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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来红》作者:[日]渡边淳一

_66 渡边淳一(日)
  船津就这样目送车子离开。
  冬子靠在椅上,望着窗外的夜空。春风自微开的车窗吹人,的确带有花秘的香气。
  小学时代,只要嗅到这种香气,冬子绝对会气喘发作,但是,自从开始了生理期之后就自然痊愈了。
  ※       ※        ※
  自上次和船律见面又过了几天,冬子的身体状况并未好转,感觉上皮肤粗糙,全身慵懒乏力,即使振作,也冷静不下来,马上又放弃了,连听街上的噪音和文职员们的谈话声都很不耐烦。
  冬子心想,当女人真是没意思。
  一般都认为女人比男人拙劣,其实没有这回事,女人和男人在能力上没有多大差别,至少智力上并不逊色。可是,在现实的生活中,女人受到歧视,应该是与身体状况会有起伏有关。虽然不同的女人会有不同的生理、心理反应,但,每个月因生理期产生的将近十天的低潮期,或多或少会影响工作进度。
  而且,毫无高低起伏的男人似不了解女人的这种苦恼,只会批判女人为何那样不积极。
  但是,如果让男人一样每个月都有一段持续头痛或全身乏力的身体状况出现,反复体验这种周期性的折磨,应该就能够了解吧!
  女人会被认为不适合当经营者或管理者,一定也是因为这种身体状况起伏,一旦觉得身体不适,就会变成歇斯底里面失去冷静。
  女人比男人差的不是基本的知识或管理能力,而是身体的状况。证据是,在受到生理现象干扰之前,男女生之间没有差异,甚至在小学时代,女生成绩还优于男生。
  可是,随着上中学、高校后,男女之间的成绩差消失了,不久变成男生优于女生。
  由这段时期开始,女性被生理周期所控制,就算内心想抗拒,身体也不能服从,在不知不觉间,女性丧失了抗拒的念头,田从身体的变化,最后终于死心。女性往往没有创意和冲刺力,原因或许就在于这种“死心”的累积。
  冬子曾在某册书上读过:以生理期间为界,女性荷尔蒙由黄体荷尔蒙占优势转为卵炮占优势。
  由自律神经控制,会影响精神的荷尔蒙在生理期开始的同时急剧产生变化,本来是由左向右流动,突然变成由右向左流动,亦即,生理现象是处于其逆转流动的混乱时期。
  冬子曾经有过感觉自己体内的血开始逆流的时候,也曾经有过预感自己从今天起兴趣、嗜好、思想会完全改变的时候。并非出自自己的希望,而是受到难以避免的周期性循环所牵制,所以在这种时候,冬子也最忧郁。
  而这样的忧郁像是陷入一个密闭隧道中的感觉。在最强烈时期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也毫无用处,但,随着生理的结束,才能够离开隧道。
  亦即,在离开隧道之前只能静止不动,不予反抗,耐心的待暴风雨过去。
  冬子认为男女没有能力差异,却存在着立足点不平等的差距。生理现象的重担不单只是让人心烦,更带来让人心情不安定的负面影响。
  但,即使这样,在社会上仍有和男性共同竞争而未失败的女性存在。这些在行业上属于顶尖的女性们难道没有置身那种隧道的沮丧、忧郁周期吗?也许这些人的生理期间较短也未可知。假定冬子是十天,她们可能只有两、三天、甚至完全没有!
  证据是,冬子所认识的女明星或时装模特儿都没有生理期。在银幕上或荧幕上看起来很温柔的女明星,实际上个性洒脱,非常男性化,至少没有予人那种情绪起伏的感觉。
  事实上,既然和大家共同工作,就不能因个人身体状况面影响工作。
  偶尔会来店里的女明星K曾告诉过冬于,每个月总有一天实在疼得无法面对工作时,就会靠施打吗啡止痛来继续工作。
  但是,这样虽然能够止痛。可是冬子后来看录影带时却发现,在这种时候对方不管念台词或肢体语言都迟钝许多。
  K虽然年轻,却是演技一流又受欢迎的女明星,却主动告诉冬子这样的话,单是这点,已能说明她的个性非常男性化了。
  如果可能,冬子也希望像K一样坚强,希望能排除生理的痛苦,开朗、快乐的生活。但,不论她如何努力都没用,只要陷入隧道中,就忧郁不安,无法挣脱。
  这种倾向,往好的方面解释,或许能称之为女性化。但是,身为经营者‘这并不值得赞美,只能尽量不出错的默默等待这段期间过去。
  但,即使这样,今年春天的隧道也太长了。若是往常,只要四、五天就会出现脱困的征兆,可是这次已经过一星期,心情仍旧沉郁,身体也无法清爽。或许是气候忽然转暖的缘故吧!
  另外,船津提起要向医疗过失委员会投诉手术之事多少也有影响。她也在乎:结果会如何呢?
  一想到这些,冬子忍不住觉得干脆死了还好些。她实在无法明白,都已经没有生理现象了,为何每个月还得忍受一次这种身体煎熬?
  又过了三天,冬于总算稍稍从这种愁郁状态脱固。
  这天早上起床时,忽然下雨了,激烈的雨滴敲打着玻璃窗,送报的少年跑过马路。观看之间,潜伏在体内的雾口消失了,心情开朗起来。
  冲过澡,冬子望着镜中的自己。原本苍白、阴沉的脸上有了些许生气,似乎在昨夜里已离开隧道。
  她换上淡桃红包底,花朵图案的村接,披着绒布围巾到店里。
  “老板娘今天好漂亮哩!”真纪她们似乎知道冬子心情转为开朗,主动找她聊天了。大家正闲话家常,电话响了。
  冬子接听,是贵志打来的。
  “我现在要去九州,人在羽田机场。”
  贵志的电话总是来得如此唐突。
  “虽没有什么事,却要跟你讲一声。”
  “是去福冈?”
  “就是上次那件大楼设计的事,约莫要待上一星期。如果方便,星期天能过来吗?”
  “今天是星期三,距星期天还有四天。”
  “我仍住上次那家饭店。能来吗?”
  “还不知道。”
  “可以的话,星期六绘我电话,如果我不在,交代柜台就可以了。”
  “我知道。”
  “没有什么不对吧?”
  “是的。”
  “那么,登机时间到了,我要挂断啦!”
  贵志的电话一向如此,总是最后一刻才打来。在百忙之中特别告诉自己一声,应该说很有心才对,却总觉得太匆促了些。
  但,一接到贵志的电话,冬子的心情很自然就满足了,亦即她有了安心感,知道他人在娜里,有着什么样的行动。
  接过电话后,冬子心情更惊快了。
  外面雨停了,行道树恢复翠绿,中来减少的行人又增加,也有客人进入里面。
  正在招呼客人时,真纪问她:“老板娘,电话。”
  这次是船津打来的。
  “要向医师公会提出的申请书已完成,今天能够见面吗?”
  “好呀,你什么时间方便?”
  “傍晚以后任何时间都可以。”
  “那么,我们一起吃晚饭吧!今天我请客。”或许是心情好转,冬子话多了,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上回见到郁郁不乐的冬子,这次不一样,船津或许怔立当场吧!
  挂断电话,冬子又回去招呼客人。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和一位大学生摸样的少女来看帽子,从相貌上一眼可看出是母女。她们轮流戴着前面循翘起的草帽和登山帽,不知该选哪一顶。
  母亲劝女儿选戴感觉上有少女活泼气息的草帽,可是女儿却喜欢散发女性韵味的登山帽。
  “两顶都很好看,不过若是平常要戴,也许草帽会比较合适,因为前据翘起洋溢着青春气息。”冬子建议。
  结果,女儿决定买草帽。
  心情好的时候,连顾客都很顺利的接受建议。
  冬子正在招呼另外两组客人时,中山夫人来了。
  “现在有空吗?”
  “要再等一会儿……”
  夫人身后跟着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
  “我在‘含羞草馆’等你,有空时请来一下。”
  “好的。”
  “那我先过去了。”夫人轻轻点头后,和青年转身一同离去。那位青年似男性时尚杂志里跳出来潇洒英俊,但,冬子未曾见过。
  等客人离开后,冬子走向“含羞草馆”。
  夫人和青年对面坐着,见到冬子,立即介绍:“这位是竹田信也先生,这位是刚刚路你讲过的冬子小姐。”
  “很漂亮吧?不过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夫人说。
  青年微笑。
  “要什么?”
  “咖啡好了。”
  “上次你走之后,闹得很厉害呢!”
  夫人开始谈及上次教授回家后的事,青年边抽着好,边不置可否的听着。
  年龄约莫才二十四、五岁,肤色白皙,身穿三件式西装,时而弹动手指发出声音,有着一种流氓气息。
  聊了约莫二十分钟,夫人对青年说:“已经三时,你还没准备吧?可以回去了。”
  青年摁熄香湖,站起身来。“那我先失陪了。”
  “辛苦啦!晚上我会再过去。”
  “我等你。”青年很有礼貌的打招呼之后,离去了。
  “他是谁?”等青年挺按的背影消失于门外后,冬子问。
  “上次跟你提过的男朋友呀!不错吧?”夫人说着,促狭似的笑了。“才二十四岁呢!”
  夫人四十一岁,两人相差将近二十岁。
  “觉得可笑吗?”
  “不,”冬子慌忙摇头。
  “目前在当酒保、不过工作很认真,是个好青年。”
  “在哪一家店?”
  “青山那边……上次我和你一起离开时,不是中途下车吗?”
  “是的……”
  “年轻男人最好了,单纯、温柔,最重要是充满新鲜感。要介绍一位给你吗?”
  “不,我……”
  “你也不应该只和贵志在一起,有时候不妨和年轻男人交往。”
  冬子想起船津。的确,年轻男人很单纯,也很专注,可是对冬于而言,那种专注是有一点沉重的负担。
  “不过,没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和他交往,教授……”
  “放心,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因为对方太年轻了,冬子总觉得有点不太谐调。
  “这么说,他晚上都在店里?”
  “所以我们都像这样在白天见面,算是光天化日之下偷情吧!”
  说着,夫人压低声音。“你别看他好像有些玩世不恭模样,其实是第一次呢!所以,很多技巧都是我教他的。”
  对于会说出这种话的夫人,冬子忽然觉得不洁了。
  “我很担心呢!害怕让他见到像你这样漂亮的人之后会被你夺走。”
  “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那就好。”
  “和他在一起很久了?”
  “应该有两个月了吧!”
  冬子脸望向别处。
  夫人温柔的说:“可是,那和我对你的心意不一样,所以你别介意。男人就是男人,都是逢场做戏罢了,反正不久他也会离开我。”
  “可是,女人有男朋友会更漂亮的,我把男人当做化妆品的替代物。”夫人淡淡的说。
  但,已经年过四十,却仍找年轻男情人,夫人的体力也令人惊讶。
  大多数人基于错综情结都会有点畏惧心态,夫人完全没有,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带年轻情人绘别人看。对于夫人和身份不清不楚的男人交往的方式,冬子不敢苟同,不过却不能不佩服她的勇气。
  “今晚一块去他上班的酒吧,如何?晚一点还有吉他自弹自唱,很热闹呢!”
  “对不起,我今夜刚好有一点事……”
  “又和贵志碰面?”
  “不是的。”
  “那是和别的男朋友?”
  “没有那样的人。”边否认,冬子边在想,对自己来说,船津算是什么呢?不是情人,也并非朋友,勉强只能说是较了解自己的男人吧?
  “反正你在手术中已经失去了子宫,最好也尽情享乐吧!我们都没有那个,不必担心杯孕,这可是大好机会哩!”
  “如果平白让自己变成老太婆,你又何必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呢?”
  或许,夫人内心之中存在着来自年龄的焦虑吧!
  “下次找个机会去牛郎酒吧看看,听说是相当有意思的地方呢!”
  “我实在不敢……”
  “女人不经常被男人环绕的话,会失去魅力的。”
  冬子也想过要像夫人那样悠闲的享乐,可是真的要实行时,她又退缩了。
  “我希望你别误会,虽然和那男孩交往,我仍旧喜欢你的,因为男人和女人的爱完全不同。”
  “可是,如果喜欢上一个男人,不会觉得和女人做那件事很无趣吗?”
  “或许是有那种情形存在,但,我和他只是彼此各取所需,不一样的。”
  “各取所需?”
  “没错,一种肉欲之爱。”
  “你不喜欢他吗?”
  “喜欢当然是喜欢了,可是与其说爱,不如说只是觉得他可爱,你能了解这种心情吗?”
  “嗯……”
  对此,冬子似乎也能够体会。
  “可是,我和他终究也只是暂时的关系,讲难听些,他就像是首饰一般。”
  “只是这样吗?”
  “目前是这样。”
  “不久,如果我也和像贵志那种男人谈恋爱,那才真的有可能抛弃家庭,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和中山夫人分手,冬子回到店里时已是四时。
  店里有五位客人,其中一位是购买上次参加展示的水手幅之人,她表示希望再买一顶登山帽。
  “我非常喜欢你这里的帽子哩!”
  冬于知道对方住在自由之丘,却不知道从事何种行业。看起来才只有二十二、三岁,是家庭主妇吗?或是做什么工作?
  但,冬子虽在内心揣测,却没有问对方。
  从服装穿着上看来也相当奢华,但是,若没有这样的客人,帽子专售店不可能经营下去。
  冬子帮对方量好订制的帽子尺寸,待对方离去,店内又恢复冷清了。
  真纪趁隙对冬于说:“老板娘,你今夜有空吗?”
  “我和朋友约好要见面。”
  “那么,下次再说吧!”
  “有什么事?如果方便的话,在这里也可以说啊!”
  真纪沉吟片刻,开口:“是上次提到的和木田先生的事……我和他分手了。”
  “为什么?”
  “因为,他丝毫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真纪把玩着柜子上的手提包,说:“男人为何那样想得到女人的身体呢?”
  “你不答应他?”
  “他一直执拗的要求,我不耐烦了,就给了他,想不到他居然说‘没意思’。”
  “真的这样说?”
  “他本来那样想要的呢……太过分了!”嘴里虽是这么倔强,但,可能也是很大的打击吧?真纪的神情像是随时会哭。“讲那样的话,我还能跟他继续交往吗?”
  真纪的话也没错。冬子想安慰她,可是在店里,时间和地点都不对。“你不必在乎这种事呀!”
  “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和对方都满足呢?老板娘,你教我。”
  事实上,冬子自己还想问人家呢!
  “书上常常写了一大堆方法,但,那样做就真的能达到高潮吗?”
  “哪样做?”
  “做一些奇怪的体操之后……但,不能达到高潮的人还是没用,对不?”
  “你还年轻,没什么好焦急的,以后一定会出现能让你幸福的人。”
  “真的吗?老板娘?”
  “因为你是最完善的女性。”冬子抑制想抱紧对方的冲动,轻拍真纪的肩膀。
  ※       ※        ※
  夜里打烊后,冬子和船津在原宿车站会合。
  在“含羞草馆”碰头也无所谓,但,白天才在那里见过中山夫人,冬子不想再去。
  “今晚我请客,想吃什么?”冬子问。
  船津一脸无法相信的样子。“你真的要请客吗?”
  “我在电话里说过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随便,什么都可以。”
  “那可是最令人困扰的呢!”
  白天见过中山夫人,又听真纪谈了失恋之事,冬子脑子里有些混乱,但是心情却很轻松,似乎身体状况一好,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了。
  考虑之后,两人决定到赤扳一之木街巷内的“皮斯特”法国料理店。那是一对夫妻经营的餐厅,以前设计师伏木曾带冬子去过,地方虽不大,口味却极佳,价钱也便宜,可以省下多余的服务费来满足口腹之欲。
  若在晚饭时间,必须事先预约才有座位,但是现在已经八时过后,应该不会有问题。
  “辛苦你啦!”葡萄酒送上桌后,冬子轻轻和船津碰杯。
  “不客气……”船津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而且,也不明白冬子今日请吃饭的原因。
  但,冬于早就打算向船津表示谢意了。直到目前为止,从住院至出院,接下来又是调查,船津可说替自己做了很多事,尽管后来的调查并非自己所愿,至少,他是尽心又尽力了。
  何况,在自己和贵志的关系已被他知道的现在,冬子也希望向他道歉。
  两人先天南地北闲聊之后,船律从纸袋里取出文件,说:“请你在上面签名盖章。”
  冬子一看,十六开的纸上写有“委托调查书”宇样,内容为“去年九月,我在原宿的明治诊所就诊,被诊断为子宫肿瘤,也接受肿瘤摘除手术,但是,手术后院长表示巳施行子宫摘除手术。但,关于这点,手术之前另一位医师曾说过只要摘除肿瘤即可.没必要连子宫一并摘除。另外,目白的都立医院医师也是同样说明……”
  读到这里,冬子移开视线。
  “如何?”
  “还好……”冬子从手提包内拿出钢笔,写下姓名后,盖章。
  “这样就行了吗?”’
  “那么我明天立刻送出去。”船津安心似的喝了一口葡萄酒。
  看了委托调查书,冬子忽然想让自己喝醉了。或许,白天听了中山夫人和真纪讲过的那些话,也是导致情绪亢奋的原因之一吧!
  “要另外找个地方喝酒吗?”
  “你要不要紧?”
  走出“皮斯特”,两人进入附近地下楼的酒吧。冬于曾和贵志来过这儿两、三次。
  “对了,你姨妈还好吗?”冬子试着问。船津的姨妈同样是因子宫癌而摘除子宫。
  “还是一样。上次她和姨丈一起来过东京。”
  “他们感情好吧?”
  “那当然,因为他们彼此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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