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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帝国》传奇历史之一:成吉思

_5 包丽英(当代)
  “并非如此。我们二人必须有一个留下来保护老营百姓。将来,我们要将老营完整地交与大汗。”
  “其他呢?”
  “此去克烈,会经过蒙力克的晃豁坛部。蒙力克是大汗的老家人,他说话大汗多半会听的。交代斡歌连,务必让大汗在晃豁坛部稍作停留。克烈始终是我们的心腹之患,这次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只是让大汗亲自去冒这种危险,实在是我们这些做臣下的无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记得还在大汗和札木合合营时,有一次我与大汗谈及王汗的为人,曾设想过将来克烈部与我部的关系发展。我问大汗,倘若有朝一日王汗成为敌人,我们该怎么办?大汗一直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那时我便清楚他很难向王汗下手的。对他而言,王汗永远是他的恩人。”
  “任何阴谋只要化解得当,不愁不能转败为胜。回去后召集各部主要将领再细细研究一下对策,这一次,看来我们真的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镇海是否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不可能!他回营之日,就是丧失人身自由之时。”
  茫茫绿野中,天显得格外高,地显得格外阔,穿行其间的一行人显得分外渺小。
  经过几天的行程,成吉思汗等人来到一个营地。斡歌连告诉成吉思汗这是晃豁坛部的本营,他坚持要求大汗到蒙力克家中稍事休息,成吉思汗同意了。
  听说成吉思汗到来,蒙力克又惊又喜,忙不迭迎出帐外。成吉思汗与他寒暄了几句。当讲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时,蒙力克神色骤变,连连摆着手,急得语不成句:“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蒙力克叔父,你认为有何不妥吗?”
  “大汗,您怎能轻信桑昆的鬼话呢?而且,王汗是什么样的人,无须老奴多说您也清楚,他若有一点主见,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札木合、桑昆牵着鼻子走?”
  “但这一次……”
  “大汗,您听我说,当年俺巴该大汗就是因为轻信了塔塔尔人的许亲诺言,亲送女儿前往成亲时才被塔塔尔人捕获,最终在金国受尽酷刑而死的。临终前,俺巴该大汗叹息着说,我蒙古人吃亏就吃在单纯轻信上,希望我的子孙后代再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大汗,老奴担心您今天正在走上俺巴该大汗的老路啊。”
  成吉思汗认真地思索着老家人的话,一贯的冷静开始在他头脑里占了上风。他承认,在处理与克烈部结亲这件事上,他的确过于感情用事了。他一直往好处想,毕竟好处是他的希望。如今,老家人提到俺巴该大汗之死却不能不让他有所警悟。“蒙力克叔父,您觉得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蒙力克胸有成竹地说:“大汗既已失言应允,自然不好轻易毁约。依老奴之见,不如派两名使者前往克烈,代大汗去喝许亲酒。若王汗问起,可推说大汗途中中暑,暂时不便前往,俟身体复原后再去与之相会。如此,我们便可在晃豁坛部静观其变。倘若克烈许亲是实,大汗再亲去赴宴不迟;倘若其中有诈,大汗也不致濒临险境无力自救。”
  成吉思汗思虑片刻,同意了蒙力克的建议。
  探知成吉思汗突然滞留于晃豁坛部,桑昆担心计策败露,一边扣住使者,一边请来札木合商议对策。札木合思虑片刻,与桑昆定下一计。
  王汗从早晨起就眼巴巴地盼着义子到来,听说桑昆来了,满以为成吉思汗也到了,急传儿子入见,喜滋滋地问:“铁木真来了吗?”
  桑昆冷笑一声:“你在问你的义子吗?他不会来了。”
  “这是为何?”
  “我刚得到急报,说铁木真已与乃蛮部的塔阳汗达成秘约,决定乘前来克烈赴宴之机,里应外合,一举消灭克烈。你居然还在盼他。”
  “儿啊,你究竟又受谁的挑唆?你忘了上回也是你说铁木真与塔阳汗有勾结,逼着为父弃他而去。结果呢?若不是他不念旧恶,慷慨相救,恐怕我们父子二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此一时彼一时,我有确凿证据。来呀,带上来。”
  一个陌生的黑瘦汉子被推了上来,从他的服饰来看,确是乃蛮人无疑。
  “此人就是乃蛮派来与铁木真联络的信使。该着铁木真的阴谋败露,此人贪赶夜路,误入我部营地,被札木合的手下捕获。他倒有点小聪明,想装成哑巴蒙混过去,幸亏札木合略施小计,灌醉了他,他才将实情都招了出来。父汗,你若不信,可以当面审他,不就真相大白了?”
  桑昆振振有词,王汗却无心审问。他挥手命人带出“乃蛮信使”,以一种劝导的口吻对儿子说:“你千万莫信这些无稽之谈!这不是乃蛮部使的离间计,就是札木合设好的圈套。你不妨细细想想,从我们提亲到铁木真许亲,时间如此短暂,就算铁木真真的有心同乃蛮部勾结,也来不及啊。”
  桑昆一惊。他和札木合设下此计时的确忽略了“时间”这个重要因素。万没想到平素昏愦糊涂的父亲,竟也有如此清醒敏锐的时候。
  正当桑昆无计可施之时,札木合推门走了进来:“王汗,这个问题由我来给您解答如何?”
  “怎么又是你?”王汗厌恶地望着札木合。
  “我是特为王汗而来。”
  “想让本汗再上你的当吗?”
  “既然王汗对我成见如此之深,告辞了。”
  桑昆伸手拦住札木合,向父亲怒道:“你听札木合首领把话说完好不好?”
  札木合不动声色地劝道:“太子无需动怒。太子一定忘了将铁木真滞留晃豁坛部不来的消息告诉王汗了吧?”
  “你说什么!札木合,你最好把话给本汗说清楚再走。”
  札木合慢慢转过身:“我原本正为此事而来。王汗您总以为您最了解铁木真的为人,事实上,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话怎讲?”
  “铁木真重旧情、守信义不假,但这只是他性格中的一个方面。还有一点,不容人忽视的一点,他同时还是个自尊要强、爱憎分明的人。他这种人,在你未伤害到他的自尊的时候,他可能比任何人都宽宏大度。当你一旦伤害到他的自尊时,他同样会念念不忘。上次桑昆太子拒婚,确实说了些羞辱他的话,他之所以隐忍下来,是因为有许多部落陆续归附了您,他还没有力量与克烈抗衡。想必正是在这种欲战不能、欲罢不甘的情况下,他才萌生了与乃蛮联手的念头。王汗您别忘了,他这人一向是很善于借他人之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说到底,塔阳汗只是个昏庸的贪婪小人,可克薛好大喜功,为了夺取黑林这块令人垂涎的宝地,他们自然不会放弃任何机会。为求一战成功,塔阳汗甚至遣使通知他哥哥不亦鲁黑发兵相助。巧就巧在不亦鲁黑在‘阔亦田’大战期间与我结下深厚的私交,他本人又对成吉思汗恨之入骨,便将此事暗中通报于我。我接受了上次与可克薛交战时因偏听误信导致王汗您濒临险境的教训,在未拿到确凿证据前,没有惊动您与太子,只是一直暗中留意乃蛮部与蒙古部间的交往。也是天助克烈,在铁木真假装同意与克烈结亲后,我的手下抓获了您刚才见到那个乃蛮信使。王汗,成吉思汗的确是准备前来赴宴的,如果不是他得到消息说乃蛮信使可能已落入您的手中的话。如今,他滞留于晃豁坛部,无非是证实一下他获得的消息是否准确。否则,他也不甘心他的精心策划就这样前功尽弃。”
  王汗动摇了。欲待不信,札木合言之凿凿……
  “父汗,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犹豫不决。”桑昆不满地瞪着王汗。
  “你们打算怎样?”
  “先下手为强!乘成吉思汗尚在犹豫观望之时,派精锐部队包围晃豁坛部,随后倾营而出,与蒙古部决一死战。”札木合从容地做出安排。
  “这……这如何使得!我克烈全凭铁木真的扶助才有今日!我们受了他数不尽的好处,再与他开战,岂不要遭报应?”
  桑昆越听越气:“好,好!”他怨毒地望着父亲,咬牙切齿,“现在他给你送最大的一份好处来了——好叫你家破人亡!”说完,怒气冲冲地转身便走。札木合摇头苦笑,也跟上了他。
  眼看儿子就要跨出帐门,王汗叫住了他:“你干什么去?”
  桑昆暴跳如雷:“我去等死——总可以了吧!”
  王汗的内心剧烈地冲突着。终于,他向儿子低头了:“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望你们惹出祸事来不要连累我。”
  桑昆目视札木合。后者脸上露出一丝大功告成的笑容。
  一直焦灼地等待消息的成吉思汗没想到等来的是两位牧民的示警。事出紧急,他命令随行人员丢掉一切负累——他带来许多财宝原本要献与王汗——星夜兼程返回本营。蒙力克毅然舍弃了家园,带领本部人马护驾随行。
  然而,晃豁坛部离克烈部毕竟太近了,加上华容的中暑又大大迟缓了行进速度,第三天中午刚过,他们便看到了身后追兵的马蹄扬起的尘沙。
  成吉思汗心下思忖,自己只百余骑人马,敌众我寡,此番恐怕难以走脱。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女儿安排妥当。他指着前面的山冈对蒙力克说:“叔父,越过这个山冈后你即带华容先走,找到木华黎后,让他按我临行的交代行事。”
  蒙力克哪里肯依:“不,大汗,您带公主先走!我们即使拼了性命也要保护您离开险地。”
  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成吉思汗勒住坐骑,对蒙力克道:“叔父,别再争了,你是知道我不会离开手下的将士的。但华容她还小,我不想让她落在敌人手里。我能放心托付的人只有你了。”
  蒙力克不由落下泪来:“那好,大汗,您保重,老奴告辞!”
  华容哭了起来:“我不走!我死也不离开父汗!”
  成吉思汗正待让蒙力克强行带走华容,术赤催马上前,指着山下一片隐约可见的树林说:“父汗,那里一定是红柳林。不如我们退守林中,或许还有办法脱身。”
  成吉思汗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是红柳林没错。“好,我们走!”
  红柳林已近在咫尺,而追兵的马蹄声也清晰可闻了。正在这时,红柳林中冲出一彪人马,径向他们扑来。腹背受敌,他们已无路可退。
  成吉思汗环视了一下将他紧紧围在中间、欲作生死一搏的将士们,最后将若怜若悔的目光投向女儿。他知道儿子无论如何都会与他同生共死,只可惜了花朵一样的女儿。在这场许亲骗局中,她其实就是被他亲手献上祭坛的一个美丽的祭品。
  由于红柳林方向意外出现了伏兵,克烈追兵也放慢了速度,继而完全停了下来。愈益逼近,从红柳林来的军队中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在这千万个声音中,成吉思汗准确地分辨出一个他最熟悉的声音:博尔术!他永远肝胆相照的朋友!一股热浪霎时冲开了他的心扉,那一刻他只觉激情奔涌,难以自抑。
  两支队伍终于会合了。博尔术一马当先,冲到成吉思汗面前:“大汗……”他激动地唤了一声,便哽住了。
  “汗兄。”别勒古台、帖木格紧紧跟上。
  成吉思汗欣慰地望着他这些忠勇无畏的将士,他们,永远是他信心和力量的源泉。
  克烈的追兵一直迟迟未动。
  成吉思汗冷静下来,开始分析他眼前的这支追兵。从其不敢贸然进攻这点来看,证明这支追兵只是小股精骑;而对峙不退,则说明其后援部队必会很快赶到。看来老营是不能回去了,以札木合的精明,必然会抢先分兵老营。为今之计,只能在察明王汗和札木合的兵力部署后,打一场硬仗,在气势上先压倒敌人,使其产生忌惮之心,然后乘夜撤退。也只有这样,才可能保证不将行踪暴露给敌人,同时保证撤退后敌人不敢继续追击。
  形势对蒙古部显然不利,最不利的是敌我双方众寡悬殊。这一次,蒙古主营内外来得及调动的军队只有两万人,其中一万人是主尔台、惠勒答尔的军队,一万人是成吉思汗的“怯薛军”,此外还有忠于成吉思汗的几十个大小部落的一万余军队不及调动。木华黎可以说是将所有能调集的军队都派出接应和保护成吉思汗了,他自己则率一千“怯薛军”保护老营百姓和财产退守不儿罕山,只将一座空营甩给敌人。相反,克烈方面兵源丰富,即使分兵各部,至少也能派出六万左右的军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出半个时辰,王汗大军果然赶了上来。一场标志着成吉思汗创业史上最具转折意义的大战迫在眉睫,因这次决战的地点在红柳林附近的合兰真地区,史称“合兰真大战”。
  听说成吉思汗援军已经赶到,王汗先自有些胆怯,他问札木合:“你数次与我义子交战,应当知道他军中善战者以谁为最?”
  札木合回道:“除了他的‘怯薛’军外,兀鲁兀惕、忙忽惕二部称得上蒙古联盟的精华。他们的将士全部选拔自幼娴熟弓马者,每逢转战,进退有序,从容不迫。他们将是我们的劲敌。”
  王汗沉吟片刻,又说:“难道他们比我的只尔斤勇士还更胜一筹吗?我欲派元帅合勒黑率领只尔斤部做先锋,交与你指挥,你意如何?”
  札木合口里说着“蒙王汗抬举”,心里却异常失望。他没想到王汗如此懦弱无能,尤其是看到克烈各军萎靡不振的士气,他更加丧失了信心。本来,他把一举击溃蒙古部、消灭成吉思汗的希望全都押在了这次决战上,现在,他分明感到希望化作泡影。军队人数占绝对优势又如何?统帅的昏愦和贪生怕死,注定了这将是一场没有胜利的战斗。
  成吉思汗立于阵前,密切关注着对方的动静。只尔斤部发起进攻时,他回头对主尔台说道:“叔父,只尔斤部在克烈联盟中素以勇猛善战著称,只要战胜他们,余者皆不足惧。我欲遣叔父打头阵,叔父可有应对之策?”
  主尔台尚未回答,惠勒答尔抢先说道:“硬拼而已!我愿做先锋,教训教训王汗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小子!倘若我遇有不测,我的家小就托大汗您照料了。”
  主尔台也说:“我愿同为先锋,不破敌军,决不回来见您!”
  兀鲁兀惕、忙忽惕二部不愧为英勇善战的两支劲旅,只尔斤部接连发起了几次进攻,均为二部击退。王汗又派他的千人护卫队助战,亦被主尔台、惠勒答尔击败。桑昆没想到己方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连连失利,心里焦急,也不同父汗商量,匆忙指挥他的董亦合惕部迎了上去。
  董亦合惕部将士眼见只尔斤部、王汗的千人护卫队都不是蒙古二部的对手,料知上去也非蒙军对手,是以越战越慌,越打越乱。桑昆稍不留神,被主尔台一箭射中面颊,多亏元帅合勒黑奋力将他救走。主尔台、惠勒答尔和成吉思汗的“怯薛军”乘胜掩杀过来,双方混战一处,王汗早躲到了远离战场的地方。
  星月躲进了云层,双方停止了厮杀,各自收兵。成吉思汗按照预定计划,一刻不停地向东南方向撤去。他的心里绝不轻松,这一战,他还无法确知他的队伍究竟损失有多大。
  直到黎明时分,成吉思汗才传令部队就地宿营,他不顾日战夜行的疲劳,亲自点视了军队。
  常言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蒙古大军虽说大获全胜,但自身减员也十分严重,差不多达到三分之一。所剩的不足万人中,也多数带伤。更令成吉思汗震惊的是,勇将惠勒答尔亦头部中箭,伤情严重。
  成吉思汗惦记惠勒答尔的伤势,来到忙忽惕军中。刘仲禄告诉他,惠勒答尔此刻已脱离危险,只要今后不再过度劳累或进行剧烈活动,当不致危及生命。成吉思汗的心总算稍稍松弛了一些。他坐在伤后沉沉入睡的惠勒答尔身边,思索着部队的将来。
  主尔台也闻讯赶来探望惠勒答尔。君臣会在一处,认真商议着下一步的行动。成吉思汗主张向翁吉亦惕方向撤退,以便尽可能地在捕鱼儿湖附近休整一番。主尔台同意,并提出由他亲自劝降翁吉亦惕部迭克首领。
  数日兼程,蒙古大军来到翁吉亦惕部附近。按照原定计划,成吉思汗命主尔台带领军队先行一步,劝说迭克首领归降。
  翁吉亦惕素以美貌娇妍的女子来换取自身的和平,与各部均无深仇大恨。只要有可能,成吉思汗并不想对该部动之以武。
  主尔台将部队留在营外,只身入营求见迭克。迭克虽说数次与成吉思汗对敌,却多是迫于形势,并非真正对成吉思汗有仇。蒙古大军压境,他正惶恐不已,听说主尔台不带一兵一卒来见,焉肯怠慢,急忙亲自出营迎接。主尔台直截了当地讲明来意,迭克感于成吉思汗一片至诚,当即起誓归降,并委派越图全权处理一切。
  一对青年时代的好友,又是儿女亲家,20多年未见,情谊依旧深长。越图尤其欣赏今日的成吉思汗。20多年前,他已预感到铁木真将有今日之威势。他并不认为蒙军会因避祸走国而一蹶不振,相反,他坚信这世上没有一种力量可以击垮成吉思汗,除非死亡。
  蒙军在水草丰美、风景秀丽的捕鱼儿湖休整了三天,越图不时派人送来足够的食物,使蒙军很快消除了疲乏,重又变得生机勃勃。三天后,蒙军离开了翁吉亦惕,继续向东南方向进发。成吉思汗的目的是,随着他的“失踪”,解决了心腹之患的克烈联盟势必会逐步走上摩擦与内讧频起的自行瓦解之路。到时,就是该永久解决克烈问题的时候了。
  为了便于狩猎和行动方便,成吉思汗将部队分作两部,一部由主尔台率领,一部由他亲自率领,两支人马保持互相策动的方式齐头并进。
  成吉思汗自率一部人马沿途行猎。惠勒答尔不听成吉思汗劝阻,执意参加狩猎,结果引起金疮崩裂。临终前的惠勒答尔头脑异常清醒,他握着成吉思汗的手,不无感慨地道:“在札答阑部您与札木合首领合营时,我确实对大汗一见如故,只可惜那时我的做人原则不允许我弃札木合去投奔您。直到札木合做出水煮俘虏的不义之举,我才下定决心从此将我的一生与您联在一起。鹰旗不倒,大汗的事业长存。”
  成吉思汗忍痛将惠勒答尔葬于行军途中。别了,好兄弟!我会一生一世照料好你的家人。胜利的日子,我一定让你安息在故乡的土地。
  继续向前,蒙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最糟糕的是部队开始断水。一连几天,他们都行进在光秃秃的山间,当终于到达巴勒诸纳湖时,将士们都欣喜若狂。但巴勒诸纳湖此时已干涸见底,没了往日的满湖波光。蒙军只能从湖底污泥中勉强舀取一点浑浊的泥水,即便如此,对于又饥又渴的蒙古将士来讲,已经心满意足了。
  成吉思汗坐在干裂的湖岸上,怀着一种无以名状的心情望着正在痛饮泥水的将士们。尽管处境如此艰难,这些人仍在无怨无悔地追随着他,一个人倘若拥有了这样一份无畏的忠诚,也不枉创业奋斗一场。
  一个士兵细心地从湖中舀取了一小罐泥水,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献给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毫不犹豫地接过,大口大口喝了起来。所有的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将士们从湖边抬起头来,默默地注视着成吉思汗痛饮的身姿。成吉思汗亦感受到了这种异样,他环顾着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将士们,眼圈慢慢红了。他高举着水罐,缓缓跪了下去,虔诚起誓:“我与诸位患难与共,你们的忠诚,我将刻骨铭心。成功之日,我当与诸位共享富贵,永不相弃!若背此言,就让我像这巴勒诸纳湖的浑浊泥水!”
  将士们不约而同地跪拜在成吉思汗的脚下,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水,信念更加坚定而不可动摇。巴勒诸纳湖即将干涸的湖水,将蒙古君臣将士的心紧紧连在了一起。
  成吉思汗决定在巴勒诸纳湖休息一天。事有凑巧,维吾尔商人阿三准备到金国做生意,也路过此地。他听仆人说起成吉思汗的事,起意要会会这位在蒙古高原颇富传奇色彩的大汗。成吉思汗很高兴地接待了他。
  刚一见面,阿三便被成吉思汗鲜明的个性深深吸引住了。他眼中的这位蒙古大汗,温和中隐含着犀利,谦虚中隐含着睿智,朴实中隐含着刚毅,而挥洒谈吐间,他有时又像孩童一样充满了好奇。同他在一起不会感到太多的拘谨,只会感到由衷的喜爱和崇敬。
  成吉思汗与阿三愉快地闲谈着,他们很快找到了共同的话题。阿三讲述的花剌子模的富足引起了成吉思汗浓厚的兴趣,他问了许多关于这个国家的事情。他还向阿三表达了这样的愿望:等有一天草原平定了,他一定会与花剌子模缔结友好经商条约。这样,东西方商人来往经商就会得到保护。阿三连连点头,十分佩服他的远见。
  阿三告辞时,成吉思汗亲切地对他说:“以后在我家中,无论你何时来,都是最受欢迎的朋友。”
  阿三将带来的一千多只羊全部献给了成吉思汗。在短暂的意外之后,成吉思汗愉快地接受这份无异于雪中送炭的馈赠。他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阿三却从他柔和的微笑中领受了他铭感五内的谢意。
  成吉思汗与阿三依依惜别,阿三默默祈祷:真主啊,保佑他此去平安吧!
  第八章 祺儿的心事1new
  瑞奇峰自接手“宜春布行”后,一直住在石抹重辰的府上。由于生意早步入正轨,大事小情自有手下一干人等料理,他于是起意回蒙古草原一趟,一来再给刘仲禄送些他所需要的“雪域红花”,二来看望徒弟祺儿。
  瑞奇峰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主意既定,不出半日便将一切安排妥当。出发前,他去拜访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不久前去草原做了一趟皮货生意,昨日刚刚返回。
  黄昏时,瑞奇峰回到府上。刚进大门,管家来报,说有一位少年公子等了他很久。瑞奇峰回说不见。方才他从朋友处得知了一个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将信将疑之间,心情烦闷异常。他让管家告诉那人他明晨要外出办事,今日概不会客,无论公事私事,都等他回来再说。
  管家去后不久又回来了:“老爷,那公子说什么也不肯走。他说您若不肯见他,他就一直等到明早您动身为止。”
  瑞奇峰顿时面露不悦之色。若换了往常,他纵或不愿会客,也断不至于动如此肝火——全是那个坏消息破坏了他的情绪。
  什么人敢如此放肆?他倒要见识见识。
  会客厅中一位少年正悠闲自在地欣赏着墙上几幅出自名家之手的山水画,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
  “公子,我家老爷来了,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少年慢慢回头,淡淡一笑。
  瑞奇峰不由得一愣,眼前这个少年竟似在哪里见过。“你找我何事?”
  “没事。”
  “没事?胡闹!管家,送客!”瑞奇峰转身欲走。
  “且慢!瑞师父,难道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师父”一称点醒了瑞奇峰。他蓦然回头,不禁端详着这少年:那黑玉一样细细弯弯的眉毛,那覆着浓密睫毛的眼睛,那柔软红润的嘴唇,还有一笑便露出的洁白如贝的牙齿……“祺儿?”他一时简直分不出自己是惊是喜,是梦是醒。
  “师父!”祺儿鼻子一酸,慌忙掩饰地笑道,“徒儿拜见师父。”
  “免礼,祺儿。你怎么会……你一定还没有吃饭吧?走,我们到外面边吃边谈。”
  “师父莫急,徒儿理应先见过师娘。”
  瑞奇峰颇觉尴尬。这些年他走南闯北,或仗剑行事,或忙于生意,从不以女色为意,年三十二尚未婚娶。保媒者虽络绎不绝,但瑞奇峰均不为所动,众人不知他做何打算,慢慢倒把一副热心肠冷却了。
  “不必,将来吧。”
  “将来?”
  “等将来为师将你师娘娶进家门,你再拜见不迟。”
  祺儿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师父。”
  瑞奇峰豁然一笑:“有什么对不起的!祺儿,你先告诉师父,你怎么会来这里?你阿爸知道你来找我吗?”
  祺儿低下头。她还没学会撒谎,可对出走的原因,她又实在难以启齿。
  瑞奇峰好一阵后怕。他真不敢想象,倘或祺儿出点意外,他该如何自处?从祺儿12岁那年成为他的徒弟起,他便对她寄予了深厚的希望和深切的感情。他这一生,再不可能收第二个徒弟了。
  “祺儿,你让为师说你什么好!你实在太胆大妄为了!你……”
  祺儿见师父动了怒,急忙娇笑道:“师父,我饿了。您能不能吃完饭再训我?”
  如花的笑脸熄灭了瑞奇峰因后怕而产生的怨气,他不眨眼地望着祺儿,仿佛第一次发现,祺儿已经不再是小女孩了。祺儿学艺4年,他始终将她当作聪明颖悟、潜质超凡的可造之材,居然直到此刻才恍然意识到她是个姑娘,而且是这样一个艳光四射、倾城倾国的美丽姑娘,将来还不知会有多少男子为她神魂颠倒,为她挂肚牵肠呢……
  “师父,您怎么了?”
  瑞奇峰猛然醒悟,忽觉脸上热辣辣的。为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率先向门外走去。“走吧,师父带你去吃饭,吃完饭也好有精神训你。”
  心,莫名地激跳着。怎么回事?这许多年来,他为何第一次有了这种把握不住自己的感觉?莫非他真的失去理智了?当年收祺儿为徒时,他的确没有料到有一天祺儿会在他平静的内心激起层层波澜,会如此强烈地撞开他封闭多年的情感闸门。
  “师父,您还在生我的气吗?”当师徒二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后,祺儿小心翼翼地追问。她对师父一路的沉默百思不得其解。
  瑞奇峰急忙稳住心神,有意避而不答:“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偷偷跑了出来?”
  “我想师父了嘛。”
  明知这不过是一句托词,瑞奇峰仍有一种微醉的感觉,脸上亦不由得泛起点点红潮。人的感情当真不可理喻,有时,一瞬间便已决定一切。
  “你不想告诉师父,师父也不勉强你。师父打算明天动身去一趟北面,你跟师父一道回去吧。”
  祺儿避开了师父的注视,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为什么……要去那儿?”
  “师父答应过你刘师父,再弄些‘雪域红花’给他送去。他给成吉思汗的大太子配药,需要这味药材。”
  祺儿碰翻了杯子。
  “祺儿?”
  祺儿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子,跑堂的小二过来帮她把一切安放如初。
  “师父,我真笨。”祺儿尴尬地笑道。
  “祺儿,你抬起头,看着师父。”
  祺儿吓了一跳,匆匆抬头瞥了师父一眼,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你告诉师父,是不是那边出事了?师父提到那个人时,你好像很紧张。”
  “那个人?哪个人?”祺儿喃喃反问,却掩不住一腔痛苦。
  瑞奇峰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看来蒙古草原最近发生的一场变故是真的了?他本来还不太相信,现在却信了。毕竟,与成吉思汗相对的一方,或者说玩弄阴谋的一方是祺儿的生身父亲啊。
  只是他依然无法接受。
  他不相信那么一个有作为的草原英杰会因为一场阴谋而销声匿迹,更不相信一个像木华黎那样天资英纵、智计百出的人物会允许阴谋在他面前得逞。或许,他的确需要回草原一趟,无论结果好坏,他都应该去证实一下?
  在这种种揪心的忧虑后面,只有一个事实还令他欣慰,好在祺儿是与她父亲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否则,他收祺儿为徒,终难免有为虎作伥之感。“祺儿,想跟师父一同回草原吗?”
  “不!”祺儿坚决地摇摇头。
  不!别告诉我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我不相信我能够承受。倘若他真的死在我父亲的阴谋中,我只有用一生的时光为我父亲恕罪,祈求长生天饶恕我父亲的罪恶——当然,还有我自己的罪恶。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父亲设下的陷阱不出手相救是我的罪恶,无怨无悔地爱上父亲的仇人更是我的罪恶……
  “为什么?”
  “师父,请您不要勉强我。”
  “我走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中都看看。”
  瑞奇峰犹豫了。4年来虽非朝夕相处,他却了解祺儿倔强的个性。他实在不放心将祺儿独自留在金地。倘若祺儿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岂不要追悔终生?思来想去,莫如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派个人先去草原探听一下消息。“也罢。既然你不肯回,为师在中都正好有笔生意,可陪你同去。”
  “您……不去那儿了?”
  “另派人吧。为师总不能扔下你一走了之。”
  祺儿歉疚地注视着师父。她分明从师父的眼中看到忧虑和烦闷,心一下缩紧了。
  难道师父还知道些别的什么?
  难道他真的出事了?
  成吉思汗近一年的“失踪”,果真使王汗和札木合放松了警惕。王汗的昏愦无能,使札木合和其他将克烈部视做临时落脚处的首领日渐离心离德,先后作鸟兽散。然而即便如此,仍没有让王汗父子警醒。
  就在王汗父子以为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之际,成吉思汗大军突然包围了黑林老营。与此同时,原属蒙古的各部人马得知成吉思汗领兵返回,亦纷纷赶来助阵。一时间,蒙古部军威大振。
  克烈军队仓促应战,王汗、桑昆情知必败无疑,率先从山后夺路而逃。扼守后山要隘的是帖木格,因成吉思汗事先有令,帖木格毫不犹豫地让开道路,放走了王汗父子。
  撒图说什么也不肯随祖汗、父亲逃命,他与元帅合勒黑合兵一处,欲作生死一搏。克烈各部经过三天三夜的抵抗,渐渐不支。元帅合勒黑倒毙于朝伦的刀下,撒图亦中箭身亡。克烈余部尽皆放下武器。
  蒙古部沸腾了。
  征服了克烈部,从根本上奠定了成吉思汗在蒙古高原东部和中部的霸主地位。随着蒙古部与西部乃蛮的接壤,两部摊牌的时候也为时不远了。
  王汗之弟札合敢布的归降更将胜利的喜悦推向了高潮。
  成吉思汗感于王汗旧恩以及札合敢布昔日助他夺回爱妻之功,对他采取了格外优待的政策,不仅允许他继续拥有过去的领地和部众,而且特意设宴款待了他的全家。
  跟在札合敢布身后的家眷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小女儿。这个女孩只有十五六岁,长着一张聪明非凡的面孔和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
  女孩坐在父亲身边,好奇地扫视着帐中一班少年将军。无意中,她的目光与一个少年略显局促的目光相接了,她立刻凭感觉“认”出了他是谁。她早听说过,在成吉思汗的四位太子中,属四太子拖雷长得酷肖其父。
  酒宴的气氛渐浓时,女孩突然起身向居中高坐的成吉思汗和夫人走去。孛儿帖一直注视着她,双目闪射出思索和慈柔的光辉:“好姑娘,你叫苏如是吗?你一定有什么事?”
  苏如深施一礼:“是。我想献上一曲为大汗和皇后助兴。”
  音乐声戛然而止。乐师送上火不思,苏如微微一笑,熟练地调了调琴弦。霎时,一支凄凉哀怨的乐曲于手指颤动间流淌出来,仿佛将人们带到了月冷霜寒的夜晚,一位姑娘临风而立,似在怀恋逝去的家园,又似在诉说命运的不公和自己的无助……
  札合敢布面色惨白如纸。他万没想到他的女儿会在这种欢乐的场合弹奏这样一支悲凉幽怨的乐曲,这会让成吉思汗怎么想,怎么看他父女呢?
  还有一个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那是拖雷。不知为什么,他很怕父汗会责备这位颇有胆量的姑娘。
  曲后的一片寂静。这时,孛儿帖的脸上露出了恬淡的微笑:“好姑娘,谢谢你提醒了我,有些事情我确实疏忽了,我很抱歉。”
  苏如不胜惊异地注视着孛儿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她一般聪明的女人。“皇后,您真让我吃惊。”她心不由主、发自肺腑地赞道。
  “好姑娘,你更让我吃惊,胆识、心计,再加善良美好的愿望,它让你的智慧闪光。告诉我,她还说些什么?”
  “她说,鸟儿可以展翅的每一刻都是幸福的,因为有蓝天、大地为之庇护。愿大汗和皇后就是那蓝天和大地。”
  “不是每只鸟儿都会在暴风雨中折断翅膀,雨过天晴后它仍能自由自在地翱翔。我保证,一定会让她实现她的心愿。”
  “谢谢,谢谢您。”苏如合起双手,慢慢退回自己的位上。她终于帮察如尔姐姐办成了一件事,心里格外舒畅。
  帐中所有其他人,包括成吉思汗在内,却始终没有琢磨透苏如与孛儿帖这番对话的真正含义。
  乐声又起,帐中气氛重又变得轻松欢快起来。看到札合敢布,不可避免地勾起了成吉思汗对王汗的悬挂,也不知王汗他逃到了哪里,是死是活?
  不久,探马送来确切消息,王汗在乃蛮境内惨遭杀害,成吉思汗当即以为王汗报仇为名,兵发乃蛮。
  面对蒙古铁骑大举压境,乃蛮元帅可克薛与太子忽出鲁克却因为应该诱敌深入还是主动出击发生了激烈争执,而塔阳汗摇摆不定,致使乃蛮军队坐失良机,全军覆没。塔阳汗和可克薛死在两军阵前,只有忽出鲁克侥幸突出重围。乃蛮,这个昔日的草原强部,所有的辉煌都已成为过眼云烟。至此,成吉思汗终于扫清了统一蒙古的最大障碍。
  乌坠兔升,合撒尔的营帐灯火通明。
  胜利后,合撒尔一直留在乃蛮部外围。成吉思汗交给他一项重要的使命,如今,他已很好地完成汗兄的重托。
  整个大帐中,只有两个人。
  坐于主位的是合撒尔。他穿着只在最隆重的场合下才会穿的丝绒礼袍,双目炯炯,恭敬认真地询问着,倾听着。
  客座上,同样神采奕奕、毫无倦怠的是一位丰神俊逸的长者:塔塔通阿。
  塔塔通阿是一位博学多才的维吾尔族学者,当年,他的旷世奇才为乃蛮部必勒格汗所赏识,将他罗致麾下,封为国师兼掌玺大臣。
  乃蛮在必勒格汗的治理下成为一个富足强盛、雄踞草原的大部落,其间莫不包含着塔塔通阿的智慧和心血。只可惜好景不长,必勒格汗去世后,继位者塔阳汗懦弱无能,可克薛大权独揽,国事日非。塔塔通阿处处受到排挤,不得已告病还家。
  若不是塔阳汗准备向蒙古宣战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他或许再不会涉身官场。20多年的政治生涯,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他早已心灰意冷。必勒格汗的知遇之恩使他终究不忍坐视乃蛮面临的危险,他力图阻止塔阳汗做出愚蠢的决定,然而……乃蛮终难逃脱覆灭的厄运,塔塔通阿痛定思痛,决定去找出逃在外的忽出鲁克太子,将国玺交给他,以助他重新召集溃散的乃蛮旧部。
  他没能走出多远。戒备森严的蒙古士兵捕获了他,并将他解往合撒尔的营帐。他自料必死无疑——他对这位蒙古王爷的威名素有耳闻——内心反而格外平静。他清楚地记得合撒尔的第一句话是:“你真的是乃蛮太傅塔塔通阿吗?”
  他承认了。合撒尔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哪里有一点传说中的凶神恶煞的样子?“太好了,塔塔先生,我终于找到你了!先生请稍候,待我更衣后再来与先生相见,我正有许多问题想向先生请教呢。”
  蒙古王爷显而易见的尊崇打动了塔塔通阿的心,他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合撒尔的提问,头一次意识到,他心目中这个尚未开化的民族,竟然有着如此强烈的求知欲。后来,合撒尔不无好奇地问起玉玺的用途,塔塔通阿一丝不苟地讲解着,讲完,他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合撒尔不解地问他写了些什么,他回答:“日月明鉴。”
  “日月明鉴……是维吾尔文吗?”
  “是的。”
  “难怪汗兄总说,待平定了草原,我们也要创立自己的文字。”合撒尔捧视着手上的玉玺,若有所思地说。
  这是真的吗?成吉思汗会这样说?
  塔塔通阿在合撒尔的营地滞留了几天,成吉思汗派来了他的特使镇海。镇海以弟子礼拜见了塔塔通阿。也许是同民族间总会有的连带情感吧,他们一见如故。
  处理完公务的合撒尔亲自护送塔塔通阿去会见汗兄。
  塔塔通阿在蒙古君臣恭敬的迎视中被引至成吉思汗面前。他没有施礼,抬头镇定地注视着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不失客气地相让:“先生,请坐。”
  塔塔通阿没动。
  “我很清楚塔塔先生在想些什么。不过,我有话得说在头里,先生倘若想请求隐退,我可坚决不准!除此,一切都可商量。”成吉思汗说完,爽朗地笑起来,笑声袒露出发自内心的真诚。
  塔塔通阿大为震惊。他曾从合撒尔的身上约略看到了这位蒙古大汗的影子,却依然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敏锐、朴实、随意、坦荡……这完全是一种他过去从未遇见的性格。20多年的坎坷经历,他原本不想再出仕为官,如今,面对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他的决心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先生,请坐。”成吉思汗再次催请。塔塔通阿坐下了,睿智的双目中依旧闪现出浅浅的忧伤。成吉思汗并无虚套,倒是很直接、很急切地向这位德才兼备的学者讨教起有关创立蒙古文字的具体事宜了。
  对此,塔塔通阿胸有成竹:“每个国家、民族都有自己专用的或通用的语言,但只有语言而无文字不能不说是一种欠缺。文字可以新造,亦可以脱胎于其他民族现有的文字。长城以南通用的汉字其内涵博大精深,惜与蒙古语言习惯相去甚远,很难借用。只有维吾尔语与蒙语相近,不如利用维吾尔语字母,创立蒙古文字。”
  “好!就依先生所言!先生还须助我立白纸青册,暂用维吾尔文记载国事。”
  “扎。”塔塔通阿诚恳地应道,并未表露出内心的惊奇和对这位蒙古大汗远见卓识的敬佩。
  “我命镇海协助你。塔塔先生,我现在正式拜你为蒙古国师。你不仅要帮助我创立文字、制定国策,还要担负起教授我的以及众将臣的儿孙们学习语言文字的重责。等有一天草原归于一统,我们就可以用自己的文字颁布自己的法律,那些全凭口述心记的日子该永远成为过去了。”成吉思汗果决地说,唯眼中依然盛满了温暖的笑意。塔塔通阿深切地注视着他。他终于开始明白是什么力量铸就了这位蒙古大汗辉煌的成功,那绝不仅仅是鼎盛的武功,更是出类拔萃的政治远见。
  乃蛮平定,成吉思汗开始着手追击各部残余力量的准备。据情报称:脱黑堂父子、塔尔忽台、不亦鲁黑、忽出鲁克等人已在草原边陲再次集结起来,准备做最后的顽抗。
  蒙古大军于是退至撒阿里草原,以躲避酷热的夏季。成吉思汗下令各部认真放驯马匹,只待秋季马肥时,一举完成统一草原的大业。
  篾尔乞属部之一的兀洼思部在逃跑途中离弃了脱黑堂,单独驻营于塔儿河附近。其首领塔尔兀森曾跟随脱黑堂参与了一切反对成吉思汗的战斗,乃蛮兵败后,他意识到再与成吉思汗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遂产生了投降的念头。可他深知成吉思汗对篾尔乞人恨之入骨,未必肯原谅和接纳他,不由得终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塔尔兀森有一女忽兰,年方十八岁,面容殊丽,风华绝代,是篾尔乞首屈一指的美人,也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忽兰不忍见父亲终日忧烦,一定要父亲讲出心事,塔尔兀森无奈,只好将满腹心事和盘托出。忽兰静静听着。塔尔兀森讲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忽兰却眨眨眼睛,笑了:“父王不必发愁。不就是要成吉思汗接纳我们吗?这有何难!”
  塔尔兀森双眼一亮,急切地问:“女儿有何妙计?”
  “哪里是妙计,笨办法而已。不过女儿自信可以百发百中。”
  “说来听听。”
  “父王只需将女儿作为两部结盟信物献给成吉思汗,何愁不能如愿以偿。”
  塔尔兀森当即泄了气:“我当什么好办法!原来是让我卖女求荣。”
  “父王,您别说的这么难听嘛。这件事……”忽兰顿了顿,脸上一红,“是女儿自愿,不干父王事。”
  “你真的想嫁给他?”
  “父王,您不妨冷静想想,您与成吉思汗交手胜算几何?倘若父王兵败,女儿又如何能够幸免?再说,当今草原,除了成吉思汗,又有谁配娶女儿呢?”
  “可……”
  “父王,您还有别的什么顾虑吗?”
  “倘若他令你失望呢?他毕竟与你年岁相差悬殊。”
  “即使失望,女儿也认了。只要女儿一身能换得父王和部落的安宁尊荣,女儿别无他求。您就别再这样瞻前顾后的了。”
  “唉,问题是父王觉得心里不舒服。”
  “父王!”
  “罢!罢!女大不中留,就依你!”
  忽兰笑了。
  父女俩商议后,由塔尔兀森带上换了男装的女儿,亲往求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接受博尔术的劝告,在他的临时行帐接见了塔尔兀森。他带着一丝鄙夷听罢塔尔兀森陈明缘由,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对篾尔乞人的成见和仇恨使他无法相信塔尔兀森的归降诚意。不仅如此,他还对塔尔兀森献女求和的做法有些迷惑和厌恶。塔尔兀森说完,他冷冷地问了一句:“你当我是酒色之徒吗?”塔尔兀森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博尔术趋前低声解劝:“大汗息怒。塔尔兀森岂有轻辱大汗之意?既然他自愿献女求和,大汗不如传其女忽兰亲验视之。无论留否,都望大汗念在塔尔兀森主动归降的分儿上,善待他父女二人。”
  成吉思汗一生,与博尔术最为投契,凡博尔术所奏,很少不加采纳。他命塔尔兀森起身,赐座,并传忽兰入见。
  忽兰款款行于群臣惊羡的目光中。好一个芳兰竟体、娉娉婷婷的女儿,如同一轮明月骤然升起在帐中。“忽兰参见大汗。”忽兰停在成吉思汗案前,跪地施礼。
  没有回答。成吉思汗恍若中了魔法般,只顾目不转睛地呆呆注视着忽兰。所有的女子都在忽兰面前黯然失色,甚至耶遂。
  一抹红晕浮在忽兰白玉一般的脸上,她再次启奏:“臣妾参见大汗。”那声音,益发如柳莺娇啼,千回百啭。
  博尔术急忙咳嗽一声。成吉思汗这才醒悟过来。“请起。”他温声说道。塔尔兀森将成吉思汗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暗喜。果然,成吉思汗不再追究塔尔兀森多年与他为敌之罪,命塔尔兀森前去招降他留在塔儿河附近的部众。
  与此同时,成吉思汗第一次得到了关于桑昆的消息。那一日,桑昆与父汗离散,逃到西夏地界,靠劫掠为生,后被当地居民驱逐。他又逃到维吾尔地界,仍靠劫掠为生,当地人对他恨之入骨,设计捕获了他,并将他绑在树上鞭打致死。恰好镇海回乡探亲路过,一眼认出了他,奈何救之不及。镇海安葬了桑昆,回来后将此事向成吉思汗如实做了汇报。他讲完后,成吉思汗与他相对默然,许久未置一词。他们在为桑昆惋叹,昔日强大的克烈太子,竟然落到如此悲惨的下场,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由于忽兰的得宠,塔尔兀森得以继续拥有自己的领地和部众。不知是篾尔乞人的血管里天生流动着不肯安分的血液,还是塔尔兀森不能满足现有的一切,一日,当成吉思汗围猎离开时,他率领部众抢夺了蒙古部的辎重,反叛而去。他们退回塔儿河附近,依山据险,立营扎寨,准备顽抗。
  成吉思汗惊闻变故,立刻罢猎,并派曲出、朝伦领兵征剿。临行前,二将请示对塔尔兀森的处置,成吉思汗稍一沉默,从紧咬的牙关里迸出了一个冷酷的字眼:杀!
  二将衔命而去。
  成吉思汗回到寝帐,正焦急等候他到来的忽兰哭着为父王求情。
  成吉思汗一言不发地俯视着跪在他脚下的忽兰,毫不为之所动。
  他不能饶恕!为了忽兰,他已经对塔尔兀森做了最大的克制和让步。忽兰不会理解他沉埋的仇恨,如果他再原谅,他就更加无法面对另外一个女人,一个被篾尔乞无情地蹂躏过的女人。忽兰,你知道她的苦难有多深重?你知道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为我们夫妻、父子留下的阴影有多深重?他的心在说:恨我吧,忽兰,我只能让你恨我。
  忽兰悲痛欲绝。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成吉思汗虽然爱她至深,却从未真正原谅过她的父亲、她的部落,篾尔乞在丈夫心里永远是不可饶恕的。父王啊,你是多么宠爱你的女儿,可女儿连留住你的生命也做不到……不!女儿宁愿去死,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心爱人的手上。忽兰不再哭泣哀求,她站了起来,眼中闪现出倔强的光芒。“大汗,忽兰是篾尔乞人的女儿,忽兰愿与父王同命。”她平静地说完,转身走了。
  成吉思汗的心不由得抖动了一下。不,他不能失去她,他真心实意地爱她,爱她胜过一切。“好吧,我派快骑去赦免你父王,你若不放心,可以一起去。”他干涩地说,那声音仿佛不是他的。忽兰蓦然止步。泪水像两条小溪流淌在她的脸上,她知道他的爱已成为她生命中的全部。
  忽兰随成吉思汗派出的快骑赶到塔儿河时,叛乱已顺利平定。塔尔兀森死于乱箭之下。她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震骇和悲痛,栽落在马下。
  她病倒了。
  恍惚间她感到丈夫日夜守候着她。经过几天几夜的昏睡,她逐渐恢复了神志。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丈夫充满怜爱和疲惫的脸容,她好不容易才哭出了声。成吉思汗将她抱在怀中,她感到一丝安慰。如今,除了这个坚实温暖的怀抱还属于她,她已一无所有。
  帐门被轻轻推开了,耶珊捧着药碗走入帐中。看到忽兰苏醒过来,她的脸上绽出了欣悦的笑容。忽兰有些惊诧地望着她。成吉思汗也在温柔地注视着耶珊,目光中满含着爱意。这些天,多亏耶珊一直不知疲倦地帮他照料忽兰,她的善良和美德,使成吉思汗看到了一颗值得珍重的纯洁高贵的心。
  第八章 祺儿的心事6
  短暂的夏季一过,成吉思汗亲提大军直扑叶迷失河畔,追剿在那里集结的各敌部残余力量。
  蒙军晌午时分刚刚到达,对方便已亮出队阵迎战。但元帅木华黎恍若未见,下令全军在距敌营五里外扎下营寨,对对方的挑战置之不理。敌军亦不敢轻举妄动,苦苦站了一下午,蒙军方面却丝毫不见动静。日近黄昏,各部只好收兵回营。其时,正值秋初,暑热未消。晚饭后,木华黎命军需官发给各部将士一人一袭厚实的皮衣及一双皮靴。众将士正自挥汗如雨,手捧皮衣皮靴,面面相觑,哑然失笑:“想是元帅怕我们热不出痱子来,要为我们捂汗吧?”木华黎尽闻将士议论,一笑置之。
  夜幕垂落,西北风由弱转强,气温陡降,午夜时分,竟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来,将士们才醒悟到元帅发皮衣皮靴的用意,无不暗服元帅的神机妙算。原来,木华黎因见近日西北风不断,断定会有降温大雪天气,提前做好了准备。
  后半夜,风雪越来越疾,木华黎和博尔术手执防风灯顶雪巡视防务。来到成吉思汗车帐前,正在执勤的博罗忽、朝伦回说大汗刚刚睡下。不巧一阵狂风吹来,卷起车帐四角,四将不约而同,急忙各自执住车帐一角,以免冷风灌入影响大汗休息。这一夜,四将守在车帐四周,竟夜未移寸步。天色微明时,风息雪停,成吉思汗醒来步出车帐,见四将犹如冰雕雪塑,雪深没及双膝,顿觉喉头一紧,百感交集。他命四将回帐休息,四将却请命率五千将士弃马潜踪,即刻破敌。
  敌人不防天气陡变,一个个冻得正缩在帐中发抖。岂料蒙军前来偷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无数。脱黑堂、不亦鲁黑、塔尔忽台先后阵亡,忽出鲁克仓皇出逃,先是逃到西夏,后逃到维吾尔境内,被维吾尔国王巴尔术驱逐,只好逃向西辽。蒙军不费吹灰之力,将这最后一股残余力量尽数歼灭。之后,清理战利品,押送俘虏,班师回到了碧草茂盛、繁花似锦的美丽故乡。
  婉嫣又见到了她想念的祖汗。婉嫣是术赤和达兰的长女,也是成吉思汗孙辈中的第一人,因此自幼深得她祖汗的宠爱。成吉思汗将她抱在怀里,她调皮地揪了几下祖汗的胡子,然后附在祖汗耳边小声说:“祖汗,我好想你。”
  成吉思汗不无得意地大笑起来,向孛儿帖说道:“听到没有,夫人,还是有人想我的嘛。”
  “瞧你得意的。”孛儿帖爱嗔地望着祖孙二人。
  “小宝贝,祖汗带你去看礼物。”
  “不忙。”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摆摆手,那副稚气的严肃样儿把孛儿帖也逗笑了。“请问孙女有何吩咐?”成吉思汗忍笑问道。
  “祖汗,我要你先带我学骑马。”
  “为什么要学骑马?”
  “学会骑马才能跟祖汗去打仗啊。”
  “小姑娘家干吗要打仗?”
  “我要保护祖汗。上回祖汗打仗受了伤,父王跟额吉提起来的时候我看得出他心里可难过呢。有我在身边,祖汗就不会受伤了。”
  成吉思汗一怔,直望着孛儿帖。孛儿帖的眼眶慢慢红了。孙女天真纯挚的爱,儿子深藏不露的孝,同样默默温暖着成吉思汗那颗久历战火后日趋坚强和冷静的心。
  “祖汗,快点呀!”婉嫣又去揪祖汗的胡子,成吉思汗乐呵呵地抱起了她,“好,好!祖汗这就带你去。”
  从此,人们每天晚饭后,都能看到祖孙二人披着晚霞,纵情驰骋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耶遂偶尔也会向孛儿帖淡淡抱怨:何曾见过他对自己的儿女这般用心过。这倒是实话,成吉思汗对儿女们虽不乏父爱,却无暇顾及。婉嫣则大大不同,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几乎占据了她祖汗所有的空闲时间。
  第九章 青锋剑1
  休憩的一年很快过去了。
  1206年作为蒙古历史上最值得纪念的一年来到了草原。经过20多年的艰苦奋斗,成吉思汗凭借武力使草原上持续了数百年的分裂局面成为过去,除了几个无关大碍的弱小部落尚未归附外,整个草原正在归于一统。成吉思汗不再是某个联盟的首领,而是整个草原唯一的、真正的主人。
  祖祖辈辈饱尝战祸之苦的蒙古百姓,如今终于获得了统一和安宁。他们的喜悦之情难以用语言表达,对成吉思汗的崇拜也可以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伴着马头琴悠扬的旋律,成吉思汗与他的同伴们创业的艰辛在草原上到处传唱。
  按照草原自然法,即位大典前,还须举行一次“呼拉泰”,以在形式上使新汗的登基经过民主选举的程序。结果,“呼拉泰”召开后,与会的各部首领、贵族众口一词:汗位非成吉思汗莫属!萨满教教主豁尔术更以神的旨意宣称:成吉思汗应为万世之主。
  天从未这样蓝,水从未这样清。成吉思汗被虔诚的将臣百姓抬上纯白的宝座,万众顶礼膜拜。人们的眼中噙满了泪花。四分五裂、征战杀伐的草原终于真正得到了统一,一个一盘散沙似的民族终于开始统一在一面旗帜下。
  成吉思汗注视着他的将臣、他的百姓。是他们的忠诚铸就了他今天的成功。他不会忘记巴勒诸纳湖苦涩的泥水,更不会忘记每次身临绝境时的生死相随。从22岁那年,为救孛儿帖而卷入战争,他从此马不停蹄地奋斗了整整22年。在马背上,他缔造了一个国家;在马背上,他还将走完自己辉煌的一生。
  尽情地欢乐吧,我的百姓。没有你们,就永远不会有铁木真,更不会有成吉思汗。黄金虽然珍贵,却比不过你们一颗忠诚的心!
  多年的痛苦经验使成吉思汗深知,必须建立起严格的制度,才能使散漫惯了的蒙古百姓成为一个服从指挥、无坚不摧的整体。随着蒙古草原的统一,实行“分户制”已成为必然。“分户制”的核心是设立十户长、百户长、千户长、万户长,层层负责,层层控制,以此达到军令政令统一和皇权集中的目的。
  成吉思汗共分封了87个千户长,并进一步强化了直接对大汗负责的“怯薛军”制度。同时,封博尔术、木华黎为左右万户长,萨满教教主豁尔赤为中路万户长,统领泰加森林百姓(但不掌兵权)。
  “怯薛军”编制仍为一万人,完全由贵族或平民子弟中出类拔萃者充任。它平素担负值勤和保护大汗安全的重责,战时则随大汗出征,是由大汗直接指挥的装备最先进的军队。同是千户长,“怯薛军”的千户长无论职权还是待遇都远远高于普通的千户长。成吉思汗将“怯薛军”交与合撒尔、哲列莫、朝伦、忽必来、哲别、速不台、斡歌连、博罗忽、曲出、阔阔出指挥,木华黎、博尔术负责全面军务。分封完毕,镇海宣布了“大札萨”,也即蒙古的第一部成文法。成吉思汗任命年轻的义弟喜吉忽担任最高法官。“大札萨”的内容十分细致详尽,对各种不同的犯罪都制定有相应的处罚标准。
  蒙古草原的统一,从根本上标志着蒙古民族作为一个整体登上了历史舞台。成吉思汗在立国后采取的一系列政治、军事措施,则有效地巩固了这个在马背上建立的帝国。
  成吉思汗生于草原,长于草原,草原人所特有的豪爽奔放的个性使他不像中原皇帝那样去刻意追求帝王之威。除了指挥战争和处理政务时人们能够看到一个老练的军事家和政治家外,多数时间与场合,他更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事实上,将臣百姓们热爱他的大部分原因正基于此。很少有皇帝像他那样,随意操起球杆,就可以到任何一个正在打马球的球队,兴致勃勃地同将士们赛在一处;也很少有皇帝像他那样,盘膝坐在普通百姓的家中,随便聊着天,任他们的孩子在他身边追打嬉闹;更很少有皇帝像他那样,终生不离马背,无论酒色,还是享乐,都严格地加以节制,绝不过度。无与伦比的自制力是他性格中最鲜明的特点,他的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可有一点谁也无法否认:他是草原铸就的天才!
  北方游牧民族的崛起,却使金廷感到比严冬更为寒冷的忧虑。
  金国一些早期的降将谋臣汇聚在成吉思汗温暖宽阔的金帐,这些人,或是由于对金廷失去信心,或是由于得罪了权贵,或是由于希望到异域大展宏图,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成吉思汗对他们都一概待以上宾。他们中间确实不乏才俊之士。通过他们,成吉思汗多方面、多角度地了解了金帝国的政治、军事、风土人情……武运的强盛,足以促使成吉思汗将目光转向这个邻邦大国。
  金国是蒙古人最为寝食难忘的仇敌。如果说俺巴该大汗的惨死还只能算成吉思汗家族私仇的话,三年一次的灭绝人性的“减丁”政策则是根植于整个民族心灵深处的仇恨了。蒙古民族是单纯和不懂得虚伪的民族,他们只知道:是恩人,为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是仇人,复仇之火将代代相继。
  金国的降将谋臣对蒙金世仇了若指掌。他们从进入朔北宫廷起,就一再怂恿成吉思汗率先伐金。对于这些提议,成吉思汗却一直迟迟没有表态。
  其实对伐金一事,成吉思汗自有考虑。木华黎曾向成吉思汗献计:先图西夏,后图金,再图宋,循序渐进,终有成功之日。这与其说是木华黎个人的主张,不如说是成吉思汗对金战事的既定方针。蒙古骑兵,长于在辽阔无际的草原作战,却对攻坚战尚无经验。金与西夏都是定居国家,金强夏弱。从战术上考虑,首先挑选一个稍弱的对手来打,对练兵和积累攻坚经验都大有裨益;从战略上考虑,西夏北部与蒙古接壤,若先攻金,一旦西夏一支偏师北上,进入蒙古腹地,蒙军就可能腹背受敌,首尾难顾。作为久经沙场的军事元戎,成吉思汗深知大战中确保后方的安全何等重要。只有先征服西夏,剪除来自侧翼的威胁,才是全力攻金的前提,这也是成吉思汗对那些攻金之议保持沉默的真正原因所在。
  西夏位于金国之西,始祖拓跋思恭,因唐末入援唐朝,以功封夏国公,赐姓李。传至元昊,自立为帝,定都兴庆。金朝兴国后,西夏开始走向衰落。李仁孝嗣位时,国内发生动乱,幸得金世宗发兵相助,李仁孝才得以坐稳皇位,此后西夏便成了金国藩属。仁孝逝世后,子纯右继位,不久又被仁孝之堂弟李安全篡位,其国势更衰。随着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拿西夏试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其实,同西夏交手,对蒙军来说并非第一次。
  1204年蒙古征服乃蛮后,乃蛮太子忽出鲁克穿越西夏国境遁去,成吉思汗以西夏纵容仇敌为名,派素以行动果毅迅捷著称的速不台领兵攻打西夏。速不台速战速决,首先攻下西夏边城力吉里寨,进而占领落思城。惊慌失措的李安全派兵据守各个要塞,以阻止蒙军继续前进,速不台却好似故意同夏军开起了玩笑,只做几次佯攻后,便像来时一样闪电般地撤回了大本营。
  那时,进攻西夏的时机尚不成熟,现在呢?
  1207年秋,成吉思汗率领大军,第二次兵进西夏。速不台、哲别率领的先头部队偷袭兀剌海得手后,成吉思汗以此为据点,派兵四处出击。
  夏主李安全调集全国兵马,或据守要塞,或沿途堵截,然蒙军逢强则退,并不死战。西夏君臣摸不准成吉思汗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攻不敢强攻,退不敢轻退,只忙了个精疲力竭。
  成吉思汗稳坐兀剌海边城,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部署着蒙军的每一步行动。他听取各路将领的汇报,成功的或失利的,然后制订出新的作战方案。在成吉思汗神出鬼没的战术前,西夏军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尴尬境地。蒙军似乎总能寻找到西夏军的薄弱之处,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这些地方。
  5个多月的交战,西夏军疲于奔命,李安全寝食难安。蒙军自身亦因马瘦粮尽,不堪再战,于是一夜间悄无声息地撤回了蒙古本土。
  李安全暂时可以松口气了,成吉思汗则更是感到满意。他的实地侦察目的不折不扣地得到了实现,大举攻夏已成必然。
  蒙古大军行至鱼儿泺时,探马来报,金国使臣团请求拜见蒙古大汗,宣读金帝圣旨。成吉思汗当即下令停止行军,宣来了金国使臣团。这大概是金使臣生平见所未见的接见仪式吧,苍天为帐,大地为毯,车帐军马,无边无际,成吉思汗端坐于马上,在盔甲鲜明、威风凛凛的蒙军将士簇拥下,注目迎视着金使的到来。
  金使早已心虚胆怯,无奈还得硬着头皮上前。
  本来,直到今天为止,蒙古依旧算金国藩属,所以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循例要通知各属国。令金使头疼的是,他们不知是该先宣读圣旨,还是该先拜见那个“野蛮人”的皇上。
  成吉思汗不动声色。一番踌躇后,金使躬身参见了蒙古大汗,然后捧出圣旨,准备宣读。成吉思汗依然坐在马上,丝毫没有接旨之意。金使张不开口了。作为藩属国首领,接听圣旨理应跪拜才对。不得已,金使婉转陈辞:新帝宣诏,理应以最高礼节跪接。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新帝何人?”
  “卫王已登大宝。”
  “允济?”成吉思汗向南转过身去,金使还以为他要施礼,谁知他向南唾道:“朕当什么英才贤俊,却原来是他这个庸懦无能的贵少。朕和允济有过交往,他也配做皇帝?向他跪拜,朕还怕辱没了朕的双膝!”
  成吉思汗说完,策马北去,再未回头,直把金国使臣团晾于旷野之上,惶惶不已,呆若木鸡。
  一切都在成吉思汗的计划之内,这不过是其中的第一步而已。
  成吉思汗很快将方才那令人不快的一幕抛开了,金使却愁眉不展地踏上了归程。
  该如何向皇上禀报蒙古大汗的不恭呢?实话实说,皇上定然迁怒于他们;不实话实说,又编不出任何堂而皇之的理由。马蹄彳亍,然皇宫不能不回,皇上不能不见,出使的结果还不能不汇报,纵使使臣满腹珠玑,巧舌如簧,此时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了。
  果然,允济皇帝恼羞成怒。铁木真的污辱显而易见,气愤至极的新帝重重惩罚了给他带回坏消息的使臣,将他们统统投放监狱。最后还是瘸腿元帅胡沙虎献上一计,说铁木真虽言语不恭,毕竟是大金属臣,不如乘其前来缴纳岁贡之际将其捕杀,永绝后患,以此方才稍稍平息了允济心头的震怒。
  若说允济与成吉思汗结下的仇怨,还不是始于今日,此前,他已与成吉思汗打过两次很不愉快的交道。
  第一次是三年前。允济到净州接受蒙古岁贡,成吉思汗对他少有恭敬,全不以上国使臣待之。他怀恨在心,回来禀明章宗,奏请出兵北伐。其时,金宋局部战争时起时落,章宗无暇兼顾北方,遂对允济的建议置之不理。
  第二次是一年前。是年,成吉思汗刚刚君临蒙古,允济奉章宗皇帝之命前往蒙古,名为催贡,实为探听虚实。成吉思汗用武力统一蒙古各部后,威名远播,邻近各国无不惊悚,章宗皇帝尤其忧心忡忡。许多年前,老元帅完颜襄曾私下对他谈过:王汗老朽,不足为惧,蒙古铁木真却是人中龙凤,来日可畏。莫非真让老元帅不幸而言中了?为此,章宗派卫王允济(章宗无嗣,将允济收为继子,加封卫王,有意立为太子)出使蒙古,一探究竟。
  成吉思汗对允济不冷不热,允济窝窝囊囊地住了十多天,越发仇根深种。
  最让允济难堪的是他应邀参加在不儿罕山举行的大围猎。事有凑巧,一只野猪突然挣脱重围,向允济冲来。允济不习弓箭,当时吓得手足冰凉,寸步难移,危急时,还亏木华黎一箭射死野猪,救了他的命。过后,成吉思汗只简单地说了句:你若会使弓箭,何至受此惊吓!轻蔑之情,溢于言表。回国之后,他再次向章宗请求出兵蒙古,以报受辱之仇,章宗皇帝仍不予理睬。这件事使允济对章宗怀恨在心,导致他一年后在证实章宗妃生子后毒杀章宗,自立为帝。他却不知,章宗不同意出兵,是因为金国已不具备对蒙古用兵的能力。
  如今,旧恨未消,又结新怨,允济恨不能手刃铁木真,以解心头之恨。
  成吉思汗撒在金国的情报网,很快将金帝准备乘他进贡之际诱捕杀害他的阴谋送至金顶大帐,成吉思汗以此为由正式与金国断交。
  允济皇帝被不断传入的有关蒙古部的各类消息弄得六神无主,几经思虑,颁下一纸荒唐诏书: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传说漠北之事,违令者,严惩不贷!诏书一下,皇上耳根果然清净了不少。谁知,偏有个不识好歹的长城镇守使哈朱买一日派人呈上奏折,言明塞外蒙古正在加紧铸造武器,演兵习武,似有大战之势,圣上不可不防。允济闻报,又气又急,以哈朱买擅传边事罪将个直言敢谏的大将投入监狱。金廷内部的混乱由此可见一斑。
  成吉思汗对金国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了若指掌。从西夏撤军后,为适应未来战争的需要,他着手建立了他的第一支“铁车军”,也即中古第一支炮兵部队。铁车上装有可以连发、射程远以及见物起火的机控箭。成吉思汗将“铁车军”交与他手下最长于运动战的大将速不台指挥。此后的战争中,这些铁车不断加以改造,攻击力不断加强,为成吉思汗日后征服城郭国家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生活中常常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
  札木合大概永远设想不到他的结局会是这样。
  成吉思汗同样设想不到。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见到他这位昔日的安答了,没想到一日忽然接到曲出派人送来的消息:札木合已被捉获,请示如何处置。
  当时成吉思汗正在金帐上与众将商议军情,听完汇报,半晌没言声。
  众人亦多感慨。塔塔通阿见成吉思汗只顾发愣,忙上前提醒:“大汗,义王爷还在等您答复。”
  成吉思汗微微皱起眉头:“哦……传曲出速解札木合来见。”
  “扎!”传令兵离去了。不出一个时辰,札木合被带入帐中。成吉思汗居中端坐,表情肃穆地望着他。
  札木合垂首而立,全身上绑,衣衫褴褛,潦倒不堪。
  良久,成吉思汗无声地叹了口气:“札木合安答,这是怎么回事?” 札木合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成吉思汗蓦觉五味俱全。
  眼前的这张脸曾是他多么熟悉的啊。在它上面,写过友情,写过仇恨,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死亡般的冷漠。
  “原因很简单,有人把我当作礼物献给了你。他们正在帐外等候你的封赏呢。”札木合淡淡地说,不无揶揄之意。
  成吉思汗向曲出点点头,曲出会意,命人带上四位家将打扮的人,个个也是风霜满面。
  “你们是什么人?”成吉思汗问。
  “回大汗,我们是札木合的家将。”其中一个看似伶牙俐齿的家将回答。成吉思汗注目看了他半晌,惊讶地问:“你是扎西?”
  “正是小人。”扎西磕头如捣蒜。
  “你们如何到了这里?”
  “大汗,且容小人细细禀告。”
  原来札木合离弃王汗后,先是到了乃蛮部,成为塔阳汗的座上宾。不料乃蛮不敌蒙古强攻,一战而败,札木合仅带领数十名贴身家将逃往西辽。西辽直鲁古皇初时倒也收留了他,但随着成吉思汗武运的强盛,直鲁古皇担心继续留下他会危及国家安全,遂婉转下了逐客令。
  札木合不得已离开西辽。在饱尝风餐露宿、流离跋涉之苦后,追随札木合的只剩下区区四个人了,就这四个人也早已心存异志。
  一日,札木合在沙漠边缘猎到一只野驴。他让家将架火烧烤猎物,自己坐在一旁,吹起了许多年不曾吹过的长笛。笛声凄怨。笛声中,女儿可爱的面容浮现在脑海,泪水渐渐蒙住了他的双眼。突然,他的脖子被绳索牢牢套住了,几乎使他窒息,接着,全身都被捆绑结实。他注视着四位家将凶相毕露的狰狞面孔,心里明镜一般。他没有丝毫挣扎的企图,只是望着不远处还架在火上的野味长叹一声。
  四个家将丝毫不想掩饰对旧主的厌弃,他们津津有味地分享完喷香的驴肉,押着札木合前往蒙古主营……
  成吉思汗不动声色地听着扎西的讲述,目光时时掠过札木合消瘦憔悴的面孔。“讲完了?”扎西话音一落,他问。
  他平和的态度使扎西受到鼓励,益发急于表白自己的忠心:“小的四人久慕大汗光明磊落,宽仁大度,不似本主狡诈残忍,反复无常,早存弃暗投明之心。也是天助我等,将大汗的仇人擒获,此皆赖大汗威德。”
  成吉思汗依然很平静:“你们主人素日待你们可好?”
  扎西不料有此一问,张口结舌。
  “说呀!”成吉思汗没有提高音量,唯语气严厉了许多。
  扎西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可……”
  “行了!你们既有弃暗投明之心,为何不更早前来?”
  “小人等深知本主与大汗不共戴天,若能擒住他来献大汗,更能表明我四人一片忠心。”
  成吉思汗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厉的憎恶:“朕再问你们,如果朕与你们的主人换个位置,你们又会如何待朕?”
  “这……这……”
  “朕实说吧,如果你们不是擒住本主来投,朕纵或不用你们,也决不会杀你们。来人,将他们推出去!”
  凄厉的哀求声渐渐远去,帐中重新归于寂静。成吉思汗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札木合身边。札木合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
  成吉思汗伸手接过斡歌连递上的弯刀,亲自为札木合割开身上的绳索。札木合一边活动着麻木的双臂,一边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多谢大汗,我已被绑许多时日了。”
  只此一句,成吉思汗顿生恻隐。“安答请入座叙谈。”
  “不可。我乃大汗死敌,今为阶下囚,岂能再受宾朋之礼?若大汗真的顾念旧日情义,请尽早赐我一死。除此,我别无所求。”
  “安答何出此言?”
  “大汗若不杀我,与大汗实有百害而无一利。我败在大汗手下,是败在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下,终算为我自己留下些许体面。苟且偷生之心,从被家奴出卖时起就已荡然无存。我与你争斗近20年,现在才明白长生天为何会选择你!得人心者得天下,强权与民心较量的结果,长生天选择了草原的共主。而我,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是我曾经奋斗过,尽管我失败了,但败在你的手下,我虽败犹荣。”
  成吉思汗宽容地笑了:“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事我不愿总放在心上。安答连日疲乏,不如先去休息,我们改日再叙。”
  札木合欲言又止,不觉无声地叹了口气。
  目送侍卫带出札木合,成吉思汗扫视着帐中众将臣,略显疲乏地问:“你们说说看该如何处置札木合?木华黎,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木华黎起身,直率地回道:“大汗,札木合不可留!如今征伐大计已定,正宜对内整饬军务,对外清除一切后顾隐忧。札木合乃一世枭雄,蒙古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安民心。札木合只凭如簧巧舌,就一次次将整个草原推入战火,无数冤魂的亲人只知札木合为罪魁。大汗切不可为一己私谊而负千万民心。”
  成吉思汗默然听着,终究下不了决心:“博尔术,你说呢?”
  博尔术犹豫片刻,起身谨慎地回道:“大汗,依臣之见,札木合虽罪在不赦,然他终究是草原英杰,莫如将其生死交与天定,天留则留,天杀则杀。如此,既可上达天意,又可下服民心。”
  “好!就依博尔术所奏,明日朕将亲自祭天问卜。”
  一旦走上会神的法台,豁尔赤就不再是那个和蔼风趣的普通人了,他的周身似乎都被笼罩上了神秘的色彩。是啊,他可以自由来往于天地之间,亲聆神的教诲,然后将它布达于人间。他是神的使者,每一个最庄严、最神圣的场合,他的权力都是至高无上的。在笃信长生天的草原人的心目中,一个通天巫的言行无不代表着长生天的意志。
  豁尔赤在等待长生天的明示。
  太阳没有停步,但谁也无暇感受它沉缓的移动。从日薄西山到繁星点点,人们虔诚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起风了。盘腿坐在法台下的成吉思汗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大氅。
  谁也不知道等待的时间会有多久。
  终于,闭目入定的豁尔赤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蓦然睁开双眼。
  所有的人不觉精神一振,紧张地抬头仰视着刚刚从天上返回人间的通天巫,无限敬畏与企盼都流露于不安的静默中。
  豁尔赤开口了,声音玄净清朗,如同带着秋夜的寒气:“我给你们带回了神的传谕。神责备我说:一只独角青牛顶翻了札木合的车帐,大叫:‘还吾角来!’同时,另有一只白色犍牛驮来了铁木真,大叫:‘奉天命送汝主来统治四方!’神的启示,你难道忘记了?札木合已经完成了他在地上的使命,他该回到天上来。明日日落时分,就是札木合归天之时。”
  通天巫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在吞没一切的黑暗中,成吉思汗保持着原有的坐姿。豁尔赤什么时候走的,他全然不知,他只是默然坐着,坐着……谁也不敢动。木华黎碰碰博尔术,博尔术会意,试着唤道:“大汗。”
  “唔……”成吉思汗的声音竟十分温和,“你们都回去吧。”
  “您呢?”
  “我不急,略待一会儿。”
  众人闻命,纷纷离去,只有博尔术、斡歌连和众侍卫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晨曦涂上了遥远的天际,将夜色中混为一体的草原和天空划开了鲜明的界限。可以看清成吉思汗的脸了,奇怪的是这张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情。
  “大汗,天亮了。”博尔术也不知自己怎会冒出这么一句。
  成吉思汗向他笑笑:“是啊,该回去了。”
  博尔术欲搀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已经站起,独自走了,再无一句话。
  博尔术与斡歌连彼此对望,难掩满目犹疑。
  成吉思汗径直来到关押札木合的帐子。
  札木合被惊醒了。帐中的光线足以让他看清成吉思汗脸上每一个一闪即逝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了成吉思汗来此的目的。
  死?他想到这个字眼。感情之弦没有被拨动。
  酒席摆上了,很简单,一只烤全羊,一坛马奶酒,成吉思汗与札木合相对而坐。
  札木合为自己和成吉思汗斟满酒:“你来送我?”
  成吉思汗心绪复杂地点点头。
  “安答,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长生天不会留我的。长生天若还肯眷顾我,又岂会让我一败涂地?死,对我来说也算一种解脱。”
  成吉思汗沉默着。
  “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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