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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56 赵扬(现代)
是时天下丰衣足食,人们日日处于一种祥和而休闲的气氛之中。如今京城中乍现大案,太子与二王被废后又被当即赐死,此讯息以长安为中心快速向四周流传,旬日之余即传播于天下。其传播过程中又被人演绎甚多,由此变得五花八门。
“圣上曾经说过,其即位以来,未尝杀一无辜之人。太子既长无过,二王英武绝伦,圣上听信谗言,一日杀三庶人,实为天下奇冤啊。”传言过程中,“三庶人”成为此案的代称,逐渐声名远扬。
是时李隆基在百姓心目中,实同神人一般。李隆基励精图治二十余年,使大唐国势蒸蒸日上,百姓丰衣足食,民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淳朴之风再现。人们日日盛赞遇到一位好皇帝的同时,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此事系李隆基亲为,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皇帝听信谗言,一时糊涂而已。于是,朝中是否出了奸臣,实为他们口沫横飞的所在。
然而李林甫刚刚上位,其日常勤谨理政,此时口碑尚好,若论奸臣为何人,人们说什么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京城中由于接近皇室,总有痕迹可寻,有人渐渐地将杨洄密探“三庶人”的蛛丝马迹传言出来,于是乎,武惠妃就成为了皇帝身边的奸人。
“知道吗?武惠妃即是则天皇后的侄孙女儿。她欲效则天皇后故事成为皇后,然圣上英明,说什么也不封她为皇后。她于是转而寻太子的不是,意欲替其亲生儿子寿王谋太子之位。”
“是呀,听说杨洄轻功甚好,最善听人壁脚。如此说来,杨洄得惠妃授意偷听‘三庶人’言语,再转由惠妃密告圣上?”
“当然了。听说惠妃最善添油加醋,唉,自古以来枕边风最为有效,圣上这一回算是落入惠妃的毂中了。”
人们谈论之余,不免怀念被贬的张九龄,有人说道:“其实九龄丞相在任之时,圣上听了惠妃言语就想废掉太子。奈何九龄丞相秉持正义,遂向圣上力请,太子因此侥幸保位。唉,九龄丞相去职后,朝廷重臣再无呵护太子之人。”
人们既然提起张九龄,势必引出李林甫,有人问道:“对呀,听说九龄丞相力保太子之时,李丞相也在当场,他的心意应当与九龄丞相相同呀。他这一次为什么不继续力保太子呢?”
“哼,他怎么会保太子?听说武惠妃的贴身太监牛贵儿一向为李丞相府中的常客,则李丞相定会力保寿王,又如何肯替太子瑛说句好话?”
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言铺天盖地,渐渐也传入武惠妃和李林甫的耳中。
李林甫听了这些传言,想不到自己也被牵扯其中,由此百思不得其解。他在此事过程中,除说了一句皇帝家事的言语之外,其他时候皆游移其外,不料还是被牵扯进来。
李林甫一面感叹京城之中各方眼线太多,看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譬如与惠妃私下联络之事,还是被人瞧出了端倪;另一方面又想到,如今“三庶人”被赐死,惠妃和寿王上位之路一片坦途,若寿王果然能成为太子,自己的前途则不可限量。
李林甫由此感到很惬意,根本不在意这些传言。
武惠妃听到这些传言,就少了李林甫的从容,日益变得惶恐起来。
还在“三庶人”被赐死的当晚,李隆基入南熏殿与武惠儿共进晚膳。武惠儿是时已知“三庶人”被赐死的讯息,她第一时间的感觉是:皇帝怎么了?将他们三兄弟流放即可,为何要将他们赐死呢?
李隆基这晚没有胃口,仅轻轻地喝了几口粥之后就停箸不食。武惠儿轻声劝道:“陛下,长夜漫漫,若仅食数口粥,如何能挨过长夜呢?”
李隆基摇摇头,眼中沁出泪花,叹道:“朕今日赐死三子,唉,父子连心,他们现在已成黄泉之人,我于心何忍啊。”
武惠儿得知三兄弟的死讯,未见到李隆基的时候,心中还想皇帝毕竟为皇帝,其心硬竟然如斯。一日杀三子,常人哪儿有如此手段?待看见皇帝现在动了真情,方悟天下并无铁石心肠之人,就急忙上前安慰道:“陛下,他们已成黄泉之人,为之伤悲终归无益。唉,妾不知道陛下要赐死他们,若早一些知道,定然拦阻陛下,其实将他们流放外地就可以了。”
武惠儿如此说话,李隆基听来并不觉得悦耳,反而有了一些生厌的感觉,就在那里暗暗想道:太子之位如今空置,岂不是最合你的心意?
张九龄当初将牛贵儿转述惠妃之话告诉皇帝,使李隆基洞悉了武惠儿的真实心迹,由此开始有了对武惠儿的警惕之心。然他有时候又想,自己与惠儿恩爱多年,她作为母亲替儿子谋一些事儿,亦属常理,心思随之模糊起来。
武惠儿从座中将李隆基搀起,然后二人相携走向寝殿。李隆基此时忽然大发感叹,说道:“皇帝有私事吗?看来李林甫说得不对。若是寻常家庭,能有为父者一日杀三子吗?”
武惠儿感到无法回答,于是选择默然以应。
李隆基又道:“我怎能忍心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呢?然他们已有结党之嫌,今后时日方长,为了天下,为了其他儿子的安定,我只有硬起心肠将他们赐死。由此看来,皇家没有私事啊。”
武惠儿近来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此时在李隆基面前不敢多话,唯有小心侍奉为上。
李隆基今日心情不好,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倦意不觉涌了上来。武惠儿见状,亲自替其宽衣,然后将之扶上榻中睡下。李隆基头及枕上,不觉沉沉睡去,武惠儿一面令宫女将灯火熄灭,一面脱衣入被,她此时尚无睡意,就瞪眼在那里胡思乱想。
恍惚间,黑暗中影影绰绰走过来了三人。这三人皆身穿缁布长衣,头上的长发随意四散,他们到了武惠儿面前一言不发,环形相围。
其中一人缓缓说道:“武惠妃,我们兄弟即将上路,想起你对我们的诸般关爱,就来瞧你一回。”
武惠妃听出此声音系光王李琚所言,那么另外二人即是太子李瑛和鄂王李瑶了。她心中此时非常清楚这三人已然死了,恐惧感顿生,犹故作镇静地说道:“你们走就走了,与我却不相干。”
李瑶阴恻恻地说道:“如何不相干了?我那府中的仆人诬告我等,莫非不是你的功劳吗?你如此处心积虑谋害他人性命,当有果报!”
三人中以李琚的性格最为火爆,其大声说道:“如此贱人,不用多与她费口舌。贱人,走吧,随我们到阎王面前说个明白。”
武惠儿听到“阎王”之名顿时惊慌起来,她忽然弹身而起,拔足狂奔,三兄弟在后不疾不徐地追赶。
跑到了太极宫之中,武惠儿看到宫门边站立着一位盛装妇人,观其模样似为则天皇后,顿时大喜,狂呼道:“则天皇后救我!则天皇后救我!”
及至武惠儿行到那名妇人面前,惊奇地发现此人并非则天皇后,赫然为先入冷宫再逝去的王皇后。
王皇后冷冷地说道:“贱人,你终于有今天啊!哼,玩弄诡计可以逞凶一时,终有果报的时候。走吧,我们须到阎王面前分辩一番。”她说完此话,即张开双臂上前来捉武惠儿。
后有三兄弟追击,前有王皇后拦抱,武惠儿惊恐不已,她无法挣脱,喉间迸出凄厉的惨叫之声。如此一叫,武惠儿从梦中惊醒,只觉周身冷汗涔涔,心脏狂跳。
枕边的李隆基犹在酣睡,武惠儿渐渐明白自己刚才处于噩梦之中,心中逐渐放下了。此时殿内一团漆黑,也不知此时为何时辰,武惠儿不敢扰了李隆基的睡眠,只好一动不动挨过难熬的时辰。
武惠儿此后再也无法入眠,其一遍遍回味刚才的梦境,心中又忽然收紧:莫非神鬼之事并非虚妄吗?这三兄弟不肯当即步过奈何桥,却来缠绕自己,看来他们心中的怨恨难以平复啊!再说了,王皇后死后从未入过自己梦中,何以三兄弟一死,她就及时出现了呢?想是她知道有了帮手,由此胆气愈壮。
武惠儿思来想去,觉得没必要与死人较真。天明之后,可差牛贵儿唤来太常寺的巫师,设法释奠一番也就是了。
及至杨洄将宫外的流言转述至武惠儿,她闻言后心中更为惊恐。此前太常寺的巫师到宫中施法一遍,然毫无用处,武惠儿夜里入睡后,还是常常梦到那帮人前来索命。如今天下人言汹汹,将“三庶人”被杀归罪到武惠儿身上,其心中由此又多了一层心思。月余之后,武惠儿受此折磨日渐消瘦,言语一日比一日少,她又不敢将自己的心思向李隆基诉说,只好强压心底,如此更增其病状。
李隆基并未注意到武惠儿的这些变化,高力士为内官之首,当然有人将武惠儿的性情变化告知了他。高力士又有意无意地接触武惠儿几回,大致明晓了她的心思。
李隆基这日在勤政楼阅罢奏书,起身欣然道:“好呀,看来李林甫确实有吏治之才,其厘改户部度支旨符不过数月,户部所收赋税较之去岁就增加了一成,可谓效果卓著啊。”
高力士看到皇帝心情甚好,近日已渐渐走出赐死“三庶人”的阴影中,现在又将全部奏书阅完,距离午膳时刻正好有一段闲暇时候,遂小心翼翼躬身说道:“陛下近日可曾感觉惠妃有异状吗?”
李隆基思索了一下,说道:“嗯,她似乎有些消瘦,话也越来越少了。高将军,可曾让太医替她瞧过吗?”
“已瞧过数次了,太医们实在找不出其病因,可谓一筹莫展。臣窃以为,惠妃之病在于其心事太重,药石对她其实无用。”高力士跟随李隆基多年,与常人相比,其说话还算直接。
“心病?莫非她还在思虑储位之事?”
“太子瑛被废,惠妃当然想立寿王为储。然瞧她如今的光景,其对储位并未思虑太多,主要还是惧怕、焦虑所致。”
“她惧怕什么?”
“臣听说惠妃曾让太常寺巫师入宫施法,以祛除心魔。如今宫外传言,将‘三庶人’赐死归罪于惠妃身上,惠妃会不会思虑太多,由此堕入了魔怔?”
李隆基此时回味起武惠儿近日的种种行为,再思高力士所言,顿时恍然大悟道:“是了,果然是这样。唉,惠儿平时敏悟果决,为何绕不开这桩事体呢?高将军,你须想些法儿让她脱开此魔障。朕这些日子也有些粗心了,惠儿又不向朕诉说,以致今日方知。”
高力士道:“惠妃的心病若想祛除,须当自解。臣再召太常寺巫师,让其立‘三庶人’牌位,再写上当时前去赐死的官员名字,让他们当着惠妃之面作法。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三庶人’心有戾气,自该找那些吊杀之人言语,不该缠着惠妃以致阴魂不散。”
如此法儿是否有效?李隆基心中实在没底。高力士提出的这个法儿明显是个馊主意,如此转移“三庶人”的目光,惠妃的心病就能医好吗?李隆基再叹息道:“祛除魔怔,也只有使此等法儿了。高将军,如今天气渐凉,可入骊山温泉宫住上一段时间。那里温泉滋润,惠儿若离开京城静养一段,对其心病当有裨益。”
武惠儿因惊悸而病,可见其心中甚是脆弱。此前许多人说武惠儿酷似则天皇后,“三庶人”被杀,这种传言愈发甚嚣尘上。如今武惠妃发病,说明其心智和手段与则天皇后相较差别甚远,则此等传言不攻自破。李隆基此时顿将对武惠儿的警惕之心抛到九霄云外,心绪化为浓浓的怜惜之意,亟切盼望她的病情好转。
太常寺的巫师此后奉召入宫祈请,奈何祈请数月,终无效果。李隆基得知了武惠妃的病情,从此变得呵护备至。这一日,长安的初雪降临,李隆基抚摸着她那消瘦的面庞,怜爱地说道:“惠儿,初冬已至。我此前多次让你入温泉宫静养一段时日,你屡屡却之。这次不许再推,我们明日就出行吧。”
武惠儿此时的身子已然十分虚弱,其眼光散漫无力。她心想温泉宫比京城中温暖许多,又得温泉滋润身体,对自己的病说不定大有好处,遂答应前往。她又向李隆基提出一个请求,即允准寿王李瑁夫妇随行,李隆基当然满口答应。
武惠妃一路颠簸到了温泉宫,起初几日得温泉滋润,皮肤有了颜色,进食也稍多一些,李隆基见状大喜。
然而十日之后,武惠妃又恢复离京时的状态,进食日少,身体日瘦。李隆基每日前来探视一回,其他时候自有其他妃嫔陪侍。李隆基这日起床之后,高力士向他禀报道:“陛下,惠妃的身子恐怕不大好呀。昨晚惠妃后半夜忽然大喊大叫,竟然脱力昏了过去。太医忧心忡忡,认为此地不宜久留。”
“惠儿入温泉宫后渐趋平静,她为何又大喊大叫起来?”
“臣听惠妃身边的宫女说,惠妃夜里喊叫之时既提及‘三庶人’名字,又提废后王氏之名,看来其魔怔依然未除。”
李隆基叹道:“唉,我之所以劝惠儿前来这里,就是让她忘却那些记忆。唉,这几个鬼魂不依不饶竟然追到这里了?也罢,我们过去瞧瞧惠儿。”
武惠儿的寝殿里人影幢幢,其夜里昏厥过去,令众多宫女、太监与太医在这里忙乱不已,寿王李瑁夫妇一大早闻知此讯,也急忙前来侍候。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救治,武惠儿终于清醒过来,脸色苍白,头发蓬乱,显得憔悴无比。她此时看到李瑁夫妇侍立床边,就叹道:“唉,毕竟活过来了。瑁儿,我们母子所幸还能相见。”
李瑁闻言,眼泪不绝地涌出,杨玉环也陪着垂泪不已。
这时,就听门外高力士喊道:“圣上驾到。”
李隆基与武惠儿相会之时,外人例不得同室。虽李瑁夫妇,亦得回避。只不过今日李隆基来得性急,其他人躲避不及,只好顺势侍立一旁,并敛身屏气。
李隆基大步走入室中,其目光忽然触到了李瑁身边的杨玉环,心间不由得大震:此女新婚时身材纤弱,哪承想数年过去,竟养得如此珠圆玉润,光彩照人!
李隆基毕竟关注武惠儿的病情,其心中的绮念一闪而过,目光很快移到武惠儿的面庞之上。
武惠儿看到皇帝前来,干涸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涕泪涟涟地说道:“陛下,妾只怕不能好了。妾刚才想了,妾不想将此身子寄于此骊山之中,还想回到京城最为安心。”
李隆基道:“你身子如此虚弱,哪儿敢再经鞍马之劳?惠儿,还是在这里将息数日吧。”
武惠儿微笑道:“不妨的。此去长安不远,让车儿慢慢行走,那是无妨的。”
李隆基叹息了一声,扭头唤高力士,令他速去安排,午后即车驾还京。
武惠儿回到兴庆宫南熏殿,夜夜梦见前来索命之人,如此又强熬了十余日,终于油尽灯枯,阖目而逝。
李隆基见武惠儿辞世,想起此前的恩爱情景,心中悲痛异常。李隆基除了将之厚葬于敬陵之外,还在长安昊天观之南为之立庙彰念。
李隆基下制赠武惠妃为“贞顺皇后”,武惠妃待王皇后被废之后,先是孜孜以求皇后之位,继而再为亲生儿子谋求太子之位,惜皆未成功。她死后方得皇后之名,黄泉路上也算多了一些安慰。
李林甫得知武惠妃亡去的讯息,心中五味杂陈。他一面深深惋惜,如此的宫中强援得来何等不易?怎么倏忽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一面暗自感叹,女人中武惠妃也算超卓之人了,只可惜她年龄未及四十就轻易弃世了,如此一来,寿王李瑁失去了母亲的关爱,其太子之位就变得渺茫起来,人算不如天算啊!
第五回 李亨走运升太子 皇帝施蝶选美人
自从武惠妃逝后,高力士渐渐发现李隆基变得沉默起来,睡眠时间与食量也在减少。
屈指算来,高力士随侍李隆基身边已历三十余年。某日高力士向李隆基表白道:“臣生于夷狄之国,长自升平之代,一承恩渥,三十余年。尝愿粉骨碎身以禅玄化,竭诚尽节,上答皇慈。”李隆基知道他的这席话发自肺腑,满腔真诚,因忧容待之。李隆基除了嘉许高力士之忠诚,还甚为赞赏其行事原则。史称高力士“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也。其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骄,持国柄而无权,近无闲言,远无横议”,由此可见高力士长久得宠的原因。
高力士比李隆基年长一岁,二人年龄相近,又旦夕在一起,那么李隆基有了心事,高力士能够很快洞察其细微。高力士知道,皇帝之所以如此减膳少眠,近因是为武惠妃新逝,远因则是忧虑太子之位由何人来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武惠妃能够专宠二十余年,所倚绝不仅是容貌及顺承,更多的还是她与皇帝男欢女爱,心意互通。那么武惠妃新逝,李隆基心中顿时空落,由此伤悲实为正常。高力士知道,不可能很快让皇帝步出这个阴影,唯有让时间来慢慢淡化。
高力士相信,皇帝在储位之事上的犹豫,缘于他身居其中不能自拔,由此不能全盘衡量。若太子之位能够早日解决,皇帝的心情也会大有好转。
皇帝此时的心结是:果然让寿王李瑁成为太子吗?
当初太子李瑛被废赐死,武惠妃当时病状未显,李隆基曾向宰相询问立储的人选。牛仙客唯唯诺诺唯李林甫马首是瞻,李林甫没有一丝犹豫,当即建言寿王李瑁可为太子。
高力士其时在侧,闻言后紧盯皇帝的反应。李隆基此时脸上未有喜怒之色,甚至还闭目思索了一会儿。高力士明白,李林甫今日的表态实在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他刚刚向皇帝说过废立太子为皇帝家事,今日又怎能直言推荐太子人选呢?
此前已有风言风语说惠妃与李林甫私下联络甚频,那么他如此表态,肯定是得惠妃之语了。
李隆基心细如发,怎能容许宠妃、宰相以及今后的太子连成一线呢?他现在隐忍不发,很大程度上归于自己与惠妃的恩爱。
如今惠妃已逝,则皇帝心中当有微妙的变化。高力士斟酌再三,觉得自己该是向皇帝进言的时候了。
李隆基自从武惠妃逝去之后,近一个月未让其他妃嫔侍寝。高力士这日待李隆基用毕晚膳,上前请示道:“陛下,前日会稽奉来数盆百叶木芙蓉,今日其花开得正旺,还请陛下移步前去一观。”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好呀,我们就前去一观吧。高将军,你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无非不想让我孤坐殿中吧?”
高力士道:“饭后百步走,此为古训。臣觉得甚有道理,遂促请陛下,不免有些聒噪了。”
百叶木芙蓉摆放之地在“花萼相辉楼”之下,李隆基近来一直居住在兴庆殿中,两地相距何止百步?高力士被李隆基识破心事,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又说道:“陛下近来减食少眠,说到底还是常常孤坐殿中少有行动的缘故,臣无能使陛下心境顿开,只好用如此法儿让陛下起身了。”
李隆基大为感动,说道:“朕号称君临天下,然天下之人能知朕冷暖者,唯高将军一人而已。嗯,走吧,我们就走动一回。既在宫中,就不用他人相随了。”
其时刚至初夏,白日里阳光甚烈,到了太阳掩入西山之后,些许凉意渐渐沁起,人行在庭院之中,倒是十分惬意。李隆基在甬道上行了一段,眼观四周的姹紫嫣红,再嗅花香阵阵,心绪渐渐展开,其喟然叹道:“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高力士知道皇帝所吟的为庾信的《枯树赋》,说的是东晋大将桓温北征经过金城,看到自己年轻时所种柳树皆已十围,遂叹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遂攀枝执条,泣然流泪,感叹岁月易逝。李隆基现在如此吟咏,大约睹宫中景物依旧,而佳人已逝,其心中多有悲怆之意。
高力士为了转换李隆基的心意,不随其话头触景生情,笑道:“陛下,臣已让武贤仪香汤沐浴,待会儿将她送入兴庆殿如何?”
武贤仪虽姓武,却与武惠妃无任何瓜葛。其已被李隆基临幸过,去岁末刚刚生下了李隆基的第二十九子李睿。武惠妃在世的时候,宫内人为示区别,皆呼武贤仪为“小武妃”。
李隆基闻言摇摇头道:“唉,自从惠儿走后,我对女人再无兴趣。高将军,还是免了吧。我近来睡眠不好,若再来一个不如惠儿熟稔的女人为伴,说不定会扰了睡眠。”
高力士见皇帝不肯,也就不再勉强,遂叹道:“陛下正当盛年,还是需要阴阳调和的时候。臣窃以为,惠妃生前侍奉陛下无微不至,她现今若地下有知陛下如此不爱惜自身,其寸心顿碎。”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我心中明白这些道理,奈何心中思念如此,挥之难去,实为无法之事。”说完话又长长叹息了一声。
高力士深明李隆基的性情,知道他宠爱某女时,往往全然投入,其情既醇又浓。如今武惠妃逝去,其心绪难平,实为例证。然随着时辰的缓缓逝去,终将会冲淡他的心绪,所以高力士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百叶木芙蓉在暮色中开得正浓,该花顾名思义,叶子生得极为繁茂,阔如蒲扇,密密匝匝地镶满枝干,最顶处方绽放出一朵粉红色的荷花状花儿。共有六盆摆放在一起,竟然成为一片小树林,青叶的清新之气与花儿的馥郁浓香混同一体,随那晚间的轻风曼舞,由此弥漫四周。
主仆二人绕丛而观,李隆基观之心情渐渐舒展,啧啧赞道:“会稽至长安何止千里?将如此大棵的花儿搬运至此,委实不易啊。”
高力士道:“若无裴侍中疏通漕运,这些江南的稀罕之物肯定难以看到。如今漕运通畅,关中粮草已然无虞,顺手捎来几盆花儿让陛下欣赏,实谓举手之劳了。”
裴耀卿此前主持的运粮关中之事大获成功,此后不管关中发生何种灾害,那些江南之粮可以源源不断输入关中,李隆基再也不用率领百官前往洛阳就食,由此彻底摆脱了“逐粮天子”的讥称。
李隆基闻言大为欣喜,说道:“是啊,开元以来办了多少难事儿?这运粮关中,可谓锦上添花了。裴耀卿办成此事,不枉其为相一任。”李隆基说完,又开怀大笑了数声。
高力士一直在观察着皇帝的神色,李隆基先是开颜,继而发出会心的笑声,足证其心情与刚才相比大有改善。高力士觑准这个时机,开口言道:“是啊,陛下英明无比,又有能臣辅佐,则天下再无难事。然如今有一件大事,并无难处,陛下为何一直拖延未定呢?”
“什么大事?”
“太子未定,即为大事啊。”
李隆基闻言,脸色顿时为之一暗,那些莫名的心事又搅动上来,他看了高力士一眼,叹道:“高将军随我多年,难道不明白我的心事吗?这太子之事,又如何无难处了?”
武惠儿当初为了替自己的儿子谋取太子之位,不惜采取卑劣手段罗织太子李瑛结党的证据。武惠儿有心栽柳,不料想牵动了李隆基的心事,由此痛下杀手,一日杀三子,彻底铲除了这个可能图谋不轨的萌芽。此后李林甫数次建言立寿王李瑁为储,李隆基又想起武惠儿当初找张九龄的情景,再看到李林甫如此积极,心中其实不想立李瑁为太子,然究竟立何人为太子,其心中并无目标。恰值武惠儿病情延续数月乃至身死,此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李隆基的心绪其实陷入一种偏执之中,其不想立李瑁,又碍于武惠儿之面和李林甫之请,不想直接拒绝,心中由此忧患不乐。
高力士此时率然说道:“陛下何必如此虚劳圣心?但推长而立,谁敢复争!”
此句话顿时点醒梦中之人。
当初立李瑛为太子而未立长子李琮(幼时名为嗣直),其冠冕堂皇的理由为李琮幼时狩猎时,曾被野兽抓伤脸庞,由此破相,则无太子之仪。高力士现在说推长而立,那么李琮破相依旧,无继嗣资格,次子李瑛被废赐死,如此就轮到三子忠王李亨了。
李亨生于景云二年(公元711年),其生母杨氏。其时李隆基为东宫太子,太平公主上倚哥哥睿宗皇帝之势,手下爪牙众多,就是东宫之中也多有太平公主的耳目,他们朝夕洞察,将太子的一举一动报与太平公主。某日李隆基得知,杨氏怀孕了,他当即大惊失色,生怕被姑姑得知后再告之父皇,以此举证自己沉湎声色,不足为太子。李隆基召来张说密商。张说心领神会,从宫外寻来三贴去胎药交由李隆基。谁知李隆基亲手熬药,但其三煮皆覆,杨氏肚中的胎儿因此保全,后来足月而生,成为李隆基的第三个儿子,是年二十八岁。
李亨被封为忠王,此前历任安西大都护、朔方节度大使、单于大都护、河北道行军元帅等职。不过亲王为任,向为京中遥领。
李隆基闻言先是思索一会儿,继而击掌赞道:“汝言是也!汝言是也!对呀,我此前为何就想不起来呢?”
高力士微笑不语。
人皆有私情,对儿女也有厚薄之分。李瑛当初被立为太子,其中肯定有母亲赵丽妃正当专宠的功劳;李瑁以十八子之身份跃入李隆基眼帘之中,还是母亲得其宠爱的原因。相比而言,李亨之母杨氏早被李隆基遗忘,那么李亨也就变得默默无名了。
李隆基又道:“你提醒得好呀!亨儿仁孝无比,又好学不倦,此前又不和那几个逆子混在一起,实在稳妥。好、好,还是我家老奴最识我心意。”
李隆基如此说话,其心中已然属意让忠王李亨为太子,高力士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绝不废话相随。其时暮色更浓,数名识趣的太监手持灯笼远远等待,高力士劝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请回吧。臣让他们过来照路吧?”
李隆基今日由于终于想通了立储的事儿,心中大为妥帖,周身也变得轻松起来,其脸含微笑,答道:“好哇,让他们过来吧。对了,你过一会儿将武贤仪送过来吧。”
高力士看到皇帝终于答应招妃,心想今日不虚此行,嘴角间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李隆基一旦想通了太子人选,就立刻付诸实施。开元二十六年六月初三,李隆基下诏立李亨为皇太子;七月初九,李隆基率领百官亲御宣政殿,在这里举行了隆重的册太子典礼;再过十日,又下制册立忠王妃韦氏为太子妃。
自开元二十四年武惠儿向太子李瑛发难至今,已历三个年头,此前默默无闻的忠王李亨一跃而成为皇太子,则储位之事从此尘埃落定。
李林甫此前坚决荐李瑁为皇太子。其实李林甫行事一贯少有棱角,他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李瑁,使皇帝知悉,朝野之人皆闻,与其惯常行事大为迥异。如今李亨成为皇太子,李林甫因武惠妃已逝也不再坚持,转而赞同皇帝此封,然退至府内,其心中有着许多悔意。
李林甫回府之后,遇到思虑大事的时候,往往入那间密室静思。此密室不许任何人入内,李林甫处其中时更不许别人打扰。李林甫为此密室取了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名曰“精思堂”。
皇帝颁下册太子之诏后,李林甫回府即迈入“精思堂”,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时辰。府中的晚膳早已备好,然李林甫不到场,阖府上下只好静坐等待,那些不谙事的小儿女们肚饿难忍,纷纷哭将出来,其母只好悄悄寻来些糕点之物聊为充饥。
李林甫深悔自己不该如此旗帜鲜明,使朝野之人皆明自己的心思所在。长期的仕宦过程中,李林甫养成了凡事不轻易表态的习性,然此次率然表态,也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事情很明显,李林甫能够击败张九龄,说明皇帝对他大为赏识。若再得皇帝的宠妃为援,那么这个相位就可以长久地坐下去。万一某日皇帝龙驭宾天,继任者为他力荐而来的太子,则李林甫的荣华富贵,也可以继续下去。
然人算不如天算,谁会料到年龄不到四十的武惠妃会突然逝去呢?
李林甫的悔意毕竟只是一瞬间,他现在想得最多的,即是如何应对今后的太子李亨。
李亨此前无助无援,无非一个失落的藩王而已。此前李瑛为太子二十余年,此后寿王李瑁继任太子呼声最高,任何人想不到这太子之冠会轻易地落到他的头上。李亨现为太子,皇帝李隆基正当盛年,其身体康健,精神健旺,观如此光景,太子若想继任皇帝之位,恐怕二十年之内毫无希望。李林甫相信,太子李亨现在主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保住这太子之位,其行事态度势必为待皇帝以谦恭,待臣下以谦逊,日常以读书为要,不敢轻易插手朝政之事。
李亨有如此保位的心态,只要皇帝李隆基对李林甫的信任不改,他就难以对李林甫构成任何威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李林甫是一个谋虑周全的人儿。他此时心中已然断定,自己前度举荐寿王李瑁太切,由此就将自己推向太子李亨的对立面。皇帝李隆基信任自己之时,太子李亨毫无办法。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万一哪天太子果然上位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顿时处于堪忧的境地。
李林甫又将李亨的任职过程与人脉关系想了一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李亨自幼爱学,尤对兵法军机之事最感兴趣。李隆基看到这个儿子有此长处,遂选名师予以教授,并允他与志趣相投之人在宫中学习,并相谈论。这些人中现有二人最为著名,一个是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另一个为陇右节度使王忠嗣。
及至李亨年龄渐长,李隆基量才授用,开元四年,李亨年方六岁时,授其为安西大都护;开元十五年,授为朔方节度大使、单于大都护;开元十八年,又授其为河北道行军元帅。
唐制规定,藩王授实职时仅为京中遥制,仅有名义上的职称,而无实际统驭之实。像李亨的军职虽显赫,其实从来未统驭过兵将。尽管这样,李亨还是可以和名义上的下属将领有所交结,譬如他为河北道行军元帅之时,其名义属下的八总管率兵十万取得北伐大捷,这些总管归捷后例先向李亨禀报,李亨也因此次军功被授为司徒。
再观太子妃韦氏一脉,其世代为望族,姻亲关系在贵宦之家盘根错节。太子妃之弟韦坚,又新被授为京兆尹,韦坚又与刑部尚书李适之交厚(李适之系太宗皇帝长子李承乾之孙,此人善文能饮,与贺知章、张旭等人来往颇多)。
李林甫稍稍将李亨的人脉关系梳理一遍,心中叹道:想不到如此一个无声无息之人,一旦成为太子,其风头竟然盖过了故太子李瑛!
李亨的亲生母亲出身于弘农杨氏,如此有着皇室血统的望族之门,当然将出身于草莽之间的赵丽妃压比了下去。李瑛与李亨同为皇子,其母亲出身就有了高下之分。
当李林甫笑眯眯地走出“精思堂”的时候,意味着他已将太子李亨的事儿想得非常清楚。至于他到底想了一些什么,下一步如何与太子李亨面对,天下之大,此时没有任何人能知其心事。
那日武贤仪侍寝之后,李隆基第二日就将其抛之脑后,再未召见。此后多日,李隆基将自己可意之人寻来侍寝一遍,其间也偶召新人,不久就兴致索然。
高力士明白皇帝闷闷不乐的原因,李隆基这日下朝之后,高力士殷勤地说道:“陛下,后宫庭院内花间相映,且今日天上阳光有云层遮挡,阳光并不强烈,适宜去漫步一回。”
李隆基知道高力士的心意所在,叹道:“你以为还能巧遇惠儿那样的佳人吗?唉,诸事不可强求,那种巧遇岂能重复?”
高力士被皇帝说中了心事,只好讪讪而笑。
李隆基又道:“六宫粉黛众多,为何与惠儿相较,皆失却颜色呢?”
高力士道:“想是陛下心有专属,由此心无旁骛。臣以为,陛下若能复原心迹,定能找到中意之人。想当初惠妃久处掖庭宫,若无那次巧遇,她岂不是要在掖庭宫劳役终其一生吗?”
“嗯,你说得有些道理。然近日以来,我阅人甚多,又有哪一个如惠儿那样的呢?”
高力士心中不以为然,心想宫中有品秩者近千人,仅就体貌而言,胜过惠妃者又何其少了?皇帝心间不能平复,还是难以忘怀惠妃的缘故。
开元之初,高力士品秩渐高,李隆基见之则呼其为“将军”,未将他当成纯粹的内官,则高力士可以在宫外建宅。高力士有了新宅,即娶吕氏为妻,再收养子,俨然一个气度森然的贵宦之家。高力士虽有妻有子,无非装点一下明面上的虚荣,像他与吕氏如何有夫妻之实呢?吕氏不过一名内管家而已。高力士难与女人有夫妻之实,也就难以体察女人滋味和男女心情,他也就不能全识李隆基的心怀。
李隆基现在兴致索然,令高力士也一时束手无策。
李隆基于开元初年决心依贞观故事行事,不免内敛性情,未在女色上用心太多。然他年少之时即与王崇晔等人聚众游赏,洛阳城及长安城中的勾栏之处也多有他们的踪迹,实为烂漫飞扬之心性。尽力抑制这种心性,可以沉寂于一时,终究难以悉数斩绝。这些年天下繁华似锦,朝中大事皆能妥帖安置,特别是近来将挠心的储位之事平稳册封,令李隆基的心思有所活泛。
少年时的好玩场面忽然浮现在李隆基的面前,其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新奇的念头,遂微笑着说道:“好呀,高将军,我们就来一场好玩的物事如何?”
“好玩的物事?”
“是呀。你刚才不是说过要到花间漫步吗?花间漫步就不必了,你可寻一个少有花木的庭院。”
“若论花木甚少的庭院,兴庆宫中以显庆殿前花木最少,且离这里甚近。”
“嗯,就选在那里吧。你这就前去唤来百名宫人集于此院,不要那些侍寝过的妇人,最好寻些生面孔过来。你集齐之后,再来唤我。”
高力士答应了一声,躬身退下前去安排。他知道,皇帝这一次换了新法儿欲选新人,自己深明皇帝的心思,务必所选得人。
若在宫中数万人之中选出百人,殊非易事。若要悉数听选,须费很多时辰。高力士选用了一个快捷法儿,即挨个宫殿走走,看到顺眼之人即令她盛装至显庆殿前等候。如此集齐百人,也费时一个多时辰。
李隆基看到满头大汗的高力士前来促请,问道:“集齐百人如此难呀?不觉已至午时了。”
高力士躬身答道:“臣妄自猜度陛下心意,并将诸女一一过目,实在颇费时辰。累陛下久等,臣之罪也。”
李隆基笑道:“你何罪之有?为此小事,你以将军之身奔忙劳顿,我心其实颇为歉疚。”
“臣侍奉陛下,虽忙累无比,若能换来陛下一丝愉悦,则为臣之幸,天下之幸。”
李隆基起身笑道:“呵呵,我知道此话为衷心之语。高将军,昔年我们一见如故,此后三十余年相携至如今,我们名为主仆,实为老友了。你年长一岁,让你如此奔忙,我终有歉疚之心。罢了,我们过去吧。”
二人步下勤政楼,沿着甬道向显庆殿方向走去。高力士此时惊异地发现李隆基手中还拿着一只小小的锦盒,急忙趋步前去,欲将锦盒换持于自己手中,李隆基摇手不许,高力士又问持此盒有何用处。
李隆基故作神秘道:“此盒大有用处,你一会儿自可明白。”
甬道右侧生有一蓬芍药花儿,其绽放的花朵儿召来了数只彩蝶上下飞舞。李隆基见之蹑手蹑脚放低身子向花丛接近,就见他在那里揭开锦盒盖子,然后作势猛扑了几回,转身之时脸色笑容灿烂。
高力士不明何意,急问其故。
李隆基到了高力士面前,将锦盒稍微打开一条缝儿,令高力士向内观看。
高力士看见,盒内有一只硕大的五彩蝴蝶正在那里鼓动双翼,竭力想从盒中挣脱。李隆基将盒盖合上,问道:“瞧清楚了吗?”
“瞧清楚了。里面有一只蝶儿。”
“知道其颜色吗?”
“此为一只五彩蝶儿,且以金色为主,极易辨认。陛下扑下这只蝶儿,有何用处呀?”
高力士想起李隆基刚才的扑蝶之状,心想皇帝虽然是五十岁的人了,却身手矫健,不输于少年,心中就大为叹服。
李隆基莞尔一笑,说道:“你只要记清了此蝶的形状,下一步即有大用。”
百名佳人盛装立在显庆殿前,恰似凭空生出百丛花木,只闻院内香风阵阵,说不尽的风光旖旎。她们不知来此何事,已在这里俏立良久。待看到皇帝乍然出现在面前,皆心中大震,全不顾爱惜自己的洁衣,纷纷匍匐叩首行礼。
李隆基令她们平身,然后说道:“朕今日有暇,欲午膳时与尔等在显庆殿内会食。此时菜食尚未备妥,你们可在庭间等候片刻,也就不用太过拘谨了。”
此前高力士已嘱尚食局在显庆殿内备菜,众女闻听午间可与皇帝一起共同进膳,皆喜形于色。其中一些心思灵动之女暗自想道,若今日能得皇帝龙目惠顾,说不定能够成就一段喜缘,其春心拱动不已,暗思接近皇帝之策。
李隆基看到众女起身之后不敢随便走动,皆拘谨地站立原地,就对高力士说道:“她们如此站立不动,倒是免了你的一番周折。”
高力士不明其意,急问究竟。
李隆基微微抬起锦盒,示意道:“还记得这只蝴蝶的模样吗?你若记不清楚,可以再看清楚。”
高力士记性甚好,回答说不用再看。
“嗯,我待会儿将此蝶放出,你须瞧仔细了,看看这只蝶儿最先落在谁的身上。呵呵,她们今日盛装来此最好,身上既有香气,又梳有头油,且珠钗满头,蝶儿定为喜欢。”
高力士此时方悟李隆基捉蝶的本意,遂微笑着答道:“如此说来,蝶落之处之人即是今日为陛下侍寝之人了?”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你仅记得侍寝之事。午膳之时,你让此女在我身后侍奉用膳吧。”其说完话,即伸手揭开锦盒盖,那只五色蝴蝶乍见亮光,顿时展翅飞将出来。
高力士全神贯注,盯紧蝴蝶的飞翔路径。
蝴蝶先越过李隆基的头顶向来路飞去,再观眼前似无花丛可依,遂折转身子北飞。蝴蝶之所以如此,自是闻到了庭院之中透来的馥郁香气。
是时,人们使用香料愈加炽烈,这些宫人虽难以用上名贵的香料,其身上衣装皆被香料熏过,一些人身上还挂有香囊,由此香气弥漫,引来蝴蝶反身。
这只蝴蝶忽高忽低飞入人丛之中,追寻自己最为喜爱的香气所在。高力士紧盯此蝶,脚步不由得随之挪动,渐至人丛之中。高力士紧盯上方,其挪动之时竟然撞到躲避不及的宫女身上。众女眼观显赫的高大将军如此怪异举动,皆不识其意,心中骇异万端。
那只蝴蝶最终落在一个身着翠绿衫子的女子头顶,高力士行至其身旁,闻到此女身上散发出一股龙脑香的气息,心中暗暗叹道:这只蝶儿莫非也知香料的贵贱程度?龙脑香较之寻常香料,要名贵许多,蝶儿一路不顾他香直奔而来,定是识得此龙脑香气了。
宫中寻常之人难得龙脑香料,此女能佩龙脑香,则其非为寻常宫人。高力士定睛一看,识得此女为典乐女官,其享有六品秩级,当然有财力使用龙脑香了。
此女午膳之时侍奉李隆基用膳,晚间则入兴庆殿侍寝。另外九十九女后来得闻此女之所以被皇帝选中,原来是其使用的香料招来了蝶儿,不禁扼腕而叹,一些有财力的女官深自悔恨,只怪自己那日为何不将好香用上呢?
经历了这样一场蝶选佳人的游戏,宫中之人使用香料量大增,更有许多人费尽心机寻来名贵香料常佩身上,渴望被皇帝再次选中。
李隆基儿子众多,其于开元十年在长安东北角兴建“十王宅”,随着儿子日渐增多,“十王宅”中居住者早已不止十人。其南临兴宁坊,西靠长乐坊,东北两面与城墙相邻,渐渐有了一大片殿楼逶迤、飞檐相接的华丽宅宇。这片殿楼越建越多,除了安置李隆基的儿子之外,其数量众多的孙子也要有自己的院宇,于是建筑越过北城墙向北延伸,其西墙与大明宫相接,成就了好大一片院落。李隆基这一次接受上次“十王宅”气魄太小的教训,将此院落取名为“百孙院”。
诸王之宅中,每宅皆配四百宫人侍候;“百孙院”中,每院也有四十宫人侍奉左右。
寿王宅约建成于开元十五年,此为武惠妃的亲生儿子之宅,建造之人当然小心巴结。诸宅的大小规模以及殿宇高度有严格规制,建造之人不敢丝毫逾制,然在用料选材及精细程度上,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些人为了巴结皇帝宠妃,当然用钱时没有节俭的意思,将寿王宅建得美轮美奂。
寿王李瑁自小在武惠妃的呵护之下,可谓身处锦绣丛中顺风顺水,若非武惠妃早逝,寿王进位为太子,并非不可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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