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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66 赵扬(现代)
仆人回室禀报:“那人混赖无比,就站在门侧一动不动。夫人,下人们前去将他驱走如何?”
虢国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就让他站在那里吧。我倒想看看,此狗到底有多少耐心。”
杨钊由此一站,直站到太阳及顶,不觉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虢国夫人一直在室内询问杨钊的动静,其间无数次想起当初二人的好事,嘴角间不禁浮出期盼的笑纹,春心于是慢慢荡漾起来。眼见到了午膳的时刻,她的心终于软了下来,唤道:“让他进来吧。”
待她看到年届中年的杨钊入得室来,其模样未改,且少了一份稚嫩,多了一份成熟,眉宇间的风霜之色又让她顿生垂怜之情。其心情如此,脸上却故作冰霜之色。
杨钊入室后即跪倒在地,叩首说道:“虢国妹子,罪兄迟至今日方来探视,实为失礼,乞妹子垂怜。”
虢国夫人冷笑道:“你不在蜀中快活,又如何想起我了?今日若非瞧在我们杨氏一脉,又如何许你登门?”
杨钊垂泪道:“妹子其实不知啊,罪兄那日入成都,谁知掉入别人预设的陷坑中,竟将罪兄圈入房中囚禁。罪兄后来好歹逃出了樊笼,即前往寻妹,谁知宅中已空,此后再难知妹子踪迹。”
“哼,你满嘴鬼话,只会骗些三岁孩儿。你在蜀中又是赌钱聚饮,又是娶娼为妻,日子过得何等滋润,又如何想起我这苦命之人呢?”
杨钊闻言欣喜不已,她这段话中透出了两个含义,其一为她始终记挂着自己,否则如何能详知自己的经历?其二就是话中透出自怜之意,女人若说出此等幽怨之语,显见她对自己未失情意。他于是又说道:“罪兄后来得知妹子嫁人,再观自己潦倒模样,实在不忍去打扰妹子富殷平静的日子。唉,不料蹉跎多年,罪兄还是这等模样,只好恳请妹子垂怜了。”
虢国夫人想起杨钊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困顿,也就抵消了自己多年来的怨毒之情。杨钊现为底层之人,而自己贵为国夫人,二者相较,她心中油然升起俯视之情,就有了赐予的快感,对俯伏在地的男人真的生出了垂怜,遂叹道:“念你多年不易,我也不想深责。爬起来吧,该是用膳的时候了。”
她这句话实如天籁之音,杨钊当时就知道这个妹子原谅自己了,遂感激得又涌出清泪。虢国夫人见状斥道:“老大的人儿,却如小儿女一样动辄出泪,成什么样子?”
这句话儿,又包含有娇嗔的成分。那杨钊嘴儿甚甜,实为撩哄女人的一把好手。既然竹竿儿横在面前,他当然会准确把握时机,顺着竿儿轻盈盈地爬入虢国夫人的心底。
午膳之后,二人又相对叙话。他们一个是心猿意马,媚眼如丝;另一个曲意逢迎、情意绵绵,所以未及片刻,即相拥滚入榻中。
乐事即毕,那虢国夫人轻眯媚眼,身子犹如软蛇一般缠绕在杨钊身上,满意地说道:“嗯,想不到别去经年,你这似狗样的身子依然精进如斯。”
杨钊也会把握时机说些风话:“妹子现在身边无人,若妹子不嫌弃,为兄常愿伴妹身侧。”
“嗬嗬,你别是又想打什么坏主意吧?若故技重演,既占我身体讨些便宜,再卷金逃得无影无踪,我又到何方寻你?”
“我现在敢吗?妹子,你现在就是持棒赶我走,我也要赖在这里了。”
“真是赖狗一个。”虢国夫人娇嗔道。
杨钊既与虢国夫人再续旧缘,也就可以顺利地拜见韩国夫人、秦国夫人与杨铦,以叙亲情之谊。二人又鬼混多次,虢国夫人终究不忍放杨钊再回蜀中,遂荐杨钊入宫帮忙计数,杨钊由此就挤入了京城。
章仇兼琼的这一计策果然收到实效,其时他正在乐山营造弥勒大佛,然耗资巨大自己难以筹措,杨钊就请求李隆基为其拨去专款,使大佛终于落成;此后章仇兼琼又被召入京中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实在大占便宜。此为后话,且按下不提。
再说李白那日怀揣李隆基赐予的百金出了长安,欲去洛阳和高适相会。王昌龄此时早已不在洛阳居住,其先以汜水尉改授江宁丞,李白出京时又闻王昌龄刚刚因事被贬为龙标尉。龙标县位于古夜郎国地面上的夜郎郡内,其离京城遥远,李白行在路上对王昌龄思念不已,某夜以《闻王昌龄左迁龙标尉遥有此寄》为题吟成一诗,以寄相思之意,诗曰: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李白到了洛阳,不免将见不到王昌龄引为憾事,然高适却向他引见了二人,令李白又多了几分欣喜。
高适将李白引入旗亭酒肆款待,他们上得楼面,就见二人起身迎候,四人团团行礼,高适笑道:“太白兄,你之大名早已响彻天下,那是不用多介绍的。这二位亦为同道之人。何谓同道之人呢?一者好酒,二者好诗。”
李白见面前二人皆眼露欣喜之色,且其中饱有对自己的崇拜之情,遂拱手问道:“好呀,敢问二君台甫?”
高适答道:“太白兄,这位左面之人,名岑参,系荆郡南阳人,天宝三载中进士,刚刚被授为安西节度使幕府书记,你来得挺巧,再过数日,就要动身赴西北了。”
李白喜道:“久仰、久仰,李白见过岑君数诗,其诗风颇与达夫相似,今日相会,实为有缘呢。”
岑参笑道:“谪仙惊破长安,太白兄自从入了京城,天下谁敢再言诗呢?”
数人顿时仰头大笑。
李白终不能脱去辞官的郁闷,自嘲道:“想我李白诗酒冠天下,入了京城不过为一帮闲伴当,纵有诗才,又有何用呢?为诗之时,莫若对酒当歌来得畅快。”
高适打断李白话头,手指右面之人,说道:“太白兄,此人姓杜名甫,字子美,现居于巩县,近来多来往于两京之间……”
李白又插入话道:“哦,我虽未睹子美之面,却见过子美之诗。那首《望岳》之诗,我曾经诵读多次,我当时猜测,子美许是应举之时有感而发吧。”杜甫生得精瘦,脸盘黝黑且如刀削一般挺直。年龄虽比李白年轻十六岁,然他们立在一起,似乎年龄相仿,较之李白那飞扬的性子,杜甫脸上布满了愁苦,好像还要比李白更老相一些。现在李白提起《望岳》之诗,其中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句在民间广为传诵,实为杜甫的得意之作。他拱手谢道:“拙诗能入仙人法眼,实为杜甫之荣幸。那年应进士举落第,由此漫游齐、赵之间以排遣郁闷,故有此诗。”
李白呵呵笑道:“子美望岳不止,看来这企望登顶之心终究难以泯灭。呵呵,只是你我今生的希冀,恐怕渺茫得很。子美既爱漫游,我们从此就结伴如何?”
杜甫道:“若蒙谪仙太白青眼,杜甫幸何如之!”
高适知道李白弃官离京的滋味未必就好,且又提及杜甫科举之事,杜甫屡考不中,实为其伤心郁闷之处,遂招呼众人道:“好好的座儿不坐,尽顾着站着说话了。大家这就入座吧,太白兄,愚弟今日专为你准备了上好的蜀中烧春酒,不知能如意否?”
李白道:“烧春酒?好呀,此物得来不易,不知达夫如何觅得?呵呵,当初李适之自韦坚处赌来百坛烧春酒,未及旬日就被‘八仙’饮尽,那种滋味,今日思来意犹未尽啊。”
“此物得来不易,且价格不菲,由此量少,恐怕太白兄今日不能尽兴。我们先饮此酒,此后再饮荥阳的‘土窟春’如何?”
“不妨,不妨,只要为酒,李白皆能尽兴。且‘土窟春’一样有名,又何分彼此呢?”
杜甫与岑参看到李白谈酒时顿时眼光发亮,二人对视一笑,方信此前李白嗜酒如命的传说。
四人端起酒盏欲饮,李白忽然停盏说道:“对了,我有一约,须酒前叙说方能说得明白。否则酒多之后,那时舌硬神迷,许是就忘记了。”
另外三人放下酒盏,静听李白剖说。
李白道:“刚才达夫说过,我们皆为同道之人,诗酒以外,也不可少了漫游之事。此时离仲秋不远,我听说汴郡那里菊花冠绝天下,且有古吹台。岑君数日后即远赴西北也就罢了,我们三人届时就在古吹台相会如何?”
高适与杜甫当然无异议,此约就此定下。
四人中酒量以李白为冠,其他三人量亦非浅。他们此后你来我往,喝得甚是畅快。李白其实为熟醉之人,往往数盏酒入肚,醉态即现,此后不管饮得再多,此醉态保持恒久,并无二致。李白这日堪堪饮到六盏酒,醉意已涌到脸上,他端起酒盏仰头饮尽,大声说道:“我以诗名得睹圣颜,最终挂冠而去,呵呵,‘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诸君,李白就是蓬蒿人,恐怕今生难改了。”
三人看到李白那狂放的模样,知道他心中有着无尽隐痛。岑参起步来到李白面前举盏祝道:“太白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等有缘相聚,即为人生得意之事。来,愚弟敬兄一盏,今后我们天各一方,许是难聚了。”
李白就与岑参同饮一盏。
李白的心意终究难平,又转对杜甫说道:“子美啊,你可谓生不逢时。自张丞相罢相之后,朝中重臣多为无才之人把持。你想呀,这些人本身无才,遂视天下贤人为眼中钉,他能够让你们考中吗?哼,自天宝以后,能得中者逐年减少,你莫非不知其中奥妙吗?要我说,你干脆别再考什么生员,随我一同漫游天下最好。”
杜甫心中不以为然,自古以来学而优则仕,此路虽艰,终有出头的时候。杜甫现在家徒四壁,囊中羞涩,若非循着科举之路苦苦坚持,由此熬个一官半职,他实在不知自己今生还能倚靠什么。
高适叹气不语,他对朝廷现状略知一二。自从李林甫成为主宰相,文士的境遇日渐艰难,不说科举之路因录用渐少而日显狭窄,就是已被诠选授任之人也难得好位置。
李白乘着酒兴,说话欲望甚强。想是他出京之后一路郁闷,现在终于遇到可以倾诉心声之人,由此直抒胸臆。他又饮尽一盏,继续说道:“我未入京之时,见天下阜康富足,想到圣上励精图治由此造就天下,就对圣上充满了仰慕之心。咳,谁知在京中待了不久,心境却大为不同。”
杜甫关切地问道:“有何不同?”
“圣上宠了贵妃,竟然废了早朝,将朝中之事交予李林甫办理,他与贵妃整日里优游赏玩,那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我名为翰林供奉,难见朝廷公文,却成了皇帝的帮闲之人。”
高适笑道:“太白兄之《清平调》传唱天下,莫非为帮闲之作吗?”
众人闻言不禁莞尔,《清平调》盛赞杨贵妃美若天仙,其诗甚美,李白写作此诗,明写杨贵妃,其实想以自己的诗才取悦李隆基,其中也有邀宠之心。
李白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叹道:“诸君未曾见过贵妃,唉,她之美貌,她之风度,她之歌舞技艺,实在冠绝天下。我起初对圣上纳子媳为妃不以为然,然见了贵妃之面,方知其中缘由。”
高适问道:“是何缘由?”
李白道:“常人见了贵妃尚难把持,何况圣上?”
其他三人闻言皆大笑,纷纷说李白饮酒过多,以致说话颠三倒四。
李白瞪起眼睛,大声道:“我如何颠三倒四了?常人见了美貌妇人,心中虽有爱意,能够出手横刀相夺吗?嘿嘿,我如此说话,难道有错吗?”
众人觉得李白说的虽为歪理,然也有几分道理,遂默默无语。四人虽为同道之人,也只有李白曾近得皇帝之身,且与京中显贵之人交往颇多,那么也只有李白有资格说这种话。
李白又目视杜甫道:“子美呀,还是刚才那句话,考什么劳什子的生员?你若考中,定会生出无尽的闲气。皇帝怠政喜游,奢侈无度,那李林甫嫉贤妒能,权倾天下,近来又起用酷吏,使‘吉网罗钳’横行天下。呵呵,什么盛世?什么富殷?我看不过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子美,我们从此漫游天下,快意山水,岂不是强似官场行尸走肉一般的活法?”
杜甫心中并不认同李白之言,然李白如今诗冠天下,自己名声轻微,能得其青眼有加,也令他感动万分。他闻言上前又与李白共饮一盏,说道:“诚如君言,杜甫敢不从命?”
李白哈哈大笑,又俯身自己倒酒。高适事先准备好的烧春酒早已饮尽,此时所饮为荥阳“土窟春”酒,李白喝酒过了数盏之后,就不再辨酒之滋味,可见他但凡有酒即可,酒之品质如何尚在其次。
四人皆饮得熟醉,最后相携扶归。是夕洛阳街头上,有四人踉踉跄跄而行,路人闻其酒气,观其醉态,又见他们似癫狂般大声说话,遂努力躲避这四个不知何处出来的醉汉。他们哪儿知道,其中二人实为有唐一代称冠的诗仙诗圣呢?
秋风再起,宜人的天气将人们带入秋色之中。忽如一夜之间,汴郡城内大街小巷里的菊花齐齐盛开,花团锦簇,其盛状唯有洛阳牡丹盛开时方可媲美。
汴城外东南三里处,有一个秀水环绕、古木参天的所在,居中有一个高约五丈的高台,台上种植有名花贵木,更有殿宇亭楼,到了此季节,满台被各色菊花遮掩得密密实实,菊花的香气弥漫在高台周围。
此台名为“吹台”,系汉代梁孝王在此修建梁园时,为了在此吹弹游乐,由此增筑高台。梁孝王其实是在旧台的基础上增高加阔而已,这个吹台古即有之,那是人们为了纪念晋国太宰师旷而建。
师旷自幼眼盲,然听力超群,琴艺卓绝,且满腹经纶,能言善辩,深得晋悼公和晋平公的信任及重用。师旷琴艺卓绝,能以琴音描绘出飞鸟的动姿和鸣叫,其琴谱《阳春》、《白雪》和《玄默》等曲实为千古绝唱,其身逝之后,仪邑百姓就在师旷住过的地方筑台建祠,并供上师旷抚琴的塑像,是为吹台现在之址。
李白、杜甫、高适三人果然依约齐集吹台,他们赏菊游台,凭吊师旷的古迹,由此逸兴湍飞,诗兴大发,各有佳作留存。
李白眺望蓝天白云,心中幽思顿发,感触地说道:“遥想师旷当年,在此小桥流水,其焚香操琴,将天地万物动静皆集于其琴音之中,此种美韵,我辈惜于只能遥思了。唉,人生若能如此,夫复何求?”
高适笑道:“太白兄寄情山水,有仗剑游侠之风。若师旷再世,他专一处静寻幽,太白兄如此性情,能与之长期相处吗?”
李白道:“偶然为之,亦无不可。”
三人由是相视而笑,其意甚洽。
此后高适被转授为左晓卫兵曹参军,赴河西节度使幕府掌书记之职;而李白在汴郡又结喜缘,娶了宗氏夫人,他或游历天下,或与夫人举案齐眉,日子过得相对平静;至于杜甫,仍孜孜以求于考取功名,只是屡考不中,以致岁月蹉跎,可见命运造化,殊非强求而来。
第十五回 君王惘识安禄山 权相欲谋王忠嗣
安禄山现在身兼范阳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二职,又得李隆基面授,当然要立新功表现一回。其回到营郡即召人开始谋划,待从王忠嗣那里借来的二万兵马到位,即发动一拨攻势。
王忠嗣拨来的二万兵马主要从河西军里抽调而来,王忠嗣令哥舒翰带兵前往。这二万兵马到了涿郡地面,即接到安禄山将令就地驻扎。
月余之内,安禄山纵兵向北猛攻,相继击破契丹人与奚人的营盘,捕获人众五万,由此获得东北大捷。捷报传到京中,李隆基闻讯大喜,当即下诏旌扬安禄山,并对参战将士给予了丰厚的封赏。
哥舒翰带兵驻扎后方,又为客军,朝廷的封赏没有他们的份儿,颁下的诏书中也未提他们的功劳。如此又过了月余,哥舒翰渐渐变得焦躁起来,遂修书一道,派人快马送至王忠嗣手中。
哥舒翰系突厥哥舒部的后裔,其能读《左氏春秋》、《汉书》,又仗义疏财,由此将士归心。王忠嗣之所以看重他,却是缘于哥舒翰英武绝伦。某日吐蕃兵盗边,侵入苦拔海并击杀唐军守将。王忠嗣即令哥舒翰前去主持防务,哥舒翰仅带年仅十六岁的一名家奴前去接管。孰料驻军副使倨傲不肯服从,哥舒翰遂拔出刀来一刀将他砍翻,由此震慑众人。
这里的唐军因为主将被杀,早吓得龟缩垒中不肯出战。哥舒翰驱赶众人出垒,令他们在后掠阵,看自己如何厮杀。
哥舒翰常使一杆蘸金虎头枪,此枪重六十二斤,通体系用镔铁打造。却说两军对阵,哥舒翰一马一枪行至两阵中间,身后仅有那位名为左车的家奴步行跟随。双方擂鼓声中,就见吐蕃军阵中也缓缓走出三骑。
哥舒翰驱马跑动,口中大喝一声,瞬间就冲到敌骑面前。那杆金枪左右闪动,就见两人已然倒撞下马,剩下一人大惊,驱马斜刺里好歹躲过了金枪的招呼。倏忽就冲出了数丈之远。他又听到脑后马蹄声响,知道哥舒翰正在追赶,遂低头策马狂奔,于是八只马蹄在阵前“嗒嗒”乱响,马后扬起的尘埃形成了一道长烟。
蓦地,一声断喝如雷鸣似的,那吐蕃将领闻声一惊,不由得回头而顾,就见哥舒翰已将金枪高高举过肩顶,然后凝力前刺,此将顿时感到喉间一凉,刺痛后再无意识。哥舒翰挑杀番将,又奋力将尸体向空中一抛,竟然有五丈余高,众人眼睛一花,那尸体已然跌落地面。
左车飞奔而至,手提利刃斩下首级。众人这时才发现,左车的手中已提有两颗首级,敢情他随哥舒翰上阵,竟然是办如此的善后事儿。
哥舒翰挥手令唐兵冲锋,吐蕃兵由于遭此大挫,竟然折了锐气,阵脚很快大乱,由此大败。
王忠嗣得知哥舒翰的英勇事迹,赞道:“一枪连击三将,真英武也。”是役之后,王忠嗣奏请朝廷,授哥舒翰为右武卫将军。
哥舒翰在涿郡候王忠嗣复书,这日终于候到,他阅罢回书即驰往范阳。
安禄山此时已从营郡回到范阳,闻听哥舒翰在门外求见,遂同意入内。哥舒翰入衙后向安禄山欠身为礼,说道:“安大使,末将奉王大使将令,刻日就要返回河西,今特来辞行。”
安禄山听了觉得有些不顺耳,遂冷颜说道:“哥舒将军此话从何说起呢?这二万兵马奉圣旨归入本大使统辖,又哪儿来的王大使?哥舒将军,你率本部兵马欲往何处,须奉本大使将令才是。”
哥舒翰的祖上系突厥部族酋长,归入大唐节制后,也官至大都督之职,这安禄山虽号称突厥人,其身上流淌的血液实在说不明道不清,殊非突厥正宗。哥舒翰此前与他人谈起安禄山的来历,语气中颇有不屑之意。他现在见安禄山脸现倨傲之色,心中的不屑又腾然而起,就强压火气说道:“末将奉旨来此,此前谨遵安大使将令,不敢有丝毫差池。然末将之所以领兵前来,圣旨里说得很明白,即是安大使暂借一时,待此战完毕,可当即归回河西。如今战事已毕,末将奉王大使将令返营,有何不可?”
“对呀,不过小胜一场,又何谈此战完毕呢?哥舒将军,本大使正在筹划下一场战事,你且静待时日,本大使还有倚重你的时候呢。”
哥舒翰见安禄山施出了耍赖之法,心中的怒火更炽。若依安禄山所言,这战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大唐与契丹人的战事已断断续续打了数十年,那么自己就要这样长久地耗下去吗?他于是坚决地摇摇头,说道:“王大使来书言道,当初安大使与王大使在圣上面前,圣上说过为保首战成功可借兵二万,战事完毕即归还。安大使取得大捷,捷报满天下,朝廷又有封赏,则首战已毕。”
安禄山之所以借兵,又将之放在后方,实有他的考虑。别看安禄山生得蠢笨无比,内心的诡计却是花样百出。他知道河西军久历战阵,将士骁勇,就向李隆基出言借兵。然河西军若为此战的主力,岂不掩了自己的功劳?他于是将之放在后方,使用“拖”字诀,假以时日,将这二万兵马分解,最终由自己统辖。谁知王忠嗣较真,这个哥舒翰也对王忠嗣忠心听从。他思念至此,脸上就浮出笑容,笑道:“哥舒将军何必性急呢?许是王大使当初记差了圣上的言语呢?这样吧,你先安心回涿郡驻扎,本大使再向圣上请旨。你应当知道,圣上如今颇重东北境军事,你若离去,引起阵脚大乱,还是要稳妥一些最好。”
安禄山的言语中隐含有威胁的意思,哥舒翰当然听得出来,然他并不畏惧,平静地说道:“好呀,若有圣上谕旨,末将定当遵从。然现有王大使军令,末将唯有听从,克日拔营回归。待安大使请得圣旨后,我们再反身不迟。”
安禄山大怒道:“哥舒翰,本大使亦为你之上官,且你现在在我统辖之下,你到底要听谁的将令?”
哥舒翰此时依然平静无比,淡淡地说道:“末将为朝廷的命官,现忝居右武卫将军,由安西节度使统辖,和范阳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并无干系。安大人,末将若由你统辖,须请得朝廷改一下末将的职号为好。”
安禄山听到其话音中有讥嘲之意,心中怒火更甚,遂冷冷地说道:“哼,若无本大使的将令,你能走出范阳地面吗?”
哥舒翰毫无畏惧之意,拱手说道:“安大使,末将这就告辞了。末将所部为官军,所行之处为大唐地面,则行军之时并无阻碍。若有人敢妄自阻挠,我手中的金枪也不是吃素的,至于能否行出范阳地面,就不用安大使劳心了。”他说完此话,即昂然而出。
安禄山那双被推挤在肉面中的小眼冒出火来,他虽说出威胁之语,也知哥舒翰果然离开并无阻碍,他说什么也不敢领兵相阻。
安禄山确实在筹划下一场战事,他此时早已与契丹人和奚人达成默契。只要唐军进攻,他们稍稍抵抗一下即退走,并捎带着让唐军抓获一些俘虏。安禄山凭借这些俘虏可以向朝廷邀功请赏,而契丹人与奚人也没有什么损失。譬如上次战事俘虏五万人,这五万人已被逐批放还本族,且安禄山还赠与他们一些钱物。
两者皆有利的事儿,当然一拍即合。自此以后,安禄山这里捷报频传,并得到了朝廷的大批封赏。
安禄山深谙为将之道。某将镇守边关,将所辖地境治理得平平安安,安禄山绝不为此等傻痴之事。因为边关太平无事,就少了皇帝和朝廷的注意,得不到封赏不说,肯定还会被遗忘;至于骁勇厮杀之事,安禄山也不想为,因为毙敌一千,自伤八百,万一某战失败,则前功尽弃,那张守珪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安禄山于是就祭出此招妙法儿,果然屡试不爽。
哥舒翰带领二万兵马返回河西,将此行详情一一向王忠嗣进行了禀报,王忠嗣听得认真,还让他将向安禄山辞行的情景再复述一遍。
其时封常清被授为安西节度使远赴安西四镇,高仙芝作为节度判官随行。王忠嗣身边仅有李光弼跟随,李光弼是年刚满四十岁,时任云麾将军、安西节度使军府兵马使。李光弼性格严毅,沉静果断,善骑射,有韬略,其任赤水军使之时,独力连破敌军,由此大获王忠嗣赏识。此后王忠嗣待之甚厚,虽哥舒翰等人也难以与之相比。
王忠嗣听完哥舒翰的叙述,赞道:“哥舒将军毅然领兵回归,不畏安禄山恫吓利诱,真将军也。哼,这安禄山故意曲解圣上的旨意,是何居心?”
李光弼一直在侧听哥舒翰讲话,此时微笑着问道:“哥舒将军许是初识安禄山吧,不知对他的观感若何?”
哥舒翰道:“一个如圆球似的死胖子,实在难看。也不知此人到底有何长处?圣上竟让他身兼二职。嘿,他时常以突厥人自居,我突厥人上马能战,下马健步如飞,哪儿生出这样一位惫懒人物?真令突厥族人蒙羞。”
王忠嗣也笑道:“呵呵,想不到哥舒将军范阳一行,竟然对安禄山反感如斯。安禄山不过有一名突厥养父而已,血脉中并无突厥渊源,哥舒将军勿引以为耻。其实观人非看模样,这安禄山智计战功,实超乎常人。圣上将之倚为股肱,并非没有道理。”
李光弼凝眉说道:“王大使刚才的问话,颇有深意。我此前也听说安禄山虽模样蠢笨,然智计百出,颇有远识。他此次既不让河西军出为前锋,又欲长期滞留不归,肯定有他的图谋。王大使,这图谋说来简单,安禄山不过想将这二万人马纳入其下辖罢了。”
王忠嗣道:“光弼说得对,我刚才也有如此想法。何况,契丹人与奚人能与吐蕃人相比吗?其如游寇相似,范阳军与平卢军合计有十万人马,如此官军对付这些游寇绰绰有余,安禄山为何还要想吞并这二万兵马呢?”
王忠嗣话说到此处,三人心中其实皆晃出同样的念头:安禄山心思远大,要不懈地加强自己统辖的军力。
王忠嗣心中另有想法,却不便对二人明言。是夜掌灯修书,然后派专人将此密奏送给李隆基。
李隆基阅了王忠嗣的密奏,心中不以为然,又对西北军事有了许多想法。
原来王忠嗣密奏中所言,详述了安禄山欲扣留河西二万兵马的企图,进而言说安禄山所辖兵马镇抚东北境绰绰有余,他为何还想继续扩充实力呢?如此只有一个解释,即安禄山想拥兵自重,心有异志,因建言皇帝早作防范。
李隆基由此想到安禄山当初被执入京的情境,张九龄不过观其面相就认为其有反骨,故建言杀掉安禄山。自己未听张九龄之言,结果呢?安禄山从此在东北连战皆捷,并取代张守珪,成为大唐镇抚东北的良将。现在王忠嗣因安禄山欲留河西军一事,竟然又如张九龄一样言说安禄山有异志,实为未卜先知的妄言了。
第二日,李林甫与陈希烈依例入宫奏事,李隆基未向他们透露王忠嗣密奏安禄山有异志的事儿,却主动提起西北战情。
李隆基说道:“此前皇甫惟明和王忠嗣还算妥当,与吐蕃大小十余战,遏制了吐蕃的攻势,使吐蕃人龟缩在石堡城之中,从而使大唐倾力对付东北军事。这安禄山不负朕望,自从身兼二节度使之后筹谋大战,一战使契丹人与奚人逃窜北荒。如今河西军已归建,该是说说西北军事的时候了。”
陈希烈以左相兼知兵部尚书,其到任后确实如李林甫预想的那样,不管事情巨细皆要禀知李林甫讨要主意,真正成了摆设一般。如此李林甫真正做到权倾天下,由此大称其心。李林甫现在听了皇帝的言语,心中暗暗想道,看来安禄山东北一战重拾皇帝信心,现在要对全国战局筹谋一番了。如今突厥人相对安稳,则西方、北方无战事,那么皇帝现在关注西北军事,自是与吐蕃有关。他于是拱手说道:“如今天下殷富,边关兵强马壮,陛下欲谋西北军事,定然势如破竹。”
李隆基曾在开元之初答应姚崇,三十年以内不轻启边事。如今已过去三十余年,大唐国力已今非昔比,李隆基就无比轻松地将昔日诺言轻抛脑后。他于是说道:“李卿说得不错,如今四方安澜,唯吐蕃人占据石堡城让朕挂念。”
李林甫与陈希烈见皇帝提到石堡城,顿时知道皇帝心念何在。
李隆基愤愤地说道:“吐蕃如今国弱内乱,然其占据石堡城却坚如磐石。朕就不信了,举大唐之力,难道拿不下这个石堡城吗?”
陈希烈虽无主意,倒是一个诚实之人,他现任兵部尚书,熟谙石堡城的详细,遂躬身禀道:“陛下,那石堡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上次王大使入京之时,臣曾与王大使议论过石堡城。臣当时问王大使,那石堡城虽险,并非攻不下来,为何让其坚守至今呢?王大使说道,如今吐蕃国内乱象频生,其无力侵犯大唐之境,然自恃高原地势尚能自保。他们知道石堡城位置重要,遂倾举国之力来坚守此城。王大使更说道,那石堡城并非打不下来,然攻打艰难,唐军若取得胜利,势必血流成河、叠尸如山,由此须万分珍重。”
李林甫闻言说道:“左相未亲往石堡城亲眼观察,仅凭王忠嗣的片言来作定论,太过简单。那石堡城易守难攻不假,然吐蕃人往往凭此大掠唐土,若不除之,实为心头之患。”
陈希烈看到皇帝的眼光中颇为赞赏李林甫之言,遂吓得不敢再说。
王忠嗣用兵虽骁勇无比,然非莽夫。他爱惜兵士性命,雅不愿伤折兵力太多以取军功。其与吐蕃对阵多年,与皇甫惟明联手进行了十余战,皆是以逸待劳取得完胜,由此遏制了吐蕃人多年横行西域的势头,使吐蕃人处于完全的守势。他现在对石堡城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战略,只要吐蕃人不去侵扰内地即可。王忠嗣采用如此持重的战略,既稳妥又暗藏凌厉之招,若吐蕃人妄动或者有机可乘,唐军大可乘隙而入。
李林甫敏锐地发现,皇帝关于石堡城的想法与王忠嗣一贯的做法有了相左的势头。李林甫扳倒了皇甫惟明,其目的志在太子李亨,而王忠嗣则为太子幼时的玩伴,那么李林甫如鹰隼一样的目光早已罩在王忠嗣的身上。他现在既然看到皇帝与王忠嗣之间可能存在着的裂隙,肯定会支持皇帝的想法,再观下步行止,以取得更大的机会。
李隆基得李林甫鼓励,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心,遂说道:“欲谋其事,先利其器。朕刚才想了,陇右、河西两镇与吐蕃面对,朔方、河东与此两镇相连,可倚为支援。王忠嗣现任陇右、河西节度使,不如另两镇节度使也让王忠嗣兼知。如此四镇皆由王忠嗣统辖,四镇连成一线,所有兵力由王忠嗣提调,假以时日,定能一鼓作气攻下石堡城。”
李林甫闻言心中大惊,他实在没有料到皇帝竟然如此行事。若王忠嗣成为四镇节度使,那么大唐兵力,有一大半皆归王忠嗣统辖。王忠嗣今后的地位及势力,又有谁人能够撼动呢?
李林甫每每遇到皇帝有所主张的时候,他断断不会出言劝谏的。皇帝现在欲授王忠嗣为四镇节度使,他虽心中不是滋味,却依然当即出声赞同并遵从。李林甫相信,任何人皆有疏失的时候,王忠嗣若担任四镇节度使,看似得皇帝信任风光无限,然所辖地域广甚,诸事纷纭,难保不出疏漏。李林甫现在欲扳倒一人,绝不会赤膊上阵与之相搏,他会耐着性子等待机会,待其人出现一些缺失的时候,他会上前抓住紧紧不放,再使出诸法无限扩大其缺失,从而一击而中。
李隆基又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李卿呀,吏部现在循资格授任,则官吏循序渐进。然天宝年间之后,为何没有新人入朕目之眼呢?”
李林甫近年以来逐年减少生员的名额,且从试题的命名到试卷评判,皆用一班老成古板之人主持,选出的人员既少又皆循规蹈矩,难有超卓之人入选。就拿开元年间与天宝年间相较,由于选才格式稍改,且李林甫一直兼知吏部尚书,其中就多浸润了个人的兴趣和指向,选才路向就趋向平庸。以进士科为例,虽依然以诗赋取士,却再也难见到如王维、王昌龄那样才华横溢之人。
李林甫对皇帝的问话并不惊慌,坦然答道:“陛下力倡循资格授任,则会试得中者皆须依序入官,他们从低秩做起,数年磨炼后方小有名气,如此方堪大任。天宝以来不过数年,他们其中谁为庸才谁为俊才,尚在观察之中。”
李隆基早失却了开元初年时诸事较真的精神,对李林甫胡扯的鬼话信以为真,于是又扯到另外一个话题:“也罢,如此就慢慢观察吧。然天下之大,真才俊者未必皆循科举之路入仕,朝廷须为他们另辟入仕通道。”
“陛下于开元之初即诏各郡县举贤良,吏部每岁之初皆重申陛下此诏,此通路一直向天下人洞开,请陛下勿虑。”
“然近十年以来,朕未见到各郡县举来之人呀?李卿,这样吧,速速拟诏公布天下,若有能通一艺者皆可集于京师,朕届时亲与他们对策殿中,以选贤才。”
李林甫想不到皇帝这日竟然有了选才心思,且还要亲自殿试。李林甫绝对不允许这样的场面出现,他相信草莽之中定有异人,仅以科举取人而论,自己这些年逐步减少录取名额,不知有多少人由此流落江湖;再者,若殿试之时有人口不择言,当面向皇帝叙说当今选才之弊,岂不是让皇帝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吗?
李林甫什么时候也不会当面顶撞皇帝,何况其中有着自己的幽暗心机呢?李隆基这些年来觉得李林甫使着顺手,李林甫的恭顺可意实在是讨了很大的便宜。他于是躬身答道:“陛下求才若渴,实为天下庶民之幸。臣遵旨拟制,并公布天下,使天下人知闻。只是举荐过程中,是否稍作改动呢?”
“改动何处?”
“天下之人通一艺者甚多,其中不乏卑贱愚聩者。若令他们蜂拥至京,再不分良莠皆入见陛下,臣深恐其中的俚言会污浊圣听。微臣以为,须为之规定相应的选荐程序。”
李隆基闻言微笑道:“李卿行事最依规矩,如此大规模选人,当然须有一套仪注程序。如此甚好,卿试言之。”
“微臣以为,对于自言通一艺者,可先由所在郡县长官精加检试,有卓然超绝者,再选送入京。这些人入京后,由吏部覆试,由御史台监之,最后取名实相符者闻奏陛下。”
李隆基闻言极为赞成,颔首道:“好哇,如此依序选才,超卓者定然能脱颖而出。李卿,就这样办吧。”
李林甫此后认认真真地办理此事,他先严令各郡县长官务必严格选人,后来选送入京者寥寥无几,此后吏部又依科举之制对来京之人覆试一遍,竟然无一人能与李隆基于殿中相会。后来李隆基问起此事,李林甫脸现寂寥之色,遗憾地答道:“经过一番选拔,竟无一人得中。看来天下贤才皆入官序,由此野无遗贤了。”此事于是作罢。
李林甫那日又向李隆基举荐杨钊,说道:“陛下重视选贤与能,实为天下之幸。那杨钊自得陛下圣目识中,其随同王鉷办事,果然钩校精密、处事缜密,王鉷多次向臣夸赞杨钊呢。想那杨钊当初不过为蜀中闲汉,陛下圣目能识其能,臣等万万难及。”
李隆基微笑道:“哦?杨钊果然能助王鉷办些事吗?”
“禀陛下,杨钊行事谨细,自从成了王鉷辖下,尤使王鉷省了许多计算之力。陛下,杨钊现任金吾兵曹参军兼闲厩判官,不过为八品职,臣以为其秩级有些低了,乞陛下另擢授其职。”
“李卿向来坚持循资格授任,杨钊此前无品无秩,现为八品实为骤升,且刚刚授任不久,又如何另为其擢授呢?”
“循资格授任为朝廷之制,然有超卓之人,陛下超授其职,既为陛下的恩泽,也体现陛下求贤若渴之恩情,臣以为并无不妥。陛下,那杨钊善于计算,擅长理财,如今户部度支郎中正好空置,臣以为可使杨钊补之。”
户部度支郎中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涂之利,岁计所出而支调之,秩级为从五品。若杨钊果然被授为度支郎中,就由从八品骤升为从五品,从此迈入朝廷高官之列。
李隆基沉默片刻,一个从五品的官员在他眼中实为平常,现在李林甫主动推举,且杨钊也确实有理财能力,他又为贵妃之亲,若超授可以一举三得,于是顺水推舟地同意了此事。
李林甫之所以力荐杨钊,既有杨钊近来刻意靠拢李林甫与王鉷的举动,也有李林甫拉拢杨钊的考虑。事情很明显,杨钊不过为蜀中一闲汉,何足道哉?然他身后有皇帝宠妃,他又经常入宫中伴于皇帝身边,李林甫想藉此与杨玉环姐妹修好,那么力荐杨钊不过费些喉舌,实为惠而不费之举。
杨钊被授为度支郎中之后,依然入宫替李隆基及杨玉环姐妹点算筹数。他这日依然点算精细无误,戏罢后,李隆基少不了又夸赞他,却依杨钊的新官职来言:“好度支郎耶!”
杨钊闻言当即跪倒谢恩:“臣以微贱之身得陛下圣恩,竟然超擢如此。臣感激涕零,不胜惶恐。”
李隆基笑道:“呵呵,加上这次,朕想不起你已然叩谢几回了。起来吧,李右相向朕荐你,那是不会错的。”
杨钊叩谢后起身,就见虢国夫人抿嘴笑道:“这个李林甫倒挺知趣,看到杨钊系圣上钦点之人,竟然向圣上力荐大讨便宜。呵呵,他若有目力,为何不早一些在蜀中发现杨钊啊?”
杨钊却知自己的荣华富贵与李林甫无关,自己之所以能与皇帝挨近,凭的还是这几个如花似玉的杨家姐妹。四姐妹之中,以虢国夫人最爱说话,且话语直率又嗓音甚大。李隆基对虢国夫人如此说话并无反感,反而眉开眼笑,心中甚美。
杨钊又拱手请道:“陛下,臣有一请,乞陛下恩准。”
“嗯,有何事相求啊?”
“臣现为度支郎中,主事天下财货。然臣名中有‘金刀’之意,臣深恐与天下财货相克,故请陛下另为臣赐名。”
李隆基闻言哈哈大笑,环视杨氏姐妹道:“哈哈,看来人若官职上升,眼光也为之一新。你们看,这位度支郎心中已存天下之念了。”
四姐妹闻言不禁莞尔。
李隆基又目视杨钊道:“好嘛,你心系天下,即是对国家有了忠心,就赐名为‘国忠’吧。”
杨钊又复跪倒谢恩:“谢陛下赐名,臣国忠衔恩叩拜。”
杨钊从此更名为杨国忠。
杨国忠因为李林甫力荐自己,就专门备些礼物登门拜望。
李林甫待人因人而异,譬如他见安禄山之时,将恩威并重用得恰到好处,力图使安禄山对自己产生畏惧之心。安禄山为胡人,在朝中无根基,他现在虽得皇帝信赖,然世事变迁,若其在朝中无重臣维护,那么皇帝圣眷也可能随时转变。杨国忠则与安禄山不同,他倚仗的是杨氏姐妹的裙带,观如此光景,皇帝专宠贵妃的局面恐怕短期内难以改变;加之杨国忠本人为人灵动,又颇有理财之能,就不可小视。李林甫再思杨国忠的出身,知道此人好赌成性,又一贯困顿,这样的人最为势利,且心有自卑之感,李林甫于是待之以礼。
杨国忠见李林甫满面含笑迎出门外,急忙躬身说道:“下官前来致谢,怎敢让丞相出门相迎?如此,下官就叩谢了。”他说罢即作势当庭跪倒。
李林甫急忙上前搀扶他,不许其跪倒。其实李林甫知道杨国忠根本无真心下跪,他无非作势而已。李林甫轻轻一扶,杨国忠也就不再坚持了。
二人入室后分宾主坐下,李林甫笑吟吟地说道:“杨郎中钩校精密,实为朝廷栋梁之才,圣上量才使用,杨郎中前程似锦啊。我为宰辅多年,顷年以来难见君似才俊,看来,我朝后继有人啊。”
杨国忠敛身谢道:“下官蒙丞相错爱,不料能越级晋升,国忠日夜感恩,不知所云,唯旦夕祷祝丞相身体康健,则为举国之福,大唐之幸。”
李林甫此时已知李隆基赐名之事,遂赞道:“杨郎中蒙圣上洪恩,举目朝中,何人能得圣上赐名?则杨郎中实为朝野侧目之人。假以时日,杨郎中前程不可限量。对,就是不可限量,我这里也深深祝贺杨郎中了。”
此后二人你来我往,互相恭维,种种谀词听来虽肉麻无比,二人却说得异常认真。李林甫见杨国忠携来礼物,先是推辞,最终收下。然又唤人当场准备回礼,其物价值,又甚于杨国忠所携礼物许多了。
杨国忠辞去之时,李林甫欲将之送到大门之外。杨国忠起初坚决不许李林甫行如此大礼,说道:“丞相官重年高,下官前来拜望,实为本分。若丞相如此多礼,下官今后就不敢登门了。”
李林甫怪道:“杨郎中许是不知,若外客来访,我向来皆送出大门。礼为万物之首,我现在忝居丞相之位,终有一日会致仕归养,莫非礼数需依官职而定,我要前倨后恭了吗?呵呵,只要我走得动,外客来访皆要送行。你今后不敢登门?若长时不来,我就要唤人前去促请了。”
杨国忠心中不知是真感动或是假感动,就在那里赞叹连声。他们下台阶之时,杨国忠例行在前,然他乖觉地与李林甫并排行走,又主动伸手相扶,极尽殷勤之意。
王鉷当然随李林甫的眼色来对待杨国忠,日常待杨国忠没有一丝儿上官的架势,实有兄弟之谊。王鉷现在位高权重,又能替李隆基捞钱,因此极得皇帝器重。他此前在京中见了外人,除了皇帝和李林甫之外,往往以鼻孔看人,现在待杨国忠如此,实为异数。
某日李林甫召来王鉷议事,其时堂中仅有二人面对,他们议事之后,王鉷不觉提到杨国忠的话题,王鉷说道:“恩相,这些租赋事儿,下官是否向杨国忠知会一声?”
李林甫脸露不屑神色,斥道:“我们好好说话,你提他干什么?真是好没来由!”
“他现任度支郎中,职掌租赋之事,恩相又待之以礼,为何不让他知闻呢?”
“嗯,王鉷,你以为杨国忠如何?”
“杨国忠如今得圣眷正隆,且为人灵动,精于算计,下官以为不可小视此人。”
“哼,说到底,此人不过一赌徒罢了。常人玩樗蒲,不过玩乐一会儿就此丢开,他却是以赌为乐。王鉷,你了解赌徒的习性吗?”
“下官不知。”
“这等人心中无礼仪廉耻之心,其心性浸润赌性。由此处世行事,皆以赌性为要。这等人往往大胆、执拗、不计后果、毫无礼仪约束,与人交往最是无情无义。王鉷,你既知杨国忠心中满溢赌性,知道与其往来进退之法吗?”
王鉷得李林甫一番教训,顿有醍醐灌顶之感,恍然大悟道:“恩相识人,入木三分,下官深蒙教诲。这杨国忠初入京城,毕竟羽翼未满,因潜伏爪牙忍受,假以时日,其真正嘴脸终究要显露出来。如此说来,许多事儿还是不让他知闻最好。”
“嗯,你与他相处时辰最多,也不可明里招惹他,须不卑不亢,妥当相处。”
“下官明白,下官定会妥当待之。”王鉷既知李林甫对杨国忠的真正态度,此后与杨国忠交往之时便更加谨慎。
李隆基念着西北军事,这日又向李林甫和陈希烈问询详情。
陈希烈禀告道:“王忠嗣自从兼知四镇节度使,知道圣上如此授任的深意,就进行了一些兵力调整。他令李光弼领赤水军屯积石,令哥舒翰领大斗军屯墨离,两军以钳形之势压迫石堡城。”
“可曾接仗吗?”
陈希烈向李林甫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答道:“王忠嗣来书说道‘平世为将,抚众而已’,他其实不愿让兵士甘冒矢石,硬攻石堡城,由此伤折不少。他派出两军向前压迫,意在观察吐蕃人下步行止,以找寻交战机会。”
李隆基闻言大怒,斥道:“这个王忠嗣,昔日年少时何等勇猛,为何官职愈高,胆儿却变得愈来愈小了?他手握四镇之兵,却对一个小小的石堡城畏若蛇蝎,竟然裹足不前?哼,真是没用。”
陈希烈又瞧了一眼李林甫,看到其目光中有暗示之意,遂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主帅有如此心结,恐怕一时难改。微臣以为,若使圣意顺利通达前线,最好考虑主帅易人。”
“主帅易人?卿有人可荐吗?”
“陛下,如今大唐国力鼎盛,王忠嗣竟然连一个小小的石堡城都拿不下来,许多军士皆引以为耻。他们义愤填膺,纷纷要求上阵杀敌,以建军功。右武威将军董延光数次上书,恳言奔赴前线。”
“这董延光此前可有战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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