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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来红》作者:[日]渡边淳一

_56 渡边淳一(日)
  “是吗?”冬子问。
  船津似下定决心。“就算没有子宫,我仍喜欢你。”
  “说谎!”
  “真的。”船津又凝视冬子。
  冬子转过脸。“你还年轻,最好找更年轻、完美的女孩。”
  “我不要!”
  “你是跟自己闹别扭。”冬子又替船津添加咖啡。“算了,别再谈这种事。”
  “没有子宫为何不行?”
  “因为我已经不是女人了。”
  “没有这回事!我婶婶也摘除了子宫,但她说过自己仍旧是女人。
  “你的婶婶也被摘除子宫?”
  “罹患子宫癌,三年前摘除了。”
  “现在几岁?”
  “五十二岁。手术后非常健康,人反而也更漂亮了。”
  “可是我不行。”
  “不可能,认为子宫很重要纯粹是错觉。”
  “这也是你婶婶说的?”
  “我以前的同学有人当了医师,我曾问过他。”
  “你有同学是医师?”
  “高校同学,后来进入医学院。”
  “他这么说吗?”
  “他说卵巢比子宫重要,所以卵巢才有两个。”
  “原来如此。”虽认为是奇妙的说法,冬子仍颔首。
  “对人类很重要的器官都有两个,像肾脏、肺都是。”
  “可是心脏呢?”
  “那是……”船津无法回答。
  冬子忽然感到可笑了。
  “反正,他说子宫并没什么大不了。”
  “谢谢你安慰我。”冬子道谢。“可是我不行的。”
  不管对方怎么说,冬子内心的丧失感却填不满!
  船津叹息,喝着咖啡,似有些不赞同冬子坚决的态度。
  “都已经十时了。”冬子微感疲倦。
  船律又暖了一口咖啡,回头望向冬子。“那么,我该告辞了。”
  “哦……”
  “对不起。我今天太没礼貌。”
  “不,彼此彼此。”见到船律温驯的准备告辞,冬子心中感到过蒙不去了。”有时间请再约我。”
  “可以吗?”
  “只要没有刚刚那种情形。”冬子轻轻院了船津一眼。
  船津垂着头。“元月五日之前你在家?”
  “应该是的。”
  “那么,我会再给你电话。”说着,船津再度深深望了冬子一眼离去了。只剩自己一个人,冬子回沙发坐下,从矮柜里拿出白兰地。
  此刻,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克服了一项难题!
  冬子茫然回想方才的情景。船津向自己需索时,一瞬,她也有着答应对方也无所谓的念头。如果贵志和家人享受团圆之乐,自己也可以随兴陪男人玩。
  即使这样,她还是逃避了,原因并非意志坚定,而是考虑到献出自己身体后的惨状。如果船津失望,那是何等可怕之事!
  冬子不顾自己被认为是冷感无趣的女人!如果她像以前那样是个正常女人,也许会答应……
  船津虽比自己年青,却是自己喜欢的那一型男人,就算未考虑到什么结婚之类,仍是排遣暂时寂寞的最合适对象。
  何况,船津在贵志手下做事,就“向贵志报复”的意义而言,也是最佳对象!
  但,冬子终究没有接纳的勇气。一方面心中虽憎棍,却仍深爱贵志,另一方面则是失去子宫之事在她内心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
  船津若与贵志相比,对女性的经验可能少多了,或许只是莽撞的进行爱的动作,只要自己不说,很可能不会察觉什么不对劲,问题是,假如对方露出元趣的反应,届时自己一定很难堪。
  如果要勉强松驰没有自信的身体,倒不如最初就拒绝!这样自己也能避免受伤害的活下去。
  即使这样,船津会那样大胆的需索自己实在出乎冬子意料之外,尽管以前就知道他对自己抱持好感,但……到底船津认为贵志和冬子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从住院时的送钱,以及庆祝冬于康复时的情形,船津该明白两人的关系很亲密,但仍表现出那样的行为,难道是向自己的上司挑战?
  ——船律会有那样的勇气吗……
  从平常船津对贵志的崇拜态度来看,冬子实在无法理解。
  或许,船律以为两人只是普通朋友吧?所以才会随口说出贵志陪家人出国旅游,但,若真的这样,未免就太迟钝了。不,也许男人多半都如此……
  想着之间,冬子忽然觉得那殷猴急向自己求爱的船津很可爱。也许,不该让他就这样离去……
  边喝着白兰地,冬子忽然陷入错觉,认定自己在失去子宫后竞变成坏女人。
  翌日也是非常晴朗。
  可能到了元月三日,回乡的人们也开始陆续归来吧!公寓中庭传来喧闹的声音。从窗户往下看,有孩子们在玩踢石头游戏。冬子一早起来打扫后,吃完火腿蛋和咖啡的早餐,开始继续昨天的帽子制作。
  中午过后,正在休息着看电视节目时,船津打电话来了。
  “好吗?”明明昨天才见面,船律仍问。“昨天太失礼了,生气吗?”
  “没有。”
  “坦白说,昨夜我后来去见老同学,也问过他了。”
  “问什么?”
  “手术的事。”
  “啊……”冬子有点忧郁的蹙眉。
  “结果,他也认为摘除子宫有问题。”
  “为什么?”
  “他说子宫肿瘤不应该连子宫也摘除。”
  “可是有多个肿瘤,很严重哩!”
  “话是这样没错,但,若是年轻女性,应该只摘除肿瘤,连子宫摘除是太过分了。”
  “既然医学上有疑问,最好是问清楚一些。”
  突然被这么一说,冬子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就算是“太过份了”,毕竟也已接受过手术。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何不直接去接受手术的医院调查?如果真的是不必要摘除却摘除了,就有问题。”
  “这……”冬子实在没有深入追查的勇气。
  “昨天跟你谈过我才想起,我高校时代好友目前任职K大医院外科部门,虽非妇产科,却也认为连子宫都摘除是很奇怪。”
  “如何?不想调查清楚吗?”
  “但,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件事请交给我处理。”
  “你要调查?”
  “我先和朋友商量后再采取行动。”
  “且慢!这样对帮我动手术的医师不太好吧?”
  “所以,只要不让对方知道就行。”
  “可是……”
  医师不可能会做没有必要的手术吧!
  “你真奇怪!”
  “奇怪的人是你哩!”
  船津是因为昨夜被冬子以没有子宫为借口拒绝,才会讲这种话吗?或者只是单纯出于正义感?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多管闲事。
  “事到如今,调查也没有用的。”
  “我知道,被摘除的已经无法挽回,可是,总应该调查清楚的,不是吗?”
  “我拒绝。”冬子肯定的说。
  “会让你感到难堪?”
  “是的。”
  “若是这样,我道歉。只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觉得最好调查清楚……”
  “我要挂电话了,对不起。”冬子逃避似的搁回话筒。
  就算现在知道手术有疏忽,也挽不回失去的子宫了。船津似乎是基于好意,但,冬子却不希望再想起这件事。
  回到座位,冬子继续开始帽子的绘图。以布料这种平面材质制作立体的帽子,出乎意料的困难,必须将布料裁剪成好几个面再予以组合。剪裁硬纸板时,也必须画上各平面的缝合线,如此剪出的布块格可能完美组合。
  虽然回到工作上,船津的话仍留在冬子脑海中未曾消失。
  ——真的没必要连子宫也摘除吗……
  冬子想起贵志也讲过同样的话。贵志并没有像船津那样怀疑,只是谈话时忽然摇头,说“为何必须摘除呢”,似乎因本来听说只要摘除肿瘤即可,现在却连子宫也摘除面惊讶不已。
  但,船律好像一开始就怀疑手术本身有问题。他似乎认为:年轻女性应该只摘除肿瘤,但是却连应该保留的也一并摘除了。
  冬子不知道谁才是正确。问题是,船津问过他的医师朋友。
  想着之间,冬子不知不觉的停止绘图的手了。
  如果真的是被摘除原本不必摘除的子宫,那……
  冬子眼前浮现声音温柔的院长和圆脸的护士。他们会做出这种事吗?就算做了,绝对也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的。
  ——也许船律的朋友太多心了……
  冬子自言自语。
  可能昨夜听说“没有子宫“的冲击使船津的脑筋混乱,导致他的医师朋友本来没有这样的意思,他却误会了。
  冬子站起身,望向窗外,想要转换心情。
  阳光西倾,树叶掉光的枝丫在明亮柏油路面投下长长的阴影。
  看着之间,冬子忽然想见中山夫人。
  她急忙收拾桌上的工具,打电话给中山夫人。
  中山夫人似乎也很无聊。
  “你在干什么呢?如果不介意到我家来玩。”
  “可是,有客人吧?”
  “昨天来了一群外子的大学里的同事,但是今天没有人来,小犬出去玩了,外子也到朋友家,说是很晚才会回来。”
  冬子曾送帽子至中山夫人家两次,位于从涩谷步行可过的代官山的僻静住宅区。房子很大,夫妻两人和就读高校的独子居住,实在太大了些。
  “你马上过来,我们一起吃饭。”
  冬子心想,像这样待在家里只是令心情更糟而已,于是决定出门。
  新年期间出门,她觉得应该穿和服,但,想到昨夜胸口被勒紧般的难受,还是决定穿得自在些。换上高领套头衫,香奈儿套装,搭配褐色长统马靴,由于并不很冷,没有穿大衣,只在脖子围上韶皮披肩——是去年秋天,贵志从欧洲买回来送她的。
  出了公寓,拦了计程车,途中,在涩谷买了乳酪蛋糕。抵达中山家时,阳光已西斜了。
  “你来啦?我一直以为你回横滨家中呢!”夫人出来迎接,身穿和她年龄不搭称的白色圆领衫,深蓝色长裙。
  “元旦当天我回去过……后来就一直待在东京。”
  “是吗?我觉得有问题。”夫人瞄了冬子一眼,从冰箱拿出葡萄酒。“这是六九年份的夏特·玛歉,由外国直接带回来的,你喝喝看。”
  “不会被先生骂吗?”
  “外子不太喝葡萄酒哩!”夫人在葡萄酒杯内注人血红的液体,递给冬子。
  冬子似曾经听贵志说过,六九年份的葡萄酒最为香醇。冬子虽不常喝葡萄酒,也觉得确实不错。
  “今天我们两人好好欢度只有女人的新年吧!”夫人拿出乳酪、火腿蛋,以及剩下的年节料理,两入开始喝酒。“到了像我这样的年龄,新年乐事也只剩吃喝了。”
  “我也一样。”
  “你还年轻,才刚开始人生呢!最近有和贵志碰面吗?”
  “他好像出国了。”
  “又出国?”
  “听说带着家人去夏威夷……?”
  “想不到那个人也这么俗气。”夫人谈说着。“那我们好好畅饮一番。”
  夫人的脸孔已红了。
  “真是的,当家庭主妇真无聊,今年,我也该找个工作了。”
  听说夫人比贵志小一岁,是四十一岁,不过看起来只有三十五岁摸样,脸孔很滑嫩,气色极佳。
  很早生下孩子,又没有任何烦恼,在家里待久了,或许都像她一样吧!
  冬子正凝视中山夫人时,对方开口:“见到像你这样在外面工作的人,我很羡慕呢!”
  “可是,我卸羡慕能住在这样静邀的房子里悠闲生活的夫人你哩!”
  “没有你想像得这么好的!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一想到就这样变成老太婆,就毛骨惊然。”夫人夸张的双眉紧锁,接着:“来,尽量喝。”
  夫人一喝醉,好像话也跟着多了,眼眶微红,说话舌头有点打结。
  “对了,你没打算相亲吗?”
  “我?”
  “对方是医师,T大毕业,目前仍任职大学附设医院,身材高大,非常英俊蔚洒。”
  一听说医师,冬子不由自主采取防御姿态了。自从接受手术后,只要听到医院或医师之类的名词,她就头皮发麻。
  “三十岁,父尽住在静冈,同样是医师。”夫人放下端着的酒杯。“本来应该向他拿照片的,可是,我也是见了面才知道……很不错的男人呢!你才二十八岁,对吧?你长得漂亮,看起来又比实际年纪年轻,我想,对方一定会中意的。”
  “反正,只要见一次面就好,没什么关系的。愿意见对方吗?”
  “我实在没办法。”
  “还忘不了贵志?”
  “也不是……”
  “啊,你是在乎曾动过手术了?但是,身为医师可能因为常替病患者动手术吧?对于疤痕之类的并不太放在心上呢!”
  “我没有嫁人的资格。”
  “是指过去吗?别太在意,所谓结婚,只要目前彼此相爱就行。”
  “不是的。”
  “对方讲过欣赏瘦削的知性女性,你最适合了。”似乎随着年龄增加,女性都会爱管闲事。有时候,那当然求之不得,但,有时候也会造成困扰,现在的中山夫人就属于后者。
  “而且,也并非马上就要你结婚,只是见个面而已,对你也没有损失吧!”
  冬子并不是因为有没有损失才逃避,而是以相亲的方式和男人见面,就已经是痛苦的事了。但,夫人好像不了解这点。
  “这个星期六,如何?”
  “关于这件事,真的请你原谅,我不能答应。”
  “是吗?”夫人显得没趣。“你果然是喜欢贵志。”
  “错了,不是这样。”
  “这么说,你另外有心上人?”
  “不。”
  “那就令人不懂了,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必须说出来吗?”
  “别拖拖拉拉的,说吧!”
  “我没有……”
  “那不说啊!是我们的交情不够?”
  “我没有子宫。”
  “子宫?”
  “上次手术时和肿瘤一并摘除了。”
  一瞬,夫人像难以置信般盯视冬子,不久,颔首。“原来如此。”
  “对不起。”夫人弹落烟灰。“因为我只听说是单纯的子宫肿瘤住院。”
  “最初本来是这样的。”
  “切开后才发现很严重吗?”
  “嗯……”
  “我不知道。”夫人把玩着端在手上、盛有葡萄酒的酒杯,不久,挤出笑容,说:“我和你一样。”
  “什么!”
  “我也没有子宫呢!五年前,也是因为子宫肿瘤而摘除。”
  “真的吗?”
  “要我让你看伤口疤痕吗?”
  “不必了……”
  “也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反正彼此同病相拎。”夫人站起身,解开长裙的腰扣。“我从未让任何人见过哩!”
  大概很注重身材保养吧!夫人丝毫没有中年女人的臃肿,双腿线条很美。
  在薄薄的裤袜下,可见到小花图案的内裤。
  中山夫人毫不犹豫的掀起套头衫,用另一双手褪下内裤,立刻,很难想像是年过四十的白留肌肤呈现于冬子眼前。
  “你看!”按住内裤的手边有一道横的疤痕。略有脂肪的白留肌肤上,只有该处稍呈淡红。“见到了吧?最初大约有十五公分长,现在只剩下十三.五公分了。”
  “觉得奇怪吗?其实随着年龄增加,会稍微缩小的。”虽然让冬子看自己小腹的疤痕,夫人的态度还是很开朗。“现在你明白了吧!”
  “嗯……”
  “除了外子,你是第一个见到之人呢!”
  “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夫人转身,背向冬子,穿上放在椅子上的长裙。“因此,我们干一杯。”
  这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吗?冬子依言和对方碰杯。
  “你的伤口也是横向?”
  “是的。”
  “大约几公分?”
  “一样大小。”
  “是吗?我想也差不多。”夫人额首。“医师说我有瘢痕性扩散体质,手术后还重新缝合过哩!所以,看起来有点脏,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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