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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红了

_21 琦君(当代)
容耀辉看着眼前这位慈母般的大嫂跪在他面前,心如刀割一般,他们总是用这种似乎无私的亲情和恩情来压制他和秀禾,为了秀禾,为了他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下去,想到这他也顾不上老泪横流的大嫂了。
这时候,秀禾挺着肚子从房中慢慢地走出来,默默地跪了下来,跪在太太的旁边缓缓说到:“耀辉,我求你了,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一切都结束了。”
雨停了,惨淡的月色照在秀禾那满是泪痕的脸上,耀辉铁了心一定要带秀禾走,他继续质问大哥:“你为什么不在回乡下前就告诉我秀禾怀孕了?那个孩子是我的,我要带着他们母子一起生活,请你允许我带她走。”
大太太听到耀辉说出这样的话,生怕秀禾听出什么似的慌忙解释道:“不不……
不,秀禾,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秀禾此时只是一心想把孩子生下来,以报答老爷和太太的恩情,并未想过要跟耀辉离开。她不能就这样丢下老爷和太太,否则就算她和耀辉生活在一起,她的良心也不会好过的。所以,她并未察觉老爷和太太在对她隐瞒什么。
耀辉多想把这件事告诉秀禾,可是在跪着的嫂子面前,他忍住了。容耀华此刻已经恢复了镇静,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无能为力留住秀禾,拦住自己的弟弟了,他转过身对耀辉说:“六弟,你以为大哥真的那么自私吗?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吗?我又何尝不是在保护你,如果我在回乡下之前就把事情告诉你,你的冲动只会让事情弄的更糟!你能让所有的人都原谅你的大逆不道,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和你三嫂搅在了一起;让容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吗?你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容耀辉带着藐视的目光向前移了几步,背对着容耀华平静地说:“我和你不一样,为了爱情我可以抛弃名声、抛弃地位,甚至生命。爱一个就要理解她、尊重她!”
容太太和秀禾在一旁默不作声,秀禾心里感到欣慰了,那团燃烧的火却被她死命的扑灭了,她在心里想着,值得。
容耀华的话在六弟倔强的坚持下显得那般苍白无力。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放松了似的将双手交叉在一起说:“好吧,既然你主意已定,那么坚持要带她走,
我也无话可说了,你带她走吧,命里没有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秀禾注定是不属于我的,你们走得远远的吧,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没有人知道你们的过去,不会耻笑你,不会羞辱你们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去吧,我不会再拦你,也不会再求你了。你们走吧,从此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大哥,没有这个你怨恨的容家,改
掉你们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吧!”说罢走过去扶起秀禾和大太太,大太太的梦一下子碎了,她近乎绝望的表情让秀禾和耀辉刀绞般心疼。
耀辉低下头去,任泪水姿意流淌,再也不敢多看大嫂一眼,大太太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拉起秀禾走到房里坐了下来。大太太变了个人似的说:“秀禾,我再也不会强求你留在我身边了,耀华说的对,命里无时莫强求,一个女人可以为男人牺牲一切,抛弃一切,那么男人也可以为了女人抛弃一切甚至他的家,他的亲人,六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值得你爱。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把你当作我自己的女儿,像对我自己那样对待你,我原以为我没得到的,你帮我得到了,可现在我错了,我命里注定得不到的,我就永远也得不到。不过,我不会怪你的,孩子,放心地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秀禾望着泪眼婆娑的大太太仿佛想起了自己的亲娘,此时的大太太就像送自己的亲生女儿,出嫁般细细叮嘱,秀禾望着她的头发,她原本柔顺的头发又斑白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被这段时间的操劳挤的更深了。秀禾想起了自己亲手扑灭的那团心火,欣慰了许多,她的主意已定,她不会离开容家的,直到把这个聚集着容家的期望和心血的孩子顺利生下来,这样才对得起她死去的亲娘,对得起老爷和太太。
大太太拉着秀禾的手说:“大妈叮嘱的话你都记住了吗?”耀辉悄悄地走进屋来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秀禾和大嫂。大太太见六弟进来,一句话也不肯再说,低着头默默的走出房间下楼去了。
跳动的烛苗闪着惨淡的光,虽是有些凉意的深夜,房子里一下子变得温暖了,曾经让秀禾惧怕的新婚的屋子似乎也亲切起来,因为有她心爱的人在身边,恐惧与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呢?秀禾的长发柔顺的垂着,纯真的眼里透着几分沧桑,她呆呆地看着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耀辉,嘴唇颤抖着,就像朴素而高洁的一株兰花一样靠在床上,秀禾咬了咬嘴唇,眼泪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似的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耀辉轻轻地走到床边坐在秀禾的身边,拿起她纤巧的手抚摸着,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摩梭着。秀禾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她含着泪对耀辉说:“耀辉,能再拖我一次吗?”
耀辉噙着眼中打转的泪水帮秀禾擦干脸上的泪水,将她轻轻地抱在怀里,两个人似乎都在依恋着对方的体温,这温暖似乎是从内心的深处传来的,溶进秀禾那冰冷的血液里,她是如此深爱着耀辉,爱总是给人以超凡的勇气,又让人能够勇敢的抛弃一切。一个男人若爱一个女人,他就必须爱她所爱,而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她命里的男人的时候,她却可以为了他舍弃她至爱的东西,乃至生命。
秀禾虽然出生在乡下,她知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而她更爱自由,她是多么渴望有一天能像断线的风筝那般投入蓝天的怀抱,投入心爱的人的怀抱,而现在她得到了,耀辉那结实的胸膛就是她一度梦想的天空,她觉得此刻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把头紧紧靠在耀辉的肩上,泪水把耀辉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秀禾就这样哭着告诉:“耀辉,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耀辉,我真的说错了,你不是一个怯懦的人,我知足了……知足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你已经努力了,我知道了。”
耀辉扶起嘤嘤哭泣的秀禾,捧着她的憔悴的脸怜惜的说:“不,秀禾,我不够努力,不应该让你爱得这么苦,打你嫁到容家的那天起,你是否快乐,是否幸福我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今我身上的已经不仅仅是责任和愧疚,更多的是爱,是爱,明白吗?我一直在让你受折磨,如果我不那么怯懦,忘记那些压制人的本份、辈份,早该可以获得新生的,秀禾啊……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容耀辉呀!”
秀禾拉着他捂住他的嘴泣不成声了:“耀辉,我配不上你,我不值得你爱,我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你会嫌弃我的,离开我吧,耀辉……是我对不起你,是命运对不起我们……”
容耀辉心里像被两堵墙挤住了似的,把头低垂下来,扶着秀禾肩膀的手撑直了,他几次鼓起勇气想说出口可又始终不能说出来,他用坚毅而充满憧憬的眼神看着秀禾说道:“秀禾,跟我走吧,你永远都是世界上最值得我爱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爱你一辈子,我的秀禾啊,请你相信耀辉,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在山上开个果园吗?我们可以种好多好多的果树,然后在我们的房子周围种好多好多的兰花,你不是最喜欢兰花吗?我们坐在自己的世界里赏花,晚上还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们要让他快乐的生活,让他读各种各样的书,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长大,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呀,秀禾,听我的,跟我走吧!”
秀禾的眼中含着感动和期望的泪水,柔弱的身子像一叶浮萍那样慢慢地飘着,她仰着头,听着耀辉讲那些她曾经向往的生活,满足地点点头,笑了。
秀禾的泪水从眼角边滑落,就像莲花那透着清香的花瓣上滚落的露珠。“耀辉,我们是相爱的,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你的妻子,我们可以像你说的那样生活。你是一个勇敢的男人,你已经证实了你自己,你是值得我把感情和生命托付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珍惜我的人,你让我看到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些东西,那就是亲情与恩情,我们不能太自私,老爷和太太需要这个孩子,太太的恩情是我今生今世都报答不完的,我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知道,伤害了你大哥会让你痛心一辈子,你不知道,每当我看到太太满怀期望的看着那片桔园,看着我的时候,那眼神是何等的让人揪心和凄苦,我不能啊,如果我走了,老爷和太太盼了一辈子的东西就没了,怎么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上辈子的时候,我一定欠了太太什么,欠了容家什么,老天是公平的,这辈子他罚我一定要为太太和老爷生个孩子,这一定是老天在罚我的,所以耀辉你就成全我吧,否则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安心的。”
耀辉眼中的那团火慢慢地熄了,连最后的一丝余温都消失不见了,秀禾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无声的滑落。耀辉的眼神僵死了,他感觉到秀禾那影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忽不定,破碎成无数个白色的碎片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秀禾也冷静下来,对于一个心已经死去的年轻女人来说,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再能打动她的心了。她站起来对耀辉说:“耀辉,你回去吧,回去把娴雅接回来,她是个值得你好好去爱的好姑娘。”
容耀辉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了,他抬起已经麻木的腿,拖着冰冷的身体来到秀禾旁边,轻轻地理了理秀禾凌乱的头发说:“秀禾,那我走了,你自己以后多保重。”说完默默地离开房间,心沉的像一潭死水,他擦干脸上的泪水,看见年迈的大哥、大嫂站在门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所让他曾经有梦,而今却让他心碎的宅子。
第29章
月光如银,乌云已经散开去,院子里的积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鳞鳞的波光,这么静的夜沉睡着不安分的孩子,偶尔传来鸟儿们的啁啾声却也听起来那么凄婉。
容耀华和太太彻夜不眠了。大太太原以为是自己挽救了秀禾的命运,让她过上了不愁衣食的大户人家的生活,她以为自己是秀禾的恩人,是她给了秀禾一切。
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秀禾身上。她盲目地认为只要有了秀禾,老爷就可以回到她身边来,她不断地逼秀禾,神经质般看着她,她原本是多么善良的女人呀!在别人眼中她是和蔼可亲的化身,而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恶毒,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可以比剥夺一个人的灵魂和自由更恶毒的事情呢?这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利用一个年轻女子的爱情和肉体更自私和可耻的呢?而这一切的来源在哪?是为了爱,为了获得爱,而她却以牺牲别人的爱来成全自己的爱,惹下的祸已不可收拾,现在对于大太太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秀禾肚子里的孩子,那是老天送给她最珍贵的礼物了。可一旦秀禾离开了她,离开桔园,就带走了她的命,她这一辈子唯一企盼的东西。如果秀禾走了,她的生命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与其说自己是秀禾的恩人,倒不如说秀禾是她的恩人,是她们容家的恩
人。秀禾是个好姑娘啊,容太太一直害怕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秀禾会留在她身边,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想到这她那张凄苦不堪的脸终于舒展开了,眼角却露出了万分的愧疚和不安。黑夜里,总有一些人们不愿再提起的事情在人们的内心深处躲闪着,它们问进黑夜,闪进丛林,却期待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的跳跃出来见见日光,白天的时候,它们就闪进人们心窝里最脆弱的地方,像咸涩的盐粒般磨着那难以愈合的伤口,男人和女人都一样。
岁月流逝,人们在老去,房子在老去,房中一切看似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它们一样在老去,青春年华也流水般消逝着蒸发着,有些凝固在看不清的尘埃里落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沉沉睡去,再也找寻不见了。一些青春时光却在升华,它们有的飞上了天空,化成了洁白的云朵追逐远方彩虹般的梦想,有些躲藏在白鸽的羽翼中带到远方的爱人那去了,另外一些则滴洒在田野,挂在校园老槐树的枝头,挂在高高举起的旗帜和标语上,挂在课桌前的日光灯下,挂在那些恋爱的悲喜故事里,还有的一些,则干脆挂在少年那软软的胡须上,飞进少女们或短或长的秀发里。娴雅伫立在耀辉的房间里打量着四周,一切都是老样子,干净整洁的书桌摆放着他爱看的书,墙上还贴着在学校时一位极喜欢他的老先生送他的字画,娴雅随意地翻阅着耀辉的书,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脸上的微笑就像仿佛看到了耀辉一样。刚刚旅行回来的她顾不上路途的辛劳直奔耀辉家里,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在她心里耀辉是多么的重要,她虽然身在北平,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思念着故乡的空气,而这一切却都是因为他——耀辉的存在。
娴雅离开时见的耀辉最后一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需要离开,好好想想自己的感情,她心里明白自己已经不是耀辉的全部,她不相信自己不在乎,她怕自己不可以接受一份已经不真挚的感情,而这样,她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全部委托给耀辉呢?
她矛盾着,她想逃避又逃不远,因为她是那么地爱耀辉,她不怪他,因为她是一个新时代的女性,而且是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她当然不会像妻妾那样争风吃醋,对于秀禾她只有理解和同情,可对于耀辉和秀禾之间的感情,她是如何也体会不到那份人骨的痛苦的,她理解了也只能是基于同情和怜悯,又怎么会刻骨铭心呢?但娴雅并不是个不懂得放弃的肤浅的女人,她同样心地善良,更多于那份知识女性的端庄和理智,这种理智不会让她有任何疯狂的念头和行动,所以在她矛盾万分的时候,她只能选择离开。
在北平的那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越发地理解耀辉了,那是他的未婚夫,她没有理由不思念他,于是每当娴雅思念的时候,她就将这种情感付诸于笔端,她写了很多很多的信。她给他讲北平的美景,讲天坛,讲故宫,讲北平的学生,讲北平的老房子,一切她看到的触目惊心的美景,可那些信却又因为心头的矛盾被扣押了下来,虽然没有寄出去,虽然耀辉看不到感受不到她的思念和牵挂,她还在坚持写着。
她记述着自己的日子,写信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毕竟远方还有一个值得她好好珍惜的男人。
然后她又在洁白的信封上充满爱意地写下耀辉的名字,把它轻轻地关进箱子里,这就是娴雅,一个同样温柔善良的女子。
直到那些信越积越多,崩发的爱和思念像洪水般那样想姿意渲泄拦也拦不住,逃也逃不了的时候娴雅把那厚厚的一大包信一并寄给了耀辉,她多么希望耀辉能认认真真地读这些信,了解她是多么地爱他,可这些,耀辉又怎么能不知道呢?一个优秀的女子的真挚的爱洪水般席卷着他的心,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伤害了秀禾也辜负了娴雅啊!
娴雅走到窗台前,俯身去看插在花瓶里的那些太阳花,这些不起眼的花开得多么灿烂呀!她禁不住把鼻子凑了上去,花香沁人她的心扉,就像耀辉的爱那般芬芳。
容耀辉无精打采地从门外走进来,一眼看见放在门口的娴雅的行李,眼睛亮了一下慌忙冲进屋去,推开门只见娴雅正陶醉在那诱人的花香里面,阳光穿过她的睫毛落在盛开的花朵上,高挑的娴雅仿佛一束淡雅的百合般和那些太阳花盛开在一起。
容耀辉看的呆了,仿佛隔了几十年没见过她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出来一句话:“你……你回来了。”
娴雅倒是被他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笑着说:“是啊,我回来了。”
耀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魂魄又列人正轨了。“哦,怎么回来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去车站接你呀!”
娴雅撒娇般说:“我拍电报来了呀,又找不到你,回来听婉晴说,你去乡下了,我就自己来了,对了,大哥、大嫂和秀禾他们还好吧?”这句话正刺到了容耀辉的痛处,他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他们,……他们都挺好的。”
两个如陌生人般地寒喧了几句后又都不言语了。娴雅忽然抬起头正冲着耀辉那深情的眼光,慢慢地走过去一下子扑入了耀辉的怀抱,像个孩子般的哭了起来,耀辉在她耳边说着,热气扑的娴雅耳朵上直痒:“嫡雅,这一次不要再离开我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伤害了秀禾,也伤害了你,我再也不能对不起你了,我不能伤害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娴雅幸福地望着耀辉,泪珠大颗大颗的从眼里滚落下来,这是她多么渴望听到的话呀,如今她终于听到了。耀辉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生怕再失去似的不肯放手,又接着说:“娴雅,我们结婚吧。”
娴雅羞涩地低下了头,幸福地笑了,脸上还没落净的泪花却折射着五颜六色盛开的太阳花。她怎么会知道此时容耀辉心里有多么痛苦,感情的交织几乎让他寸步难行,寝食不安。他永远也忘不了秀禾那哀怨的眼神,那恍惚的神情,那坚定的信念,这一切水鬼般地把拉扯下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于是他只有借酒消愁,每次喝醉酒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天他和秀禾喝醉酒的情形,秀禾也许说的对,酒可以让人忘记本份,让人忘记一切约束和控制,只有在喝醉的时候,人才可以发自内心的快乐,他一想到这就禁不住醉熏熏地喊一声:“是……呀,酒……真是个……好东西……哈……哈”
容家的小楼依旧矗立在那里,从外表看并没什么变化,可里面的大客厅都被沛帆和婉晴布置成了开讨论会的会场,会场里多了几条沙发,上空也拉着许多闪闪发亮的纸制拉花,就在二太太从楼上跳下来的地方还挂着硕大的红底黑字的彩幅,上面赫然写着“热血青年讨论会”几个大宇,房子的四周吊满了长长的布制帘幅,每一幅都是一条醒目的标语,若不是红底黑字,倒颇有点像道士捉鬼搞的道场,那尊被古沛帆指着鼻子骂的佛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容耀华那幅大型的画像也被随意地丢在一边被几幅红纸遮盖了。
这些年青人不会理会他那威严的面孔,也许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在他们年轻人的眼里,那画像里的老太爷就仿佛是一个过时的古董,早该被扔进历史博物馆了。
沙发上三三两两地坐着些年青人,男的有的穿着浅灰色的中山装,有的穿着黑色的中山装,这可是近期学生中最流行的服饰,他们绝不肯像他们的父辈们那样穿上土里土气的长袍马褂,他们是先进思想科学知识带领下的一批年青人,他们的头型也几乎一致,一致的中分或是偏分头,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油光蹭亮,几乎跟他们脚上的黑皮鞋泛出的光泽有的一比。
女同学都穿着新式的校服或洋装,有的梳的是齐耳短发,有的则把头发编成小辫子盘起来。这样的发型也许正如婉晴所说,可以让他们看起来更年轻更有青春活力一些。
年青人个个精神抖擞,全神贯注的听着台上一个同学大声地念着自己准备多时的发言稿;还不时地埋下头来记下笔记,女生们还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不住点头。
只听见那时而激昂时而低沉的铿锵顿挫的声音在“会场”里回荡着:“解放女性,必须从我们的身边做起,我们都有姐妹,都有母亲,解放女性就是解放我们的母亲!
解放我们的姐妹!人类要寻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女性则占了一半,我们提倡博爱,追求自由,就不仅仅是解放我们自己,我们需要用我们的满腔热血,用时代的激情去拯救她们,让她们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她们是我们的姐妹,是人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不是封建势力的牺牲品,更不是男人传宗接代的工具,不是男人们姿意摆布的玩偶,古往今来多少名门烈女为国家和民族做了重大的贡献。我们没有理由不尊重女性,这个社会也不应该忽视女性的重要作用,我们应把周围的姐妹团结起来,给她们自由和尊严,让她们能为自己的生活作主,这样社会才会进步,历史才会发展。所以,现在我们必须……”
这个台上的同学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惊奇地朝门口望去,坐在沙发上的同学们不约而同扭过头去朝门口张望,只见容耀辉敞胸咧怀的摇晃着朝客厅走进来,皮鞋上沾满了泥土,裤子松垮垮的沾着泥污,上衣扣子咧开着,衬衫的领扣也没有系找,领带歪在一边湖子似乎也有几天没有刮过了,一身的酒气不禁让客厅里的学生们皱起了眉头,婉晴慌张的看着六叔,又求助似的看了沛帆一眼,不知怎么办才好。整个屋子的人都惊讶的看着这个他们老师曾经给他们提起过的先进青年先锋分子容耀辉,怎么也不能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婉晴此时尴尬极了把裙带绞来绞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容耀华手里握着酒瓶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会场中间,几次都几乎跌倒在地,他似笑非笑的把周围的新式布置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突然饶有兴趣地盯住古沛帆身旁的那块足有大半个人高的黑板上的字笑起来:“这是在讨论什么呢?让……让我瞧瞧,”说罢又晃晃悠悠的凑近黑板一个字一个字大声读着:“论……妇女解……放途……径!”一边呵呵地笑着抬头问古沛帆:“你们为她们找到出路了吗?”
那个穿黑色中山装的学生立刻站起来大声答到:“我们正在找!”说罢颇有些得意的坐下来,一听到这话容耀辉笑的更夸张了,几乎笑出了眼泪,那个刚才答话的学生有些生气了但又不敢发作,他觉得容耀辉的笑里带着嘲讽的卖老的味道,你有什么资格笑我们,这很可笑吗,不就是以前在学校里有点小名气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想着不耐烦的望了古沛帆一眼,容耀辉喝了一大口酒,酒瓶里的洒洒了他一身。
他摇晃着向楼上走去,边走边笑着说:“好……好,那你们慢……慢找,慢慢找,沛……帆,你们继续,继续讨论……啊!”说着抬起早已瘫软的脚费力地向楼梯阶迈去,谁知刚踏上第一个。阶就重重地摔倒在楼梯旁。
婉晴见状,忙跑过去想扶起六叔,可六叔那一滩烂泥般的身体却怎么撑也撑不
起来,她嗔怒道:“沛帆!过来帮忙呀!”
本来就有些冒火的沛帆气鼓鼓的走过来,不情愿的要帮婉晴拉起烂醉的容耀辉,心里嘀咕着:“六叔怎么这样啊,讨论会开的好好的全让他搅了,这可是我第一次组织讨论会啊,那些同学怎么看我们啊!”
谁知容耀辉却硬躺在楼梯上不起来了,满嘴酒气地说:“婉晴,你们甭管我,让我听……一会,听一会儿。”说完似睡非睡的闭上了眼睛,酒瓶里的酒“咕嘟咕嘟”地流在地板上。
婉晴见状也不好阻拦六叔对沛帆说:“我们接着讨论吧,让他躺在这听一会儿。”
沛帆向台上那位拿着长长的演说搞的同学递了个眼神,那个同学就又激昂的说起来:“所以我们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唤醒她们,唤醒她们的觉悟,让她们意识到自己的不幸,认识到自己的命运自己是可以主宰的!”
台下的一位同学突然站起来问道:“那你认为我们怎样才能唤醒他们呢?我们不能光用嘴巴说说,我们要有具体可行的方法才对!”
台上的同学结束了自己的讲话,精精神神地从上面走了下来,微笑的看着身边的一位女孩,那女生用敬佩的眼神望着他悄声说道:“讲的不错嘛?”
男生得意地甩了甩分头答道:“那当然。”古沛帆大踏步的走上台去镇静的说道:“刚才那位同学问得好!我们帮助她们要有具体可行的措施,不能只是空喊几句口号,哪有不流血,不牺牲就能换来的胜利呢?封建势力的残余对人们还有极深的毒害,几千年的封建礼教也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推翻的,这需要极大的力量,武器、炮火、利箭也许都解决不了问题,因为这种毒已经侵人了人们的心里,我们必须用超越这些毒素的力量去拯救她们,去唤
醒她们,这种伟大的神奇的解药就是爱情!”
躺在楼梯上的容耀辉突然大笑起来,用强硬而有力的话问道:“刚才,谁在那说爱情呢?你相信爱情可以挽救一切,抵毁一切不幸吗?”
古沛帆颇为自信地昂起头答道:“我信!我相信爱情的力量可以治愈毒药所伤害的心灵!我不仅信,而且身体力行!”说完得意洋洋地朝婉晴望了一眼,似乎婉晴就是被他从灾难与礼教压抑的家庭中解救出来的不幸女子一样。不过,不可否认,婉晴愿意离开容家独自留在城里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受古沛帆的影响,可这却成了古沛帆引以为豪的同封建势力做斗争的证据。听到沛帆这样说,容耀辉挣扎着从楼梯上站起来,踉跄着走到古沛帆面前死命地盯着他那张脸,脸上的血管膨胀着,盯得古沛帆有点心虚似的不知瞅哪里好,容耀辉的眼睛仍旧粘在他脸上似的慢慢说道:“如果将来你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你就会非常非常地恨自己,你会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王八旦,王八旦!然后你就会喝醉,你还会穿着这身衣服去上班。”容耀辉撕扯着自己的外套摇晃地走到会场中间继续说道:“再然后就是继续当回你的王八旦!”最后三个字炮弹般从容耀辉的口甩出,落在地上就爆炸了。
“你们以为爱就可以挽救一切?啊?你们现在讨论的跟我昨天讨论的一模一样,你们有什么资格谈爱情?”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着到墙角边又倒下沉沉睡去。
沙发上的同学们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对婉晴说:“婉晴,你看今天就暂时讨论到这吧,我们先走了。”
不等婉晴回答,屋中的人就所剩无几了,婉晴和剩下的几个同学七手八脚地把
容耀辉抬到沙发上,容耀辉突然一把抓住沛帆的领口吼道:“你真的爱婉晴吗?你爱她吗?回答我!”
古沛帆一把把容耀辉推开说:“当然爱。”
容耀辉从沙发上爬起来大声的说:“你要是爱她,就带她离开这,你也离开那个有钱的家!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你会把爱情变成可耻的错误!”
容耀辉跌跌撞撞地环绕着客厅走着念叨着:“我犯罪了……我犯罪了,我是个罪人,走!你们都给我走!”
沛帆和其它几个学生已经被耀辉又哭又笑的样子惊呆了,“爱情,伟大的爱情,什么是爱情?哈……哈……,沛帆,你告诉我?爱情,它只会让我们看到自己的软弱和卑鄙,你们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心里有毒!这种毒再高明的医生也看不见,这种毒素藏在这里。”容耀辉指着自己的心脏红着眼睛说,“这种毒素叫男人!”说完又疯疯傻傻地看着四周,看到屋里挂的红色条幅,疯了一般冲过去用力将它们撕扯下来吼道:“哪来这么多破布,你们以为用这些破布就可以挡住那些罪恶的毒素吗?”满屋子破碎的布凌乱不堪的铺满了一地。容耀辉仍不停地撕扯着咆哮着:“这些布都在散发着毒素,你们感觉不到吗?感觉不到吗?”丢在一旁的容耀华的画像这才在一堆烂布中显露出来,容耀辉看着大哥的画像弯下身子冲他笑着,“你神气什么呀?你发火呀!哈……哈……”说着又直起身子把画像举起来扶正,站在一旁嘻笑着说:“你们看,我和他像不像,啊!像不像?”
说完又一把把古沛帆拉过来站在画像旁边,“你们看他跟这个人多像呀,像不像?”
古沛帆被容耀辉的举动吓了一跳,另外一个男生刚想走掉却又一把被容耀辉拉过来说:“你们看他像不像这个人?哈哈哈
被吓呆了男生转身向门外飞奔出去,容耀辉跌撞着追出去:“回来,你给我回来,我还没说完呢,你们谁敢走?”沛帆和婉晴也跟着追了出去。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凌乱的标语和红色的碎布条,还有那永远不会更改表情的画像,在落日的余辉里也变得惨淡起来。
这栋小楼里昔日的盛况再也不会重现了。婉晴已经被六叔恍惚的精神状态折磨的几天睡不好觉了,六叔整个人瘦了一圈,英姿勃发的样子再也见不到了,公司里的事务也弄的一团糟。婉晴担心的要死,可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六叔得知秀禾怀孕后那么冲动的就回乡下找大伯和大妈?为什么从乡下回来又整天喝很多很多的酒,连娴雅姐也不去管了,整天痴痴傻傻的一个人发呆,要不就去看看花圃里秀禾姐种的兰花掉眼泪,唉,看来六叔和秀禾姐真的结束了,要不六叔不会变成这样的,可是也不对呀,大伯带秀禾回乡下的时候,六叔也没有这么冲动的呀,唉呀,到底是怎么的了?
婉晴在房里是踱着步子不停地想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她忽在听见沛帆在楼下喊她的名字,便打开窗子探出头去,看见沛帆站在楼下朝她挥着手:“婉晴,下来呀,给你看样好东西。”婉晴的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对着镜于搂了搂额前的头发,带上一顶淡粉色的帽子飞下楼去,年轻的女孩子总是这么容易忘记烦心的事。
她拉住沛帆的胳膊问道:“什么好东西呀?快给我看看。”
古沛帆从背着的手中一下子亮了本并不厚的书给婉晴看,婉晴高兴地叫起来:“呀,《小王子》,你从哪找到的?我可是一直想找这种译本的都没有找到呢。”沛帆得意地笑着:“当然了,我什么找不到呀,我已经看完了,要不要我讲给你听听?”
婉晴眨眨眼睛顽皮的说:“好,但只许你讲一段,我要自己看!”两人便来到院里的长椅中坐下讲起了那个故事。
“小王子常常来到森林里的那片草地上玩耍,可是他没有朋友,他遇到一只漂亮的小狐狸,他问小狐狸:‘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小狐狸回答说:‘要我做你的朋友,你就必须先驯养我,只有当你驯养了我,我才听出你的脚步声,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畏惧的躲回洞穴里,只有你的脚步声才会召唤我。我不眷恋麦穗的金黄,只有你头发的金黄色才可以吸引我。’小王子答应了,于是他天天来驯养小狐狸,他们在森林里奔跑、游戏。终于有一天,小王子要离开了,对小狐狸说:‘我只能驯养你,如今我已经把你驯养好了,驯养不是抚养,不是圈养,所以我要离开你了。”
婉晴伤感的听着沛帆讲的故事几乎呜咽地问道:“最后怎样了呢?小王子就这样离开了吗?”
沛帆接着讲着:“小王子望着小狐狸说:‘我走了以后,你还可以得到什么呢?’小狐狸说:‘我会记住麦田的金黄。’说完,一滴清泪从小狐狸的眼睛中滚了下来。”
“完了!”古沛帆喊道,婉晴依然陶醉在故事的悲伤里,她又想起了六叔和秀禾的故事,她问沛帆:“你说六叔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吗?他难道也像小王子那样只是留给秀禾姐一段美好的回忆吗?”
沛帆说:“别担心,你六叔那个样子证明他怕了,你六叔还有救,我们要帮他不要再受你们家家长制度的压迫!”
婉晴想了又想一个念头涌上心来:“莫非秀禾肚子里的孩子是六叔的,这问题一定就出在这孩子身了。”为了证实这一想法,她忽忙地给曾大夫打了一个电话,曾大夫告诉了她真相。
这一夜,婉晴失眠了,泪水打湿了枕巾。可怜的秀禾姐还蒙在鼓里,要是她知道孩子是六叔的,她非得疯了不可,我要不要告诉她呢?大伯大妈会崩溃的,大伯也太自私太无情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六叔和秀禾,他剥夺了他们的爱情,难道还要剥夺他们的肉骨吗?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告诉秀禾姐事情的真相,她的命太苦了,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扭亮台灯给秀禾写了一封长信。夜静寂而漫长,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的,就家人们谁也阻挡不了黎明的到来一样。
第30章
容家乡下的大宅子里人来人往的忙碌着,一律身着青色布衣的仆人们在院子里轻快地穿梭着,阿川站在院子当中指挥着:“对,过来,把灯笼挂那,那个挂那挂那!挂高点呀!”
几个年纪稍大的仆人们擦着桌椅,把红红的蜡烛摆在供神像的台子上,院子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打老爷娶三姨太的布置整理后,容家的大宅子可再没有像这样张灯结彩过了,院子里摆放着成筐成筐的红的通透的桔子,堆的像小山一样,活像筐子里燃烧的火,映得全家人上下暖洋洋的。
今天是三姨太的生日,仆人们轻快地忙碌着,他们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年轻的三姨太,他们觉得三姨太是那么勤劳、善良、美丽和聪慧,她从来都不对他们发火,还经常帮着下人们做事,尤其是在目睹了容家发生的那么多是是非非后,就更同情这位贫苦人家出身又死去了亲娘的姑娘来。
这片热闹的景象给这栋许久都没有欢乐过的宅子带来了一丝生气。仆人们端着一篮子一篮子的粘糕和水果走出门去,将这些难得的礼品送给附近的邻居家,邻居家的孩子们成群地嬉戏着打闹着,大人们连声道谢:“谢谢老爷太
太了,祝三太太身体健康,早得贵子啊!”
人们对容家的事情也许并不了解,但他们羡慕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们,她们生活的富足,他们有屋有田,不愁吃穿,这世界上除了这些事情,可能就没有什么可以再烦恼了的,真是住在宅子里的人想出去,而在宅子外面的人却又巴不得想住进去。
大太太在厨房里忙碌着,在热气腾腾的寿桃上贴上五颜六色的糖果丝。
自打秀禾怀孕以来,不,应该说是打秀禾嫁到容家的那天起,大太太就经常亲自下厨房为秀禾炖制鸡汤,熬一些补品,人参鹿茸这些药材几乎像吃菜那样普通了。
特别是在秀禾怀了孩子后,大太太对秀禾关爱备至,万事具细,连熬汤都怕下人们掌握不好火侯。
在大太太的精心照顾下,秀禾的脸渐渐红润以来,也许,时间真的是世上最好的慢效药,它让秀禾慢慢尝试放弃了一切疯狂的念头,忘记和耀辉曾经的日子。大太太将一切准备就绪后吩咐仆人上楼去喊三太太下采准备开宴了。三太太挺着丰满的肚子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楼来,今天的她还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新绸衣服,那花边绣的那么精致,远远看去就像春天里开的最美的一株桃花,她淡淡的打了些脂粉,光滑的脸上透着红晕,嘴唇湿润润的,可唯独眼睛有些红肿,这是抹多少脂粉都遮盖不住的。她把头发高高地挽起,如云船的黑发上零星而协调的插着些珠宝银钗,镜中的她已不像以前那样羞涩胆小了,她现在名符其实的成熟了。她记起太太对她说的话,一个女人只要怀了孩子就不再是姑娘了,她整个人都属于她的丈夫,所以她要全身心地爱她的丈夫,不能有丝毫的背叛与不忠。
秀禾缓缓地走下楼来,看见房子被老爷太太布置的焕然一新,眼睛湿润了,一屋子的人都望着她,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大太太见到如此漂亮的秀禾,眼睛亮了一下忙走过去搀住她:“来,秀禾,还愣着于什么?来看看这。”说罢把秀禾拉到摆着硕大的寿桃的红木饭桌前。
容耀华走上前来补充道:“本来我是说打算叫人到城里给你订一个生日蛋糕的,可你大妈非要按家乡的习俗为你做了寿桃,吃了这寿桃人要长寿呢!”
精致的寿桃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四周燃着的红蜡烛映红了秀禾的脸庞。这时,阿川突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说:“老爷太太,这有三太太一封信呢!是婉晴小姐寄来的。”说罢快步走上前来把信递到三太太手中。
太太说:“哟,婉晴来信了,秀禾你先慢慢看,我和老爷去端菜,你先慢慢看吧。”说完就和仆人们到厨房去准备饭菜去了。
秀禾仔细端详着婉晴的字迹,仿佛看到婉晴那倔强而又调皮的样子,她顺着信封的一角将信拆开来,这封信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厚重,仅有一页纸,可捧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婉晴工整的字迹映人她的眼帘:“秀禾姐,你好!代我和六叔向大伯大妈问好。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可我的良心警戒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不能再做旧时代的帮凶。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你和大伯的,那是你和六叔的,大伯和大妈想把他占为已有,秀禾姐,不要再傻了,你不欠他们什么,离开容家吧,离开那儿的生活,你才会更好的生活。”容太太带着一队端盘子的仆人走到餐桌前忙着上菜,老爷也亲自动手把秀禾喜
欢吃的东西端到她的面前,要知道,老爷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的,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秀禾捧着那封信的呆呆的神情,秀禾的脸就像照机里的底片定位了,泪水只有在心里涌动,痛苦涌动着,那种滋味已经让她整个人都麻木了,都僵硬了。
大太太望了秀禾一眼问道:“你怎么了?秀禾,婉晴都说什么了?”’
秀禾也不回答,只是眼里噙着泪水将面前的酒杯轻轻举起:“老爷、太太,我祝你们永远快乐。”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老爷、太太,谢谢你们为我过生日,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了。”说完瞅也不瞅被惊呆了的容耀华和大太太独自上楼去了。
容耀华和大太太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面对面相望着却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一大桌子的莱就冷冷地被摆在客厅中央,让所有的香气都冷了下来,让人没了味口。
渐沥的小雨总是可以把人们的思念化作寒冷冰凉的湿气笼罩在身子周围,雨丝接连不断时长时短,却量出了天地间的距离。在天上的人只消把眼泪挂在雨丝的一端,便可以让地上想念他们的人们感觉到了。
秀禾跪在死去的亲娘的灵位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她的衣襟和蒲团前面的地板打湿了一大片。秀禾柔弱的像一株禾苗,一阵风就能把它连根拔起似的,阿川手里提着装着烛火、纸钱的篮子悄悄地站在一旁。
秀禾颤抖着起身为娘点上一束香烛,望着娘的灵位满肚子的苦水却不敢轻易的倒出来,她怕地下的娘亲知道了会为她担心的,她缓缓退到蒲团前跪下来像跟娘对话似的讲着:“娘,女儿来看您了。您在那边过的还好吗?我在这边挺好的,老爷太太他们都对我很好,这个祠堂,是太太出钱给您修的。”
说到这秀禾已经哭得颤抖起来,细弱的声音也不成声了,她呜咽着接着说下去,仿佛只有在娘的面前,她才可以倾述自己的痛苦,才可以说出自己想说又不能说的话;“娘啊,秀禾累了,秀禾真的累了……我好像一生下来就在为别人着想,很多人都因为我找到了幸福,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娘,你不是说风筝飞起来了我就会幸福快乐吗?娘啊,风筝飞走了,可我却成了多余的人,娘,你倒是说话呀!”
祠堂里静极了,秀禾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话语慢慢溶进雨里,那在天上的灵魂能听得到吗?秀禾的身子抖的厉害,仆人们想上前搀扶,她却怎么也不肯起来:
“你们就让我和我娘多呆一会儿吧,娘啊,女儿真的好想去见您啊,娘,你说话啊,你告诉我女儿要到哪去找您吧,女儿累了,女儿不想一无所有的孤伶伶的活在这个世上啊!”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晕倒在地。一旁的阿川红着眼圈忙上前搀扶起三太太安慰到:“三太太,天凉,您回去吧,别哭坏了身子,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呀!”
秀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在不停地抽泣着,脑袋沉的再也抬不起来了,她挣扎着拉着阿川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阿川,你说我娘会回答我吗?”
阿川咬着嘴唇深深地点了点头说:“三太太,会的,你娘在天之灵会知道的。”
秀禾听到阿川这么说欣慰地点了点头,朝娘的灵位又看了一眼,昏了过去。
她仿佛看见了蓝蓝的天上,彩色的风筝在飘呀飘,飘呀飘的,娘亲的声音便风
般的追逐着风筝:“女儿啊,来吧,娘就在这里,娘等着你呢!”秀禾感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风筝般飞上了蓝天,只是有一根线总牵扯着她不能继续向上飞去,她听见娘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可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娘啊,你等我呀,等我呀2等我呀!”秀禾早已被仆人们抬到了房间的大床上。
在一旁焦急的大太太听见秀禾在梦里的呓语忙走到她身边轻轻地用热毛巾给秀禾擦着额上渗出的汗珠:“秀禾,秀禾!你怎么了?”
秀禾被大太太的轻声呼唤弄醒了,虚弱的睁开眼睛说:“太太,我梦到我娘了,我变成了一只好大的风筝,在天上飞呀飞的大太太被吓了一跳,脸上充满慈爱的看着秀禾说道:“一定是想你娘了吧,傻丫头,人怎么会变成风筝呢,就算是,我也不让你从我身边飞走。”说完帮秀禾盖好被子,让仆人们照看好秀禾,独自下楼去了。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夜刚至,大宅子的灯火就全亮了起来,远远地望着就可以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暖意。
大太太一家正围坐在摆满丰盛饭菜的饭桌旁吃晚饭。大太太不住的劝秀禾多吃点,秀禾也孩子般的点点头,“嗯,太太,我自己来,您和老爷也多吃点。”说罢埋头很有味口地吃着碗里的菜,吃完一碗又将空碗递给站在一旁侍侯的阿川高兴地说,“阿川,再给我盛一碗!”
大太太抬起头笑着看着秀禾道:“秀禾,今天的味口不错嘛?”大太太觉得秀禾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的吃过饭了,心里很高兴,一旁的老爷也高兴地看着秀禾,这么好的气氛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苍老的脸闪过一丝满足。
秀禾很轻松地边吃边说:“嗯,今天味口特别好。老爷太太,那天真是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们扫兴的,你们为我的生日花了那么多心思,我却那么失礼,真对不起你们啊。”
太太微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慈爱与关怀,那眼神仿佛就像看自己的虽然犯了错却又不忍心罚的孩子一样,秀禾端着碗突然又不说话了,眼睛很大却失去了光彩,
好像极度的忧愁都积在里面似的,她慢慢地说:“太太,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一旁的大太太看了看秀禾呆呆的样子,还以为秀禾是怕生孩子,忙安慰道:
“别怕,孩子,所有的姑娘在生孩子都会害怕的,没事的秀禾。”
秀未仍旧愣愣地说:“太太,我不怕。”说罢又抬起头孩子般的冲着老爷和大太太笑着说:“因为孩子一出生我就不欠你什么了。”又看着老爷那有些不知所措的脸说:“老爷,孩子一出生我就对得起您了,就对得起您对我的宠爱了,是吧?”
大太太和老爷总觉得秀禾说的话不对味,回答是也不好,回答不是也不好。秀禾放下饭碗站起身来轻轻地说道:“老爷,太太,我有一个请求,等孩子生下来以后,请赐我离开容家吧,我想一个人,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生活。”
大太太不放心的匆忙问道:“你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呢?况且没人照顾,你自己靠什么生活呀?”
秀禾望着大太太说:“太太,你们别为我担心,我只是想一个人安静的生活,却做一个像风筝一样自由的人。打我生下来的那天起,我和我娘就一直想过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我可以靠我的头脑和双手养活自己的。”说罢走过去轻轻拉着大太太的手说着:“太太,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桔子就红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老爷,眼神中满是欣慰却没有一丝的留恋与责怨继续说道:“太太,我羡慕您。您终于等到桔子红了,这是你苦苦盼了二十年的事了,如今,老爷和他的爱又都回到了你的身边,你终于成功了,看到你得到幸福就像女儿看到母亲得到幸福一样。”
秀禾轻轻抚摸着大太太头上的白发说:“太太,我知道你对秀禾好,你对我就像对待你自己一样的好,你得不到的你却希望我能得到,他们都说我跟年轻时的您真的像极了。其实,您一直都不了解秀禾,秀禾只是长的像您,秀禾赶不上您的娴慧,更赶不上您对老爷的爱,您太爱老爷了,可您知道吗?您爱的越深,秀禾的痛苦就越深。太太,您的恩德秀禾会记在心里的,我会在我的世界里为您烧香,为您和老爷祝福,女儿长大了,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的。”
大太太听了秀禾这番话心里痛苦而内疚,她的罪恶是什么也不能抵消的,她怎么配当善良的秀禾的母亲呢?她拉着秀禾的手,像以前那样轻抚着说:“秀禾,你不要走,你娘走后,是我把你领进容家的大门,让你离开这在外面受苦,你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的。”
秀禾摇摇头背对着大太太,头透着窗子向远处那漆黑的夜望着喃喃地说:“这是我娘稍给我的口信。”夜黑的透底也开阔的无边。古老的宅子在夜幕的映射下像二口会反光的古钟,时而颤抖般的发出沉闷的声响,为桔园的树木们刻画着岁月的伤痕。夜空里,时而有流星坠落,可漆黑的夜里幕般罩住了它们那瞬间的光辉,那是谁的灵魂开上了天堂?人们看不见,也猜不透,尤其是这座宅子里的人们。
自打秀禾提出把孩子生下来就离开容家独自生活的要求后,容耀华和大太太心里像装了块大石头,如果这样就让秀禾走了,不说邻里街坊会说他们容家忘恩负义,自私自利,就连他们自己的良心也不会安稳的。不让秀禾走,又确实对不起秀禾,此时的秀禾不就像被圈养的小马一样吗,闷在容家虽不愁吃穿,可她的心会被折磨死的,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走,随她去了。
容耀华想着秀禾那时笑时哭的恍惚的样子终于下定决心让她走了,这个女孩是他永远也留不住的了,就算留住了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她是那样的柔弱,她的胳膊甚至不能和柔弱的柳枝相抗衡,可她却又很坚强,支持她的便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对自由的渴望。大太太却仍像母亲般想:“我不能让秀禾走,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外面,生病了没人照顾,寂寞了没人陪她说话,不能,我不能就这样让女儿走呀。”容耀华斩钉截铁地打定了主意地对大太太说:“美菱,还是让秀禾走吧,你放心,她在外面我会帮助她的。”
大太太着急地说:“你帮她?秀禾这个孩子很倔强的,她一定不会接受我们给她的钱物的。”
容耀华坚定地说:“既然她那么想独自生活,就让她走,她不愿接受我们的财物我也自然有办法帮她,只要我容耀华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了,美菱,放心吧。”
大太太无奈的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子了,秀禾怀的是容家的骨肉,是她为我们送了这个孩子呀。”
天气越来越冷了,桔园里的树木也不如秋季那样结实葱宠了,黄色的桔叶一片一片飘落下来,是生命的凋零,还是等待着来年再叙,它们在风里飞舞着,穿过老人们那深邃的目光,落在黯淡的背景里,在阳光的穿梭中静静地黄了,落了,藏在一层又一层的淤泥中沉沉睡去。
迷迷沉沉的容家大宅打着嗑睡却不敢睡去,因为它在期待着,期待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它渴望看到他清澈带水的眼睛,渴望他用稚嫩的小手挠着小树的痒痒,所以它幸福的等待着,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即便他还在母亲的腹中,这宅子却又不知用了多少只有这孩子能懂的语言与他交流着。
夜里,外面又飘起了细雨,这是个多雨的时节。秀禾房里的灯还亮着,她倚窗站着,望着漆黑的夜,听着浙沥的雨砸着楼梯和窗棂,她想起了从前的日子,从前的旧人。此刻她思念婉晴,她多想再和她聊聊天,听她讲讲那些浪漫的故事,说说她的生活还有她的沛帆,已经好久没有给她写过信了,那么多的话想要和她讲。于是她扶着窗子慢慢走到桌子旁铺开了久违的信纸,她研着墨,想着应该怎样对婉晴讲述她的生活,她现在心里的想法,哈,婉晴一定盼望着看着这个即将出生的小家伙呢。
她拿起毛笔低头写着,这世上终还有个人了解她,在她最难过的日子里分担她的忧愁痛苦:婉晴妹妹:你好!好久没给你写信了,千言万语都倾述不尽我对你的思念,自从回到乡下来就没有人可以像你那样与我谈心了,等孩子生下来以后,你可一定要回来看我,老爷和太太也常念叨着你,最不放心的就是太太了,她经常说:
婉晴现在怎么样了啊,一定被沛帆那小子带坏了。老爷可不这么看,他放心你,你六叔他还好吧,他和娴雅的婚礼也应该快举行了,代老爷、太太和我祝福他们。”写到这,秀禾的鼻子又酸了。
“婉晴,我的好妹妹,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就会离开容家,过安静的生活,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写着写着,秀禾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狠狠踢了妈妈的肚皮一脚,秀禾轻抚着肚子就好像抚摸着孩子的额头般笑着说道:“小家伙,生气了?好!妈妈不写了,妈妈倒点水喝。”
说完撑着桌子起身去倒水,秀禾摩梭着手中的杯子慢慢走到床边斜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她喝了口水润润干涩的嘴唇,然后爱抚的摸着肚子,她感到肚中的小生命在调皮的乱动,她甚至触到了他的心跳。秀禾欣慰的低头看着他说:“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宝贝了,也是老天送给妈妈最好的礼物,妈妈来来到这个世界上得到了许多的爱,可妈妈能报答这些爱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生下你,把你——妈妈的好宝宝送给这些好心又苦难的人们,妈妈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妈妈有个条件,你要把它当做一个永远的秘密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许告诉任何人,乖宝宝,如果你答应妈妈就踢踢妈妈!”
秀禾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像听明白似的踢了踢妈妈的肚皮,秀禾高兴地笑了接着说:“那妈妈就当你答应了,可不许赖皮啊,妈妈要跟你说的就是有关你的身世,还记得我常和你提起的六叔吗?他才是你真正的爸爸。孩子,你想知道爸爸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吗?妈妈讲给你听。我跟你爸爸见第一面是在院子前面的那个窄窄的小巷子里,妈妈拿着你外婆留给妈妈的唯一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漂亮的风筝,外婆说等妈妈出嫁时就把风筝放起来,如果风筝放起来了,就说明妈妈出嫁后会过上快乐的日子;如果风筝飞不起来,妈妈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幸福。妈妈拉着风筝在巷
子里走着跑着,可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正当妈妈要灰心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车铃声,你爸爸出现在雾气蒙蒙的巷口,你爸爸放下车子走过来对我说,放风筝要找一片开阔的空地,要有合适的风,更要有个好心情,风太大太急都不能让风筝飞起来,而那天的风偏偏又太大太急可见筝还是飞起来了。这就是命,可这是错误的。这是
妈妈对大太太犯的最大的错误,所有的人都说这是错误的,除了婉晴,婉晴是唯一了解妈妈的人,她是妈妈最亲的妹妹。你爸爸是个好人,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男人,可是你爸爸不应该让妈妈知道那么多事情,不应该唤醒沉睡在妈妈心里的梦,他应该让妈妈简单的生活,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如果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就不要怪老爷,你名义上的爸爸;也不要怪你爸爸,虽然他救了我,但他在太太和老爷眼中还是个孩子,他是容家唯一的指望,我们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都是男人,男人就要承担责任,他们就要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否则就会被别人耻笑。乖孩子,你一定要原谅老爷和你爸爸。还有大太太,她将是天下最善良又慈祥的母亲,她等了老爷二十年,辛辛苦苦支撑着这个家,让老爷可以放心地在城里搞他的事业,妈妈嫁到容家后,她就非常非常地疼妈妈,还把她出嫁时那些珍贵的嫁妆送给了妈妈,她爱护妈妈就像爱护自己一样。孩子,要是没有太太,哈,你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补品喝了哦,那些都是太太亲自熬的呀,你喝的都是太太的心血,明白吗?如果你真的要怪,就怪妈妈吧,怪妈妈那么狠心离开你,离开这个家。”
月光如水,雨早已停了,滴答滴答地从房檐滚下,把人的心也润的湿湿的。
秀禾抬头望着从窗缝中透出的纱一般的月光若有所思似的接着说道:“孩子,知道吗,妈妈是多么不愿意离开你呀,可妈妈命里欠了别人的情,妈妈注定不能留在你身边,妈妈怕有一天自己会像婉晴一样不顾一切的告诉你实话。孩子,妈妈说的话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现在不能说,等你成了人也不要说,因为说出了这些话只能给你周围的人们带来伤害和不幸,妈妈不想让你因为说了实话而再一次的把灾难和不幸降临到容家。孩子,妈妈的好孩子,妈妈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世界可以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像婉晴和娴雅说的那样,人们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就可以追求爱情、追求一切你向往的东西。妈妈离开你以后你要像爱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去爱老爷和太太,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必须这样做,记住,要学会爱,学会感激。宝贝,你一定要记住妈妈今天和你说的一切,答应我吧,好了,如果你答应的话就再像刚才那样踢踢我。”
母子的血脉是相连的,无论秀禾想什么,说什么,第一个知道的定是肚子里的孩子,他也许真的可以感应到妈妈的欢乐与愁苦,于是听话的又动了动。秀禾脸上的幸福是每个做母亲的女人都难以掩盖的,眼看着这孩子一点一点的长大,她不得不惊叹世间造物的神奇,孩子便是成熟后将老的生命的延续。
她满足的闭上眼睛轻轻哼着娘曾经在她儿时经常给她哼唱的歌曲:“一江春水哎……,向东流哎,小小船儿哎,水上游哎,幸福的人儿哎……,要上岸哎!”
她想起了她童年的时光,跟兄弟姐妹们在小河里抓鱼,在河滩上捡漂亮的石头。哦,这将要出生的小宝宝一定会比自己那时快乐的多,有那么多的人爱他,关心他。
可一想到自己将离开容家,离开自己的骨肉,她又是多么舍不得呀,秀禾又泪眼婆娑了,“孩子,妈妈只能和你在一起呆九个月,妈妈也舍不得你呀,妈妈多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是妈妈在这永远是个多余的人,孩子,风筝都飞起来了,妈妈也就知足了,你若是想妈妈了,就在桔园那高高的山顶上放风筝吧,若是妈妈远远看到你放的风筝,就会知道你过得很快乐,妈妈就会很开心了。”
秀禾已经泣不成声了,仿佛明天就要和孩子分离似的,不过快了,快了,桔子马上就要红的通透从枝头坠落了。
娴雅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闺房,一遍又一遍,从床头的台灯到挂在屋角的油画,眼睛里闪着依恋又夹杂着对来来的憧憬。耀辉插在那漂亮的水晶花瓶里的太阳花已经枯萎了,可她却舍不得将它们丢出去,花枯萎了,房中的人也要走了,到一个新的地方去,重新建一个新家,一个只有耀辉和她两个人的家。那时的耀辉会每天为她在花瓶里插上伴着太阳盛开的鲜花,就像她的青春一样,也像他们未来的生活一样,一切的一切都是新的。
再过几天,自己就要成为耀辉的新娘了,她幻想着自己身穿洁白的婚纱的样子,一定很美。耀辉也一定非常精神,要知道他的西服可是娴雅找了许多家店铺亲自为他订做的,婚礼终于要举行了,这是妇雅的心愿。耀辉将是个好丈夫,一个成功而有责任心的好丈夫。窗外的阳光多么好啊,虽然天气已凉却又从阳光里渗透着丝丝暖意,那待嫁的新娘仿佛是沐浴在光影中不安分的精灵。
容家宅子的大院子里仆人们紧张而忙碌的走来走去。秀禾马上就要生了,已经折腾了一天的她没有了一丝的力气,一阵阵的剧痛几乎让她背过气去,可孩子就是生不下来,几个接生婆在她周围焦急的走来走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们头一次遇见这么痛苦的产妇。
秀禾虚弱的身体再也禁不住这般痛苦的折磨,枯黄如柳叶般躺在床上,只消一阵微风就可以把她吹走。她已经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突然又到来的一阵撕心裂胆的疼痛让她昏了过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秀禾就被那疼痛从昏迷中揪醒,然后又抛人另外一个更深的痛苦的深渊中,她的痛苦的尖叫声让整个宅院颤抖着,给人们带来极度的紧张和恐惧,那痛苦狂风一般席卷着每个人的心,善良的心在颤抖,一阵阵的尖叫让大太太瘫坐在椅子上,一夜间她似乎老了许多,她的眼睛早已肿了起来,嘴唇不住的颤抖,用手帕捂着胸口。容耀华站在旁边紧紧扶着她,生怕大太太因为担心和焦急昏倒过去。已经傍晚了,秀禾冰凉的身子没有丝毫动的力气,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她半睁着眼睛嘴唇蠕动着喃喃地说着什么,微弱的声音时断时续:“孩……于,你快出来吧,别……舍不得妈妈……妈妈很勇敢的,你要是真的爱妈妈……就别再折磨妈妈了……”
时至深夜,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秀禾虚弱的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染在被子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一个接生婆匆忙地赶到老爷和太太的屋子说:“太太,太太,孩子还是生不下来,这孩子是长倒了,脚冲下,已经快第三天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太太、老爷们必须要做个决定了,到底是保大人,还是要孩子。”
大太太看着接生婆那双沾满鲜血还没来得及洗的双手,不由地后退了几步,声音抖得厉害:“造孽呀,让我们容家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们?真是造孽啊……”大太太的眼泪泉水般涌了出来,“秀禾,秀禾她怎么样了,我的苦命的秀禾呀……”
接生婆说:“秀禾身于很虚弱,流了那么多的血,可就不见孩子生下来,她已经快禁不起折腾了,太太,你们再不作决定,秀禾会死的。”
大太太和老爷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跌撞着三步并成两步上了楼,也不顾门口仆人们的阻拦,冲到秀禾的床边,眼前的秀禾脸色苍白的像纸,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布满了血丝,嘴唇已经发紫,大太太痛心地握着秀禾的手说:“秀禾,让你受委屈了,好孩子,我们不生了,啊,我们不生了,我们再也不要什么孩子了。”
秀禾勉强地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地说:“太太,没想到生孩子这么麻烦,太太,我不怕,不怕的,我还能挺得住。”
大太太含着泪说:“秀禾,我们不生了!你不能再生了,这个孩子会要你的命的,你放心,你不生我们也一样让你走,走的远远的,想到哪就到哪,啊?”
秀禾轻轻握了握大太太的手,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紧张而心疼的老爷说:“老爷、太太……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他在我肚子里呆了九个月了,看来他是离不开我了,我天天都要告诉他很多很多事情,我告诉他老爷太太长什么样子,告诉他容家有几间房子,告诉他桔园里有多少棵桔树……”突然又一阵剧痛终止了秀禾的声音,她大声叫着,“太太,他来了,让我再试一次!”
大太太拉着秀禾急促地说:“秀禾,我们不生了,我不能再作孽了,不生了!”“让我再试一次,再试最后一次,求求你了,太太,你就成全我吧!”
“不行,不行的!”呆在一旁的容耀华再也看不下去了,秀禾那撕心裂肺的尖叫让他的心裂成了几半。
秀禾紧紧地握着大太太的手说:“太太,相信我,我再试最后一次,太太我求您个事,你去帮我烧个香,求菩萨保佑我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秀禾那企盼的眼光让大太太心碎,她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只许再试最后一次,啊!”太太和老爷起身去了香房。
老爷和大太太跪在香房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为秀禾祈求着:“观音菩萨,我求求你,一定要让秀禾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下辈子我当牛做马都感激不尽您的恩德!”
……漫长的等待是痛苦的,眼看着秀禾忍受巨大的痛苦却又帮不上忙,大太太心里内疚极了,她已经被秀禾痛苦的尖叫声折磨的崩溃了?她只有不停地烧香,不停地祈求。
黎明到来了,教学的钟声浑厚的响着,震憾和洗涤着每一个向善的灵魂,深厚的婚礼乐曲中,美丽的新娘穿着结白的婚纱挎着英俊的新郎缓缓走向教堂。慈祥的神父在冲着这对幸福的新人微笑,新郎把一枚闪亮的钻戒带在新娘那纤细的手指上,新娘也轻轻拉着新郎的手把一枚钻戒带在他的手上,新郎低头吻了吻新娘那白皙无暇的脸,新娘笑了,眼睛里荡漾着爱的情丝和幸福的光芒。随即,天使般的孩子们为他们唱起歌来,那音乐是那般的圣洁,绕着新郎那略有一丝恍惚的神情的脸。
秀禾仍在不断挣扎着,接生婆唤着她,一盆盆鲜红的水泼了出去,在晨光中那般刺眼。老爷和大太太已在香房里跪得没了知觉,整个村庄都地动山摇般的痛苦的挣扎着,一缕阳光从云缝中钻钻了出来,漫长的夜仿佛过了一万年,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将整个宅子唤醒了,那个充满希望的小生命终于呱呱坠地了。村庄醒了,桔园醒了,宅子里的老树醒了,这一切古老的生命都在被这个新的生命震撼着,摇曳着。
容府在痛苦的煎熬中解脱了,大太太缓缓站起身子向秀禾房间走去,那响亮的婴儿的啼哭让她惊喜,召唤着地跳动的苍老的心。
秀禾整个人苍白的像天空中的云朵,她断断续续地说:“太太,孩子生下来了,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可以无牵无挂了。”僵直的眼神一点光彩都没有了,那眼神却流露着满足,似乎她真的没有一点留恋,真的无牵无挂了。“老爷、太太,桔子终于红了,我要去当一只风筝飞上天了,我听见娘在呼唤我……”
大太大哭着拉着她的手喊道:“秀禾,你留下,你不能走啊!”
容耀华忙说:“快!快把孩子抱过来。”
接生婆踏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快速的走过来把孩子抱到秀禾的枕边,那孩子沉沉的香甜的睡着了,那么招人喜爱,秀禾望了那孩子最后一眼,满足的笑了笑,睁着眼睛去了……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漫天的纸钱雪花般在空中飞舞,远处仿佛有一个洁白的凤筝断了线,冲着蓝天
飞远了。风虽然太大太急,可是风筝还是飞起来了,那是谁的灵魂飞上了天,人们不知道,只有这座古老而陈旧的宅子知道,只有那枯萎的等待来年再绿的桔园知道,只有老陶伯那孤伶伶的岛上的兰花草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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