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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红了

_2 琦君(当代)
然后,大太太一行就离开了。李福夫妇在后面点头哈腰一直送到院门外很远,秀禾依然在院门口向外望着。
大太太临上轿时又回头向秀禾望了一眼,眼神依然是那么慈祥,像母亲看女儿的眼光。
晚上,阿川告诉耀辉说大太太要他到她房里去一下。耀辉跟着阿川去了。
不一会儿,大太太的房中就响起了耀辉的大叫:“这我做不到,你这是把你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六弟,你必须得帮我这个忙。你是容家的人,你要为容家的未来着想。”大太太继续说道。
耀辉缓和了语气说:“大嫂,我从小就没有爹娘。是你从小把我照料大的。每当我做梦梦到娘的时候,梦里出现的都是你的影子。我曾发誓:只要你叫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但是这件事……”
“这件事就是我要你做的,就这一件!”大太太轻声但却坚决地说。
“真的必须吗?”耀辉近乎绝望的说。
“真的必须!因为这个女孩是可以帮我实现我一辈子也没能实现的那个愿望的人,是我长久期盼的人,我梦里的人。”
秀禾跪在母亲的灵前,手中捧着一个风筝。面前的纸灰随着一阵风的刮过而四处飞扬。
“娘,我真的好害怕,我不知道该么办?容太太对我们那么好,出钱厚葬了你,还退还了我们家的地,免去了所有的地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会怎样?我只感道好害怕!娘,你应当明白的。如果你泉下有知,就应当告诉我。这个风筝是你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如果我选择了这件事会快乐,你就化成风把它吹起来,这风筝能飞吗?”
容府上下正在忙着收拾屋子,安装新家具,进行大扫除。阿川指挥着众人忙得团团转。大太太也正跟几个婆子在屋里商量着什么。
不懂事的宛晴瞧着忙来忙去的人们问道:“这是在忙啥!有人来住这吗?”
却没有一个人理她。她又走到一个房间,却看到一个裁缝正在给六叔耀辉量身体。
她禁不住大叫起来:“哇!我说全家上下这么忙在干什么,原来是六叔要成亲呢!这不,还做新衣服呢,哈哈!”
耀辉可没她那么高兴,很沮丧的样子,他没有理睬宛晴,只对一直量过不停的裁缝说:“好了!好了!量了半天还在量,你下去吧?”那裁缝只好收起尺子下去了。
“六叔,成亲也不给我说一声,是谁家的姑娘呀?”宛晴又兴高彩烈地问。
“不是我结婚,你别来烦好不好?”耀辉朝宛晴凶道。
“嘻!不是你结婚那是什么?娶姨太太啊,难道你已经结过婚了。现在像大伯那样娶姨太太呀!”宛晴依然打趣说。
“这回倒是说对了,不是我结婚,是你大伯娶三姨太!”耀辉恨恨地说。
“什么,你不会骗我吧!”看着耀辉的神色,宛晴知道六叔没有骗他。顿时气得哭喊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充当大伯的帮凶?你难道就没考虑大妈的苦处吗?你还帮大伯娶三姨太!我砸,砸烂这些东西!”说着就冲过去抡一个花瓶。
“你砸吧,砸的都是你大妈的心血。”耀辉冷冷地说。宛晴听不明白,但放下了花瓶。
“从这窗户上的一个‘喜’字到三姨太的人选都是你大妈一人躁办和安排的。这场婚事也是你大妈作主决定的!”耀辉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我去找大妈,我要阻止这场婚事!”
“你是阻止不了的,因为你大妈已经决定了。”
“不可能的!大妈不可能找一个人来跟自己作对的!”宛晴哭喊。
“她找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这或许就是她毫无怨言的理由吧?”望着宛晴跑远的背影,耀辉喃喃地说。
下午,耀辉感到心里特闷,便骑上那时乡里人都还没见过的自行车去田野兜风。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姑娘在那儿放风筝,但却怎么也放不上天。他连忙蹬过去说:“你这样是放不起来的!”
“为什么?”那姑娘转过脸来望着她说。那姑娘一脸的迷茫神色,好像并没有放风筝的兴趣。
耀辉觉得这姑娘好面熟:“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姑娘淡淡地说。
“放风筝需要寻找一个开阔的原野,四面八方的风吹过来,还要,还要有一个好心情,这样风筝就会飞起来了。”耀辉向姑娘说。
“我没有你那样的好心情,所以风筝飞不起来。”姑娘又淡淡地说。
“不,我的心情也不好!但现在不同了。来,上车来!让我带你去找一片空地。”耀辉把自行车推到姑娘面前说。
见姑娘望着他迟疑不决,他又说:“我不是坏人,你相信我。”
“我知道你是好人,是上天派来的好人。如果那样做会让你有个好心情,我去!”姑娘依旧淡淡地说着,但却坐上了耀辉的车子。
耀辉带着姑娘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绿野。微风徐徐地吹着,耀辉帮姑娘放开了风筝,那风筝呼呼地窜上了天空,在蓝天白云下高高地飘着。耀辉跟那姑娘拉着风筝尽情地奔跑。那姑娘呆板的脸上也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你看,它飞得多高,离天空越来越近!”耀辉指着高高飘着的风筝对姑娘说。
“是的,离天空越来越近,离我却越来越远。”姑娘说着用手一把扯断了棉线。风筝一下子便飘得无影无踪了。
“哎!你为什么把官扯断了?”耀辉惊讶地问道。
“那风筝就是我,我要让它飞走。因为,我马上就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风筝是自由的,也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既然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为什么要把它放走?”耀辉仍不明白。
“我要向我娘的在天之灵问一件事,她已经告诉了我。”姑娘说。
“对不起!我是不是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耀辉说。
“不!你没有,谢谢你帮我把风筝放上了天。”姑娘说完就转身走了。
“新娘子到了!”
“快出来看新娘子哟!”
容府所在的那条巷子里吵吵嚷嚷的,大家都从家里探出头来想看看容家的三姨太的模样。猪羊被人们赶的到处乱跑。小孩子们更是往前跑去,等不及新娘子从自家门前经过。
“来了!来了!”随着前头人们的报信,人们自觉让开了一道路来,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婚服、头顶黑盖头的新娘由容府的下人胖妈领着,后面还簇拥着几个婆子走来了。
两旁的人们不时的议论纷纷:
“这新娘子怎么戴顶黑盖头?”
“这姑娘是个扫把星!”
“听说她克死了她娘!”
“容家真是瞎了眼!”
快到容府院门口了。容家的迎亲队伍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容太太带领着代替自己丈夫迎娶新娘的六弟耀辉、侄女宛晴、管家阿川等人立在院门口。
一脸不高兴的宛晴见新娘子搭着一块黑布在头上就悄悄地问阿川:“为什么搭块黑盖头在头上?”
“挡晦气的!”阿川小声回答了。
大太太见一旁的耀辉也是苦着脸,便轻轻地碰了他一下说:“开心点,这是你大哥的喜事儿。”
新娘子终于走到了容府门口停下了。大太太使了个眼色,一个婆子立刻托着一块红盖头向新娘子走去。这边胖妈见红盖头送上来了,就动手一把揭去了原来盖在新娘子头上的黑盖头。
这一揭可把耀辉给惊呆了,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眼前站着的新娘子就是几天前和自己一起放风筝的那个姑娘。他耳边忽然响起了姑娘说的那句:“我马上就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就在耀辉发愣的当儿,胖妈已把红盖头盖在了新娘子的头上。耀辉不由自主地掀开了盖头的一角,呆呆地望着姑娘,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家对耀辉的异常举动感到可笑,只有宛晴撒着嘴生气。大太太碰了碰耀辉,耀辉没有反应。大太太便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对着他的耳朵说:“漂亮吧!”
耀辉这才从梦中惊醒,赶忙放下盖头。胖妈把耀辉拉着的红绸带的一头塞到新娘子手里,胖妈在前头带路,耀辉牵引着新娘子走进了容府的大门。
耀辉神情恍惚,不知不觉已到了新房门口。耀辉还要走,只听胖妈说:“哎呀!六老爷,你的功德圆满,现在把新娘子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跟在后面的大太太和阿川等人也在新房外停下。大太太很满意地朝耀辉笑着。
耀辉感到十分的憋闷,他突然摘下礼帽、扯下红花,一下子砸到大太太手里。大太太也不恼,把东西交到阿川手中。
胖妈把新娘带到床边,为新娘子揭去了盖头。这时一阵响亮的鞭炮响起了,新房外腾起一阵青烟,青烟徐徐地向天空飘散着。
青烟中,大太太走进了新房,边走边说:“百子炮、百子炮、百子千孙代代荣。”
新娘子见大太太来到房中,便走过去,低着头说:“太太,秀禾从现在起,什么都听你的,你尽管吩咐吧!”
“秀禾,我不会使唤你的,你只要好好的侍候老爷,将来给老爷生个胖儿子就可以了。”大太太说着叫胖妈拿来果品,然后一样样地拿给秀禾说:“这是柿子、红枣、桂元,吃了早点为容家生个儿子!”秀禾-一接过,每样吃了一颗。大太太很高兴。
胖妈在一旁说:“早生贵子早享福,早栽秧早打谷,祝容家再添人丁,家业兴旺!”
“好!你说得准,明年这时再来领赏。”太太高兴地说。
胖妈喜滋滋地向门外走,走到门口却碰见宛晴立在那儿不动,就说:“大小姐!你怎么不进去道喜呀!”
大太太听见宛晴在外面,就说:“宛晴,进来,见见你三姨。”
宛晴只得进来了。她一脸轻蔑的对秀禾说:“怪不得你要送红鸡蛋给我们家,原来是想和我们家攀亲呀!”
“宛晴,你怎么能这样跟人家说话,人家好歹还是你姨呢!”大太太生气地说。
“哼哼……”宛晴冷笑道,“让我叫她姨,我叫她,她敢答应吗?”
“人家有什么不敢的!”
“那好,我叫了,姨--”宛晴故意拖长声调朝秀禾叫道。秀禾却怯怯地背转身子。
“嘻……我说不敢了吧!”宛晴笑道。
“人家秀禾不是不敢答应你,而是不好意思。”大太太说。
“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给人当三姨太都好意思,应声话有什么不好意思?”
“宛晴,不许你这样说话!”大太太怒道。
秀禾没想到一进门就遭到这么个开场白,心里也不好受,只得背过身子去。
大太太停了一会儿,拉起秀禾的一只手,又用另一只手拉起宛晴的手说:“好啦,不叫姨了,叫姐总可以了吧!来,拉拉手,今后就是一家人了。”说着把秀禾的手和宛晴的手拉到了一起。
宛晴一下子挣脱了大太太的手跑了出去,边跑边说:“我不要什么姐,更不要什么姨。”
大太太只得安慰秀禾说:“宛晴这孩子,就爱耍大小姐脾气,都是我惯的。秀禾,你可不要见怪啊!”说着用手摸着秀禾的头,就像一个慈祥的母亲摸自己的女儿一样。
“太太,我求你以后不要叫大小姐叫我了。”秀禾突然说。
大太太没有答话。却从房中的一个柜子里捧出一个首饰盒来说:“秀禾,你哥嫂一定没给你准备嫁妆。这些是我当年戴的。你拿去,戴上它们,你会更加漂亮。”
秀禾推开大太太放到她面前桌子上的首饰盒说:“太太,我不能再要您的东西了,我已经满足了。”
大太太却又把盒子推过去,两眼望着秀禾,那眼神是那么的真诚、慈祥,充满着期待、盼望,柔声说:“你好好的给我收着,在你身上花多少心血我都愿意,你只要不让我失望,不要让一年才回来一次的老爷失望。你就是年轻时的我,我的就是你的。你只要好好的侍候老爷,把老爷留在桔园。”
秀禾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太太,望着她不停地说着,就迷茫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请太太指点。”
大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秀禾,继续柔声并带着几分激动地说着:“你要为老爷生个胖儿子,到那时就是再多几个交际花也抢不走老爷了。”
秀禾一步一步地退着,大太太继续自她走过来并说着:“床,我已为你们铺好了,这是老爷的床,上边还留着他的味道。”说到这儿大太太的声已变得十分轻、十分柔,好像要哭的那种:“你就睡在这儿,跟这气味躺在一块儿,等着他,让他喜欢你,永远也不离开你,永远!”
秀禾已经退到了床沿,大太太走近她,抚摸着她的身体说:“你的身体又漂亮,又结实,只要这儿能争个气,”大太太说着用手轻轻摸着秀禾的肚子说,“一定能为老爷生过胖儿子的。”
秀禾听到这里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立起来,往外跑。大太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秀禾!听我的话。以后咱娘儿俩就系在一块儿了。”
大太太说完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惊恐的秀禾说了一句:“安寝吧!三太太!”
秀禾一个人惊恐的坐在新房,她惊恐的明白了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她望着新房里的红烛、红帐,好像都在朝她冷笑着。她感到问极了,她推开房门,从楼上望着整个偌大的宅子已经悄无声息,只有飞檐下的长明灯还亮着,刻画出了整个宅子的轮廓。
是夜,耀辉坐在灯下给自己的女友写信。他没有参加结亲的晚宴,而是一个人间在书房里想问题。他感到无比的憋闷,于是想起了给女友娴雅写信。
他这样写道:娴雅:
我在无意之中做了一件最蠢的事情,一个年轻的人正在重复着大嫂的悲剧。而我,一个新时代的青年,却为了亲情而充当了这个悲剧的主要帮凶……
耀辉又登上了去城里的火车。他不是向往那声色犬马的地方,而是又要去完成一项他极不情愿完成的使命,也就是说,他又要去充当一回帮凶。
容公馆灯火辉煌的大厅内,众客人又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翩翩起舞。
耀辉坐在这个大厅的一角,看着大哥容耀华搂着二太太余嫣红正跳得欢。
林太太向耀辉走了过来。老远就问道:“哟!耀辉,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跳舞呀?”
“我不想跳,林夫人。”
“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你大嫂叫你来的,劝你大哥回乡下的吧!”林太太神秘地问道。
“是的!”耀辉答道。
“看来二太太是不会放你大哥走的。”林太太说着倒了一杯酒又转身走了。
容耀华跳着也累了,就向六弟坐的角落走去。二太太像影子一样跟着他。
“大哥,你坐!二嫂好!”耀辉忙打招呼。
“六弟呀!你就是不喜欢社交活动,以后可怎么在社会上跑呀?”耀华一边倒酒一边教育弟弟不懂应酬。
“大哥,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桔园怎么样?”容耀华抿了一口酒叫道。
耀辉正要回答,二太太却接口道:“还能怎么样?每年都送那么多桔子来,吃得老爷嘴上都长泡了。”
“问你话了吗?!”容耀华对二太太的多嘴多舌表示不满。
耀辉赶紧说:“桔园在大嫂的看管下,今年又获得了大丰收。”
容耀华点点头,“嗯”了一声。
耀辉接着说:“大嫂希望你……”
“沈老爷、沈小姐到了!总管阿吉的高声一呼打断了耀辉的话。
“走!咱们去见客人。”容耀华朝弟弟说。
因为沈老爷的女儿沈娴雅正是耀辉的女朋友,所以他听到他们到了也坐不住了,起身跟大哥走了。
耀辉见过沈老爷后就跟娴雅在一起说着。沈老爷则被容耀华拉到一边谈什么去了。
“耀辉!咱们也跳舞吧!”娴雅是个比较有现代感的姑娘,她穿着米白色的西装,带着一顶白色的帽子,长得也很漂亮。她一见这里的人们都在跳舞,就伸出一只手邀请耀辉。
“嗯,还是算了吧!”耀辉懒懒地说。
“你有点不舒服?”
“咱们出去转转。”耀辉说着就拉起娴雅的手往外走。
“你说,你乡下有个大嫂!”娴雅跟耀辉在厅外的一个栏杆处停下来。娴雅向耀辉说,“一辈子没能生下个孩子,于是就为丈夫娶了个三姨太,希望以此能把丈夫留在身边?”
“是的。”耀辉抱着头说。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却要为一个比她大三十岁的人生孩子,真是太不公平了。”娴雅有些激动地说。
“我有责任,如果她有什么不幸的话。因为是我把他娶进门的。”耀辉痛苦地说。
娴雅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又把头靠在他的背上。两人就这样依偎在栏杆上直到深夜降临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早上。耀辉起床下楼,见大哥耀华正在楼下一个池塘边的小桌上用早餐。忙上去打招呼:“大哥你早!”
“早!耀辉,你过来。”耀华一边吃面包一边翻着报纸说。
“什么?”耀辉边说边走到大哥的桌前坐下了。
“你看,这报上登了洋纱绸要抢占中国市场。你今天跟我去公司,我们对公司的业务作一下相应的安排。”
耀辉没有回答哥哥的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耀华看他左顾右盼,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说:“你二嫂昨天晚上玩到很晚,今天早上不到10点钟是起不了床的,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大哥,你知道秀禾那事……”
“知道,你大嫂不是已经把她娶过来了吗?”
“大嫂的意思是想叫你早点回去圆房……”
“你没看到公司的事儿有多忙吗?哪能为圆房这样的小事担务了事业。”容耀华站起来说。
“可是,大嫂说……”
“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事业,其它都在其次,你快点去换衣服,我们马上就到公司去。”容耀华说着就往楼上走。
“大哥!”耀辉还想劝劝。
“嗯,什么?”
“你也应当回去看一下嘛,人家那姑娘是个知书达礼的人。”
“不知书达礼进得了咱容家的门吗?”
“你不回去,让她一个人在家守活寡,像大嫂那样可怜吗?”耀辉激动了。
容耀华一怔,接着说:“你大嫂可怜吗?我觉得她挺幸福的。”
“幸福!你以为不愁吃穿就是幸福吗?真正的幸福应当是--”耀辉越来越激动。
“好了你别说了,我不跟你争。快去准备,我们马上去公司。”容耀华说着便往楼上走。
刚上两步又退下来说:“还有!我好久没看到宛晴了,你把我买给她的那个相机走时给她带回,拍几张照片来让我看。”
耀辉望着大哥的背影感到气愤不已,他拿起一个插在面包上的叉子,“咚”地一声插在桌子上。
橘子红了
第三章
琦君>>橘子红了
第三章
秀禾一个人呆在新房里。虽然每晚睡前大太太都会来陪她说一会儿话,但她还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她怕这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烟斗、砚台,特别是那张铺着红锦被的床,更是让她感到说不出的恐惧,她不敢在床上睡觉,每晚只是和衣躺在藤椅上睡。
刚才大太太给秀禾抱来了一床棉被,说是天气凉了,当心着凉。秀禾还是没有上床去睡,又在藤椅上睡着了。
突然,她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梳得光光的在向她招手,她像着了魔似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那男人走去。
那男人一边招手,一边说:“六弟只是代替我把你娶进门的,我才是你的真正丈夫,过来让我看看你。”
秀禾知道那是老爷。她走到了老爷身边,老爷伸出了一只手,向她伸过来。她想逃,但退怎么也迈不开。那只手在她的身上摸着,她感到万分的恐惧,她用一只手去掰那只手,嘴里叫着:“放手,放手!”但怎么也掰不开那只手。秀禾只得大声哭叫:“放手,放手!”
“放手,放手!”秀禾一下从藤椅上跳了起来,哪里还有什么老爷的影子。烛台上的一枝红烛燃得还剩下几寸长一点了。飘摇的烛光中,秀禾望到了墙上那幅挂着的老爷的画像。她感到刚才的梦中的老爷是从那画像上走下来的,现在又回到了画像上去。她回过头,不敢看那张可怕的画像。
第二天,大太太领着秀禾来到容耀华的书房,大太太要让秀禾熟悉容耀华的一切,以便将来更好地侍候老爷,讨老爷欢心。
大太太指着满架的书籍对秀禾说:“老爷在家时最喜欢看书了,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老爷在看书时最喜欢让别人为他拿肩。你要学会为老爷拿肩。还有,老爷看完书后你要用书签夹在他看到的页数。看,就这个!”大太太说着拿起一根红色的书签向秀禾说,秀禾只是点着头。大太太接着说下去:“老爷最讨厌别人把书弄折了,所以要用书签。”
秀禾默默地记着大太太的每一句话,因为她从进这个家门起就抱定了随时听命于她的态度。
大太太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说:“秀禾呀!你过来帮我拿拿肩试试。让我也沾点老爷的光。最近我这肩不知怎的就爱疼。老喽!”
秀禾赶紧过去,用手在大太太的双肩捏着按着。大太太受用的说:“真舒服!秀禾呀,你的手可真轻呀!”
大太太一面享受着秀禾为她的按摩一面说:“秀禾呀!你难道就没想过要问我跟老爷的事吗?”
秀禾怔了任,手上也停了一下,但她没说什么。大太太继续说:“其实呀!我比老爷大五岁,他可没我这么老。女人比男人大,是人们所不喜欢的。所以老爷脸上挂不住,就走了。只是在每年桔子红了的时候回来一次。回来就住那么几天。成天从桔园回来就是在这儿看书。
大太太说着拿起一本压着书签的书说:“这是老爷上一次回来看的书,正好45页。一年了,我记得清清楚楚。
“哎!秀禾,”大太太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说,“听说你认得宇,你拿去看一下,老爷看的都是什么书,也好让我知道老爷平时都在想什么。
秀禾转到大太太面前,接过书来。向大太太说:“这本书的名字应当叫《觉醒》。
“给我念!”大太太吩咐道。
“是从头念还是从老爷看的这儿念?”秀禾向大太太请示。
“哎……随便念一段吧!”
秀禾“嗯”了一声,然后就从老爷翻到的那一段的拣了一段开始念。大太太端起茶来准备喝。
“父亲咽气前对她说,你的婚事我替你作主,”大太太端着茶碗停住了,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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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禾不停地往下念道:“就这么定了,她刚想争辩,父亲说,为了这个家……”
“别念了!”大太太放下茶碗,站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把书给老爷放回去!原来老爷平常就看这种书,我还以为是唐诗!”
秀禾没有把书放回去,而是偷偷地经常去看,最后这本书终于应了她的命。
容耀华早早地起了床,准备外出。他在对着穿衣镜梳理头发时从镜子里看见二太太嫣红正躺在床上怞烟。就怒气冲冲地说:“我警告过你不要在床上怞烟。”
二太太装着没听见,依然在那儿吞云吐雾。
“你没听见我说话了吗?!”容耀华提高嗓门说。
“我还以为你不说话了呢?成天对我不理不睬的。我就喜欢你生气的样子!嘻……”二太太对容耀华的发火似乎很感兴趣。容耀华对她的嬉皮笑脸毫不理睬,只顾打着自己的领结穿着自己的衣服。
“你什么时候回乡下?”二太太又问。
“不知道!”容耀华冷冷地说。
“不要回到那个鬼地方去!耀华!我昨天晚上又吐了,可能这次是真的。”二太太从床上坐起来说。
“以后这种事情想好了再说!”容耀华的语气冷峻夹着愤怒。
“耀华!”二太太忽然一把抱住了容耀华说,“你到底还爱不爱我!你说呀!”
容耀华对她这种举动十分讨厌,听她这么一问,就冷冷一笑。
“你笑什么呀!你说你爱不爱我!”
此时,在楼下的耀辉正在等着大哥下楼来好一同回乡下去,昨天晚上好不容易说服了大哥同意回乡下。等了一会儿,只听楼上传来争吵声,越来越大:
“我不要你回去!”
“我决定了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随着这句话,只见容耀华气冲冲地往楼下走。二太太也冲出了房门,对着楼下的容耀华道:“容耀华,你要是回乡下,我就死给你看!”说着把一只脚跷到了栏杆上。
耀华拉着耀辉的手说:“咱们走!”
耀辉不安地瞧着楼上说:“二嫂她……”
“别理她,她就那样!”
说着两人相跟着出了大厅,刚走下台阶,只听得里面“砰”地一声问响。众下人在叫着“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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