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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59 赵扬(现代)
李林甫微微闭眼,似乎陷入了沉思,既而缓缓说道:“令兄毕竟为圣上熟识之人,若使令兄回京,须当由圣上允可。”
严损之当然知道此情,急忙连连点头。
李林甫接着说道:“我近来在圣上面前,数次听到圣上主动提起令兄之名,看圣上的意思,虽对令兄上次包庇前妻之事不能释怀,毕竟有思念之情。如此看来,令兄须有一个面圣的机会。我想呀,只要圣上与令兄会面,则此事能成!”
严损之大喜道:“好哇,下官谨遵李大人之言,这就修书一封,让鄙兄返京面圣。”
李林甫哂道:“你呀,果真是赋闲多年,竟然有些傻痴了。你莫非忘了朝廷制度?外官若非朝廷召唤,不可擅自离职。你让令兄入京,岂不是让令兄入罪吗?”
严损之又复惶恐,顿时语无伦次道:“下官……下官确实糊涂,还请……还请李大人指点……指点迷津。”
李林甫故作沉思状,如此沉默片刻,方缓缓说道:“朝廷之制,外官返京除了朝廷召唤之外,若其身体有恙,也可回京诊视的。”
严损之大惑不解,说道:“下官知道,鄙兄虽年龄渐高,身体还是无恙的。若诈病入京,岂不是欺君之举吗?”
李林甫道:“对呀,人若上了年纪,最易患风疾。此病来势甚急,若状轻微,愈后无遗症。若让令兄言说自己患了风疾,此事别人无法举证,怎能说欺君之举?损之呀,令兄既为老臣,又是圣上关注的人儿,他若言说自己患了风疾,圣上向为仁慈之心,闻讯后定当召见抚慰。唉,我将此事想了一遍,也只觉得此法为上策了。”
严损之闻言大喜道:“李大人替下官兄弟着想,下官全家沐此大恩,实为幸运。李大人,此策大妙,下官这就修书至绛州,让鄙兄遵计而行。”
李林甫道:“何必如此麻烦,此去绛州,书信来往一回需多少时日?凡事宜早不宜迟,令兄因病入京诊视又非公事,无需公文,你可以令兄的口吻写状一道,再覆以令兄的印章即可。”
“下官来写,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将此状写好交与我手,大事可谐。此后你与令兄,自可在家静候佳音了。”
严损之心中此时的感激之情无以复加,他起身跪伏于李林甫面前,叩首道:“李大人之恩,下官只好叩谢了。”
李林甫急忙将严损之搀扶起来,怪道:“我虽为上官,我们毕竟还是同僚嘛。你行此大礼,实为逾制!今后万万不可。”
严损之的眼中,此时已然闪出感激的泪花。
第八回 霓裳羽衣绕宫苑 灵符祥瑞致新元
严损之不明李林甫的真实心意,将之视为大恩人,因而感激涕零,并将其言语奉为圣旨依言而行,可谓十分恭谨。他归家之后即以严挺之的口吻写就一状,其中哀哀切切说自己患了风疾,请求朝廷准许自己返京诊治。严损之没有哥哥的印章,就央人造了一枚,然后加盖状上,将状书恭恭敬敬送至李林甫手上。
李隆基记性甚好,过了两日又想起严挺之,就再向李林甫问询。
李林甫叹了一口气,脸作悲戚之状,从袖中取出那份状纸,将之递给李隆基,说道:“陛下念起严挺之,他的这份病状就不期而至。唉,想不到严挺之出京之时尚且康健,仅仅数年时间,就有如此大变呢?”
李隆基眼光在状纸上扫了一遍,看到严挺之果然自述得了风疾,遂感触说道:“是啊,严卿年近七十了吧?人寿夭有期,那是勉强不来的。朕观其病状虽微,今后须小心谨慎,不可再犯啊。”
“陛下,京中良医及饮食皆便,就将严挺之召入京中为官如何?”
李隆基叹道:“他如此身体,如何有精力理政?他现任刺史,其实也勉为其难了。李卿,严挺之一生正直,前者有包庇之嫌,那也是基于人伦之义。唉,就任其为散阶之官吧,朝廷可多付俸禄,使其能养疾归闲。”
李林甫闻言心中大喜,脸上犹现平淡状,拱手称道:“陛下待臣下宽宏,老臣皆能优裕善终。臣能为陛下之臣,实为大幸。”
“嗯,臣子替朕辛劳一生,老年后就该优裕归闲,以颐养天年。昔太宗皇帝视君臣为一体,善待臣下,其实就是善待自身。”
李林甫躬身再谢。
李隆基思索了一下,既而说道:“记得宋璟归养洛阳,他还是有眼光的。洛阳物产丰饶,水土又好,较之长安更宜养老,就让严挺之归养洛阳吧。他的秩级也需升一升,授其为太子詹事吧。”绛州刺史为四品官员,太子詹事则为三品。
李林甫躬身领旨。
严挺之此后很快被授为太子詹事,准其在洛阳居住养疾。严挺之不明其中详细,他到了东都洛阳,感到郁郁不得志,不久果真酿成一病,一年后即逝去。
严损之不明不白成了李林甫手中的玩偶,无意之中帮助李林甫结束了哥哥的从政生涯,由此搬掉了李林甫的眼中钉。看来严损之之名取得有些毛病,他这次所“损”之人却为自己的亲哥哥。
玉真公主与杨玉环在玉真观中待了三日,李隆基这几日还算安静,并未召唤杨玉环入宫侍寝。
杨玉环成为女道士,即在宫女的服侍下头戴黄冠,身披道士服。美颜的女人不管身着何服,皆有不同常人的韵味。就见那黄冠之下,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勾人魂魄,宽大的道袍难掩她婀娜的身姿。其时正为黄昏,杨玉环独倚窗棂向外观看,一抹殷红的残阳映照其脸庞之上,艳丽不可方物。
杨玉环此时正在细细回味着与皇帝骊山相会的情景。自昨日至今,她将此过程想了无数遍,越想心中愈甜蜜,兼有一丝忐忑:莫非圣上回到京城,就难以随意见到自己了吗?
与皇帝相处的十八日里,杨玉环觉得仅为一忽儿的事儿,之所以如此感觉,自是因为极大的幸福和极大的愉悦同时袭来,由此方感时日短促。
杨玉环自幼失去双亲,童年时虽有欢乐时光,毕竟记忆模糊,此后寄养于叔父家中,叔父虽待如己出,但终究隔了一层。要说杨玉环此生最大的喜事,即是被册为寿王妃,其新婚之际,与李瑁曾有过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可惜这种愉悦的日子持续不长。她此时强烈地感觉到,这短促的十八天里,方为其人生中最为美妙的日子。
皇帝多才多艺,虽五十多岁的人了,然体貌犹魁伟如初,周身散发出成熟睿智的气质,一般女子都难以抗拒其魅力。
李隆基的彬彬有礼与细致呵护,也让杨玉环心折不已:皇帝向来威权独运,不用在乎他人心意,他何至于待人如此温情有加呢?
其实杨玉环感触最大的,就是她在李隆基身上体味到了男女之间的云雨之事竟然美妙如斯,她此前在李瑁那里未曾体验过。
二人新婚之际,初识云雨之乐,起初尚强烈,两年过后,杨玉环即归于平淡。他们亲热之时,李瑁未有任何前奏,没有调情及抚摸,草草了事。杨玉环此后渐对男女云雨之事心生厌烦,觉得行事麻烦,殊无乐趣可言。
李隆基却让杨玉环识知了欲死欲仙的味道。
杨玉环想到此处,脸上不禁露出了甜甜的微笑,下体也同时感觉有些潮湿。
这时身后有人说道:“哦,你在这里忽喜忽痴,莫非又想起什么好事了?”
杨玉环愕然而顾,发现玉真公主正立在身后,她急忙转身见礼。
玉真公主道:“什么事儿让你如此专注?我入室良久,你竟然毫无知觉。”
杨玉环想起与皇帝的情事,脸上不禁飘出两朵红霞,其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之下,显得更为动人。她嗫嚅一下,低声道:“妾初入道观,当定气凝神,以修道法。想是过于专注,竟然不知公主入内。”
玉真公主上前携着杨玉环之手,两人相对坐下,她笑道:“我此前仅知你明艳美貌,却不知你还有伶牙俐齿。呵呵,你专修道法,分明是鬼话嘛。你脸露红霞,定是情系男人,怎能扯上道法了?”
杨玉环低眉小声说道:“妾入观修道,当心无旁骛,不敢胡思乱想。”
“哼,你想得还少吗?你与瑁儿成婚多年,瑁儿早已移情别处,你定无心绪想他!那日高力士领你前来,我当时问道好好的寿王妃不做,为何偏偏度为女道士?你们二人皆支支吾吾不肯讲明。你们以为我想不出其中缘由吗?”
杨玉环此前知道这个皇妹非同小可,气势就为之所夺,只好低头不语。
玉真公主道:“什么替母后追福呀?哼,皇兄如何想出这个馊主意?那日高力士带你入观,我已然猜出了其中详细。若非皇兄瞧中了你,他如何肯费力行此障眼法儿?”
杨玉环心中一震,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将头落得更低。
玉真公主笑问道:“玉环,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此次温泉宫之行,皇兄对你下手了?”
杨玉环头虽低垂,闻言后又想起温泉宫中的种种风光,两朵红霞不自觉又浮到双颊上。玉真公主见此情状,顿时了然于心。
玉真公主叹道:“皇兄后宫佳丽甚多,为何独独瞧中儿子之妃?着实荒唐啊。他行此障眼法儿看似高明,终归纸包不住火,又如何能掩天下人之口呢?”
杨玉环此时抬头说道:“公主其实不用过多责怪圣上,自从武惠妃逝后,圣上心间挺苦,望公主恤之。”
玉真公主呵呵笑道:“呵呵,看来皇兄瞧中你,你心中其实十分乐意了?这不,已然替皇兄说话了。”
杨玉环见了这名公主不免气夺,只好又低下头,不敢说话太多。
玉真公主笑道:“嗯,我今后如何称呼你呢?寿王妃显然不妥,皇妃又无名分。”
杨玉环轻声道:“妾道号太真,公主今后呼妾太真即可。”
玉真公主哈哈大笑道:“呼你为太真?莫非你真的以为自己就成为女道士了吗?哼,皇兄的心意我最为明晓,不出三日,他定会召你入宫,你又如何能成真道士?”
杨玉环闻言心内窃喜,脸上难掩甜蜜之状。
玉真公主观此情状,不禁轻轻摇摇头,说道:“其实你为寿王妃或为皇妃,都是无妨的。瑁儿媵妾不少,将来皇兄终归要为他另择王妃。可是呀,你入了皇宫,知道后宫的险恶吗?你美貌聪颖,又伶牙俐齿,能得皇兄宠爱一时,然能够持久为之吗?你若在皇兄面前失宠,知道后果吗?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不如以寿王妃的身份终其一生呢。”
杨玉环心间此时溢满幸福,又对李隆基满是爱慕之情,玉真公主如此好意提醒,她并未放在心里,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妾多谢公主好意。”
玉真公主从未嫁人,她自幼即厌烦嫁人生子等琐事,由此坚意请求父皇出为女道士。其一生虽未有婚姻,身边却从未断过男人,即使现在为五十余岁的妇人了,还偏爱寻些壮男供其淫乐。她一生可谓阅人无数,然仅知床笫之欢,并不知男女心心相印而使灵与肉相谐互通的妙处。她今日之所以提醒杨玉环,即是根据自己的经历,坚定认为男女相处得久了,起初火热的情欲终究会淡然下去,那是不可持久的。
玉真公主的好意提醒,杨玉环根本听不进去。她此时满心满怀皆是李隆基的影子,两人分开不过二日,她却觉得时辰无比漫长。
到了杨玉环入观后的第三日晚间,暮色刚刚笼罩了大明宫,高力士领人抬舆入观,自是李隆基召唤杨玉环了。
李隆基将杨玉环度为女道士,为了不惹外人议论,他本想让杨玉环在玉真观住上一段时间。然接连数日,其脑中眼前晃动的皆是杨玉环的影子,由此对六宫粉黛提不起任何兴致,其思念杨玉环的心情愈甚。
杨玉环被抬至兴庆殿前落地,高力士将之引入殿内。她抬眼看到李隆基正立在殿中凝望自己,遂按捺不住,由碎步变为小跑,先是越过高力士,继而扑入李隆基的怀抱,喜极而泣,在李隆基耳边说道:“妾不知何日能见陛下,这几日……这几日煎熬得……”
李隆基又闻到熟悉的体香,心旌随之摇动,既而心花怒放,身子随之变得轻松而酥麻。那一时刻,五十六岁的皇帝忽然变成少男一般,双手一提,即将美人横抱于怀中。
高力士见状,心中实在吃惊。他知杨玉环非小巧之人,体肉丰腴,皇帝毕竟上了年纪,万一因此闪了腰怎么得了。高力士嘴张了张,本想劝谏,话到嘴边又怕会扰了皇帝兴致,只好生生咽下。
李隆基将佳人横抱于怀中,顿时与其美目相对。他脚下一面挪动着向榻边行去,一面含笑问道:“嗯,你想我何处了?”
杨玉环的眼神顿时变得迷离,她双臂环紧李隆基的脖项,将面颊埋在其肩窝之中,如呓语般说道:“妾……心间满是陛下身影,妾……妾无处不想啊。”
李隆基轻轻说道:“我们此前说过了,今后不许称陛下,呼我三郎。”
杨玉环张了张口,终究呼唤不出,只好将面庞更加埋紧在其肩窝之中。
此后李隆基不肯将杨玉环放回道观,夜里二人即在宫中颠鸾倒凤,说不尽的欢愉;白日里即携杨玉环入禁苑梨园,专注地将《霓裳羽衣舞曲》排练成功。
应该说,李隆基自此摒除了早朝之制,由此挣脱了听政的羁绊,为他悠游寻乐赢得了宽松的时间。
此时《霓裳羽衣舞曲》的曲谱已定,舞蹈经过杨玉环的演绎显得变幻缥缈无比,也大致有了框架。经过数日彩排,这日在梨园里第一次演出。
该曲共三十六段,分为散序(六段)、中序(十八段)和曲破(十二段)三部分,其配器选用磬、筝、箫、笛、箜篌、笙等金石丝竹。
散序为李隆基记忆月宫之乐加以自己的神奇想象而成,歌与破则是吸收天竺的佛曲主调,再加以李隆基梦仙的曲调混为大曲。该曲以清乐为主,追求一种文雅的气氛,因而少用羯鼓等乐器。
开场之时,场中寂静无声,这时一曲玉笛之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显示了寂寥的天际之中,人之遐思游移往复;既而金、石、丝、竹次第发声,其迤逦的吹弹之声奏出了月宫的纯洁及虚无缥缈的意境。
今日奏乐之人皆为当时著名之人,李龟年执筚篥,贺怀智弹琵琶,薛琼之持筝,黄庭兰操琴。散序中以笛声为主,当然少不了以笛闻名的孙处秀和李漠,吹奏时此二人其实为辅,主吹者则是当今皇帝李隆基。
为了创作此曲,近来李隆基近乎痴迷,那几日定谱的时候,手中常持玉笛,每当想起韵律即拿起玉笛定调。今次首演,最善羯鼓的李隆基遂持玉笛为曲谱定音。
散序进入第六叠之后,趁着乐声的背景,李龟年展开其浑厚低沉的嗓音悠悠唱道:
仙人十五爱吹笙,学得昆仑彩凤鸣。
始闻炼气餐金液,复道朝天赴玉京。
玉京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边已。
欲叹离声发绛唇,更嗟别调流纤指。
此时惜别讵堪闻,此地相看未忍分。
重吟真曲和清吹,却奏仙歌响绿云。
绿云紫气向函关,访道应寻缑氏山。
莫学炊笙王子晋,一遇浮丘断不还。
李龟年是时为男声歌唱第一人,其低沉的嗓音宛如夜空中传来的天籁之声,浑厚细腻绕于耳旁,令人久久挥之不去。此歌词说的是仙人吹笙的事儿,其用到散序曲尾,很好地将月宫仙界及人间美景结合在一起,极具飘飘欲仙的韵味,与李隆基当初的梦境暗合。
既而散序奏罢,场面上稍微沉寂片刻,李龟年用筚篥吹出了异域的风情,曲谱由此进入中序的第一叠。筚篥声中,透出了法曲的庄严及佛曲的宝相,兼有明亮的欢快之意。就见身着绿纱的少女依次而出,竟有九十四人之多,俄而一女身披白纱衣,拖曳长袖被簇拥着走了出来。场面上舞者九十五人,即合了“九五之尊”之意。
就见白纱女子在群女的簇拥下,忽而散开,忽而聚拢,身姿随那乐声而摇曳。那白纱女子的舞姿最为优美,其轻盈旋转若雪花飘舞,疾趋前行像受惊的游龙,那纤纤素手似柳丝一样娇美柔软,舞裙团起时仿佛白云升起。
这白纱女子就是杨玉环了。
吹笛稍歇的李隆基凝目注视杨玉环,看到她美眉流盼,有说不尽的娇美之态,那舞袖翻飞,更有道不明的万种风情。心中就暗暗想道,此女为何一入此场就仿佛换了一个人儿呢?她那舞姿要胜过广寒宫仙女的飘逸,莫非是上元夫人招来的仙女萼绿华的化身吗?
中曲十八叠繁富华丽,乐舞相配,若跳动的珍珠撞击玉片一样亮丽清脆。杨玉环其间一面轻舞,一面顿开嗓子唱道:
翠蛾列坐层城女,笙笛参差齐笑语。
天颜静听朱丝弹,众乐寂然无取举。
衔花金凤当承拨,转腕拢弦促挥抹。
花翻风啸天上来,裴回满殿飞春雪。
抽弦度曲新声发,金铃玉佩相嗟切。
流莺子母飞广寒,仙鹤雌雄唳明月。
李隆基当初选此词为歌时,对此词并不满意,然又无他词为替,只好聊为充数。孰料任何歌词经杨玉环唱出来,皆如莺啭燕啼,端的是绕梁三匝余音袅袅,使李隆基又复痴迷不已。
乐舞进入曲破十二叠之后,是为全曲高潮,以舞蹈为主,其繁音急节、乐音铿锵,终曲时节奏变慢,仅舞不歌,随着乐音渐远,杨玉环等舞人随那乐音愈缓,最后如凝固一般。
《霓裳羽衣舞曲》实为当时法曲之首,后来有人写诗赞道:
……
千歌百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舞时寒食春风天,玉勾栏下香案前。
案前舞者颜如玉,不着人家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擫弹吹声逦迤。
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
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拆。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
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
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
当时乍见惊心目,凝视啼听殊未足。
……
玲珑箜篌谢好筝,陈宠觱篥沈平笙。
清弦脆管纤纤手,教得霓裳一曲成。
……
我爱霓裳君合知,发于歌咏形于诗。
君不见,我歌云:惊破霓裳羽衣曲。
又不见,我诗云:曲爱霓裳未拍时。
由来能事皆有主,杨氏创声君造谱。
君言此舞难得人,须是倾城可怜女。
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
娇花巧笑久寂寥,娃馆苎萝空处所。
……
杨玉环自中序开舞,兼而歌唱,曲终之时,已是香汗淋漓,娇喘连连。李隆基急令宫女前去替她揩汗,又对她叹道:“天降你来佐我啊。此曲若无你来配歌配舞,焉能美妙如斯?”
杨玉环美颜如花,娇声笑道:“陛下说得不对。若无此等美妙之曲,焉能有此歌舞呢?”
李隆基闻言笑道:“呵呵,想不到你也学会逢迎溜须了。”
杨玉环本想说话,又见周围人多,只好将话语咽了回去。
是晚二人共浴之后,杨玉环素手轻捋李隆基之须,笑道:“三郎,妾溜此须,只觉得意甚恰切,有什么不妥吗?”
杨玉环现在早没有了初见李隆基时的惶恐和矜持,二人相对时,杨玉环言笑不忌。近六旬的李隆基眼见这个妙人儿在侧,心间似乎又返回青年时代,身子也变得轻飘飘起来。
杨玉环从此一直待在宫中,奈何她没有后妃的名号,依旧为女道士的身份。宫内之人眼见这个不尴不尬的人儿得皇帝专宠,宛若武惠妃当日在宫中的地位,也就人人在意。宫内下人往往呼妃嫔为“娘娘”,她们无法用此称呼,就别出心裁呼杨玉环为“娘子”,杨玉环听来顺耳,也就乐于接受。
《霓裳羽衣舞曲》在宫苑中演练多次后,到了来年的“千秋节”,就在“花萼相辉楼”前向群臣演出。
秋阳高照,花香袭人,就听箫管悠悠,琵琶铮铮,《霓裳羽衣舞曲》开始响起。既而舞者入场,该舞曲进入了高潮。她们伴着乐声的节奏,婉转绰约,轻盈飘逸,锦靴沙沙,及至杨玉环一袭白装出场,那翻飞的云袖伴着柔软的腰肢在场中曼舞,令百官看得呆了:此女舞姿甚好,脸上容色淡定而高贵,分明是广寒宫的仙子下凡嘛。
此时杨玉环依旧为女道士身份,在宫中被人呼为“娘子”,宫外虽有一些传闻,许多人惜不知详。百官一面观乐舞,一面啧啧称赞杨玉环实为天人。
寿王李瑁也在当场,他闻听身边之人称呼杨玉环,又观台上的杨玉环神采飞扬,脸色白中透红,身段愈发婀娜多姿,显见她离开自己的这段日子过得相当滋润。由此心中五味杂陈,竟然涌出辛酸之意。
这种辛酸之意万万不敢显露在颜面之上,李瑁心中这样想,脸上又偏想摆出欢娱之意,可惜他的这种功夫万万不及李隆基,脸上就显露出一副强颜作笑的木然之色。
杨玉环从此再未回寿王宅中,李瑁起初甚为伤心,那几日在宅中指东骂西,性情一时变得很暴躁。及至他慢慢平静下来,又与妹妹咸宜公主和驸马杨洄商议了数回,这种暴躁又转为深深的恐惧了。
杨洄昔日曾助武惠妃谋废太子,心思就较之李瑁兄妹要灵动许多。他听了杨玉环入宫的过程,根本不相信她去编舞的鬼话,心中已隐隐猜知皇帝的真实心意;及至李隆基下敕度杨玉环为女道士,又知杨玉环那日入宫后再未返回,心中更明其真实内情。杨洄知道,自从武惠妃逝后,寿王兄妹少了庇护之人,由于此前树大招风,今后务必小心在意。
杨洄悄悄对李瑁说道:“事情很明白了,玉环入宫非为编舞,也非为女道士,她应该成为圣上的后宫之人了。”
李瑁并非傻子,当然略知真情一二。
杨洄继续说道:“寿王,还记得高力士说的那番话吗?”
李瑁对妹妹及杨洄可谓坦荡,早将其中详细过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
杨洄道:“高力士说过玉环入宫对寿王大有好处,这句话看似为威胁之语,其实为一句衷心之言。唉,自从贞顺皇后逝去,寿王少了庇护之人。若玉环今后常在圣上身边,其念及昔日与寿王的情分,对寿王定有相护之意。”
李瑁闻言心中不禁苦笑,以此等情分换来后半生的平安,委实尴尬了些。
杨洄告诫道:“寿王啊,所谓一荣则荣,一损则损,寿王能得平安,则为我等之福。寿王近一段时候最好慎言慎行,如此方为避祸之道。”
李瑁此后果然谨遵杨洄之言,平时多待在宅中,绝足不出户外,对媵妾及下人说话很少,愈发变得无声无息起来。
虽然如此,李瑁心中犹自忐忑。“千秋节”之后,李瑁由于做妥了一件事儿,得到了李隆基的夸赞,他方才心稳下来。
宁王李宪进入今岁之后,身子渐弱且病重卧榻。“千秋节”之时,他强撑病体来替皇弟祝寿,归家后旬日有余,竟然阖目而逝。
李隆基闻此噩耗,竟然颓坐于座中,为之伤感不已。李隆基亲兄弟中,二哥李成义、四弟李隆范、五弟李隆业此前已先后逝去,大哥再逝,世间仅留李隆基一人。是年李隆基为五十七岁,他那一时刻心中忽然涌出了无尽的恐惧:难道死亡就如此容易不期而至吗?
死亡向为人类的最大恐惧所在。李隆基贵为君王,面对着眼前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花花世界,心中想到若一旦撒手离开,该是何等的不忍啊!
李隆基正在这里心伤大哥逝去,又兼胡思乱想的时候,李瑁请求入见。
李瑁此时已披上孝服,入殿后即伏地恸哭不已,竟然不肯起身。高力士见状,只好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李隆基明白李瑁的来意,其眼含泪水,哽咽道:“瑁儿此来,莫非心伤你大伯逝去吗?”
李瑁禀道:“儿臣乍闻此噩耗,心中顿时大乱,就想入宫向父皇请求一事。”
“嗯,什么事儿?”
“儿臣自幼得大伯抚养,实恩同父皇。儿臣想请父皇准许,今日起儿臣即着孝服至大伯灵前守制。”
李隆基闻言,起身赞道:“好哇,不忘宁王养育之恩,真为大孝之人。瑁儿,你能这样,我心甚慰。”李隆基说话至此,眼观李瑁脸上涕泗横流的模样,脑中忽然浮现出武惠儿当时的美颜,心中就平添了一股柔情,也就对李瑁多了一些爱意。他又转向高力士说道:“高将军,寿王此行须彰扬天下,可嘱有司拟诏颁发,使天下知闻此事。”
李瑁此举大获李隆基赏识,他自己也因之心安许多。
李瑁退下去后,李隆基又归于座上胡思乱想。他想起了“千秋节”与大哥会面的情景,他们当时并排而坐,待观罢舞曲之后,李隆基笑道:“大哥,此曲系我殚精竭虑所作,还算妥当吗?”
李宪也是幼通音律,这些年为藩王,为了免除弟弟的猜忌,多在府中探乐弄律,由此愈发精进。
李宪当然知道此曲为弟弟的呕心之作,其曲、舞、歌浑然天成,实为少有的佳作,少不了赞颂一回。他最后又说道:“中序之后,其曲大约混有凉州所献《婆罗门曲》吧。此曲虽佳,然宫离而不属,商乱而暴,君卑逼下,臣僭犯上。发于忽微,形于音声,播之咏歌,见于人事,臣恐一日有播迁之祸。”
古者以宫、商、角、变徴、徵、羽、变宫七种,李宪深识音律之阶,将《婆罗门曲》宫、商二音编排与宫、商二字之义相映,进而将音律引申到国家大义上,就有了这些见解。
李隆基闻言默然。
李宪又道:“陛下不弃,我可将相关音律稍加改动,如此就可变其大义。”
李隆基道:“大哥身体欠佳,就不用再劳神了,还是由我自己改动吧。”
李隆基想到此节,心想今后再也难见大哥颜面,不禁悲从心间来,由此失声号恸,高力士等人陪在一侧,闻声也不禁潸然落泪。
李隆基给予了大哥无尽的哀荣,追谥其为让皇帝,以彰其当初谦让太子之功,并以天子之制归葬。一些御史认为如此不合制度,李宪长子也上表陈说父亲一生素退让,不敢当大号,李隆基一概不许。
李隆基一日杀三子,既而武惠妃逝去,由此心情黯淡许久。待杨玉环进入了他的生活,杨玉环那明朗的美艳及欢声笑语令他心情转为光明。不料此次宁王逝去,李隆基由此怀上了心事,心间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日四更之时,杨玉环尚在美梦之中,李隆基披衣而起,独自来到前殿之中。殿上方供有玄元皇帝老子及高祖皇帝李渊等人的牌位,居中处还置有从楼观山间寻来的老子真容。李隆基在侧旁净手洗面毕,即上香礼拜列祖列宗。
李隆基拜毕,即盘腿坐于蒲团之上,他闭目冥想,有若假寐。
恍惚间,老子从纸像上飘然而下,立至李隆基面前,庄严肃穆地说道:“汝当庆流万叶,享祚无穷。”言讫又倏忽不见,李隆基睁眼之时,唯见案上的老子画像正慈眉善目地瞧着自己,那眼神,充满着老子对后辈的无限怜爱。
李隆基一激灵,心中大悟道:“想是我日有所思,终于感动了老祖,果以诚应,莫非这就是难遇的通神吗?”
是时刚交五更,周围万籁俱寂,窗外漆黑一片。
李隆基想到此节,又复上香礼拜,心中祷念,感激老祖显灵。
李隆基近日郁闷的缘由就在于此了。大哥不过六十三岁,不料就轻易辞世,那么自己的寿数还有几许呢?世人恐怕难以说出自己的寿年到底有多少,也只好向老子祖宗求教了。
今日老子显灵,说出了“汝当庆流万叶,享祚无穷”之语,其中分明说到自己延寿无穷,李隆基由此万分欣喜。有此喜讯,他当然不能独享,就想将这番话告知李林甫等人。
李隆基现在不上早朝,李林甫却不敢怠慢,每两日至少要与牛仙客一起入宫禀报,且事无巨细叙说甚详,较之朝会之时所叙事体,多了何止一倍?李隆基嫌其啰唆,数次斥二人不可如此烦琐。李林甫当面答应,再入宫禀报时依复如是。李隆基实无办法,只好任他絮叨,却对他所言的大多数话来个充耳不闻。
辰时以后,李林甫与牛仙客果然双双入宫。他们到了李隆基面前,又复絮叨繁复。李隆基仅对其中要紧事儿问上两句,对其他事儿既不听也不问。
李林甫为何如此固执呢?
李林甫知道,李隆基非昏庸之君,他从人缝中拼杀而出,当然明白人性的幽微之处。自己谨慎小心,办事遵制而为,令皇帝无比满意,由此放手任自己施政。然皇帝果真对自己一直放心吗?李林甫知道皇帝对世上之人能信任者,唯其自身而已。自己若疏忽大意,稍稍办错一二件事儿,或者让皇帝瞧出了自己有机心,那么这种暂时的信任就会化为乌有。
李林甫明白自身的位置,这个天下是皇帝的,自己无非帮皇帝办事而已。皇帝不上早朝,不想管琐碎事儿,自己务必事无巨细向皇帝禀报。因为,皇帝可以选择不听,若自己不禀报,就是自己的错处了。
李林甫与牛仙客向李隆基叙说了一个多时辰,方将朝政之事说完。李隆基愈发不耐烦,说道:“唉,你们莫非想气倒我呀?我早就说过不想听这些劳什子琐事,你们偏要来烦我。”
李、牛二人躬身答应,李隆基瞧他们神色,知道他们下次再来时还会如此,也就懒得再说。他想起了自己与老祖通神的喜事,脸上恢复一些笑意,就将过程向二人叙说了一遍。
李、牛二人闻言对视一眼,急忙双双下跪拜贺。李林甫颂道:“陛下盛业昭如日月,玄元皇帝由此显灵,此为陛下之幸,庶民之福。愿我朝千秋万代,永享祚业。”
李隆基令二人平身,满意地说道:“梦之正者,是谓通神,于惟圣容,果以诚应。玄元皇帝显灵,实为我朝之幸啊。”
李林甫想起李隆基此前依梦入楼观山寻到老子真容,今日又与老子通神,心中就晃过一种念头:历代大唐帝王老年时皆倾向崇道,以祈求长生,莫非当今皇帝也有此症吗?
自从高祖皇帝李渊将道祖老子奉为自己先祖,道教遂成为第一国教。以当时信众而言,崇佛者最众,佛道两家屡有争竞之事。然道祖老子为皇家祖宗,佛家就难以逾越这道坎儿,只好屈居第二。说也奇怪,历朝皇帝到了老年之后,不约而同地选择炼丹修道,以祈求长生。太宗皇帝李世民应该属于最明白事体的皇帝,他也不能免俗,五十岁就开始炼丹服用,最终仅活了五十二岁。
李林甫心念至此,就小心地说道:“陛下潜心国是,终不能全晓玄元皇帝显圣之真迹,若有道家饱学之士在侧详细解释,则更有裨益。”
李隆基闻言叹道:“是啊,那张果神仙不知飘然何方?他若在此,当能释去存疑。”
张果即是后世传说八仙之一张果老的原型。他自称为帝尧时代的大臣,此时已活了三千余岁。开元二十二年,李隆基派人至恒山将他迎到东都洛阳,张果将量命、炼丹、幻术诸法演示了一遍,颇显神奇灵异之能,令李隆基开了眼界。不过李隆基此时心思还用在治国之上,不想深究,张果不久就离开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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