被立野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
“直接跟她见面,恳求她回心转意吧?”
“不过,还是稍微等等吧。”
要是立野现在就出面叫她把孩子打掉,照东子的倔脾气,说不定反而会激起她的抵触情绪。
“到她公司去的话,能见到她吧?”
“我想她应该在吧……”
“你这段时间没见过她?”
秀树没到她公司去过,最近打电话约她,她也不肯出来。
“可能她想见了面,就会提打胎的事,所以存心回避。”
“可这事一天天拖下去,到时候就无法挽回了。”
秀树无言以对。此时女招待又走了进来,问他们要来点什么主食。立野点了抹茶荞麦面,秀树也来了份同样的,女招待将空盘子放在铜盆里,端了出去。
主食也快吃完了,可问题却一点都没有解决。秀树迫不及待地说:
“我,要么去调查一下她的情况。”
“什么情况?”
“家庭还有工作的情况……”
“看情况,也许见见她的朋友或者丈夫比较好,那样的话,说不定多少能打听到她想把孩子生下来的理由。”
说真的,秀树到现在为止,对东子的私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孩子的事嘛,最后还是想办法到她去检查的那家医院,好好向医生打听打听。”
“他们会跟我说吗?”
“你是孩子的父亲,照实这么说,人家会理解的。”
立野说完这话,往秀树和自己的杯子里斟上酒,继续说道:“你先把这些事情办完,我们再开个作战会议。”
“辛苦你了。”
“放心吧,没问题。”
怎么能说没问题呢?秀树内心的不安丝毫也没有消除,不过跟立野这么一说,至少心情好了不少。
和路上的行人相比,沿街的橱窗倒是领先一步变换了季节。
通往涩谷的青山大街两旁的时装店已经把秋装摆了出来,靠橱窗挂起了“夏装大甩卖”的条幅,可过往的行人多半还穿着短袖或是浅色的衣服。
论节气已经到了初秋,不过傍晚的大街上依然蒸腾着夏末的暑气。
泷泽秀树从地铁站出来,走在这说不清是夏天还是秋天的大街上,穿过一个十字路口,进了全部用玻璃幕墙装饰的大厦二层一家名为“WINDY”的咖啡馆。此时正值黄昏,夜幕还未降临。秀树很久没在这样的时候走进咖啡馆了,此时此地,都是今天约好见面的安达知佳指定的。
同立野分手以后,秀树重又决定调查一下东子的情况。他能想起来的知情者就是那位叫安达的女子。先前虽然从东子口中听到过一些关于她朋友的事情,可直接见过面的只有安达一人。偶尔跟东子碰面之前,她与安达正在商量工作,于是两人便一同来到酒店大堂等候秀树。见面之后,秀树邀请她一块儿吃饭,安达或许出于客气,只寒暄了几句,就留下一张名片先回去了。
这回想要了解一些东子的情况,秀树这才找出名片,给安达打了个电话。“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安达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答应了秀树的约请。
瞒着东子,单独跟另外一个女人会面,秀树心里感到有点内疚。不过,他劝自己说反正没做什么愧对东子的事情,于是便静下心来等候知佳。
秀树第一次光顾这里,觉得这家咖啡馆格外宽敞,有一面是吧台,里面并排放摆放着各色洋酒瓶,或许到了晚上,这里就是酒吧了。秀树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要了瓶啤酒,隔窗眺望暮色笼罩中的街景。过了不到十分钟,安达知佳就到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
虽说知佳好像一进门就认出了秀树,可秀树三个月前只见过她一回,当时一头长长的秀发已经剪短了,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
“百忙之中把你请来,真是不好意思。”
知佳白衬衣外面穿着件绛紫色的外套,下面配一条酒红色的长裙,一眼望去还真像个服装师。
听东子说,服装师的工作就是在模特儿拍照片的时候,替她们准备好服装和配饰。知佳好像二十来岁的样子,她的活儿是由编辑来分派的,所以地位在东子之下,只是工作比较空闲,进进出出也比较方便。
秀树先问知佳喝点什么,接着聊起跟东子一块儿三人见面时的情形,还有今年夏天热得厉害什么的。知佳性格直爽,两人虽然初次单独见面,可她说话依旧那么坦率。
“说吧,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不,不,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想打听一下向井的情况。”
“要说向井的情况,泷泽先生不是知道得更清楚吗?”
知佳似乎已经洞悉秀树和东子有着亲密的关系。
“那个,这阵子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有谁还会冷落了像泷泽先生这么优秀的男人?”
“经常是被甩在一边的。”
“太可惜了。”知佳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嗯,她、身体还好吗?”
“你们真的没见过面?”
“是没见过,所以才特地请你过来。”
“我的中介费可不便宜哦。”知佳顽皮地笑着说:“向井小姐身体很好,我三天前还见过她。”
“有什么变化吗?”
“没什么变化,工作起来还是那么麻利。”
照东子的说法,她应该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可知佳却一点都没有察觉,也许从外表看上去还不明显。秀树暂且转变话题:“她工作很顺利吧?”
“那当然,听说那个编辑部都归向井小姐管。”
“那么厉害?”
“我是外行不大清楚,不过好像美容还有烹调方面的文章差不多都是她一手包办的,有人说她当总编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知佳对东子大加赞赏,或许并不仅仅因为她的活儿都是由东子安排的。
“像她那样的级别,薪水一定很高吧?”
“您不知道吗?”
“我问她,她笑着不肯告诉我。”
“年收入超过一千万吧。”
“那么多啊……”
“这当然是现金工资,她们那家公司实行男女同酬。”
说到这里,知佳带着试探的目光问:
“难道泷泽先生想把她挖到自己的公司去?”
“不错,这说不定是个好主意。”
知佳有这个想法,反而能让秀树顺水推舟。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些,继续试探说:
“她应该有丈夫吧?”
“有啊,大概在贸易公司任职,不过孩子倒还没有。”
知佳说的跟以前从东子那里听来的情况是一样的。
“她的性格还是那么要强吗?”
“怎么了?”
因为突然改变了话题,知佳眼中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我觉得,女人要想在事业上积极努力,不要强恐怕不行吧?”
“那当然,总不能像在家里一样悠闲自在。”
听到这话,知佳淡淡地一笑,说:“我呀,就被向井小姐狠狠地尅过。”
“为什么?”
“是我不好。今年冬天,我孩子有点感冒了……”
知佳看上去还是单身的样子,听她说有孩子,秀树感觉有点诧异。
“所以,我就跟她说孩子感冒了,想休一天假。她冲着我说,这么做太宠孩子了。”
“可孩子感冒了,也没办法呀。”
“泷泽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吗?不过,大概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太好。她说,孩子病了就理所当然要休假,这种态度是不能原谅的。”
“这也太严厉了。”
“也许,把话说得再婉转一点就好了。”
秀树请她也喝杯啤酒,接着说道:“或许因为她没有孩子,这件事情就特别触她的神经。”
“也许是吧。”
“那么,后来呢?”
“我正儿八经地向她道歉,她的情绪才一下子转变过来。”
这种事情,光是跟东子单独见面,那是根本打听不到的。
“这人真是太固执了!”
“固执倒也说不上,大概她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很难改变的人。”
秀树觉得她的话好像已经切入了自己的正题,于是马上反问道:“哦?那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半年前吧,因为广告的事情闹僵过,您知道吗?”
“是什么广告?”
“是个叫FamilyBox的家庭服装广告。”
“啊,电视里也在做这广告。”
“好像是为了那个广告能不能在《美特蕾丝》上刊登,发生了争议。”
FamilyBox是最近一下子人气急升的时装品牌,父母儿女一家子都穿着相同面料和款式的服装,显得其乐融融。秀树也知道,最近杂志就不用说了,连电视上也播起了这个广告,休息天全家老小还有爱犬穿着同样的衣服开车出去兜风,广告中的这个画面已经成了热门话题。
“她不想登FamilyBox的广告?”
“她的意见好像是这个广告不符合杂志的形象。”
秀树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不过,《美特蕾丝》的读者主要是二三十岁的女性,应该包括小姐和太太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登了年轻妈妈和小孩穿同样衣服的广告,也不能说有损于杂志的形象呀。那她的理由是什么呢?”
见秀树显得很好奇,知佳也就爽快地说下去:“那就不太清楚了,反正她好像是说广告里有孩子不太好。”
“可其他女性杂志不是也登过那个广告吗?”
“就是说嘛,可她说如果父母孩子成双成对地出现,家庭的色彩太浓,会造成突出家庭的印象,那不就会失去年轻一族,还有单身女性那部分读者了吗?”
秀树觉得这种说法听起来也有道理,不过家庭服装的广告不一定就会带来那么负面的影响。
“那,后来怎么样了?”
“结果,好像这事告吹了。”
“这种事情她一个人就能决定吗?”
“做决定当然也要考虑总编和其他编辑的意见,不过当时向井女士好像强烈反对……”
尽管秀树不明白东子为何如此强烈地反对,可他毕竟看到了东子身上有着自己以往不曾了解的一面。
“还是太固执了。”
此刻,秀树回想起了东子说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时,她那显得八面玲珑的脸庞上隐隐透着任性的神情。
“确实是有那么点固执,不过平日里她倒是挺细心的,我生孩子的时候,她还给我送花来着。”
“那是庆祝孩子降生。”
“她说,因为没生过孩子,也不知道新生儿穿什么衣服,所以就送花得了。不过,她当时还挖苦了我几句。”
“她说什么了?”
“她说,以后就算当了妈妈,工作也还是拜托好好干呢。”
“她大概觉得,女人生了孩子,就会变得懒惰吧。”
“我也不太明白,也许是说孩子很可爱,怕我上班以后心里光想着家里的事情。”
秀树心想,自己的感觉没错,东子毕竟是个又能干又有事业心的编辑。
“真是太谢谢你了。事情正如我所想,那我就放心了。”
“就说了这么点情况,您不会介意吧?”
“不,不,已经足够了。”
再笨嘴拙舌地问下去,反而会引起怀疑。
秀树说了些客气话,叮嘱知佳别让东子知道今天会面的事,于是两人便分了手。
秀树收到东子的来信,是在他跟知佳会面后的第二天。下午会议结束后,他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桌上堆着的邮件当中有一封信。看到是女人的笔迹,便伸手拿了过来,信封上写着“泷泽秀树先生”几个字,背面落款是“向井东子”。
亲爱的秀树先生:
分别之后,一向可好?今天是个特别高兴的日子,所以我写此信向你报告。
今天,怀孕已经五个月了,我终于在区政府领到了母子手册,接着马上去医院让他们给我缠上了腹带。刚巧是照人家说的规矩,在“戌日”这一天缠的。因为长时间的呕吐,我反而比以前瘦了,外表看起来不太像个孕妇,可当我让护士把雪白的绷带缠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心里顿时涌出一种切身的感受:我终于能将你的孩子生下来了。
从今往后也不用太担心会流产了,因为胎儿进入了稳定期,可以稍加放心。工作依旧忙忙碌碌,我想等忙过这阵,要开始一点一点准备婴儿用品了。
你工作也很忙吧,加油啊!下次再给你写信。
东子
读完信的一刹那,秀树有种晕眩的感觉。
这到底是封什么样的信呢?怀孕已经五个月了,第一次缠上腹带,女人将这种喜悦的心情告诉自己心爱的男人,可对方读了之后却觉得此信非同寻常。女人似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对男人来说,这封信所带来的无非是痛苦,甚至近乎于胁迫。
秀树再也无心回去工作,他先给立野打电话,告知信的内容。
“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立野似乎也吃了一惊,口气慌张地问。
“就是刚才。”秀树答道。
立野停顿了片刻,接着问:“她时常写信来?”
“不,以前出国的时候给我写过信,最近倒是……”
“觉得在电话里不方便说?”
“因为近来我工作也很忙,没有跟她见面。”
信封正面写的是秀树公司的地址,从这一点来看,她考虑到把信寄到秀树家里会惹出麻烦。
“即便如此,她也是胆大得可以啊。”
邮票上的邮戳显示信是大前天寄出的,那她大概在这之前一天去缠的腹带。信中说的因为呕吐人略微瘦了、把雪白的腹带缠在身上,这些情形写得确实栩栩如生;又说胎儿进入了稳定期,从今往后不用太担心会流产,所以要抽空去把婴儿用品都买好,这些话令秀树深感不安,甚至是恐惧。
“她还是爱你的啊。”立野插了一句。
在想要把孩子打掉的男人眼中可怕的事情,若是换个角度,站在想生孩子的女方的立场来看,却是执著而纯真的。更何况主动报告,没有向男方提出丝毫要求,这确实值得同情。
“干脆……”
秀树刚开口,就慌忙把话咽了下去。他想干脆让她如愿以偿,把孩子生下来,可这话如果说出口,一定会被立野骂的。
“看来已经没法把孩子打掉了。”
秀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丧气话,电话那头立即传来立野低沉的声音:“不能放弃!”
“……”
“那封信,最好马上烧掉。”
秀树点点头,把信塞进了口袋。立野像是在看着他的举动,问道:“美和子大概还不知道吧?”
“我想这没问题。”
“女人是很敏感的,你可要小心哦。不管她问你什么都要否认,而且要干脆。”
“明白了。”
电话挂断之后,秀树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继续抽起了烟。
从现在到下一个会议开始,只有三十分钟,可秀树却怎么也不想站起来。
他顺势将上身深深地埋进椅子里,沉思起刚刚读过的那封信。
尽管东子突然写信给他是有原因的,可说实话,东子的真实意图他现在一点也不知道。信上写的内容他自然十分清楚,不过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根本的分歧。
男人觉得孩子一旦降生就是个累赘,因而惶惶不可终日,女人则悠然自得地只想着把孩子生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男人关心的是社会舆论和自己的地位,女人则心无旁骛,只沉醉于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回头想想信中那洋溢着喜悦之情的字字句句,就能看出对于怀孕这个事实,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男人们一定认为做爱就是做爱,不会跟怀孕和分娩扯在一起,女人则把做爱到怀孕、再到分娩看成是一个过程。女人要身怀六甲,男人却只知做爱,别无他顾,这实际上不就是两性之间最大的差别吗?
总而言之,女人对于性的想像是无限扩展的,从做爱到怀孕、分娩、育儿,一次性行为会向着无限的未来扩大、延伸。相反,对于男人来说,做爱仅仅是独立的行为,完成的那一刻也就是终结之时,而后便萎顿下来,切实地感受到一种有限的快意。
有限和无限,男人和女人的感觉会相互碰撞,两者之间自然无法磨合。
思绪游移至此,秀树缓缓地站起身来。
无论如何,都很难将男人的逻辑强加于身怀六甲的女人。
女人想要生下孩子的意志,已经不能用通常的逻辑来解释,它早已超越理性和善恶,成为人这么一种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要想让她断了生孩子的念头,也许是办不到了……”
就在秀树自言自语的时候,秘书进来通知他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天晚上难得没有饭局,秀树早早地离开公司,来到位于赤坂的酒店地下那家运动俱乐部,练到微微冒汗之后,独自一人在一楼的餐厅里吃了晚饭。他平常很晚回家,像今天这样理应早点回去,可转念一想,在家里跟妻子打照面,要是再为东子的事情心里七上八下,反而会被她刨根问底。
再这么一天天拖下去,不但延误了时机,连工作都会受到影响。秀树心想,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怎么着也得划出条底线,所以有必要先确认一下能够把孩子打掉的最后期限。
秀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给一个叫野本的妇产科医生打电话。他是秀树高中时代的朋友,眼下在品川开了家产科医院。秀树担心在家里打电话会被妻子听到,于是用俱乐部电话亭里的公用电话拨通了野本家的号码。
八点已过,野本正好在家,他马上接起了电话:
“这么啦?你老兄可是难得来电话呀!”
听到野本这句话,秀树连忙请他包涵自己久未联络,随后若无其事地说:
“还有啊,我想请教点人工流产的事情。”
“是你的相好吗?”
“不是,不是,我哪有那样的艳福哟。”
秀树谎称一个关系很好的晚几级的同学遇到了麻烦,还简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总之,好像已经怀孕五个月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胎?”
“已经五个月了,没错吧?”
“听说前两天去把腹带缠上了。”
“当然啦,怀孕五个月也不是不能打胎,只是觉得不太好。”
“这么说还是晚了?”
“依照法律,怀孕期超过二十一周再加六天,就禁止打胎了。按月份来说,大概是六个半月。”
秀树得知离堕胎的最后期限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暂且安下心来。
“腹带是要到五个月才缠的吗?”
“嗯,大概是在这个时候。”
“那样做,是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
“有这个效果,还可以不让腹部受凉。而且缠上腹带之后胎位就稳定了,走起路来也比较方便。”
尽管妻子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可秀树对这些事情却一无所知。
“说是要在戌日这天去缠的……”
“那是因为狗产起仔来十分轻松,传说在戌日缠腹带就能顺产,不过眼下可是连狗都做剖腹产的时代喽。”
“狗也做剖腹产……”
“狗也变得奢侈起来了。”
野本像是苦笑了一下,可秀树却笑不出来。
“那可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只有在日本才缠腹带,也有缠像袜子吊带那样的东西的,在美国什么的基本上都不缠。”
“那样的话,没关系吗?”
“我觉得,与其一本正经地缠上腹带,保护得好好的,还不如顺其自然。”
看来,缠腹带的最大意义或许只是为生孩子做好心理准备。
“还是回到刚才说的事情,打胎的话……”
“怀孕超过五个月,打胎就跟分娩一样,不住院可不好办呢。”
“要住几天?”
“两三天吧,有的要住一周左右。”
“你那里可以做吗?”
野本似乎想了想,停顿片刻后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回避吧。”
“不过,没有什么法律方面的问题吧?”
“就算没有,怀孕超过五个月的话,已经跟普通的胎儿不一样了,总觉得这样做就像是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如果想让孩子活下来,是完全办得到的,所以虽然不会受到法律的惩罚,心里总是不会好过的。以后,还会做噩梦的。”
确实如野本所说,怀孕超过五个月再去打胎,对胎儿当然是相当残酷的,对于母亲的身体也是一种莫大的摧残。
“哦,这就难办了。”
“你如果实在为难,一定要做的话,我也只能帮这个忙,否则我是真想回绝。”
心事被人猜中,秀树的神色立刻慌张起来:“哪里,哪里,芝麻大的一点事耽误了你那么长时间。”
秀树对自己突然打这个电话表示了一番歉意,接着说下次有机会见个面,随后放下了听筒。
俱乐部显得门庭冷落,秀树在游泳池畔的茶座边喝咖啡,边冥思苦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呢……
秀树此前一心想要说服东子去打胎,现在听野本说,把五个月大的胎儿打掉,那就跟杀人没什么两样,他再也没有心情去说服东子了。
以前读过的一本书上写着:女人如果身体虚弱到经不起孕期反应,或者在经济上没有养育孩子的能力,那么人工流产是被认可的。可现在这些都不成问题,那就理应让她如愿以偿把孩子下来。女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又坚持要生下孩子,再去强迫她堕胎,那是违反天意的,身为一个人不应该这样做。
想到这里,秀树心慌得左右摇头。
“不行,不行……”
这样就变成自己顺着东子的想法,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的确,如果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眼下心情也许会舒畅些,可就像立野说的,这会给将来埋下巨大的祸根。一旦同意的话,自己苦心经营建立起来的家庭就会风雨飘摇,进而被认定为下任社长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为了保住现在的地位,就算对不起东子,也只能让她去把孩子打掉了。
“就那么办吧。”
秀树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转瞬之间,他脑中又闪出另一个念头。
跟自己相好的女人怀孕了,这时男人就要她打胎,似乎只考虑自己是否方便,不过其中也有相应的理由。或许这是在狡辩,可两人上床的时候,东子说过没关系,绝对不会怀孕,戴上那玩意儿反而不爽,秀树这才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尽管那样,东子后来说自己怀孕了,还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秀树内心深处也有一种受骗的感觉。说白了,这简直就是意想不到的灾难。
在这种状态下,即使把孩子生下来,从今以后两人的关系也别想好到哪里去。况且她是个有夫之妇,只要不离婚,那她就终生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就算离婚,独自抚养孩子,仅仅一个单身女人,日子也不好过,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让刚刚出生的孩子陷入不幸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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