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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

_7 保罗·科尔贺 (巴西)
我将成为他的人间眷属,我们将会驽驭一个即将诞生的新世界;我们将会宣扬圣母的理念,我们将会共同经历先锋者所遭遇的苦痛及喜悦。我已重新寻回我的信仰,我知道,他们的话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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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九日,星期四
我醒来时,他的手仍横在我的胸前。早晨已经过了一半,附近教堂传来阵阵钟声。
他吻了我,双手再次抚爱着我的身躯。
『我们得走了,』他说:『假期今天就结束了,路上必然会塞车。』
『我不想回札拉哥沙,』我回答说:『我想直接到你要去的地方去。银行就要关门了,我可以用提款卡领一点钱,去买一些衣服。』
『你说你没有什么钱的。』
『我总想得出办法的。我得和我的过去永远地决裂。如果找们又回札拉哥沙,或许我又开始认为自己犯了错,或许我会想起考试时间快到了,我俩可以暂时分开两个月,等我把试考完。而如果我通过了考试,或许我又会不想离开札拉哥沙。不,不,我不能回那儿去,找得截断那条与过去的自己联通的桥。』
『巴塞隆纳。』他自言自语语着。
『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
『不过,你不是有个布道会?
『那是两天之后的事。』他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我们到别的地去,我不想直接去巴塞隆纳。』
我下了床,并不想面对问题。就像和某个人共度初夜之后,醒来时我总会感到一种尴尬和一种拘谨。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下望着窄窄的街道。沿街房子的阳台上晒满了衣服,教堂的钟声仍响着。
『我有个主意,』我说:『我们到小时候常去的一个地方,我从不曾再回到那儿去过。』
『哪儿?』
『琵卓河畔的修道院。』
离开旅馆时,仍听得到钟声,他于是提议走进附近的一间教堂里去。
『我们已经做过那些事了,』我说:『教堂,祷告,仪典之类的。』
『我们做了爱,』他说:『我们曾醉了三次;我们在山里漫步;我们更在严苛的规矩和热烈的温情中,找到很好的平衡。』
我说了些没经大脑的话;我得适应这个新生活。
『抱歉。』我说。
『只要进去几分钟就好。钟声是一个预兆。』
他是对的,只是直到第二天,我才明白这一点。
之后,尽管不太明白教堂中那个预兆的意涵,我们上了车,开了四小时,抵达琵卓的修道院。
修道院的屋顶已经倾颓,残留的雕像上,许多头像已经不见了,其中只有一个例外.
我环顾四周,很久以前,这儿必定曾庇护过一些意志坚强的人,他们设法让这儿的每一块石砖保持洁净,让每一张座椅都坐着一位当时的有力人士。
不过,现在我只看到断坦残壁,小时候,我们曾来这儿玩耍,总是将这些废墟当成是城堡;就在这些城堡里,我找着了心爱的王子。
好几世纪以来,琵卓修道院的修士们一直让这儿成为他们的天堂。座落于谷底的平地上,修道院享有邻近村庄所企求的丰沛水源,琵卓河在此地分散成几十个瀑布、支流和湖泊,附近因而蔬果丰饶。
然而,只要再走数百尺,举目所及却是荒凉的绝壁,河水变成了狭窄的细流,仿佛在穿过谷地之后,他便已耗尽了青春与活力。
修士们深知此点,因此向邻近的人们收取偎高的水费,修道院的历史因而可说是由修士与村人无数的争水战役写成的。
在震撼西班牙的重大历史战争中,其中一战让琵卓的修道院成了一个大军营,战马穿堂而入,战士们睡在教堂的长椅上,说着猥亵的故事,并且和邻近村庄的女人交欢。
迟来的复仇之役毕竟还是来了,修道院被占领,也遭到破坏。
修士们永远无法重建他们的天堂,其后的许多战役中,有一回,有个人说附近村庄里的居民曾实践了上帝所说的一句话。耶稣基督曾说:『当让口渴的人取得水喝。』然而,修士们对此却并不在意,因此,上帝就将这些自以为是造物主的人驱逐了。
或许正因如此,尽管这座修道院有许多处已获重建,然而主堂却仍是一片废墟;村人的后代从未忘记,他们的父母曾为了免费的大地资源,付出了多高的代价。
『这座雕像是谁?为什么只有它仍保有头?』我问他。
『圣女德肋撒,』他回答:『她非常有能力。即使在复仇之心最炙盛之时,也没人敢碰她的雕像。』
他牵起了我的手,两人相偕走出了教堂。我们沿着修道院宽敞的阳台走着,爬上了木梯,惊异地看到里头的花园竟有蝴蝶飞舞着。我回想着修道院里的种种细节,因为当我还是小女孩时,曾经来过这儿,而住日的记忆似乎比我眼前所见的更为明晰。
回忆。在这个星期之前我所经历的岁月,仿佛已成为我的另一个化身的一部分,成为我不想再回首的人生阶段,因为那段时光从不曾被爱之手碰触过。我觉得自己重复着一天又一年,每天清晨以同样的方式醒来,说着同样的话,而后做着同样的梦。
我想起了父母、祖父母,以及许多老朋友,想起自己曾耗费了多少时光,去争取自己其实不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我会那么做?我想不出理由。或许是我太懒得去想其它可走的道路,或许是我恐惧着别人的想法,或许要变得不同,太过费力;我想起了那位神父的话,或许在某一小撮人开始以新的方式生活之前,人们注定要重复前人的脚步。
而后,这个世界改变了,我们也因而改变。
然而,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命运将原本属于我的事物还给了我,给我机会改变自己,以及改变世界。
我再次回想起沿途遇见的那些登山者。他们穿着鲜丽的衣服,因而可以轻易在雪地上发现他们,他们知道走到山颠的正确路径。
山岗上已有铝钉铺路,他们只需沿着走,就能安全地爬上峰顶。他们来到此地,寻求一个假日的探险之旅,等星期一回到工作岗位上时,他们便会感到自己曾向大自然挑战,并且战胜了它。
然而,实情并非如此。真正的探险者是那些第一次爬上此山、找到通向峰顶之路的人。其中有些人曾坠崖而死,在半途便出师不捷,有些人因为冻疮而失去手指和脚趾;有些人可能失踪了;然而,终有一夭,这些先锋队伍里,总有人能够抵达峰顶。
这些人是第一批能够一览天下的人,他们的心因喜悦而跳动美。在他们之前有人曾冒死尝试,而今,他们承担了风险,并因征服大地而得享荣耀。
在山脚下的人,或许会想:『上头什么也没有,不过只是一个风景罢了,有什么好伟大的?』
然而,第一个登上峰顶的人知道其伟大之处,那就是:他因而能够迎向接踵而来的种种挑战。他知道,没有任何一天会是一样的,每一天清晨都带着奇迹而来;远古宇宙中的神奇时刻已被破坏了,新的星辰正在诞生。
望着脚下冒着炊烟的火柴盒般的房子,第一个爬上拳顶的人必定要问:『他们的日子想必天天都是一样的,那有什么好伟大的?』
而今,所有的山峦都为人所征服,航天员甚至已能在太空漫步;地球上几乎已没有尚待发掘的岛屿,不管它是如何渺小;然而,在人类的精神领域里,却仍有伟大的冒险之旅,而今,我正在经历其中之一。
这是一种幸福。神父却不明白这一点,这些痛苦其实并不是那么伤人的。
能够踏出第一步的人才是幸运的。有一天,人们终会明白,不论男女,都有能力去说夭使的语言,我们都被圣灵粹与了某些特殊的能力,因而人人皆能展露神迹、能够治病,能够预言,并且,能够理解人世。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峡谷里漫步,回忆着童年的住事。这是他第一次与我重温旧梦,在毕尔包时,他似乎对索利亚的一切没有一丝兴趣。
现在,他问起每一个我们共同的老友,想知道他们怎么过日子,是否过得快乐。
最后,我们走到琵卓河最大的瀑布旁,那儿是许多小支流的汇口,大量的河水自一百尺左右的高度倾泻而下,我们站在瀑布边上,听着震耳欲聋的水声,注视着映在水雾上的彩虹。
『这叫马尾瀑布。』我说,惊异着自己再这么久之后,还记得它的名字。
『我记得……』他开始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瀑布后有一个很大的洞穴,小时候,我们第一次从琵卓的修道院回来以后,连续好几天都谈论着那个地方。
『那个洞穴,』他说:『我们到那儿去。』
要穿过瀑布的急流是不可能的,不过,昔日的僧侣曾自瀑布的最高点筑了一个隧道,可以向下直通到洞穴背后。
要找到入口并不难。夏天的时候,隧道里或许还有光线照路,不过,现在隧道里却是完全黑暗的。
『这条路对吗?』我问。
『是的,相信我。』
我们开始自瀑布旁的洞口向下走,尽管暗不见光,我们却知道只住哪儿走——他要我相信他。
谢谢你,上帝,当我们正一步一步向地面走去时,我想道,因为我是只迷路的羊,而你将我领回,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如枯槁,而你让它重生,因为我的心中早已没有爱的存在,而你让我再度寻回爱的能力。
我搭着他的肩,我的爱人正领着我穿过黑暗,他知道我们终究会重见光明,那时我们将雀跃欢欣。或许,未来也会出现相反的情境,那么,让我以相同的爱与笃定,领着他,直到平安抵这目的地,再一块儿休息。
我们走得很慢,仿佛得一直往下走,永远不得停止似的。或许这是另一阶段的仪式,象征着我那黑暗的人生已高终了。走过隧道的同时,我想着自己在同一个地大浪费了多少时光,把根札在一个长不出果实的贫瘠土地里。
不过,上帝是慈爱的,他将我失落的热情重新找回,引领我去经历我一直梦想着的旅程。面对着这个等了我一生的男人(尽管我并不自知),对于他要离开神学院,我一点也不自责,正如那位神父所言,因为有许多方法可以服侍上帝,而我们的爱只会使那些方法更为增多;从现在开始,因着他,我也会有机会去服侍上帝,帮助他人。
我们将共同走入一个世界,在那儿,我们将为人们,也为彼此带来慰藉。
上帝,谢谢你让我能够服侍你,让我懂得这么做的价值。请赐出我力量,以成为他的任务的已部分,陪他一起走过这片人间大地,并且让我有个全新的性灵生活。但愿我们的日子如同以往,能够周游各地,让病者得以痊愈,让受苦者有所慰藉,为所有人宣扬圣母的爱。
忽然,我们又听到了水声,光线照亮了眼前的路径,黑暗的隧道变成世上最美的景致之一。我们身在一个很大的洞穴之中,大得有如一个教堂那般。洞穴三面都是石壁,第四面就是马尾瀑布,大水流泻着,奔向我们脚下那翡翠般碧绿的潭水中。
夕阳的余晖穿过瀑布,水雾闪烁着光芒。
我们靠在石墙上,什么话也没说。
当我们还是孩子时,这儿是海盗的藏身之处,那童稚幻想中的宝藏就埋藏于此。而今,这儿是大地之母的奇迹;我知道她这这儿,我感觉自己正处于她的子宫之中,她以石墙庇护我们,以纯净的流水冲走我们的罪。
『谢谢你。』我大声的说。
『你在谢谁?』
『她,以及你。因为你们让我重新有了信仰。』
他走到水边,望着外面,他笑了。『到这儿来。』他说。
我走到他身旁。
『我想告诉你一些你仍不知道的事。』他说。
他的话让我有些担懮,不过,他看起来倒显得平静而快乐,让我又感到安心。
『世上的每个人都被赋与一种特别的能力,』他开始说:『有些人自然就能展现这种能力;有些人得努力去发掘它。当我在神学院的四年里,我便行使着这种特殊的能力。』
现在,我得进行『角色扮演』,就像在教堂外老人不准我们进去时,他教给我的法子,找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做并没什么不好,我告诉自己,这个脚本是基于喜乐,而非挫败而写的。
『你在神学院做些什么呢?』我问,试着想拖延时间,让自己能把戏演得更好些。
『那不重要,』他说:『事实是我发展出一种特殊能力,当上帝同意我使用它时,我就能为人治病。』
『那太好了,』我回答说,故意显得惊讶似的:『我们就不必花钱看医生了!』
他可没笑,我觉得自己真像个白痴。
『我藉由你也曾看过的圣神同祷会仪典来发展这项能力,』他继续着:『刚开始,我感到很惊讶。我总是先祷告,请求圣灵显现,然后,透过我的双手,许多病人便康复了。我的名声于是传了开来,神学院门口每天都有人排队,希望得到我的帮助。而在每一个遭感染的、漫着恶臭的伤口上,我都会看到耶稣基督的伤。』
『我真为你感到骄傲。』我说。
『神学院里有许多人反对我,不过,我的前辈却完全支持我。』
『我们将继续这么做,我们可以一起环游世界,我可以清理病患的伤口,你来为他们祷告,上帝可藉此展现神迹。』
他的眼神离开了我,投向远远的潭水。洞窟那儿似乎有个幽灵,很像我们在圣莎文那晚,在广场古井边喝醉时,我所感觉到的精灵。
『我以前曾告诉你这事,不过,我想再说一次,』他继续道:『一天夜里,我醒了过来,房间里一片明亮,我见到圣母的脸,见到她慈爱的眼神;之后,她一再出现在我面前。找自己无法让这情境出现,不过,每隔一阵子,她就会显灵。
『我第一回见到她时,就已注意到教堂真正改造行动的工作,我知道自己来到人世的任务,除了为人治病外,还应以更平和的方式,使人们接受上帝也是个女性的新观念,使女性的法则得以重新建立,智慧的殿堂也将在所有人的心中重新建构。』
我凝视着他,他那原本紧绷着的脸,现在又舒缓下来了。
『这需要付出代价,而我原来也打算付出。』
他停了停,仿佛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你说你原光打算要付出代价是什么意思?』我问。
『女神之路只能以言语和神迹来开展,不过,这却不是这世界运作的法则,因而,这个任务将变得很困难,其中充满了泪水、曲解和痛苦。』
我想起那个神父的话。他试着想将恐惧自心中赶出,而我将是他的安慰。
『这条路不是为了寻求苦痛的,而是为了服侍主的光辉的。』我回答他。
『世上绝大多数的人仍然不肯相信真爱。』
我感觉他试着要告诉我什么,但却说不出来。我想帮帮他。
『我一直在想这一点,』我插话说:『第一个攀上庇里牛斯山最高峰的人,一定会觉得不曾历经过这种探险的生命,是少了上天的恩宠的。』
『你用「恩宠」这个字眼意指什么呢?』他问我,而我看得出,他又感到紧张起来:『在圣母的众多称号中,有一个叫做「恩宠之母」,她慷慨的双手不停将祝福赐给懂得领受的人。我们无法评定别人的生命,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痛苦和所放窠的事;你可以认为自己走在对的道路,你也可以认为你所走的路是别无选择的。
『耶稣说过:「我父亲的屋子有很多大宅院。」一种特殊能力是一种恩宠,或是一种幸运;然而,知道如何活得有尊严、有爱、有工作也是一种幸运。圣母玛丽亚在人世的丈夫,很努力去展现默默工作的情值,尽管他并不甚为人所知,但正是他让他的妻和子有产住、有衣食,并能够去做他们想做的事。他的工作和他们的一样重要,虽然没有人给过他什么赞誉。』
我没说什么,而他握着我的手。『原谅我这么没有耐性。』
我吻了吻他的手,将它捧到我的颊上。
『这就是找想向你解释的事,』他说,再度微笑着:『从我再度遇到你之后,我明白,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任务,而给你带来任何伤害。』
我开始感到懮虑。
『昨天我骗了你,那是我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对你说谎,』他继续说道:『其实我没去神学院,我到山上去和圣母对话了。我告诉她,知果她真的希望我那么做,我必定会离开你,继续我应走的道路,走回聚集着病患的门前,半夜出诊到需要的人家,到那些拒绝信仰的人那儿弘法,到那些不相信爱是救世主、对此充满讥讽心态的人面前布道;如果她要求我这么做,我必将放弃我这一生的最爱:你。』
『我又想起了那位神父。他是对的,那天早上,他做了决定。
『然而,』他继续又说:『如果我生命中的这个困境能够解除,我承诺,必定要以我对你的爱来服务这个世界。』
『你在说什么?』我问,这次我真的被吓着了。
他似乎没听见我的话。
『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仰,并不一定非要移山不可。』他说:『我已准备要独自面对痛苦,不愿与别人分担。如果我继续走那条路,我们就不能拥有那个有白色窗纱及山间风景的屋子。』
『我才不在乎那个房子!我才不想走进去呢!』我说着,努力不让自己咆哮起来:『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面对你的挣扎;我想成为先锋者之一,你难道不明白?你已为我找回了信仰!』
阳光最后的余光映在洞窟的墙上,然而,我却感觉不出它的美。
上帝总在天堂中埋藏着地狱之火。
『你并不明白,』他说,我看得出他眼神里正乞求着我的谅解:『你不明白那些风险。』
『不过,你却愿意去承担那些风险!』
『我的确愿意。不过那终究是我的代险。』
我想要打断他,不过他却不肯听。
『所以,昨天,我乞求圣母制造一个奇迹,』他又说:『我请求她将我的特殊能力收回。』
我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我有一些钱,这些年的旅行也给了我不少历练。我们可以买幢房子,我会找个工作,以圣约瑟夫使徒们待上帝的方式,做个默默无名的人。我不再需要以施展神迹的方式来保有信仰。我需要的是你。』
我的双腿瘫软下来,觉得自己就要晕倒了。
『就在我要求圣母收回我的能力时,我又开始喃喃说起话来,』他继续着:『那些话语告诉我,「将你的手贴在地上,你的能力将会消失,回到圣母的胸前。」』
我惊慌起来:『你不会……』
『我照着做了。我照着圣灵的嘱咐去做了。雾于是散去,阳光又映照在山头,我感觉圣母是了解我的,因为她的爱是那样伟大。』
『不过,她的伟大是来自她的大夫!她接受了她儿子所走的道路!』
『我们并没有她的力量,派拉。我的能力将会被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样,这个能力就不致被糟蹋。
『昨天,在酒吧里,我打电话到巴塞隆纳,取消了我的布道会。我们到札哥沙去吧,在那儿有你认识的人,那是个让我们重新开始的好地方,我可以轻易就找到一份工作。』
我无法继续想下去。
『派拉!』他叫唤着我。
而我已重新走回隧道,只是,这一次没有一个亲爱的肩膀可以凭依,我满脑子想着那些可能会死去的病人、那些正受着苦的家庭、那些能够展现的奇迹、那些不再造福人世的笑容,以及长踞一地的山峦。
我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无边的黑暗将我团团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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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日,星期五
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昨夜的记忆变得混乱而模糊,我只知道自己差点死去,但是却想不起他的脸,也不记得他带我到哪儿去。
我真希望能将一切记起,这样才能将之完全从我心中驱离;不过,我却做不到。一切似乎就像一场梦。我自那漆黑的隧道走出时,外面的世界却也是一片黑暗。
天空没有一颗星。我模糊地忆起,我走回车里,拿起我小小的背包,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我必定曾走到大马路上,想搭便车回札拉哥沙去,不过却没有成功。最后,我回到修道院的花园去了。
到处都是水声,四面都有瀑布,让我感觉,不管走到哪儿,圣母都陪着我。是的,她爱这个世界,她的爱不亚于上帝,因为她曾让爱子为人们牺牲。不过,她是否明白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
她一定也曾因爱而受苦,不过,那是另一种爱。她在天堂的新郎明白一切,且能施展奇迹;她在尘世的丈夫是一个朴实的工人,他相信梦境中的一切。但她从不知道,遗弃一个男人,或被一个男人遗弃,是什么滋味。当约瑟大因她怀了孕而要将她赶出家门时,她在天上的新郎立刻派遣天使,阻止事情发生。
她的儿子离开了她,不过,孩子长大了终究会离开父母的。因我爱世人、爱这个世界或爱你的儿子而受苦,是比较容易承受的,因为你视这种折磨为生命的一部分,这种苦是尊贵的,是伟大的。为了某个任务或理由而受苦,是比较容易的,它让受苦的人因心灵的伟大而容易承担。
然而,知何去形容为了一个男人而受的苦?那是无从解释的。这种折磨让人觉得宛如置身地狱之中,因为在这样的苦痛里,没有伟大或尊贵的成分,有的只是悲惨。
那一夜,我睡在冰冻的地上,寒冷让我失去知觉。我想,无所遮蔽的我或许会因此冻死,然而,我却无从去找一个庇护之处。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曾在一星期中降临,然而,却在一分钟之内被夺走,而我对此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
我的身体因寒冷而颤抖着,但我几乎感觉不到。不久,颤抖将自动停止,我的体力终究会消耗殆尽,无力再提出热能。那时,一种松弛感就会再度涌上,而死亡就会将我抓住。
我又继续颤抖了一个小时,而后,平静终于降临。
在阖上双眼之前,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述说着一个儿时经常听到的故事,不过,那时并不明白,那个故事与我有关。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疯狂地恋爱了,』我母亲的声音说着:『他们决定要厮守一生,因而,彼此需要交换一个信物。
『那个男孩很穷,他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祖父留给他的表;想着爱人那一头漂亮的头发,他决定将表卖了,好为她买个银色的发夹。
『那个女孩也没有前买礼物给男孩。于是到城里一个成功商人的店里,将秀发卖给了他,用这笔钱为爱人买了一条金表链。
『第二天,到了交换信物的时刻,她给了他表链,然而,那只表已卖掉了;而他则给了她发夹,只是,她已剪掉了长发。』
一个男人将我摇醒了。
『喝下这个!』他说:『快喝!』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力气抗拒。他打开了我的嘴;强迫我喝下一杯热热的液体。我注意到那个男人只穿着衬衫,用外衣将我紧紧裹着。
『多喝点!』他坚持着。
尽管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却照着做了。之后,我又闭上了眼。
我醒来时,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女修道院里,一个女人正在照料着我。
『你差点死了,』她说:『要不是警察发现你,你就不会在这儿了。』
我头晕脑胀地站起了身。前一天的事慢慢拼凑了出来,我真希望那个警卫不曾经过我身边。
不过,显然我命不该绝,还得继续活下去。
那个女人领我到了厨房,为我准备了咖啡、饼干和面包。她什么也没问,我则什么也没说。当我吃完了东西,她把我的背包交给了我。
『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在。』她说。
『我确定都在,我并没有太多的东西。』
『你有你的生命,我的孩子。一个长长的人生。好好照顾自己。』
『附近有个城,城里有间教堂,』我说着,心里却想哭:『昨天,在我到这儿来之前,我走进那间教堂,和一个……』
我无法说下去。
『和一个童年时候的朋友。我几乎去遍了那地区所有的教堂,然而,那间教堂的钟声一直响着,他说那是一个预兆,我们应该进去。』
那个女人为我又斟了杯咖啡,也为她自己斟了些,然后坐到我身旁,倾听我的故事。
『我们走入教堂,』我继续说:『里头很暗,没有别的人。我想去找那个预兆,不过只看到同样的祭坛和同样的使徒像。突然间,我们听到上面有动静,那儿有架风琴。
『有一群男孩抱着吉他,正在调音;找们决定坐下来,在继续我们的行程之前,听一下他们的演奏。不久,有个男人走了进来,坐到我们身旁;他心情很好,向男孩们喊着,要他们表演双人舞蹈。』
『斗牛音乐?』那女人说:『我希望他们没这么做!』
『他们倒是没有。不过,他们弹奏了一曲佛朗明哥舞曲。我的朋友和我感到有如置身天堂一般;教堂、周遭的黑暗,吉他的乐声,以及那个男人的喜乐——一切都象是个奇迹。
『渐渐地,人多了起来,男孩们继续弹着舞曲,进来的人脸上都带了笑容,感染了这些弹吉他的男孩的喜悦。
『我的朋友问我是否想参加即将举行的弥撤,我说不要,因为我们待会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所以,我们决定离开,不过,在走之前,我们感谢上帝,让我们的生命出现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时刻。
『到教堂门口时,我们看到好多人,可能是整个小镇所有的人,只朝教堂而来。我想,这小镇一定是西班牙最后一个完全信仰天主教的镇.因为这群人看来似乎十分有趣。
『等我们坐进车子里,就看到一个葬礼的队伍正在前进,有人死了,这个弥撒就是为此人而举行的。队伍走到教堂门前时,奏乐者停止了舞曲,改奏起一首挽歌。』
『但愿上帝悲怜那个灵魂。』那个女人画了个十字架。
『但愿上帝慈悲,』我说,重复了她的动作:『不过,我们到教堂去的确是个征兆,那就是,每个故事都有个悲伤的结局。』
那个女人默不作声,而后她离开了房间,带着纸和笔很快地回来。
『我们到外头去。』她说。
我们一起走了出去,大阳正在升起。
『深呼吸一下,』她说:『让这个崭新的早晨进入你的肺里,透过血脉周游全身。依我所见,你昨天的失落并不是一个意外。』
我没有回答她。
『你并未真的了解你所告诉我的故事,也不是真的明白教堂里的那个预兆,』她继续说:『你只看到过程最后的伤悲,却忘了置身其中的快乐时刻;你忘了曾经历置身天堂般的喜悦,也忘了一切是那样美好,当你能够和你的……:
她停了停,微笑着。
『……儿时的朋友在一起时。』他眨了眨眼,又说:『基督说:「让死亡的去埋葬死亡。」因为他知道,死亡其实并不普存在。在降临人世之前,我们就已拥有生命了,而在我们离开人间后,这个生命也将继续存在。』
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
『爱也是一样的,』她继续说道:『它之前既已存在,就将永远存在。』
『你似乎对我人生里的一切都知之甚详。』我说。
『 所有爱的故事都有许多相似之处。在我生命的某个时刻,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不过,我所记得的倒不是事件本身,我所记得的是,爱以另一种形式,以另一个男人、新的希望和新的梦想,又回到我的心中。』
她拿出了纸和笔给我。
『把你感受到的一切写下来,将之从你的灵魂中带走,形诸纸上,然后再丢弃它。傅说中,琵卓河是这样的冰冷,任何跌落河中的东西,不论是落叶、虫尸或鸟羽,都化成了石头。将你的苦痛丢到河水里,或许是个好主意。』
我收下了纸笔。她吻了吻我,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回来吃午饭。
『别忘了,』她走了以后,又转头向喊道:『爱永远存在,变换的只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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