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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48 赵扬(现代)
此为最重要的问题,张说最先提出来请皇帝定夺。
李隆基在上次南郊祀礼时就坚决支持张说,此次也不例外,其闻言说道:“如此来办甚合古礼,孔子认为祭礼为大事,不许妇人上祭坛,我朝为何反其道而行之呢?张卿说得对,我朝此前迭遭乱世,妇人主祭实为肇始之源。”
李隆基如此说话,自是将其祖母则天皇后彻底否定。
李隆基接着说道:“此次封禅,宫闱之人不许随行。”
后世妇人不得接近祭坛,实由此始。
座中有位四门助教施敬本,其听了李隆基赞扬张说“甚合古礼”之语,心中顿时来了劲儿。此前议礼之时,他对张说和徐坚等人大肆删减古代礼仪颇为不满,多次上言应循古意,奈何其人微言轻,张说根本不理他。现在皇帝说过要循古意,遂越众奏道:“陛下,臣以为此封禅仪注草稿中有八条与古礼不合,应回归古礼。奈何臣身微言轻,张令竟不采纳,乞陛下圣裁。”
李隆基目视张说道:“哦,竟有八条之多呀。张卿,你为何不博采众意呢?”
张说微微一笑道:“陛下,敬本所言八条,臣与徐副使等人数次议过,就请徐副使详述如何?”徐坚是时被授为礼仪副使。
徐坚依言取出施敬本的上书,逐条向李隆基禀报。
李隆基仅仅听过五条,已明白张说和徐坚不采纳施敬本之言的原因,大约张说和徐坚将古礼删繁就简,施敬本不满,认为应该照搬古代烦琐的礼仪。李隆基挥手令徐坚不要继续叙说下面的三条,转问张说道:“嗯,朕知道你们分歧的所在,此事就不用说了。古人之说纷纭万端,张卿,你们须格式以定之。”
源乾曜此时不失时机说道:“陛下,臣观此仪注草稿,张令等人确实倾注无数心血而成。今日陛下临场圣裁,则仪注可成,彰显大典肯定成功。”
李隆基也很高兴,说道:“好呀,张卿能成仪注如此体例,可谓删繁就简,朕甚赞同。封禅大典千头万绪,且时辰无多,诸卿还要戮力为之的。”
由于皇帝赞同了“删繁就简”,剩下的事儿就相对简单。张说将仪注草稿中需要定夺的地方挑出来,李隆基很快裁定,所以日头未落之前,此仪注已大致定稿。
李隆基到了最后,又想起一事,问道:“张卿,兵部郎中裴光庭近日所上奏书,你看过了吗?”
裴光庭奏书中反对东行封禅,他认为皇上率百官东行,则西京肯定空虚,突厥人容易乘虚入寇。李隆基看过此奏书后,将之批给张说观看。
张说道:“臣看过了。陛下,裴光庭此议,有失我大唐威风,可以留中不理。自默啜死后,突厥人形同一盘散沙,哪儿有胆子和力量侵入中国之内?然裴光庭此议倒是让臣想起一事,也请陛下圣裁。”
李隆基道:“封禅之时,边关需整固为备。人心难测,万一有人想捞些便宜由此侵边,就会扰了大典的兴致。嗯,你有何事?说吧。”
张说道:“臣以为封禅大典既为中国喜庆之事,四夷诸国也应从封泰山。如此有两个好处:一者,四夷诸国入中国观礼,可以瞻中国物华之天宝,使其顿生倾慕之意,彰显中国之大国威仪;二者,中国向为礼仪之邦,若四夷来朝,可以使其渐生向礼之心,如此有利于天下安澜。”
国家与人相同,当其有典礼之时,例邀外者前来观礼,既彰显与四邻亲近友好之意,又有显摆己势的诉求。张说此语一出,座中众人纷纷点头,皆以为然。其实前朝封禅之时,例邀四方君长及来使从封泰山,则此节已成为成例。
李隆基听罢默然,他明白如此做其实还有不便于说出的第三宗好处,即邀四方君长来此,也就有了将他们为质的作用,从而在封禅的过程中,其族人不敢轻举妄动。此等好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李隆基也不想画蛇添足,遂笑道:“好呀,如此大礼,应邀诸国从封。张卿,你欲邀约何方呀?”
张说答道:“若陛下允可,鸿胪寺须立刻派出使节四方邀约。如突厥、契丹、奚、昆仑、吐蕃、靺鞨等族,再者如大食、日本、高丽、新罗、百济、日南诸国,皆在邀约之中。”
李隆基当即准奏。
齐瀚被贬官后,中书舍人一职空出了位置,张说当即请得李隆基同意授张九龄为中书舍人,是为五品职。张说感到张九龄用得顺手,仍让其兼知枢机房主事。
是日朝会散罢,张说回衙后若有所思,就在室内缓缓踱步。
张九龄是时入内奏事,看到恩师在那里颇费思量,遂知趣地侧立一边,不敢出声相扰。
张说早见张九龄入内,其走了两圈行至张九龄面前立定,问道:“九龄,大典上所用词颂都备好了吗?”
“除了恩师所撰《封祀坛颂》与源侍中所撰《社首坛颂》之外,学生已将词颂之目列好。至于让何人来撰写,还请恩师示下。”
“嗯,玉册文与玉牒文由你拟出,至于其他文就分于别人撰之吧。圣上说了,随同登山之人可以升秩。呵呵,九龄,登封之后,你就擢为四品官员了。”
张九龄闻言脸现惶恐之色,躬身说道:“恩师,学生刚刚被擢为中书舍人,若再被超拔,外人会不会有闲话呢?学生以为,此次登封之时学生可以参与出力,然官秩不宜再动。”
张说摇摇头,心想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唯读圣贤书太多,有点泥古不化,这方面与宋璟颇有相似之处,遂斥道:“胡说!九龄,人遇事时不可退避谦让,何况是天赐良机?当今天下,除我以外,你实为后出词人之冠!则能替圣上拟玉册之文者,舍你其谁?那么依例升秩一级,实属正常,你何必要退却呢?”
张九龄一时不敢吭声。
张说又道:“九龄啊,人若处厄运之时,大可潜伏爪牙等待机会;若风生水起之时,就没必要左顾右盼患得患失了。譬如此次封禅,即天降大任至为师之身。封禅大典既要有赞襄机务之能,又要有识文懂礼之才,那姚崇与宋璟为相之时,为何不敢启封禅之议呢?哈哈,他们其实不能啊。”
张说说到这里,其自诩得色跃然脸上,张九龄观此状,心中忽然晃过《尚书》中的一句话:“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他此时想道,恩师如此志得意满,若自己用《尚书》中的话去劝谏他,肯定会招来没趣。他嘴唇动了动,又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张说却不知眼前的张九龄正在那里心思电转,依然自顾自说道:“九龄啊,你速去拟出一份登山的祀官与词官名单,赶快拿过来。”
张九龄领命离去。
张九龄归座之后,老老实实按大典议程逐个列出了祀官、词官名单。祀官主要从门下省、礼部、太常寺中产生,词官则主要从中书省、秘书省、集贤书院中择出。
张说快速将名单看了一遍,然后取过笔来在上面圈圈点点,最后将改好的名单递给张九龄,说道:“你再把此名单誊抄一遍,记住,此名单除了你我之外,不许第三人看见。”
张九龄接过名单,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其心中不由得大震,就立在那里有些呆滞起来。
张说在名单上有删有增,所删者多为非文学出身之人,所增者可分为三类,一类为张说的近身之人,如五房主事、中书省中书主事张观等人;二类如集贤殿的文学之士;最后一类则为张说的故旧与亲戚,如张说女婿郑镒赫然归入词官之列。
张说号为文宗领袖,其所选女婿当然不能为白丁之人。去岁张说二女儿待字闺中,张说瞧中了国子监录事郑镒。此人刚刚会试高中,被授为九品之官,且人物生得器宇轩昂,由此能得张说青眼。郑镒看到能为当今中书令之婿,也是喜悦非常,遂一拍即合,在去岁秋末办了婚礼。
张九龄当然明白此事的轻重:若郑镒被列入词官,且随同皇帝登封泰山,那么回京之后,郑镒则可一跃从九品官超授为五品官!
张九龄此时心中顿起波澜,就呆立在那里考虑是否劝谏恩师一回,张说看到他的迟疑,又催了一句:“你速去誊抄,愣在这里为何?”
张九龄还是下定决心,开言说道:“恩师,若将贵婿列为词官,学生以为外面物议定起,只怕有些不妥。”
张说叹道:“九龄,我岂能不知吗?然为师为相,已历二年有余,圣上择相有期,为师若不在任上多替故人和家人办些事,一旦罢相,再无能力。将郑镒列为词官,我也知有些过头。然错过这个时机,还有更好的法儿吗?且郑镒之才具,可堪为词官,既而登封超授,皆合朝廷规矩。”
“学生知道合乎朝廷规矩。然前时王猛之案,圣上亲自过问并责法曹徇私。恩师与郑镒实为翁婿,万一将来有人借此大作文章,则恩师实为被动。”
张说知道张九龄所言实为替自己着想,并无恶意,遂在那里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决然道:“九龄,我知道你的好意。这样吧,先将郑镒从国子监调入枢机房,先瞧瞧外人反应如何。封禅之期还有半年,郑镒入枢机房之后,也许封禅之后就风平浪静,我们那时再定下步行止。”
张九龄见张说意志坚定,也不敢再劝,遂暗叹一口气,转身去誊抄名单而已。
武惠儿虽未被立为皇后,然其恃李隆基宠爱,在宫中的地位实与皇后相同。这几年,她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李隆基将其封为咸宜公主和太华公主,由于王皇后被逐且死去,武惠儿觉得宫内危险已消,遂奏请李隆基将寿王李瑁接回宫中。
李瑁是年刚刚六岁,其继承了父母的体貌优点,生得面如冠玉,长身玉立,性格温和,待人彬彬有礼。武惠儿此时方将一子二女收拢膝下抚养,心中洋溢着无边的幸福。
武惠儿此时已迁入南熏殿居住,昔日侍候王皇后的宫人和太监皆被赶走,换上了武惠儿一一挑选的宫女;至于太监,武惠儿挑中了名叫牛贵儿的太监作为南熏殿值事太监。
牛贵儿年龄二十五岁,容貌生得奇丑无比,原在太监群中因为貌丑不知得了多少奚落,不料被武惠儿选中,由此身价陡增。
老天爷造化育人,还是相对公正的。牛贵儿容貌虽丑,然思维缜密,口才甚好。武惠儿正是瞧中了他的这种本领,将其选入南熏殿。武惠儿知道,如此貌丑平素不被人待见的他,其被自己纳为亲信,定然会对自己忠心无比。
武惠儿之所以选中牛贵儿,正是想藉此修通与宫外联络的通道。按说高力士对武惠儿也恭谨得很,然他是皇帝的亲信之人,武惠儿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这番心事坦露给高力士的。牛贵儿入南熏殿之后,不觉已侍候武惠儿近两年时间。牛贵儿此时已明主子心事,颇有默契,他日日到其他宫殿穿梭,热衷于帮助武惠儿打探讯息。
李隆基那日在集贤殿赐宴,牛贵儿自始至终混迹于殿中。宫中规矩,太监不许离开己位四处穿行,然高力士明白牛贵儿的来意,又知他在惠妃面前炙手可热,对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力士尚且如此,其他人明白武惠妃今日在宫中的地位,见了牛贵儿皆献上献媚之笑,皆不敢多管闲事。
宴会散后,牛贵儿三步并成两步返回南熏殿。武惠儿此时未睡,李隆基此前说过今日与宴就歇在兴庆宫,不用惠儿侍寝,则她不睡就是专等牛贵儿前来传讯。
牛贵儿将今日集贤殿君臣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待他说到封禅时宫闱之人不用随行的时候,武惠儿追问了一句:“圣上果真说定了?”
牛贵儿又将当时皇帝与张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武惠儿听罢,心中顿时涌出两种情感。
她先是恼火张说:又是这张喋喋不休之嘴坏事!哼,“宫闱接神,有乖旧典”,当初则天皇后执政之时,你那时为何不在她面前鼓舌呢?你现在敢如此说话,不过欺我势弱罢了!
武惠儿想当皇后心切,然在李隆基面前不敢露出一丝痕迹。她闻听欲封禅泰山,心中顿时大喜。心想祭天时,由于有上次祀南郊的前例,自己终难涉及;然到社首山祭地时,定会以文德皇后配享,那么前朝有例,自己就是不能亚献,也能捞上一个终献。孰料张说改为睿宗皇帝配享,自己想露脸的机会终为空想。
她此时想杀张说的心思都有了,然自己无权无势,终究无法可想。
至于李隆基令宫闱之人留居京中,武惠儿闻言心中先是轻轻一笑:呵呵,圣上龙马精神,此去泰山一来一回至少需用二月,他身边若无女人侍寝,岂不是急煞了他!
李隆基是年四十一岁,其床笫之事正是健旺的时候。武惠儿相伴李隆基多年,深知皇帝或许能忍得二日,终归难忍到第三日,其到时定会随手寻来女人出火。
武惠儿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生警惕:皇帝东行可以不带现有妃嫔,然他在路上行走二月,其若需要,那最懂皇帝心思的高力士肯定会替他妙选佳人奉上的。武惠儿知道李隆基的禀性,他若专宠某人时,皆会倾尽心力相爱,至多偶尔尝鲜临幸她人一次,既而丢开。万一皇帝东行时宠上某位佳人,那么自己就会被疏远。
武惠儿此时已是深深地恐惧了:若自己在皇帝面前失宠,那是生不如死的。她想到这里,顿时心乱如麻,挥手令牛贵儿离开,自己则瞪着灯火木然发呆,时辰不觉过去,她竟然不知东方之即白。
第二日晚间,李隆基令武惠儿侍寝。武惠儿抖擞精神,将李隆基侍候得眉开眼笑。一时事罢,李隆基畅快说道:“好惠儿,还是你的手段最为迷人。朕这些日子实在快活,嗯,还是你的小腰身最好啊。”
武惠儿浅浅一笑,问道:“陛下这些日子到底遇到哪些快活事儿?惠儿实想与陛下一同高兴。”
李隆基眼睛微闭,慢慢说道:“想你也应该听说了,朕欲往泰山举行封禅大典。朕登基十余年来,渴慕再现贞观、永徽年间辉煌,如今天下安澜、国富民强,岂非高兴事儿吗?”
“妾听说了,妾着实替陛下高兴。陛下东封之日,妾当随陛下前去观礼,以睹此千载难逢盛状。”
李隆基轻轻摇摇头,说道:“嗯,朕说过了,宫闱之人此次不许登山。惠儿,你应当知道,前朝乱世,多由妇人干政而起,由此神人共愤,朕不敢再令妇人接近神仙。”
武惠儿闻言,忽然猛地坐起,扯着李隆基的手臂道:“陛下,妾不敢接近神仙。然陛下此去泰山,一来一回耗时良多,且路途遥远颠沛辛苦,陛下不许妾等侍候身边,惠儿怎么能放心呢?”
“不妨,沿途州县自会小心迎候,朕身边又有熟悉的内官调理,惠儿大可放心。”
“不嘛,陛下。妾若离开陛下这么久,不知该怎么活了。陛下,妾有主意,可以一举两得,乞陛下照准。”
“嗯,你有什么好主意?”
“妾选取伶俐之人随行陛下,到了泰山脚下不再前行,就在那里等候陛下礼毕返京。陛下行礼之前三日,妾当诫约自身,更诫约其他佳人,不许近陛下身前。”
其实李隆基说过不许宫闱之人随行的话之后,已然暗自后悔。试想如此长的日子里,自己身边少了这个可人儿,岂不是自寻烦恼吗?
武惠儿的这个主意,实在熨帖在李隆基的心坎之上,其心间顿时有了麻酥酥的感觉。他伸手将武惠儿拽伏在自己臂膀之上,轻声说道:“惠儿,你莫非不怕颠沛之苦吗?”
黑暗中的武惠儿脸上甜甜地现出微笑,她知道皇帝如此说话,已然允了自己的主意。
第二十六回 武将联姻喧喜宴 泰山封禅耸奇观
王毛仲此去泰山身兼二职,首要者要负责皇帝及东巡队伍的安全,其次还要负责为此次出行提供马匹。他这日将陈玄礼唤来,说道:“陈将军,你速到陇西马场走一回,每色马各挑出一万匹,共五万匹。然后派人将之赶往东都备用。”
陈玄礼有些不太明白,问道:“王大将军,为了封禅泰山之用,刚刚从马场挑来一万匹马儿送入京师,现在再挑五万匹,到底有何用处啊?”
王毛仲道:“你不用问太多了,这些马儿肯定有大用。你速去速回吧。”
陈玄礼道:“末将知道,贵公子与福顺女儿大婚之日,末将说什么也不敢误了时辰的。”
王毛仲哈哈大笑道:“是呀,犬子婚礼,众将毕集,你若不到,我们不敢开席。”
王毛仲三儿子诞生之后,其“洗儿”之时邀众将欢宴。那日宴席之上,李仙凫提议王毛仲与葛福顺结为儿女亲家,王毛仲与葛福顺换盏而饮,并击掌为约。其实这等宴席上的玩话,未必当真,孰料葛福顺却认了真,数日之后即派人入王宅中请去王三公子的生辰,然后与自己女儿的生辰共同卜筮一回,结果显示大吉。按照当时礼仪,问女之名而卜本为男方办的事儿,葛福顺如此积极,表明他热衷与王毛仲联姻。王毛仲见状,也就顺水推舟同意,孩子三岁时就向葛家行了纳采之礼,王葛二家就成为真正的儿女亲家。
婚礼之日,王府张灯结彩。自葛福顺府中到王毛仲府第的路上,排满了酒食之物,每隔不远,即有一班戏乐之人持器歌舞。是日王毛仲府中欢腾喧闹,不说京中武将毕集,就是朝中百官也络绎不绝前来祝贺,张说被百僚推为男方傧相。众人欢腾之际,高力士率人送来皇帝之礼,其中一物最为珍贵,即是李隆基亲笔所书的一幅立轴,上面浓墨成就四个大字——“佳儿佳妇”。王毛仲见状大喜,当即令人将之悬于中堂正中央供奉,众人见之,愈发艳羡王毛仲得圣眷甚隆。
高力士参加完婚礼,即返回宫中向李隆基禀报。
李隆基虽未到现场,也知这场婚礼定然办得热闹,遂笑问道:“哦,此时已过未时,你耽搁至今,想是婚礼之上人数众多,莫非吃饭也需排队吗?”
高力士答道:“陛下说笑了。臣代陛下前去赐礼,陛下的那幅手书当即被挂起,由此耸动当场。王毛仲感谢圣恩,坚持让臣留下观礼,由此就误了时辰。”
“嗯,婚礼还算热闹吗?”
“岂止是热闹?陛下,此场婚礼之盛,臣有数年未曾见过了。”
李隆基此时闲暇,对此场婚礼的盛状饶有兴趣,遂令高力士将婚礼的过程述说一遍。
“婚车自葛家启程,沿途相隔不远即有戏乐班子,其广奏音乐,歌舞喧哗,引来百姓围观,由此遮拥道路;李仙凫等一帮武将为障车使,婚车每行一段,障车者即于道路上截之,此时王毛仲早派人在沿途设有酒食之棚,他们将障车者邀入酒食棚中逗留,赠其酒食,由此婚车方能前行。”
“哦,李仙凫成为障车使?”
“是呀,看来那帮武人分成两拨,一拨由李仙凫带领,负责女家障车、奠雁之俗;另一拨人则由李宜德带领,负责催妆、谢障车者及男家宴席之事。”唐人是时成婚,其礼节颇为繁杂,譬如奠雁仪式,即先用扇子或行障遮新妇于堂中,女婿及迎亲傧相行礼毕,然后女婿取雁隔障掷入堂中,由女家人收执。该雁一般用红罗包裹,以五色锦缚口,勿令做声。婚礼过后,此雁须由男家以物赎回,然后放生。
“嗯,你刚才说张说为男方傧相,那李宜德一介粗人,他又如何能为催妆诗了?”
“陛下,想是张说自高身份,其一直待在王家,并未亲身迎亲。不过新郎所备催妆诗,皆出于张说之手。”
李隆基微微一笑,说道:“遥想王毛仲昔日在潞州时为奴,他又如何能想到其儿子成婚,竟然有天下文宗领袖为其写催妆诗呢?”
“陛下所言极是。张说文名远播,等闲之人求其文比登天还难。以姚公之能,还要绞尽脑汁算计来一篇碑文。王毛仲如此,可谓十分荣光了。
“陛下,王毛仲此次办事估计花钱不少。听说街道上的鼓乐班子皆由王毛仲所请,其酒食棚子既邀障车者,也向围观者散食,那些运送酒食之人,可谓相望于道,王毛仲之所以如此不吝花费,无非想图一些热闹;至于其府中喜宴,可谓芳酒绮肴,穷极水陆,靡不丰盈。看来王毛仲早有准备,臣见贺者众多,总怕其酒食一时用尽,谁知王宅所备之物,似乎无穷无尽,没有用完的时候。”
高力士如此说话,明显有着告御状的意思。以王毛仲为首的一帮武人,仗着近侍皇帝,根本没将太监们瞧在眼中,视之为只能干活不许说话的阉人。太监们每每经过诸门时,其守卫之人呵斥太监为家常便饭,有时还会拳脚相加。高力士为太监之首,太监们常常向高力士诉说冤屈。高力士也无法可想,心想王毛仲连我都没瞧在眼中,对你们如此也实属正常,他虽然没有法子,然心中的怒火渐升。
王毛仲如此实为不智,他虽为皇帝的亲信之人,然有两点比不上太监。一者,其掌控禁军看似权力显赫,可是权力实为双刃剑,皇帝一面信之用之,另一面则会常怀警惕之心,而太监身有缺陷入宫为奴,皇帝并不设备;二者,王毛仲之辈不可能日日环侍皇帝身边,而太监则与皇帝朝夕相处,如此就占了口舌先机。
高力士知道,皇帝如今励精图治,力戒豪奢。皇帝尚且克制己欲不慕浮华,岂能容许你王毛仲先涉奢华?
人须常怀警惕之心,应对其他世人雍荣包容,哪怕是最不起眼之人,也不可有轻蔑之心。王毛仲不知太监的利害,轻易地将太监们视为无用之人,如此就大错特错了。
李隆基果然说道:“哦?王毛仲如此做有些过于招摇了。”
高力士不失时机,又进言道:“是啊,自从安乐公主婚礼之后,其豪奢程度以此宗婚礼为最。陛下,臣以为王毛仲如此办事有些逾礼。”
李隆基淡淡说道:“以往财富匮乏之时,办事可以从简。如今国强民富,奢华一些亦未不可。”
高力士妄图以豪奢来贬王毛仲,其实想差了念头。李隆基少年之时以奢华为乐,其在开元之初焚珠玉、毁金银,无非想遵贞观故事率先垂范而已。如今国势已隆,国库私库中的财货日渐丰盈,其心间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高力士见皇帝如此说话,遂乖觉地不再吭声。
其实高力士不知,他的一番话对皇帝还是颇有震动的。李隆基感到震动的并非是王毛仲所办婚礼过于豪奢,而是此场婚礼所彰显的人脉关系。
王毛仲职掌禁军十余年,军中将领如众星拱月一般恭维王毛仲,现在他又与葛福顺成为了儿女亲家,王毛仲由此在军中的地位如虎添翼,除了皇帝,还有何人能撼动呢?
王毛仲还与张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关系。
其实李隆基眼前最倚重之人,一为张说,再一个就为王毛仲了。张说用不断加重的相权,维系着大唐帝国各级机构的正常运转;王毛仲则掌控禁军维护皇宫安全,并以京畿重兵遥制四周边将。
那一时刻,李隆基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如此二人亲密无间,对皇权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念头虽一晃而过,却让李隆基心生警惕。因为答案是肯定的,李隆基即位之后,禁止所有人与术士交往妄自卜筮(婚丧卜筮除外),不许内官与外官交结,不许官员与宗室藩王来往,其目的只有一个,即是千方百计保证皇权稳固。
一个权倾天下的主要宰相怎能与一个手绾禁军大权之人交往频繁呢?
李隆基想到这里,转身来到身后的书架前,取过一函书籍,将之递给高力士道:“你去一趟中书省,将此书赐于张说吧。”
高力士双手接过,低头观看书名,就见此书为班固所撰《汉书》。其一面躬身退出,一面心中暗暗嘀咕:张说家中藏书甚丰,像《汉书》之类史书何曾少了?皇帝如此赐书,到底有何深意呢?
暮春时节,李隆基带领百官及后宫之人奔赴东都洛阳,他们要在这里完成封禅大典的前期准备事宜。太史局已将所有时辰算定,十月初离开洛阳奔赴泰山。
洛阳的牡丹花儿早已开败,仅留下壮硕的枝干和翠绿的叶儿镶满圃园。李隆基降生于洛阳宫中,又在这里度过童年时代,洛水南岸的积善坊还有他任楚王时的宅邸。大凡人之一生,对童年时代的记忆最为深刻,也最为清纯。李隆基入东都之后,政事似乎少了许多,他就抽出空儿到这些故居观看一番。
李隆基那日来到积善坊故居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当儿。其故居北面的洛水东流,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之上显得落金无限。李隆基站立南岸,眺望北岸宫城的端门和应天门,不禁想起了自己幼小之时随祖母则天皇后、姑母太平公主及上官婉儿登上应天门城楼上的情景。如今这三人已然作古,李隆基念及与这三位妇人的种种往事,不禁抚今追昔,感叹唏嘘。
李隆基眼观洛水两岸密集的绿树,心想这洛水日夜流淌,那些山涧的溪流一路东行归入大海,不由喟然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高力士随侍身边,他见皇帝呆立水边良久,最终用孔子之言感叹,心知皇帝定然有些伤怀了,遂劝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请移步回宫用膳吧。”
李隆基微微摇头,说道:“如此良辰美景,若弃之实在可惜,就多待一会儿吧。高将军,朕刚才仿佛看见孔夫子正在周游列国,他恰恰行到洛水之侧,正与学生在那里濯足。”
高力士此前粗知孔子事迹,知道孔子似在十七岁时曾来到洛邑找到老子问礼,而其周游列国时未曾行到洛阳地面。然皇帝现在如此说话,他也不敢驳正,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李隆基兀自说道:“朕在想呀,春秋时期有今日繁华吗?孔子乘一辆驴车,带着一帮弟子周游列国,他们经常挨饿,可见那时少有今日的水陆驿所。”
高力士心中不由得窃笑:皇帝今日怎么了?为何有了这些看似如少年般的奇思异想?
李隆基长叹一声道:“唉,今不如昔呀。遥想那时生计困厄,却有诸子百家争鸣一时,如此盛状,后世为何未曾再现呢?”
高力士道:“陛下,想是汉武帝采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议,由此难现百家争鸣之境。”
李隆基道:“不错,应该这样。秦皇一统,汉武尊儒,遂有大哉国家。朕刚才想呀,孔子为何能在那个时代立大哉斯言呢?”
高力士眼光迷茫,不知皇帝所言何意。
李隆基此时思绪如飞,跳跃甚快。他刚才想起祖母与姑姑等人,心想权力实在太过无情,亲情遇之也会变得软弱无力。他进而想起孔子之言,感叹一个落魄老人,何以能在纷纭的乱世中瞧出人间的正道呢?
于是,孔子的名言纷至沓来。
“仁即爱人。”
“何事于仁,必有圣乎!尧、舜其状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有君子之道思焉,其行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李隆基知道,孔子的这些言语,实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德标杆,无论国君、臣工、百姓依此行事过于艰难,以国君为例,也只有太宗皇帝依此教化治国,其他朝代少有全部施行。
“沧海横流,唯有如此方显圣贤本色。”李隆基心中又暗叹一声,圣贤之言犹如黑夜中的明灯,令迷茫的路人心中燃起希望,由此奋勇而行。
李隆基笑问高力士道:“高将军,朕欲举办封禅大典,百姓会如何看此事?”
高力士答得很快:“封禅泰山,告于天地,则显陛下仁政辉煌,百姓定会鼓舞而歌。”
“嗯,你答得好。朕东行封禅,正为此意。”
高力士愈发摸不着头脑,不知皇帝又想到何种念头。
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十月十一日,封禅队伍自东都洛阳出发。宋璟率领留守官员立在上东门外,躬身为皇帝送行。
先导者为禁军的五色方队,分赤旗、黄旗、白旗、黑旗与青旗建队,每队的甲、弓、箭、刀、盾皆依队旗颜色而制。其行进之时甲色分明,旌旗猎猎,其兵士系挑选而来,个头皆高大匀称,极具威武之姿。
其后则为李隆基的大驾,其羽葆、华盖、旌旗、罕毕、车马皆依制设立,其执旗执仗、驾车驭马者以及警跸将士约有三千人。
再其后即是王公贵戚以及百官的仪卫,其中间有四夷酋长及使者的车辆。
最为壮观者当数王毛仲早就送至东都的数万匹战马。王毛仲依马之毛色将所有马儿分为五队,计有赤、白、黑、青、黄色,与前导的五色方队相呼应。这些马儿训练有素,在驭手的指挥下依序行走,其毛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一匹织就的五色云锦正在缓缓展开。
队伍的最后,则是运送大批物资的车队。
数万人马迤逦而行,其彩旗飘扬,鼓乐喧鸣,浩浩荡荡,数百里不绝。如此多的人马,其饮食用度不可能随身携带,须由所经州县沿途供应。为了不使州县二度花费,封禅队伍的往返路线也事先确定。去程为出洛阳后到达荥阳,然后向东北方向行走,经滑州、濮州、济州、兖州到达泰山脚下;返程时经曲阜、曹州、宋州、汴州后到达洛阳。
十一月初六,李隆基率领百官抵达泰山脚下,并住进搭就好的“帐殿”之中。此时的泰山,空气中已显寒冷。武惠儿令人在一圆形帐篷中四周笼上炭火,居中的浴盆中注满热水,然后将李隆基请入帐中。武惠儿先用手试了试水温,说道:“陛下一路辛苦劳顿,想来沐浴一番之后定能解乏。此时水温适宜,妾服侍陛下入浴。”
李隆基一入此帐,就觉帐内燥热无比,看到四周那些通红的火盆,方知武惠儿的心意,遂解衣道:“好呀,想你也乏了,我们就一同沐浴吧。”
武惠儿上前帮助李隆基解衣,一边浅浅笑道:“陛下莫非忘了?妾说过此行随侍陛下,然到了此泰山脚下,深恐污了灵气,不敢让陛下沾染女色半分。自今日始,妾等不与陛下共寝一室,只会服侍陛下。”
封禅事大,李隆基心中也是十分重视。他闻听武惠儿此等言语,遂正色道:“是了,朕如何就忘了此节呢?惠儿,还是你识大义。不错,朕行大礼不敢近女色,明日还要斋戒一天。”
武惠儿将李隆基引入浴盆之中,温水的滋润令李隆基舒畅地张开四肢,武惠儿的一双纤手轻轻摩挲其皮肤,更令李隆基畅美,由此闭上双目静静享受。武惠儿那熟悉的语音又在耳边轻轻响起:“是啊,应该斋戒一天。陛下远行疲惫,须养足精神再行登山,这也是对上天的崇敬之情嘛。”
十一月初九巳时,泰山谷口。
岱庙距登山谷口不远,此为道家圣地,例为举办封禅大典时的必参之所。李唐皇室尊老子为祖先,将道教奉为国教,则李隆基登山前须入此庙遥拜一番。为了准备此次大典,将作监此前早派人前来将所有建筑修缮一新,岱庙作为主要祭祀之所,当然花费不少。
一番祭祀之后,时辰已过辰时。李隆基率领众人离开岱庙,浩浩荡荡奔往谷口,这里是登山的起点。
登山的步道旁边,两侧除了遍插旌旗之外,王毛仲每隔十步即布上卫士。李隆基即来拜山,为示虔诚之心,决计不敢乘舆而行,他须步行登至山顶。他们从此登到中天门之后,须在那里备好的帐殿中歇息一晚,第二日再步往玉皇顶,然后主祭昊天上帝。
李隆基行至谷口,驻足扭头观望。就见身后的队伍络绎不绝,其山下仪卫遍竖旌旗,竟然百里不绝。如此宏大的场面,顿时令李隆基心中豪情顿生,其瞥了身侧的张说一眼,心想此人为相,可谓恰当其时。他若不坚持倡议,何来今日恢弘之场面呢?
然而身后的嘈杂声隆,令李隆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除了山下的仪卫,今日登山之人不少于万余人,张说此前也禁绝他们登山时喧哗,奈何人数众多,其嘈杂声实在难绝。
李隆基摇摇头,唤来张说说道:“张卿,这样不行。”
张说不明其意,问道:“陛下,敢问何处不妥?”
李隆基抬手上指说道:“灵山清静,如何能耐如此喧哗?”
张说当即答道:“陛下,人多口杂,欲使清静,须裁减上山人数。”
“朕正有此意。张卿,可使宰相、诸王以及祠祭祀官随朕登山,其他人就留在这里。”
“陛下,那些四夷酋长及来使远道而来,是否让他们随行?”
“他们就在岱庙观礼,上山就免了吧。”
张说接旨,当即前去分派。他先让王毛仲派人把守谷口,再让张九龄拿着名单逐个放人。如此一来,上山之人不过百人。
百官闻听不许上山,心中不免遗憾。皇帝能够封禅一回,殊非易事,今日躬逢其盛,却不能登山观礼,那么今生再无此等机会。那些四夷之人也就罢了,他们能来此观礼则足矣,正不想费足劲儿登山辛苦,如此正合己意,也就乐得山下游逛。大多数官员闻听此举系奉旨而行,也不再言语;一些性急的官员想悄悄溜过去,然看到那些如狼似虎的甲士守在那里,终究无法可想。
崔隐甫其时与宇文融和李林甫立在一侧,崔隐甫观此情状,知道终究不能再前行一步,遂长叹一声。
三人中以宇文融性子最急,其见崔隐甫长叹,遂说道:“此举定是张说的主意!我与哥奴也就罢了,崔兄为御史大夫,各部尚书以及台寺主官应当随行。哼,仅许宰相随行,明显透出是张说的主意嘛。”
李林甫笑道:“宇文兄不必着急。你想呀,就是张说的主意,也须圣上首肯。此等话儿不要再说了,百官不能上山,心中定是委屈,若如此怨言从宇文兄口中传扬出去,实为不美啊。”
崔隐甫道:“哥奴说得对,我们从此不许再说此话。”
李林甫又低声说道:“二位兄长可曾看到刚才一幕吗?”
二人急问究竟。
李林甫道:“愚弟此前听人风言风语说道,此次登山祀官与词官,其中多为张说亲信之人。愚弟心想呀,张说为睿智之人,他怎能如此不遮面目?”
宇文融接口道:“他果然如此吗?我倒是未曾注意。圣上此前说过,登山词官可以超授五品,祀官也可以秩升一级。”
李林甫道:“愚弟刚才就在张九龄之侧,听清楚了所有从登之人。那些祀官也就罢了,毕竟以礼部及太常寺之人为主;词官则清一色为张说亲信之人,像张九龄、贺知章等人官秩已达五品也就罢了,如张观、郑镒等人也混迹其中,张说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一些。”
崔隐甫问道:“郑镒?此人莫非张说的女婿吗?”当初张说嫁女遍请群僚,崔隐甫与宴时曾见过郑镒,故有印象。
宇文融恨恨地说道:“不错,正是张说女婿。那个张观为中书主书,平时见了张说摇头摆尾似走狗一般,不是女婿又胜似女婿了。”
三人不再说话,互相对视,他们此时的心迹是相同的。
十一月初十丑时中天门
君臣们宿于临时搭就的帐殿之中,此时夜过子时,他们已然进入梦乡。
张说本已熟睡,忽被一阵声响惊醒。他睁开眼睛,耳听帐外山风强劲,继而“噼啪”的雨滴声音落满帐顶,他急忙掌灯披衣而起。就见左侧的帐壁被风鼓起,风雨带来的寒意令他缩手缩脚。张说心中不由得大震:坏事了,若如此狂风骤雨,皇帝如何登山呢?
源乾曜、贺知章、张九龄等人也被风雨惊醒,他们所住的帐篷与张说所居相连,看到张说帐中有了光亮,遂不约而同走了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贺知章叹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我昨日还问太史局之人,他们说天气如此晴朗,不会有雨。唉,可惜一行禅师早逝,他若在此,也不至于如此手忙脚乱。”
源乾曜忧心忡忡:“再过两个时辰,圣上就该登山了。不说路滑难走,就是到了山顶,如此风大雨急,如何举办祀礼呢?”
张说也是忧心如焚,他撩起帐帘向外观看,就被一阵疾风疾雨推了进来。他一时呆立在那里默不做声,心中盘算补救的办法。
贺知章说道:“或者待雨停之后,再行登山?”
源乾曜说道:“这如何可以?登山时辰与祭祀时辰皆为事先卜出的吉时,如何能改?”
众人一时无语,唯听室外的风雨声。
张说最后打破平静,缓缓说道:“山间风雨来得急,走得也快。我们现在一时无法,唯盼风雨早一点停歇吧。”
风雨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果然渐渐停息。阴霾的天空云开雾散,竟然能看到闪烁的星星,山气也渐渐暖和起来。是夜山中山下燃火相属,雨刚住歇,那些甲士们又将火堆燃起来。若从山下向上望之,犹如群星相连自地达于上天。
十一月初十辰时泰山极顶封祀坛
山雨刚刚住歇,天色刚刚发亮,李隆基便率领众人向山顶攀登。他们用时一个多时辰,即到达山顶封祀坛。
东方的云海里渐渐出现一抹红霞,继而霞光万道,一轮红日似乎在地平线下“托”地一跳,顿时现出其绚红的面目。张说作为礼仪使,这日身披阔大的金色礼服,口呼道:“吉时已到。鸣乐,献礼。”
礼乐声中,李隆基登上封台的前坛,祭拜以高祖皇帝配享的昊天上帝。李隆基先取出玉牒之文,朗声念道:“有唐嗣天子臣某,取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启李氏,运兴土德……中宗绍复,继体不定。上帝眷佑,锡臣忠武。底绥内难,推戴圣父。恭承大宝,十有三年。敬若天意,四海晏然。封祀岱岳,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前代帝王封禅之时,其玉牒之文及玉册之文往往秘而不宣。李隆基今日当众朗读,既可上达于天,也由此遍示天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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