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延光此前一直在京中宿卫,未曾在边关建功。”
“哦。”李隆基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默默思索,他知道边关易人务须持重,让一个没有实战经验之人领如此重任,那是万万不可的。他于是摇摇头,说道:“王忠嗣虽对攻石堡城不积极,然他在那里经营多年,西北近年无战事,他实有大功,不可轻言废之。然眼前局面亟需改变,二位爱卿,朕意再下诏书,其中厉言促王忠嗣出战,你们以为如何?”
李林甫微笑着答道:“陛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王忠嗣心意如此,恐难改变,他接旨后许是会出战一次,然不出全力,不痛不痒,实无关宏旨。”
李隆基叹道:“如此说来,除了易人,别无他法吗?”
场面上由此沉寂片刻。
李林甫率先打破平静,禀道:“陛下,臣有一法,可能会对王忠嗣有所触动。臣知道石堡城正面狭窄,若大举兵力难以展开,则有三万劲兵足可攻关。若陛下另任战将一员,自京畿之中募兵三万前赴石堡城,再让王忠嗣为后援,不知此计可行否?”
李隆基默思此计,觉得若能因此力促王忠嗣下定攻取石堡城之心,倒不失为一条好计,然他也有忧心,遂问道:“天下承平已久,京畿之兵多年来专职宿卫之事,他们若骤然上阵,能行吗?”
“陛下所言甚是,臣之所以如此建言,就是想让他们上阵得到磨炼。再说了,他们上阵攻关就是遭遇小挫,也无关大碍,王忠嗣坐拥雄兵,他不会坐视不管吧?”
李隆基于是下定决心,决然道:“也罢,就依卿此计而行。那个董延光不是数次上书请战吗?就授他为兵马指挥使,让他领兵三万,克日出征;另诏王忠嗣为董延光后援,董延光但有所求,他不得拒绝。”
二人躬身接旨。李林甫见皇帝果然依了自己的计策,顿时心中大乐。他知道,董延光此次领兵去攻石堡城,不管是胜是败,王忠嗣皆在皇帝面前讨不到好处。若董延光取胜,可见石堡城易攻,王忠嗣畏缩避战,你到底有何居心?若董延光遭败,大可将取败原因归罪到王忠嗣不配合协助之上。其实李林甫十分明白,以王忠嗣之智之勇,对攻取石堡城持重万分,那么这个石堡城肯定不易攻取,董延光以无战阵经验之身率一帮京畿承平之兵,又如何能取得胜利呢?
既然这样,李林甫心中就拿定了主意:董延光出征之前,自己须派人向他密密嘱咐一番。
吉温是日入夜后,又悄悄入李林甫宅中,自是有隐秘事儿禀报。
李林甫未曾向吉温明言自己对太子李亨的真实态度,然吉温已从上次李适之、皇甫惟明和韦坚一案中,大致瞧出了李林甫的真实目标,由此心领神会。
自从太子妃韦氏被废后,太子李亨的身边之人皆成为吉温的观察对象,良娣杜氏由于太子妃缺位,由此成为东宫内官之首,也就得到了吉温的重点关照。
吉温双手递给李林甫一封告辩,李林甫快速看了一遍,嘴角间就漾出了笑意。
这道告辩系左骁卫兵曹柳勣所写,柳勣的夫人即为杜良娣的姐姐,柳勣所告之人却为自己的岳丈杜有邻。
李林甫笑问道:“这个柳勣竟然首告自己的岳丈,其岳丈又为太子良娣之父,不会有诈吧?”
吉温道:“请恩相放心,那柳勣与小可约谈数回,小可核实多次,应该不会有诈。”
“嗯,他们翁婿之间,到底有何深怨呢?”
“小可都问清楚了。看来他们翁婿二人,性情大为不同。杜有邻为东宫赞善大夫,行事向来持重;而柳勣则轻傲狂放,喜交豪俊之士,他与淄川太守裴敦复、北海太守李邕、著作郎王曾等人交好,其在宅中辄喜聚饮。杜有邻不喜柳勣如此行为,多次训斥不已。”
“仅仅性情不同,柳勣也不至于翻脸首告嘛。”
“禀恩相,他们翁婿不和,如此就有了嫌隙,小可再从中叙说利害,那柳勣当然会反戈一击了。”
“哦,怪不得,若无你从中相助,柳勣能想出如此罪名吗?”
“对呀。柳勣与杜有邻为至亲,现在柳勣首告自己的岳丈,如此所行大违常理。外人闻言,皆会以为杜有邻有大逆之罪,虽至亲之人也不敢为之隐瞒。”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你与罗希奭现在行事,愈发炉火纯青了。嗯,既有首告,即可兴刑狱之事,这的确为一桩大案子。”
“若恩相允可,小可这就开始动手吧?”
李林甫脸色凝重,沉思片刻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尚非时机,先押后一段时辰吧。那个柳勣,现在果然在你掌控之中吗?”
“请恩相放心,柳勣何时说话,又如何来说,须凭小可言语。”
“这就好。你须对柳勣说知,事发之前,不可一字一语流出。”
“小可明白。”吉温明白此事先搁置一段时辰,也就乖觉地不再多言,又面含笑容另禀他事,“恩相,小可刚刚寻来一名绝色女子,若得恩相允可,晚间就送入尊府吧。”
李林甫府中现在媵妾成群,因人数众多,分两处居住。吉温深明李林甫老来弥坚,深爱此道,多年来坚持为其觅人不已,已为李林甫选来佳人七名,由此大获李林甫赏识。现在吉温欲再赠佳人,李林甫当然来者不拒,笑答道:“好呀,此女从何处觅来呀?”
“禀恩相,此女系契丹绝色佳人。”
李林甫闻到“契丹”二字,脸上的微笑顿时凝成冰霜之态,沉声问道:“契丹?看来你与安禄山来往颇多,此女定是安禄山托你转赠于我的吧?”
吉温见李林甫脸色严肃,又知李林甫对安禄山的态度,心中顿时一沉,只好硬着头皮答道:“禀恩相,此女确为安禄山所赠。小可知道恩相严谨,然又思此女已送入京城,再送回颇费周折,如此就请恩相笑纳了吧。”
“嗯,你既知我之态度,为何还要前来招烦?就物归原主吧。”李林甫自从见过安禄山,深知此人面似蠢笨,内心其实机警无比,由此有了警惕之心。不料安禄山被自己拒去赠物,现在又来赠人。人与物相较,人又比物凶险多了。自己若接纳此女,焉知此女是否为安禄山埋在自己身边的眼线?那么自己的一举一动,安禄山许是会了如指掌。
吉温与安禄山交往密切,李林甫心中其实并不舒服。李林甫由此想到,这个安禄山倒是颇有手腕的,吉温跟随自己多年,不料东北一行,两人竟成莫逆之交。他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哦,看来安禄山待你,果然非同一般啊!吉温,那安禄山到底有何长处呀?”
吉温察言观色,感到李林甫所言非善,他久侍李林甫身边,深知其习性及手段,心中由此大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说道:“恩相,那安禄山不过胡人一个,他纵有长处,到了恩相面前,实属蚂蚁一般,小可与其相交,无非想藉此获得一些讯息,以为恩相出力。”
李林甫轻声警告一声,看到吉温如此乖觉,心中就大为妥帖,说道:“好好说话,你又为何如此多礼了?起来吧,你有如此想法,我很欣慰。”
吉温依言起身。
李林甫又嘱咐道:“我如此提醒你,实为你好。你为御史中丞,列为朝廷高官,那安禄山为胡人边将,你们若来往颇密有了痕迹,传入圣上耳中,你岂有好处?”
吉温躬身道:“恩相训诫,小可谨记心中,今后定注意言行。”
二人皆为聪颖之人,凡话点到为止,不用多说。李林甫于是又转往另一个话题,问道:“西北诸吏中,可有相信之人吗?”
“不知恩相问的是哪一类人?”
“嗯,就是近三年中,能与王忠嗣有过交往的郡县官吏。”
吉温默默想了片刻,实在想不出有此类人,只好答道:“恩相,小可实在想不出。”
李林甫横了他一眼,斥道:“再想!西北之郡官员众多,难道竟无一个可相信之人?”
李林甫如此问话,吉温当然知道其本意何在。这人既要与王忠嗣有过交往,又要与吉温相熟,则李林甫实想寻出不利于王忠嗣的凭据。然一时之间,这样的人儿须从何处寻来呢?
吉温就在那里苦思冥想,眼光中忽然一亮,急忙说道:“恩相,小可想起一人,只是此人已不在西北了。”
“此人为谁?又在何处?”
“此人姓魏名林,现任济阳别驾。”
“如此不相干之人,有何用处?”
“恩相阅人甚多,想是记不起此人了。魏林昔为鄯州刺史,其时王忠嗣为陇右节度使。某一日王忠嗣向朝廷奏报魏林解送粮草不力,魏林由此被贬为一个八品之吏。”
李林甫道:“鄯州刺史?天宝初年改州为郡,那么魏林贬官实为开元末年的事儿了。时辰那么久远,我真是想不起来。多年过去,不料还为一县小吏。”
“对呀,若追根溯源,魏林以刺史之身降为小吏,还是要归咎到王忠嗣身上。小可也是近来偶然得知,说那魏林现在怨气很大。然王忠嗣现为四镇节度使,又是皇帝假子、太子挚友,他终究无计可使。”
李林甫得知济阳竟然有这样一个妙人儿,顿时来了兴趣,就吩咐道:“好呀,你不妨寻个缘由将魏林召唤入京,你们两个可以好好叙说一番。”
第十六回 折粮换绢入左藏 遭诬兴狱去良将
定昆池经过近两年的修缮,终于整修一新。其中山水依旧,而楼阁亭殿因原件破败,故拆掉重建,又在池中华岳山下别筑百尺高台,以为演舞之用。园内青林繁茂,绿水弥漫,波光潋滟,池水清淤后又多植千叶白莲,到了秋风起时,满池之侧白莲盛开,人或俯视或泛舟其中,宛如仙境一般。
李隆基得知定昆池整修完毕,遂携杨玉环前去观看一番。他们行至池中高台上站定,举目四观,李隆基不由得赞叹道:“好呀,一个破败的园子,不过稍稍一修,就成为一处好景致。玉环,若在此高台上演舞,是否更加尽兴呢?”
杨玉环笑道:“此前歌舞,多在殿堂之中,若在此高台上起舞,似融入天地之间。那满池的白莲,又似在足底,确实别有韵味。陛下匠心独运,常人又如何想起这等好主意?”
“呵呵,不过旧物利用罢了。想那悖逆庶人用了多少国家财货营造此池,一旦弃之竟然破败无比,实为暴殄天物啊!我令人稍加整修,顿时再换新颜,岂非惠而不费之举吗?”
李隆基在这里自诩得意,又哪里知道修缮此池所费巨大呢?仅以其中的亭阁而言,将作监知道皇帝与贵妃最喜香味弥漫,遂将其中亭柱、围杆皆用沉香木造成,此次修缮土方工程量不大,而所用诸物皆为精贵之物,则所费也不输于安乐公主当初的造池之资。
眼见千秋节将近,李隆基遂嘱这年的宴乐之地就改在定昆池。八月初五这日,百官贵戚络绎不绝地自城中赶赴定昆池,他们依序向李隆基祝寿之后,就开始静观台上歌舞。李隆基作为寿星,当然不便再上台擂鼓吹笛,仅见那杨玉环抖擞精神,带领一帮衣着光鲜的伎女在台上翩翩起舞。因台面阔大,舞者竟然达到一百五十六人之多,其白色舞衣上下翻飞之际,与池中的莲花相映浑然一体,将《霓裳羽衣舞曲》演绎得美妙绝伦。
杨国忠第一次在百官序列中当面向李隆基祝寿,此后归入座中默默观舞,心中思绪却纷乱如飞。
王鉷现任户部侍郎兼知御史中丞,又身兼二十余使,大唐的财货收支实集于一身。王鉷现在得李林甫嘱咐,待杨国忠甚为礼遇,然并不交托财货详情。杨国忠冷眼旁观,心中渐有计较。
赌徒樗蒲之时,虽全盘皆现狂热亢奋之情,然每盘掷骰计筹之时,脑中又异常冷静清醒,其静观盘面形势及对手细微,以察制胜之道。
杨国忠不能详知财货收支详情,缘于自从李林甫为相以来,朝廷收取租赋,改变了此前由户部所司单一收取的格局,变成由户部所司征收主要租赋,另由诸使再收杂赋的局面。王鉷身兼二十余使,每年可额外收来许多财物供皇帝使用。杨国忠那赌徒的眼光已识破了其中的奥妙:王鉷之所以得皇帝宠信,缘于王鉷能替皇帝敛钱。眼前美如仙境的亭台楼阁,乃至歌舞宴乐,其器物精美无比,若无王鉷日日进钱,皇帝哪儿能花得如此畅快?
杨国忠任度支郎中,毕竟能窥知朝廷大致进项状况。他见李隆基现在动辄赏赐,出手很大,刚刚修缮好定昆池,又要修缮龙池和太液池,则花费日增。由此预测到,按王鉷现在的敛财途径,恐怕有些力拙了。
是日宴散回京,杨国忠其时已将妻子和儿女接入京来。那鲜于仲通眼见杨国忠入京后果然得意,就派专人将杨国忠的家眷送至长安,并随之送了厚厚一笔程仪。杨国忠于是用这笔钱,再加上虢国夫人等人所赠,在京中买了一处宅子,将家人安顿于此。杨国忠回府后与家人一同用过晚膳,就乘马奔往虢国夫人宅中。其妻早已风闻二人的暧昧事儿,然夫君的富贵毕竟得虢国夫人之助,夫君此去就是一夜不回,她也不敢多话。
虢国夫人面前虽新欢不断,然杨国忠毕竟是自己的初恋,且杨国忠嘴上和床上功夫甚于常人,她也就难舍难分,心里将之视为夫君一样。到了就寝时分,杨国忠就揽着虢国夫人入榻而卧,少不了一番颠鸾倒凤。
事毕之后,杨国忠揽着虢国夫人的胴体,恭维道:“妹子,白日里瞧着你的容貌,夜来再抚此柔嫩的身子,我竟有历久弥新的感觉。”
虢国夫人嗔道:“你这张油嘴只会哄人。哼,你那时跑得无影无踪,怎么就忘了此话了?”
“唉,这笔老账,妹子什么时候能忘记呢?或者妹子今后用一根小绳,将我拴在你裙带之上,这样就不会失踪了。”
“你说得好听。只怕我现在就是用大棒赶你,你也会赖着不走了。”
“哎,妹子,我今日前来,其实有事相商。”
“什么事呀?你不会瞧着你那娼妻生厌,就想让我替你寻一门望族亲事吧?”虢国夫人近来热衷于保媒拉纤之事,其日常在“十王宅”、“百孙院”穿行甚多,说媒甚有功力,基本上百说百成。当然,她办这些事儿并非全凭热心。若保媒成功,当事者(主要是女方)需纳钱千缗,以酬谢意。
杨国忠道:“唉,我哪儿有这种闲心呀。妹子,我今年已四十岁,虽被授为度支郎中,却在衙中闲得无聊,唯一的正事,即是替圣上和你们算筹。”
“呵呵,你以无品之身擢升为五品,心犹未足吗?”
“唉,妹子不知我心呀。我想办些事儿,非是为自身考虑,却是替妹子着想啊。”
“好一张油嘴,我瞧不出这其中与我有何干系。”
“王鉷不过为侍郎之身,他得圣上宠信由此权倾天下,凭借什么呢?此为明眼之事,妹子其实不知,王鉷身兼二十余使固然为圣上敛钱,他借这些使职,自己又得了多少好处,想是妹子不知吧?妹子应当知道李林甫与王鉷的宅第之精吧。王鉷自己得好处之时,也不忘孝敬李林甫,他们若靠自身俸禄,焉敢花钱如流水?”
“是了,李林甫宅第之精,媵妾如云,若仅靠自己的俸禄和圣上的赏赐,那是不敷用度的。如此说来,王鉷实为向李林甫输钱之人了?”
“不错,就是这样。妹子近来颇爱保媒拉纤,所得酬劳有几许呢?那王鉷稍动手脚化公为私,仅一小笔就抵去妹子十年之功。妹子,我若能真正办事,得些好处岂不都是妹子的?”
虢国夫人现在荣华富贵,诸事遂意,唯对钱货最为渴求。她想要更精美的府第,用最好的香料器物,由此夸富京城。她之所以热衷于保媒之事,即是想借机敛财。现在杨国忠向她指明了一条敛财的明路,顿时神情大振,翻身坐起,目光炯炯地说道:“你这张油嘴别是又想讨我欢喜吧?化公为私?哪儿有如此轻易之事?”
杨国忠叹道:“妹子呀,人们千里做官都图些什么?莫非为那些微薄的俸禄吗?人人渴望升职,莫非想图些虚名吗?错了。权力愈大,则进项日多,举目天下,能如王鉷这样便于敛财的位置,不过一人而已。若以日进斗金喻之,并不为过。”
“好呀,果有如此美事,为何不为呢?好吧,我们今日约定,我若助你占此位置,所得务必平分。你这张油嘴也不要说得如此动听了,果然将所得全部奉与我,你那娼妻与儿女能够愿意吗?”
“我的俸禄足够他们使用,妹子不用多虑。”
“罢了,就这样定吧。”虢国夫人想着此等美事,脸上顿时美颜绽开。她忽然又想到自己非是皇帝,若直言向皇帝荐杨国忠上位,皇帝能答应吗?且杨国忠刚刚被授为度支郎中,皇帝之所以如此超授,毕竟顾及自己姐妹的颜面,现在再提要求,此话如何出口?她于是叹道:“此事虽好,毕竟难办。你刚刚擢升不久,圣上能容进言吗?”
杨国忠伸手将虢国夫人拖入被中,俯耳轻声说道:“只要妹子肯援手,此事定然能成。我心中已有计较,功成时妹子可适时进言,则大事可谐。”
虢国夫人闻此语态,就笑骂道:“你也学会莫测高深了,不会是油嘴哄着我,暗里又想卷我的钱货吧?”
且说董延光领兵进入河西地面,与王忠嗣照会一面后,即提兵向石堡城开进。
王忠嗣得知皇帝派来董延光攻打石堡城,从中觑知了皇帝的心思及对自己的不满,情绪为之十分低落,就对哥舒翰和李光弼感叹道:“不料圣上执意如此,令我实在不堪呀!唉,圣上此前对边事甚为谨慎,只要边境安静就行,并不刻意轻启战端,为何现在心性大变呢?”
哥舒翰虽对王忠嗣恭谨非常,然其心性骁勇,对石堡城也倾向于攻打,遂说道:“王大使,皇命如山。想那石堡城何足道哉,待那董延光引兵来此,且在一旁观战,末将率兵拿下石堡城即可。”
王忠嗣厉声说道:“你随我多年,岂不明其中详细?不错,石堡城何足道哉,若倾全力攻打定能拿下。然拿下石堡城又有何用?大唐难道在意那些雪域之地吗?现在吐蕃有内乱势弱,却是倾举国之力来守石堡城,我们硬碰硬前去攻城,那里地势狭窄,大军难以展开,徒伤折兵力而已。哼,只怕不死两万人,难破此城!”
李光弼为人持重,且思虑甚详,就忧心忡忡地说道:“近来京中之人对这里战事鼓噪不已,一些人豪言当取石堡城,圣上定是受了这些人的蛊惑,由此派董延光出征。王大使,末将以为不可小视此事,须防有人藉此兴风作浪。”
王忠嗣颔首同意,缓缓说道:“对呀,我今日与你们商议,正是珍重此事。董延光带领三万京畿之兵,他们未历战阵,又如何能撼动石堡城?其败局已定,无非最后伤折多少罢了。这样吧,还由你们二人率赤水军与大斗军,以为董延光两翼,可伺机救援,且要防止吐蕃人乘胜冲击,乱我阵脚。”
二人躬身答应。
王忠嗣又道:“董延光何许人也?他到底有何能耐?唉,说不得,基于大势,他来到时,我还是要好好劝说他一番,望他体恤将士生命,争取少伤折一些吧。”
李光弼劝道:“京官向来眼界甚高,董延光又是奉钦命而来,估计难入忠言。王大使与其叙话之时,还望慎言,以防被他拿到了口实。”
“我知道,为恤将士生命,我不得不说。”
王忠嗣见了董延光,先介绍石堡城的敌方情势,又劝说董延光攻击受挫时,须稳扎稳打,不可一味硬攻,以防伤折太多。
董延光踌躇满志提兵来此,正是志高意扬的时候。王忠嗣如此说话,他听后却觉得王忠嗣既畏缩避战,现在又怕自己建功后扫其颜面、抢其功劳,心中就不以为然。王忠嗣毕竟为四镇节度使,又骁勇善战威名远扬,董延光想说硬话,终归不敢,遂不软不硬地说道:“圣上极为重视此战,望王大使妥善备好后续粮草。至于战事之时,末将自会谨记王大使忠告,妥善应之。”
王忠嗣又道:“我已让哥舒翰与李光弼领兵前去,以为董将军两翼。交战之时,他们皆归董将军统辖,可以互为支援。”
董延光笑道:“想是王大使多虑了。一个小小的石堡城,末将所率三万兵马去攻,已然足矣,却不用劳动二位将军了。”
王忠嗣见话不投机,也不愿多说。
此后的战事进展正如王忠嗣预料的一样。董延光引兵来至石堡城下,连日间至城门前搦战,奈何其骂阵声若石沉大海,吐蕃人稳居石堡城墙之上不理不睬。董延光于是推出抛石车、连弩等大型兵器,一阵疾射之后即派出肩扛云梯及撞门巨木的兵士出击,其结局可想而知。石堡城墙系用巨石垒就,墙高壁厚,两边山峰夹峙。唐军巨石袭来之时,吐蕃人即躲入石垒之中,待唐军冲锋,城墙上及两侧山峰上顿时布满了吐蕃人的身影,他们或使弓箭,或掷投枪,转眼间可将城门前空地上的唐兵屠杀得干干净净。
董延光连攻三日,城门前唐兵的尸体叠如小山状,不知不觉间已伤亡五千余人。董延光再下令冲锋时,辖下的偏将、都尉等人跪满一地,齐齐说道:“如此战法,就是全军覆没,也难将石堡城拿下。董将军若再下令冲锋,还不如将我们悉数斩了,也强似死在吐蕃人箭下。”
董延光无计可施,只好收兵不攻。这时吐蕃人派来一使者说道,若唐军到城下收尸,却是无妨的。董延光到了此时,方悟王忠嗣的前言不虚:吐蕃人确实倾举国之力来守此城,他们最喜唐军硬攻此城,至于尸体之事则可示之以礼了。
未伤敌人皮毛,而自伤五千,此为大败之战,已毋庸置疑。董延光当初主动请战,又得皇帝期望甚高,若如此灰溜溜地班师回京,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处置。董延光想起临行前的情景,遂缓缓退兵,连夜修成奏书,将战败的原因归咎到王忠嗣的身上,然后静待回音。
李隆基是夕樗蒲之时又获大胜,待杨国忠数筹之后有了终局,就笑眯眯地说道:“好呀,自从有了度支郎计筹,我的胜局为何就多了许多呢?呵呵,想是此前你们姐妹合伙作弊,以此来暗算我吧?”
四姐妹当然不依,虢国夫人说道:“陛下如此说话,却提醒了我等姐妹。国忠为陛下度支郎中,凡事皆要秉承圣意,他如何计筹,我等浑然不知,他暗里替陛下计多一些,实为正常之事。”
“哦,不料你们还倒打一耙,就成国忠算计你们了?国忠,果如此言吗?”
杨国忠答道:“陛下,臣计筹之时不敢欺瞒。臣记性甚好,若她们不信,臣可自起局开始逐一讲来。”
“好呀,你就讲上一遍,免得被人冤枉。”
杨国忠于是将逐盘情势一一讲来,其记性甚好,又口齿伶俐,果然将结局讲得毫厘不差。
李隆基笑道:“听清楚了?我之所以能大胜,靠的是自己的手劲和运气,哪儿需要国忠帮忙呢?”
虢国夫人撇嘴说道:“嘿,陛下库中财货山积,还不忘琢磨妾的这点小钱。想是陛下最爱财货,由此见物就收,没有手软的时候。”
杨玉环也笑道:“对呀,陛下,连妾等的小钱都挣,陛下的手似乎狠了一些。”
李隆基知道她们几个在哄自己开心,心中就很欢喜,笑道:“嘿,还说什么财货山积,我为何未见到呢?想是那些如山堆积的财货,无非经过库藏一回,又转被赐入你们的宅中了吧?”
在座六人顿时相视而笑。
杨国忠停下手中活计,起身禀道:“陛下,眼前提起财货一事,臣想起一计,可使左藏库日日溢满。”
李隆基之所以擢拔杨国忠,无非瞧在杨玉环姐妹的颜面上,却与杨国忠的个人才能毫无干系。想李隆基个人才识超卓,一生阅人无数,多少能臣良吏供其驱策,他又如何能将杨国忠瞧在眼中?现在杨国忠提出能使左藏库溢满,他有些将信将疑,仅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呀,可详细说来。”
“陛下,臣访诸郡县之时,见个个义仓满溢。仓粮为防陈化,须诸岁更换,如此徒费人力,且损耗不少。臣以为可改变义仓之法,令诸郡县不用储粮,将之换成等值布帛输入京师左藏库即可;另丁租地课之税,往年皆以粟米方式输入京师,其运费甚巨,自此以后,亦将之折纳为绢。”
李隆基听了这两条提议,眼光顿时精亮,赞道:“好主意!”
杨国忠所提两项,后一项将丁租地课折粮为绢输入京师,虽能节省不少运费,毕竟朝廷所得有限;而前一项非同小可,若能施行,朝廷顿时可变得巨富无比。
义仓系贞观年间时所兴,其本意在于救荒,不论王公庶人,计垦田多寡,亩纳地税两升,秋熟收税入仓,歉收则散赈灾民。
李隆基于开元之初恢复此法,到了开元中期,鉴于连年大熟,谷价渐落,为防谷贱伤农,就下诏各州县若遇丰年谷贱时,可由朝廷拨款收粮贮入义仓中,待粮价上升时再卖出,义仓由此就多了一种新功用。
开元年间至今,丰年为多,歉年为少,则岁岁每亩纳税两升,使义仓爆满;加之为防谷贱购入之粮,诸郡县迭增义仓数量。由此为诸郡县长官带来一个愁眉之事:义仓贮粮年年增加,除了要淘汰一些陈粮以外,仓房贮量难以为继。
义仓为朝廷设置,地方官吏们不敢动用,虽在淘汰陈粮时讨得一些便宜,终究不敢大肆妄为。唯有韦坚筹备广运潭盛会时,令诸郡从义仓中拿出贮粮,然后折绢再换成各色轻货,以博李隆基欢喜,算是消耗了一大注。义仓之货未在朝廷岁入之例,韦坚待盛会过后,即可自行做主,将诸物私赠他人。
现在杨国忠倡言将义仓储粮折绢输入京城左藏之中,诸郡县历经数十年的贮集,若骤集在一起,实为一个骇人的数量。李隆基深识其理,稍稍一思索又笑道:“若此法实施,则左藏之库就稍嫌狭窄了,须扩充数倍。国忠此法甚好,左藏库满,则朕就真正成为富家翁了。”
将义仓之粮折绢输入左藏,其实改变了义仓丰收歉补的原则,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与皇帝毫无干系。若集于左藏之中,又是与实钱一样等值的绢绸,又未列国家入项,实与无头之物相似,那么皇帝若想取用,就同私家钱库一样。
李隆基越想越高兴,哈哈大笑道:“国忠此议,价值万金,朕定会重赏。”
虢国夫人想起了那日与杨国忠缠绵时的情话,觑准了这个时机,当即插言道:“陛下果然吝啬。国忠此言替陛下挣来了多少财货,如此一点赏钱就将有大功者打发了?”
李隆基此时心情甚好,笑问道:“好呀,若三姨不满,可以再替国忠请求嘛。”
虢国夫人道:“陛下常夸国忠有理财之能,然仅使他在此替我们计筹,不肯大用。国忠今有好建言,陛下又欢喜,此事终归由王鉷前去办理,有功劳定是王鉷的,又如何显出国忠的手段呢?”
“哦,三姨替国忠打抱不平来了。好呀,国忠有此意否?你若有意,此事就由你一力署理,却不用王鉷插手。”
杨国忠当即跪倒,叩谢道:“陛下待臣以信任,臣定戮力办理,不敢有差。”
李隆基喜道:“起来吧。国忠,这次就全看你的手段了。届时左藏溢满,朕定重重赏你。”
虢国夫人看到果然替杨国忠谋到了一个好差使,眼前似乎现出那些黄白之物及各色珍货源源不断流入宅中的情景,心中就乐开了花。她走到李隆基面前摇动其手臂道:“国忠若能建功,其中也有妾之功劳,陛下也要赏赐妾呀。”
李隆基看到虢国夫人那神采飞扬的艳面,心间忽然一动,觉得她与杨玉环相比,激情四溢,别有趣味,遂伸手轻拍其肩,笑道:“你也为功臣,当然要赏。”
却说李林甫接到董延光报来的奏书,阅罢后即露出开心的微笑。他令人唤来吉温,然后屏退左右开始密谋。
李林甫说道:“那两件事儿可以着手办了。”
吉温明白,这两件事儿,一是柳勣告杜有邻,二是魏林告王忠嗣,就当即答道:“请恩相放心,小可这就让柳勣入京兆府首告,今日晚间可将杜有邻等人拘来,不出三日,定有结果。只是魏林又回了济阳,若一来一回,颇费时日。”
“不妨,你嘱驿所快传,让魏林速速入京就是。”
“请恩相放心,十日内定让魏林入京。”
李林甫又沉默片刻,问道:“魏林上次入京,你们谈得还好吧?”
“记得小可曾向恩相禀报过,魏林一口咬定,他昔日为鄯州刺史时,曾数次闻王忠嗣亲口说过,王忠嗣因自幼与太子李亨为伴,当力奉太子为君。”
“嗯,只要有了这句话,王忠嗣大罪难逃。那魏林入京之后,就找你首告吗?”
“小可忝为御史中丞,魏林来此首告,实为正途。”
李林甫摇摇头道:“这样不好。外人皆知你昔为我的门客,你若接状,再奏闻圣上,外人定会说此行系我指使。”
“恩相……恩相想让魏林去何处?”
“让他去找杨国忠!”
“杨国忠?杨国忠不知此事详细,魏林骤然见之,万一杨国忠不予理睬,如何是好?”
“你须事先与杨国忠商议一回。”
“恩相,那杨国忠自恃贵妃之兄,又得圣上宠遇。若小可让他信了魏林言语,他能相信吗?”
李林甫冷笑一声,说道:“他如何会不相信?杨国忠现在渴望在圣上面前建功,见了我又殷勤备至,你去与他相商,他定知此为我的主意,他实在欢喜得很。”
吉温心中就充满了对李林甫的钦佩之情,若杨国忠将魏林的言语告诉皇帝,实有两个好处:皇帝现在宠遇杨国忠,且杨国忠与王忠嗣素无瓜葛,那么魏林的告发就多了几分可信;外人皆知杨国忠为贵妃的哥哥,就可将李林甫的身影悉数隐去。
吉温躬身退出,他先派人去唤魏林入京,再将罗希奭唤将过来密密嘱咐一番。是日,一场炼狱之事又拉开了大幕。
李林甫先将董延光的奏书押下,得知魏林入了京,并确认杨国忠已向李隆基禀报王忠嗣的谋逆之事,方手捧董延光奏书入宫请见。
李林甫向李隆基行礼起身后,偷眼看了李隆基的神情,就见其面上满是恼怒之色,心中知道此定为魏林所告言语起了作用,李隆基果然说道:“李卿来得正好,朕正要派人唤你过来。”
李林甫躬身道:“陛下唤臣,莫非也得知了西北败绩之事吗?唉,近日西来官道上遭逢大雨,山体滑坡,由此阻了交通,董延光败绩的奏书今日方到。”
李隆基却不知道西北军败之事,惊问道:“董延光大败了吗?”
李林甫双手递上奏书,叹道:“唉,三万兵马竟然伤折五千,那石堡城却岿然不动。看来董延光出征时的豪言壮语,其实皆为虚言。”
李隆基快速阅读奏书,待将书阅完,起初心中对董延光的失望之情,已然转换成对王忠嗣的满腔愤怒。
原来董延光奏书中所写,将此战失败皆归咎于王忠嗣身上。董延光罗列了王忠嗣的几大罪状:其一,王忠嗣不遵圣旨,迟迟不接济粮草,遂使董军处于半饥饿状态之中;其二,王忠嗣不肯拨出军资定赏格,所谓“重赏之下定有勇夫”,因赏格不行,交战时兵士不肯奋勇上前;其三,王忠嗣有妒忌之心,处处设限,譬如董军不明地理,王忠嗣竟然不肯出引路之人,更不用说交战时予以援手了。
董延光如此奏报,明显是颠倒黑白,诬陷王忠嗣,以掩自己的败绩。其奏书之言极端偏激,往昔朝廷遇到此等情状,照例会派员前去核查,再定有关人员罪责。
李隆基这日却没有如此耐心,他将奏书拍在案上,怒道:“看来王忠嗣果然有谋逆之心了,李卿,速将王忠嗣押回京中,再由三司勘问。”
李林甫想不到皇帝竟然决绝如此,似惘然地问道:“陛下,此战系董延光主之,王忠嗣虽不予配合,毕竟为次。再说了,王忠嗣为四镇节度使,其在西北经营日久,若骤然取之,是否对边事无益呢?”
李隆基怒道:“哼,正是他身兼四镇节度使,朕方如此持重。李卿,你知道吗?杨国忠昨夕向朕奏报一事,他得济阳别驾魏林首告,言说王忠嗣多次说过欲奉太子为君。唉,朕还未死,他就如此性急吗?”
李林甫惊道:“啊,王忠嗣竟然有如此之心!还请陛下持重,魏林为何方人物?他又如何能知王忠嗣的言语?”
“是呀,这些皆需核实。这王忠嗣实在令人着恼,他畏缩避战也就罢了,还要掣肘董延光,遂遭此大败。你速派人前往河西,将王忠嗣拘入京来,由你主持,对他进行三司会审。嗯,这个魏林也需好好问询一番,以查证其言是否属实。”
李林甫想不到自己所设之计,竟然如此轻易实现,那一忽儿,他不敢相信此为真事。他躬身答应后,又禀道:“陛下,王忠嗣为四镇节度使,他被拘入京后,这四镇由何人主之呢?”
“朕见那哥舒翰骁勇善战,河西、陇右两镇暂由其署理,另河东、朔方两镇暂由副使主之。对了,你让那哥舒翰入京一回,朕想见见他。”
李林甫领命而去。
王忠嗣之案由李林甫主持,吉温与罗希奭照例为其先锋干将。他们依计步步深入,果然将此案审得结结实实。
王忠嗣先是被拘入京,当即被投入到京兆府狱中。董延光、魏林等人也被罗希奭审讯多次,即使不用王忠嗣的口供,一场惊天逆谋已显现无遗。
王忠嗣手持四镇之兵,自恃与太子为友,此有魏林证言为佐证。至于王忠嗣不愿攻取石堡城,缘于他与吐蕃暗里勾结,吐蕃人答应王忠嗣起事时为后援,王忠嗣则承诺保全吐蕃之境。
三司会审后很快得出结论:王忠嗣犯谋逆及勾结外番之罪,按律当斩。
至于杜有邻之案,罗希奭频繁拿人审讯,早将京中闹得鸡飞狗跳。李林甫未将案件详细禀至李隆基,仅说有一案正在审理之中,自是他认为未到禀知时机。
眼见李林甫的图谋得逞,哥舒翰奉旨入京,却为王忠嗣之案带来了变数。
王忠嗣被拘入京之时,其部将悲痛欲绝,竟有人提出杀掉拘押之使,赖哥舒翰与李光弼力阻,方使诸将放行。王忠嗣在西北经营多年,其战必破、攻必克,极得将士爱戴,此次不愿硬攻石堡城,实为不愿枉伤人命。当他们得知哥舒翰奉旨入京之时,纷纷拿出个人财帛交予哥舒翰,竟然在哥舒翰帐中集拢成堆。
哥舒翰见状问道:“你们莫非欲用此物贿于圣上吗?”
有人说道:“此案由李林甫主持,其下由吉温与罗希奭审理。此三人心思既狠,又最爱财,就请哥舒将军将此物奉与他们,或许能替王大使留下一条命来。”
李光弼这些日子潜心思索,其所派入京打探讯息之人传回话来,说一个名为魏林的济阳别驾诬告王大使欲以太子为君,他心中由此隐隐猜测,此事许是与李林甫大有干系。王忠嗣平素将李光弼倚为可倾诉之人,前次皇甫惟明一案,他们曾谈论多回,认定李林甫早年极力推荐寿王为储君,而今日李亨为太子,殊非李林甫之愿,则皇甫惟明一案其实暗指太子!他于是叹道:“若无圣上旨意,何人敢把王大使拘入京中呢?你们想使钱贿之,妄图替王大使保命,终归枉然。”
李光弼又转向哥舒翰道:“圣上召哥舒将军入京,显见对将军极为倚重。若哥舒将军见了圣上,将此地详情据实禀报,由此力保王大使,此法更优于使钱了。”
哥舒翰慨然说道:“光弼说得不错,我正有此意。请诸位放心,我此次见了圣上,拼着去职为民,务必保全王大使性命。我辈追随王大使,皆系赤胆忠心之人,圣上向来睿智圣明,定然能明我辈心意。这些钱帛,还请诸位取回吧。”
哥舒翰入京请见李隆基,依例行礼后,李隆基令其平身,笑道:“早闻哥舒将军一枪挑三将的英勇之举,你的那杆金枪,朕很想观瞻一回。”
“禀陛下,末将向来枪不离身,然不敢带入宫中,现寄放在旅舍之中。”
李隆基颔首道:“朕知道。哪日得空,你可在演武场内向朕演示一回。”
“全凭圣上指示。”
“嗯,朕听说卿既勇猛,又善读书,对《左氏春秋》及《汉书》最为谙熟。好哇,不知卿最喜哪位古之良将呀?”
“禀陛下,末将最重汉中郎将苏武。其被匈奴扣留十九年,困居北海牧羊,不改其志,其所持汉节虽旌尾掉失,犹护持返京。”
哥舒翰系突厥哥舒部后人,他现在如此说话,早已没有华夷之分,将自己视为大唐之人。李隆基想起哥舒翰的渊源,心中感动,赞道:“好呀,看来你读书果然用心,明白为将之道,首要者即为忠心。朕此次召你入京,欲授你为鸿胪卿,并兼知陇西节度副使,今后陇右军事,就由卿忠心主持了。”李隆基虽授哥舒翰为鸿胪卿,表明哥舒翰从此成为三品大员,且兼领京职,体现了皇帝的重视,然仍以主持陇右军事为主。
哥舒翰急忙跪伏谢恩,又叩首说道:“陛下,臣有一请,乞陛下宽恕。”
李隆基笑道:“你但有所求,朕皆准奏。对了,朕还要在京中赐卿一所宅第。”
哥舒翰顿首道:“陛下,臣深谢圣恩。臣有一请,臣愿去职为民,也不要赐第,唯替王忠嗣求情。恳望陛下深察王忠嗣忠心……”
李隆基脸色陡变,斥道:“胡说!如今三司会审,已推王忠嗣有谋逆之罪,如何可恕?你知朕重你用你,你却想恃恩而沽吗?”
哥舒翰涕泣再顿首道:“陛下,王忠嗣忠心昭如日月,其尽心边事,忠心耿耿,何曾有谋逆之心了?此定为小人构陷,乞陛下明察。”
李隆基森然地说道:“一个小小的石堡城,王忠嗣左推右挡不肯攻取,此次董延光领兵去攻,他又在那里掣肘不已,其谋逆之心昭然,你还敢为他强辩吗?”
哥舒翰此前并不十分明白王忠嗣的罪名,现在得知竟然为这一档子事儿,就在那里大呼冤枉。他忽然变得异常口齿伶俐,就将吐蕃的情势、石堡城的地势详述一番,并将董延光到了河西之后,有关王忠嗣的劝诫及相关布置都说了一遍。
“哦?原来你与李光弼曾为董延光的两翼,王忠嗣也未故意刁难缓发粮草,如此说来,董延光的奏书中未曾提及,即是想为其败绩找寻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