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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26 赵扬(现代)
李隆基令其平身,并手指侧旁圆凳,令其坐下说话。魏知古也不谦让,坐定后笑吟吟瞧着李隆基。
李隆基觉得魏知古今日来见自己有些奇怪,眼前的神情也很怪异,因问道:“魏卿今日见予,有何话说?”
魏知古笑吟吟说道:“陛下心中定是奇怪,这个魏知古平时追逐太平公主,今日前来定是不安好心吧!”
李隆基想不到魏知古说话竟然如此直接,心里就打了一个突儿,脸色犹然平静道:“魏卿怎能如此说话?你为门下省侍中,为予之近臣,可以随时见予,有什么奇怪的?太平公主为予之姑姑,你追随姑姑,并无不当。”
魏知古见李隆基的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知道他对自己深存戒心,因笑道:“陛下与太平公主确实为至亲,然姚崇与刘幽求被逐又是何因?陛下与公主走的不是一条道儿,此为天下之人皆知的事实,陛下为何还要刻意隐瞒呢?”
李隆基展颜一笑,说道:“如此说,莫非姑姑让你带来什么话不成?”
魏知古摇摇头,说道:“非也。臣今日面见陛下,其实自己有话要说。”
“好呀,魏卿请讲。”
“陛下,若臣说太平公主欲不利于陛下,陛下定是不信了?”
“好端端的,姑姑为何要不利于予?魏卿,这等无稽之谈还是不说为好。”李隆基说话至此,脸上已薄有怒色。
魏知古并不畏惧,脸上依然含着微笑,慢悠悠说道:“臣知道陛下难去疑惑:一个整日里追随太平公主之人,怎么突然之间来说太平公主不好?他会不会是太平公主派来的?臣请陛下今日一定要有耐心,待听完臣下之话再做评判如何?”
李隆基没有吭声,他没有出声拒绝,自是鼓励魏知古说下去。
魏知古接着道:“天下之人皆知如今宰臣七人中,有五人出于公主之门,臣虽非公主所荐,也心归公主,如此仅剩下郭公元振一人未随公主。陛下,其实我们六人中也有区别。萧至忠属于公主的第一层之人,他与公主无话不说,许多计谋皆是他与公主商量而来;第二层即是崔湜与窦怀贞了,崔湜与公主有肌肤之亲,窦怀贞忠心耿耿,办事最称公主之心;第三层为岑羲与卢藏用,他们皆由公主擢拔而来,然所知机密有限,比前三人就差了一些;至于臣嘛,似介于第三层与其他追随公主的人群之间,遇事当然听公主之言,然对内里密情的了解并不甚详。”
李隆基微笑接口道:“原来其中竟然有如此多的奥妙啊,今日得魏卿之言,让予大开眼界。”
魏知古心想这些事儿稍微用点心的人都能瞧清楚,李隆基如此说定是心中疑虑难消,遂不加辩解,继续说道:“卢藏用是一位心气儿甚高之人,他瞧不上窦怀贞对公主的巴结劲儿,然碍于公主不敢明说,只好私下里找臣倾诉。”
窦怀贞自从抛却此前的儒家信条之后,倾心拜读来俊臣所著的《罗织经》等,揣摩其中的“微言大义”,此后娶了韦皇后的奶妈,开始将所想用于实际,一跃成为一个厚颜无耻与溜上欺下的“好官”。所以李隆基诛灭韦氏之后,他一刀砍下老妻的头颅,然后携至承天门前向李旦表示自己与韦氏一刀两断,从此再做新人的决心;待太平公主从蒲州返回京城之后,他率先下朝后再到太平公主府中问安,使得萧至忠、崔湜等人也自感弗如,只好争相效仿。
李隆基听到此时嘴角微微一动,心想卢藏用的巴结功夫又何尝差了?其行为以“终南捷径”为词永远铭记在人心中,说不定时间久远之后,其名气还要盖过窦怀贞,因问道:“哦?想不到卢藏用也有怨愤的时候。”
“是啊,臣很配合卢藏用的倾诉,如此一来二去,卢藏用认为臣是一个可以交托心事之人,说话没有顾忌,话儿就多了起来。前日晚上,卢藏用又入臣府中,我们二人对饮,因说着高兴,他竟然饮多了,说话也就无顾忌起来。陛下,臣转述他的一些无礼之言,请陛下免罪。”
“嗯,你尽管说吧,恕你无罪。”
“卢藏用饮多了之后,忽然乜斜着眼睛说道:‘岑羲今日悄悄对我说道,时辰快到了,公主马上可以把那个讨厌的皇帝拿下。’臣一惊,急忙问询究竟,卢藏用又道:‘岑羲也仅从崔湜那里知晓了大概,公主的意思是不想再做督促太上皇让圣上巡边之类的事儿,须采用断然之措。’”
李隆基此时有些动容,问道:“断然之措?魏卿,你知道如何断然吗?”
魏知古知道,李隆基既然有此问话,显然已相信了自己三分,因说道:“臣当时大为震惊,就继续小心与卢藏用说话,以图多套出些话儿。那日卢藏用还算老实,看来没有什么隐瞒,把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总而言之,公主的断然之措无非想结果了陛下的性命。”
“如何结果呢?”李隆基一面问话,一面情不自禁地立起身来,渐渐行至魏知古的身边。
魏知古也急忙立起身来,垂手答道:“陛下,臣问清楚了,公主主要想用二策来图谋陛下。一者,选定日期,由常元楷与李慈率领禁兵,突入武德殿以控制陛下,窦怀贞与岑羲率领南衙军举兵响应,从而举事成功;二者,公主府有专人与宫中之人联络,密谋以毒加害陛下。”
李隆基沉声问道:“魏卿,此话当真?你们已开始行动了吗?”李隆基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如此说话还是将魏知古视为姑姑阵营中人,遂更正道,“错了,是姑姑他们开始行动了吗?”
“臣之所以冒昧来报,缘于臣以为事态紧急,此事已迫在眉睫。”
魏知古所言,与李隆基此时掌握的情况大致暗合。窦怀贞调任雍州刺史,姑姑的目的就是让其掌控南衙军;姑姑又向常元楷与李慈示好,自是想拉拢北门四军的禁军力量。至于投毒之事,姑姑可以指挥王师虔启动其宫中之人,伺机在自己的食物中下毒,也为易事一件。李隆基到了此时,已对魏知古有了八分信意,然终有疑惑,因笑问道:“魏卿,姑姑始终将你视为她的人,若其事成,对你也有好处,你今日为何要来告发她的好事?”
魏知古很理解李隆基对自己的疑惑,自己一直追随太平公主,且眼前是太平公主最得势的时候,自己又猛然转身反水,任何人都会怀疑自己的动机。他于是微微一笑,说道:“臣知道陛下终难释疑。陛下,还记得姚崇与宋璟被贬之时吗?”
李隆基点点头,景云二年二月,李隆基为避嫌向李旦请求贬姚崇和宋璟,以去姑姑之责,结果,姚崇被贬为申州刺史,宋璟被贬为楚州刺史,皆在京城千里之外。李隆基想到此处,叹道:“是啊,想来此事离今已经三年有余,魏卿,他们还是因予而受累。”是时,宋璟已被授为幽州都督,姚崇也调任同州刺史,离京城甚近。
魏知古道:“他们那次离京前夕,曾联袂入臣府中。臣当时也向他们表达惋惜之意,孰料姚崇说道,他们被贬出京并非坏事,至少可以保全自己,他们只是深忧陛下今后的日子,定然艰难万分了。”
李隆基悠悠说道:“自他们走后,我们再未见面。如此来说,他们对于予未有怨恨之心?”
“他们怎么会有怨恨之心呢?他们知道陛下之所以建言贬斥他们,实为不得已之事。姚崇更对臣说了一番话,让臣至今记忆犹新。”
“哦,他说了什么?”
“姚崇说道,自则天皇后之后,多为女主天下,致使乱象环生。当今天下之人思归李唐宗族主政,更思念贞观、永徽时期的安定与富足。如何将权归李唐、天下富足?陛下为唯一希望所在!陛下,不唯姚、宋二人这样说,就是已过世的韦公也是这样看的,臣也信然之。陛下,臣等昔为相王府属,侍奉太上皇日久,与陛下却没有什么渊源,所以如此心向陛下,皆为是思。”
李隆基由此想起韦安石离京前与自己说的那席话,其大意正是如此,心中就大为感动,遂伸手握着魏知古之手,说道:“魏卿,你们如此对予寄以期望,实在是想差了念头。你也看到了,予在朝中形单影只,能成什么事儿?”
魏知古摇头道:“陛下不可妄自菲薄。那日姚崇说道,臣等遥慕太宗皇帝之英烈,觉得陛下身上继承了太宗皇帝之特点:沉静有谋,行事果决且正大光明。姚崇那日嘱咐微臣,让臣此日后与陛下疏远距离,设法取得太平公主好感,以掌控太平公主的预谋,关键时候能为陛下所用。”
李隆基到了此时,方才十足相信魏知古的真诚,心中大喜,说道:“哦,原来姚崇深谋远虑,早早让你故意取得姑姑的信任。魏卿,三年多来,你不着痕迹,实在难为你了。”说完,他更紧握魏知古之手,眼中流露出真诚感谢之意。
“陛下,卢藏用所言并非虚妄,臣以为事态紧急方来直言,请陛下速速定计,以图保全。”
李隆基点点头,松开魏知古的双手,缓缓地复归座上,然后低头沉思。
魏知古双眼直直地盯着李隆基,静观其的下一步反应。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又问道:“魏卿,卢藏用说过他们欲何日举事吗?”
“卢藏用也是从岑羲那里得知,惜未知详。”
“哦,看来知道确切日子者,大约只有姑姑、萧至忠与窦怀贞三人,此事有些难办。”李隆基知道,若想从此三人处查知举事日期,无异与虎谋皮。
“陛下,臣以为,如今得知了他们的奸谋,其举事日期知与不知并无分别,陛下只要先发制人就好。”
李隆基稍微考虑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说道:“也罢,魏卿,他们举事的日子应该定在七月初四吧?”
魏知古一时摸不住头脑,心想李隆基怎么就把对方举事的日期自顾自定在了七月初四?其脑中突然晃过“自顾自”三个字,遂灵光一现,坚决说道:“对,陛下,就是七月初四!”
魏知古此时已大致明白李隆基的心思,他之所以胡诌个日期,分明是想告诉众人,太平公主的一切行动已尽在掌握之中,这样一来,己方阵营的人心才能稳定,便于起事。
李隆基起身向外大喊了一声:“高力士!”然后轻声对魏知古说道,“待会儿宋王和郭公过来,你就对他们说七月初四!”
魏知古躬身道:“臣明白。”
高力士闻言入殿,李隆基吩咐道:“你速传宋王和郭公入宫见我!”
高力士躬身答应,转身出殿。
趁此间歇,君臣二人又聊了些轻松话儿。他们又忽然聊到了崔湜,李隆基问道:“魏卿,你以为崔湜此人如何?”
魏知古答道:“此人文才见识,臻于一流,然其心中幽暗之处,尤甚于窦怀贞与萧至忠,他今后若在太平公主处得宠进而得势,其对国家危害甚于宗楚客。”
“哦?予观此人处事还算严谨,不料魏卿识之如此不堪。”李隆基此时想起崔湜那美貌的妻女,他心里明白,崔湜令自己的妻女入宫与赵妃亲近,自是想向自己表达殷切之意。
“是啊,当初崔湜得宠于上官婉儿,由此得授宰相职,他那时卖官鬻爵,何其猖狂无顾忌。陛下,一个人心中若无德无品,其愈有才,危害国家愈深。譬如萧至忠虽偏私太平公主,日常毕竟顾忌一些名声和规矩,较之崔湜,危害就小一些。”
李隆基点头认可,感叹道:“则天皇后虽奉行酷吏政治,还任用薛怀义及张氏兄弟等小人,毕竟胸怀阔大,治国时犹任用狄公、韦公等一班忠直之人。如今如姚崇、宋璟、郭元振及你等尚存,就为国家存留下坚固的柱石,实在幸甚。魏卿,韦公在日曾经对予说过,不管乱象如何纷飞,终归邪不胜正!予如今愈发坚信。”
“陛下所言正是臣等的心愿,臣等之所以愿意苦苦坚持,就在于坚信陛下是结束乱世行清明政治的唯一希望。陛下,这个日子眼见不远了。”
李隆基今日乍闻姑姑联络军中之人来对付自己,心中没有慌乱,反而有一丝轻松。与“景龙之变”时相比,李隆基当时仅策动万骑的中下层人参与事变,起事时并无胜算,所以心中不免忐忑万分;而如今的李隆基今非昔比,两个弟弟牢牢地帮自己掌控着北门四军,军中更有一帮嫡信之人把控着军中实权,像常元楷与李慈投奔姑姑,李隆基有绝对自信,此二人届时难拉出人随其动作。
李隆基有绝对自信可以对姑姑随时发起雷霆一击,惜其自顾名声所以迟迟不动。今日魏知古前来告密,就为李隆基准备了充分的口实,如此就有了一丝轻松。
说话间,郭元振与李成器先后来到,二人见礼后,李隆基令他们与魏知古坐在一起,然后沉声说道:“魏卿,你把刚才所说的再说一遍。”
魏知古依言又叙说了一遍。
李成器与郭元振听完后脸色大变,他们皆以疑惑的目光盯着魏知古,郭元振道:“知古,如此大事,你不可信口开河!”
魏知古道:“郭公,我初闻此讯,也是犹豫良久,深恐误报陛下惹出大事。然又觉得卢藏用所言非虚,若不加重视,更会误事。”
李成器道:“我曾听四弟、五弟说过,这一段时日常元楷与李慈确实往姑姑府中跑动甚多。唉,若如卢藏用所言,姑姑果然想有动作,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郭元振也叹道:“公主若行此事,实在是不自量力。南衙军能当何用?常元楷与李慈又能掌控北门四军吗?天下刚刚承平,公主若如此惹祸端,国无宁日啊。”
郭元振忽又笑道:“知古,你的隐瞒功夫挺好嘛,你这些年追随公主,也得了我的不少白眼,犹深藏不露,也有不少委屈吧?”郭元振昔与魏知古交好,然见他独自倒向了太平公主,心中就对他有了不屑之意,其性子直率,见了魏知古不想多理,脸现不满之色,魏知古心明其意不好挑明,只好选择默然相对。
魏知古答道:“当初姚公与宋璟谆谆告诫我如此做,委屈是免不了的。我想若能为陛下尽一份心力,一时的荣辱又算什么?郭公,我这些年能坦然接受你的白眼,缘由于此!”
李隆基今日召来李成器和郭元振,其实想让他们听到魏知古亲口说出姑姑的图谋,如此再定下步行止。他此时脸现悲戚之容,面向李成器说道:“姑姑一直厌恶隆基,如今又想兵刃相加,看来其已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我刚才一直在想,如何避免如此状况?看来唯有一途,即是隆基主动退位。大哥,你就陪隆基一起入太极殿,请父皇示下如何?”
李成器脸色凝重,说道:“姑姑如此做,显然到了利令智昏的地步。她既然如此处心积虑,其目的不仅要对付陛下,更想不利于父皇。陛下,我意不要先去惊动父皇,我们先商议一下再说。郭公,你以为呢?”
郭元振道:“宋王所言甚为有理。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太上皇对太平公主过于迁就,现在就是将其谋逆之行告诉太上皇,太上皇定如往日一样模棱两可。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太平公主谋逆在先,陛下须有反制措施。”
座中的郭元振与魏知古历数朝为官,颇知宦中关键所在。郭元振此时率然出言,魏知古深以为然,遂颔首道:“郭公所言,最称吾意。陛下,郭公说得对,眼前为最危急时分,若一着不慎则全盘皆输。请陛下勿提退位之言。当初宋王坚执让太子之位,那是因为宋王认为陛下能负全家之重担;姚崇与宋璟负辱贬官,所以临行前秘密嘱托微臣,那是他们认为终有一天陛下能革积弊;至于臣忍辱负重等到今天,实在是认为已到了决战的时候。陛下若再有退位之心,就负了这班人的拳拳之心。”
此话让李成器动容,说道:“陛下,魏侍中的话确实语出真诚,我也有同感。若不能遏制姑姑之势,既愧对这班老臣,也实愧对了祖宗开创的这份基业。”
郭元振接口道:“陛下,要说对太平公主的反制措施,其实十分简单。南衙军不足为患,常元楷与李慈也难动北军。他们不是约定七月初四起事吗?如此陛下可于七月初三动手,届时请二王约束好北门四军,再选一骁将带领数百人,就可一举解决掉太平公主的党羽。”
李隆基看到他们三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心中暗暗大喜,然脸色犹然平静,轻轻地摇摇头道:“唉,按说是这个理儿。可是呀,大哥,若将兵刃加之姑姑身上,我心里说什么也无法接受。”
李成器皱起眉头,说道:“人遇公私之间,须取大义。陛下,你素常果决明快,缘何今日变得拖泥带水?陛下,你放心做吧,父皇那里,我们可在事后再找他请罪。”
李隆基如何是个善茬儿?郭元振刚才说的计策,他其实早在心间敷演何止百遍!他所以迟迟不愿出手,主要还是顾及自己的名声,如今魏知古来告密,其实已经去除了这个障碍。此事传之后世,史家定会说太平公主谋逆在先,李隆基只是事先得知预谋,只好被动反制!此事的凭据一者由素附太平公主的魏知古来首告(魏知古又是姚崇事先布好的一枚棋子,且李隆基毫不知情),二者有宋王李成器和兵部尚书郭元振为证。
李隆基于是起身握拳,决然道:“也罢,就按郭公所言,我们于七月初三抢先动手。大哥,你回府后可速召二位弟弟详述此事,其后细务由我与他们斟酌。郭公说得对,解决姑姑的党羽,有数百人足够,不用大动干戈。”
李成器点头答应,说道:“陛下,七月初三那日宫中定有动乱,不可扰了父皇的心智,你须预做准备。”
李隆基知道大哥最关心父亲的安全,遂点头道:“请大哥放心,我已想到此节。郭公,七月初三这日,你可带人护卫父皇身边,不得让人惊扰了父皇的一丝一毫。”
李隆基又眼观魏知古道:“魏卿,姑姑的党羽遍布朝中,届时只问首恶,不问胁从。当时定会混乱惊慌一片,这如何稳定朝中事态一节,你须早做准备,由你独撑大局。”
郭元振和魏知古急忙起身躬身答应,如此大计,就此三言两语定了下来。
李成器三人辞出后,李隆基独自坐在几案前,闭目将所言细节又想了数遍,觉得没有什么遗漏,遂定下心来。他此时睁眼看到高力士还候在门外,就将他唤到身边,轻声问道:“那个元氏近来有什么举动吗?”
高力士躬身道:“小人近来将她盯得很紧,不许她近陛下之身,她经手的器物也悄悄换掉,总而言之,小心为上。”
李隆基叹道:“嗯,你及早留心,看来还是大有益处。近来有人想投毒害予,自是要通过元氏的途径。”
高力士变色道:“啊?他们大胆妄为如斯吗?如此说来,小人今后更要百端小心。”
李隆基点头道:“不错,这几日你要更加小心,不可有一丝疏忽。力士,刚才我们已经议定了,七月初三这天有大事发生,届时你可率领人手,一股脑将尚宫刘氏、贾膺福和元氏拿下,并当场审讯,将他们在宫内的党羽都查出来,以永绝后患。”
高力士平时举止有度,口风甚严,李隆基知道他不像张暐那样口无遮拦,所以交托心事。高力士于是躬身答应,说道:“请陛下放心,小人定会办妥此事。”
第二十回 李隆基再战禁宫 红妆女永绝朝局
七月初二,李隆基如常主持朝会,群臣依例奏事。鉴于再过数日太上皇就要入玉华宫避暑,萧至忠列出了随行人员及留京人员名单,李隆基听罢认为很妥当,当即准奏。
朝会用时半个多时辰即散去,是时东方的天际现出一抹璀璨的红霞,预示今日又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朝会散后,李隆基留下四位兄弟,言说久未相聚,今日得暇意欲叙话一回。
五人聚在一起,忽然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自是因为大战在即心情所至。事先李成器已向三位弟弟叙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让李范和李业坚定支持李隆基今日的行动。
李成器问道:“诸事都准备妥帖了吗?”
李隆基答道:“都准备好了。”
“如此就好。三弟、四弟与五弟留在这里帮你,我与二弟前去父皇那里,你以为如何?”
“好呀,郭元振现在应该候在父皇那里了,你们前去汇齐后,当保父皇无虞。”
如此三言两语,五兄弟就分成两拨:李成器带领李成义前往太极殿,李隆基与李范、李业将之送出殿外后,又复聚在一起商议。
李隆基道:“四弟、五弟,大哥将所有话儿都向你们说清了吧?”
李范答道:“大哥说得非常详细。三哥,你尽可放手一搏!我和五弟说过,我们家说什么也不能回到昔日被圈禁的日子,为了国家,为了我家的福祉,今日要放手一战!”
李业也重重点头道:“对,就是这话!”
李隆基道:“兄弟们同仇敌忾,实为家门之幸。罢了,我们废话少说。四弟、五弟,你们今日的任务只有一件,即是坐镇玄武门掌控北门四军。”
北军与万骑合并为北门四军后,其日常处置军务的场所也进行了调整。玄武门位置重要,脱胎于万骑的左右龙武军将这里作为办公治所;而左右羽林军则以虔化门为办公治所。
李业问道:“虔化门那里不用去吗?”
李隆基道:“虔化门那里,由我亲往解决。待事儿办妥后,我让麻嗣宗与你们联络。”
李范看到李隆基脸色平静,知道这位哥哥办事缜密,事先早将诸事细节筹划得滴水不漏,也就不想再问别的事儿,仅对如何掌控北门四军的方式提出问询:“三哥,我们入玄武门后,是否需在门前集合兵丁,以备急用?”
李隆基摇头道:“不用!你们只需在玄武门坐镇,诫约各军谨守本位,不可妄动。葛福顺、陈玄礼与李仙凫等人事先已得了我的言语,他们识得分寸,你们只需保持百般警惕即可。”
李范心想,关键之时还要靠这些心腹之人,如此掌控了北门四军,哪怕其稳坐不动,实为定海神针!
三人又一起说了几句话,然后李范和李业辞出奔赴玄武门。
高力士此时轻步入内,轻声说道:“陛下,王将军与李将军已候在殿外。”
李隆基道:“嗯,知会虔化门的人走了吗?”
“已然走了,现在应该到了虔化门。”
“好吧,我们走吧。”
李隆基今日换了一身武弁服,此为十四种皇帝之服的一种,例在皇帝讲武、出征、搜狩及阅兵时穿戴。高力士刚才奉命派出知会虔化门之人,就是让驻扎在那里的左右羽林军做好准备,皇帝马上要过去巡视营中。
一顶软缎肩舆进入殿中,高力士搀扶李隆基坐入其中,然后发一声喊,八名太监抬舆上肩,缓步步出殿外。李隆基侧头看见王毛仲和李宜德候在门侧,遂挥一下手,说道:“走吧。”二人接令,就跟着肩舆向殿东行去。
龙武军与羽林军把守的宫门也有区别,接近内宫的宫门皆由龙武军负责,缘于李隆基毕竟对龙武军比较放心,如虔化门就在外层,李隆基就将羽林军视为次要。
一行人缓缓行到献春门,这里的防务由龙武军负责,就见陈玄礼正垂手候在那里。陈玄礼看到李隆基过来,急忙伏地叩首,李隆基近前后令其平身,又问道:“就是这帮人吗?”
陈玄礼手向左方一引,答道:“陛下,就是他们,现在就归王将军和李将军统领。”
左方的空地上此时立有三百六十匹战马,另有三百六十名甲士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拄着兵器跪伏在地,其眼光低垂,自是迎候皇帝。
李隆基示意王毛仲和李宜德,说道:“你们过去,让他们皆上马随予身后行走。”
二人得令后小跑至左方,王毛仲嗓门较大,就听几句短促的口令之后,这三百余人闪身认蹬上马,齐刷刷地站成方形之列,果然威武无比。
李隆基又对陈玄礼说道:“你可在这里静候片刻,密切注视虔化门的动静,以为居中联络。”
“末将明白,请陛下移驾。”陈玄礼一面答话,一面又伏地跪送李隆基。
从献春门到虔化门约有百丈距离,李隆基的舆驾缓缓行走,身后的马骑在骑手的控缰之下,也轻轻敲着碎步行走甚缓,如此很快就到了虔化门。
李仙凫与常元楷得知皇帝要来巡营之后,急忙通知各自营中的将佐,纷纷到虔化门前聚齐。李隆基行到门前,就见门外的一左一右伏满了戴着铁冠的脑袋。左方居前跪立着常元楷与麻嗣宗,右方居前跪立着李仙凫与李慈,他们身后自是各营的将佐。
常元楷与李仙凫抬头,齐声喊道:“左右龙武军恭迎陛下驾临巡视。”
李隆基颔首道:“都平身吧。你们四人,到予面前来。”
跪立之人竞相起身,场面上稍微有些喧腾。常元楷、李仙凫、麻嗣宗和李慈四人接令后先是扭头令他们不得动静太大,然后躬身行到李隆基面前。
李隆基眼光扫射四人一周,脸色显得十分平静,沉声说道:“知道予今日为何要巡视营中吗?”
四人躬身答道:“末将不知。”
“有人向予密报,言说常元楷与李慈有不轨之心,意欲叛逆。拿下了!”李隆基说罢,手向后面断然一挥。
王毛仲和李宜德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不待李隆基的话音落地,带领数名甲士飞离李隆基身后,如老鹰扑鸡之势,上前将常元楷和李慈的臂膀扭在身后,令其动弹不得。
李仙凫与麻嗣宗见状,两人使了个眼色,转身一左一右来到各自将佐面前,大声喊道:“圣上今日捉拿凶逆,诸将勿慌,不得喧哗,有妄动者,杀无赦!”
那三百余马骑也开始发动,他们分成两列前出渐渐聚拢,将羽林军在场将佐围成一圈。
常元楷与李慈眼见大祸及身,顿时惊慌失措,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常元楷语声颤抖喊道:“陛下,末将一直忠心体国,何来谋逆之说?此为天大的冤枉,请陛下明察。”
李隆基眼观二人如捣臼般叩头不已,脸上没有任何喜怒之色,其手指轻挥,向前方指去。
王毛仲和李宜德会意,令人架起常元楷与李慈转身行约三十余步停下,将常李二人推倒跪下,就听二人哀号声中,凌空的刀片被日光照射倏忽一闪,二人的脑袋顿时落在地上,哀号同时止息,血污溅满了身边甲士的袍衣。
李隆基此时走下肩舆,一抬腿跨上自己的爱马之上,其控缰向前行了数步,向李仙凫与麻嗣宗说道:“现在叛逆已诛,左右羽林军就归你们二人指挥。你们速速返营,使将士各守本位,不得擅动。”
李仙凫与麻嗣宗躬身答应。
麻嗣宗说道:“请陛下放心,羽林军向为国家柱石,唯听陛下号令。末将早替陛下准备好了三百名彪悍甲士,可随陛下行走以为调遣。”
李隆基见麻嗣宗如此殷勤,大为满意,说道:“你很好,还算有心。这样吧,你还须在羽林军主持,可让王崇晔带领这三百人前去包围太平公主府。你告诉王崇晔,他们只可包围公主府,不放人进去即可,不得妄动。”
麻嗣宗又躬身答应。
李隆基转身带领这三百余骑驰入虔化门与献章门,很快到了武德殿前,其驭住了马,侧头对高力士道:“我给你留下五十骑,由你负责将贾膺福、尚宫刘氏及元氏一班人捉拿,然后就地审讯,弄清楚他们所有的党羽,要一网打尽。”
高力士一面答应,一面分出五十骑跟随自己。
李隆基拨转马头,向承天门方向奔去。他意欲自此穿越宫城,直扑朝中衙署的办公地点。
宫内的甬道上皆铺有青砖,带着马蹄铁的马掌磕在上面会发出响亮的声音。三百余骑同时发动,本来相对静谧的宫内顿时回响起巨大的“嗒嗒”声,其间还有马嘶声和喷鼻声,其如狂风,瞬间掠过宫内的台阁殿堂,一路向南方刮去。
李成器与李成义行到太极殿前的时候,就见郭元振已在门前等候。他们见礼之后,郭元振说道:“太上皇刚刚起来,尚未早膳。太上皇刚才说了,待早膳后再接见微臣,我们且在这里等候片刻。”
三人对即将发生的变故了然于心,也皆知自己前来太极殿的使命。李成器笑道:“父皇没有朝会的时候,倒是悠闲得很。也罢,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吧。”
郭元振道:“不知太上皇早膳耗时几许?若时辰太久,就有些煎熬了。”
李旦早膳用时不多,很快就派人传三人入殿。李旦此时手端茶盏,正在那里轻品茶味,看到三人联袂而来,问道:“你们朝会后就该散去,现在又来这里,有什么急事儿?”
郭元振说道:“幽州都督宋璟来书兵部,说幽州那里土地甚广,需增派一名副都督助其力。”
李旦满口答应,并问郭元振是否有人选。
郭元振说有几个人选,要请太上皇定夺。
李旦浏览了一下郭元振递过来的名册,说道:“郭卿,你应该属意一人,朕不了解他们,又如何能定夺?大郎,你们有什么事儿?”
李成器答道:“儿子们没有什么事儿,只是想来见见父皇,以示问安之意。”
李旦答应了一声,忽然又道:“对了,你们许久未登你们姑姑之门了吧?”
李成器道:“每逢节日之时,儿子们按例结伴前往拜望姑姑。”
“哦,前几日你姑姑入宫说起,许久未见你们登门,就有些想念。”
李成义插言道:“想是父皇不知,姑姑府前日日车水马龙,实在热闹非凡,儿子们平时不敢前去打扰。”
李旦默然。
这时,巨大的马蹄声音从殿外的左侧划过,宫内除了节日期间有所响动外,其他时间皆是寂静为主,人们在内行走皆提脚蹑声,间或有黄门官的传唤声。李旦闻声不禁惊愕,急问道:“外面是何响动?”
一名值日太监入内禀道:“禀太上皇,刚才有数百骑自宫北向南疾驰,瞧其服色似为禁军甲士。”
李旦转问郭元振:“郭卿,这些人为禁军甲士,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
郭元振脸色大变,说道:“微臣不知。太上皇,按照规制,这些甲士不得擅入宫中,更不许骑马狂突,他们若不奉令,即为死罪。由此来看,宫中定有大事发生。”
“有大事发生?能有什么大事发生?”
“太上皇,如今变起仓促,难以判断。为今之计,请太上皇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得到护卫,然后臣去弄清事儿详细,再向太上皇禀报,以定下步行止。”
李成器也着急地说道:“父皇,郭公说得对。应该速离此殿,先至一个坚固的地方躲避为上策。”
李旦此时打定了主意,问道:“郭卿,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郭元振道:“就去承天门吧。宫城内除了玄武门之外,以此门最高大最坚固,且守门甲士不少,又离这里较近。太上皇,我们这就走吧。”
李旦深知事态紧急,他不用辇舆,不再言语,迈开大步就向门外走去。李成器和李成义见状,急忙上前搀着父亲,一行人急速向承天门奔去。
待李旦一行气喘吁吁地登上承天门,一帮人全身如水洗了一遍,犹出汗不止。郭元振喝令甲士关闭上楼之门,严阵以待紧密护卫。
李旦喘息好大一会儿,方才气定,吩咐郭元振道:“郭卿,你下去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再去看看三郎,看他有什么事儿没有?”
郭元振躬身接令,又转对李成器道:“宋王,太上皇这里就由你们多看顾了,我得到准信儿立刻返回。”
李成器叮嘱道:“郭公速去速回,外面吉凶未卜,你须小心在意。”
李隆基让王崇晔率领羽林军去围太平公主府,实在是想差了主意。是时,王崇晔正候在玄武门,待麻嗣宗派人将王崇晔召到虔化门,王崇晔再带三百甲士向公主府进发,时辰已然耗去许多。
常元楷被杀后,其一个亲信悄悄溜掉。这个亲信明白,如今主子被杀,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平时多随常元楷入太平公主府,与王师虔混得很熟,所以出营后就直奔太平公主府而去。
中书省与尚书省相距不远,李隆基旋风般地带领马骑到了中书省衙门前下马,回视王毛仲道:“你带领一百骑,速到尚书省将崔湜等一应人擒拿,然后带至此门前。”
王毛仲躬身接令,然后翻身上马,带领一百骑奔向尚书省。
李隆基舍马步行,李宜德带领二百甲士簇拥在其身旁。中书省的门房及经过之人见此解甲明刃,先是惊呆,继而又见领头之人为当今皇帝,急忙跪伏下拜。
李隆基目不斜视,疾步向中书省主堂行去。他们行到半途,就见王琚已候在那里,李隆基问道:“他在吗?”
王琚答道:“朝会散过之后,他即入堂处置函件,现在应该还在堂中。”
李隆基停步不走,说道:“如此,你带人将他擒拿至此。”
王琚躬身接令,与李宜德带领数十名甲士飞奔而去。
萧至忠一直在堂中阅批函件,门外的脚步声令他抬起头来,这时,一人入内着急说道:“萧大人,似是圣上来了。圣上已到院中,正与王侍郎说话。”
萧至忠闻言急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自言道:“圣上驾临?为何不先知会一声?”步子刚跨出门槛,就见王琚与李宜德带领数十名如狼似虎的甲士扑了过来。萧至忠不禁停下脚步,先是惊愕片刻之后,再见立在院中的李隆基全身戎装,心中顿时雪亮。
王琚指引甲士将萧至忠团团围住,然后微笑道:“萧公好大的面子,竟然要圣上亲自来促请。走吧,圣上正等着你去叙话呢。”
萧至忠抬头向天,长叹道:“天不与便,奈何?我忠心为大唐办事,已历三朝,想不到竟然如此结局!”
王琚冷笑道:“你忠心办事?萧公,你自己办的事儿心中有数,千万不可怨了别人!走吧,不要废话了,圣上正等着呢。”
萧至忠用力甩掉甲士来捉自己的手臂,沉声说道:“滚开!老夫自己会走。”其话音中透出往日的威严。
王琚笑道:“也罢,就给萧公一些面子,让他自己走。你们在身后跟着即可,谅他插翅难飞。”
萧至忠挪动脚步,边走边说道:“王琚,你今日下朝后就借故候在这里,现在很得意吗?”
王琚道:“下官不敢,不过替圣上办事,请萧公勿怪。”
“嗯,老夫为宦多年,眼光还是有一些的。王琚,请你好自为之,前面的路是黑的,不可太过得意。”
“此话怎讲?”
“你当初曾为张柬之的小爪牙,张柬之得势之后,很快被武三思覆灭;太子李重俊又将武三思杀掉,之后宗楚客与纪处讷得势,结果也落了个身首异处;再说此前的刘幽求等人,以及我等今日被执,知道其中昭示了什么吗?”
“萧公的话太玄妙,请明示。”
“我想说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所谓推陈出新,臣子的人选会无止无歇的。”
“萧公说得是。”
萧至忠此时脸上露出冷笑:“王琚,老夫在替你忧心啊。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有什么长处?不过有一些小阴谋而已,如此能长久吗?”
王琚明白了萧至忠在诅咒自己,遂笑道:“下官的命运不用萧公操心,萧公,只怕你难见明日的日头,你好好想着自己如何托生,方为正途。”
李隆基看到这二人有说有笑一路走来,心里微觉奇怪。这时,萧至忠已到近前,伏地叩首道:“微臣参见陛下。”
李隆基哼了一声,说道:“萧至忠,你知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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