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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27 赵扬(现代)
萧至忠抬起头来:“臣已历三朝,现在又事陛下,唯知忠心为朝廷办事,不知道有何罪过?”
“你协助太平公主,迭施奸谋,图谋不轨,此为谋逆之罪。”
萧至忠再复叩首,说道:“臣现为中书令,一直按照太上皇与陛下的旨意办事。再说了,太平公主系陛下的姑母,与陛下为至亲,臣平时确实经常拜见公主,然与谋逆怎么又扯上了干系?陛下,臣实在不明白。”
李隆基不想再与萧至忠啰唆,喝令王琚道:“你把这名老贼拉出去,待那几个人集齐后,再候旨处置。”
萧至忠知道今日不能善罢,忽然老泪纵横,在那里叩首不已,哀求道:“陛下,请念老臣为国忠心办事多年,饶老臣一条活命。臣愿意削籍为民,永不返京。”
众甲士在王琚的指令下,上前如捉猫般将萧至忠抬了起来,然后快步出外。
李隆基唤住王琚,说道:“王毛仲一会儿将崔湜、卢藏用、岑羲、窦怀贞捉过来,加上萧至忠共五人,除了崔湜流放以外,将其他四人一刀斩了。”李隆基今日宽大处理崔湜,大约缘于其妻女向李隆基示好之意。
王琚道:“窦怀贞多在雍州府衙中办公,只怕王将军现在不能得手。”
“也罢,你将这里的事儿办妥之后,速去雍州府搜杀窦怀贞。”
“臣遵旨。陛下,朝中那些依附公主的官员如何处置?”
李隆基长叹一声,说道:“罢了。当初姑姑势大,这些人附势想讨点好处,也在情理之中。如今首恶已惩,这些胁从之人就不要问了。你可安排中书省之人速拟此诏,宣示此意吧。”
王琚躬身答应,然后转身出门。
过了一会儿,王毛仲押送崔湜、岑羲和卢藏用来到中书省门前,王琚口述李隆基旨意,甲士们将萧至忠、岑羲和卢藏用并列一起,令他们跪立向东,就见几道寒光闪过,三人灵魂出窍荡入冥间。
常元楷的亲信来到太平公主府前,由于王崇晔尚未带兵来到,这里境况如常。此人溜入府内直接找到王师虔,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王师虔闻言脸色大变,追问道:“圣上果然当众斩了常元楷和李慈?圣上事罢了又走向何方?”
“小人亲眼所见,常、李二将军的头颅此后就悬在虔化门墙上。圣上办完事儿后,就带领人返回宫中。”
“好,你先等候片刻,我马上去见公主。”王师虔说罢,疾步奔向中堂。
太平公主此时正坐在堂中,按惯例,萧至忠等人朝会散后就要入府问安。太平公主知道,这些人朝会散罢往往入衙署处置一些公务再来。按例,他们也应该来了。
王师虔慌慌张张闯入堂内,看到堂内并无他人,遂抢到公主面前急促说道:“公主,大事不好,祸事了。”
太平公主横了他一眼,斥道:“慌什么?好好说话。”
王师虔将宫中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太平公主闻言不觉站起身来,脸色顿时大变,说道:“他又带兵折头回宫。如此来看,三郎斩了常李二人,已将北门四军稳住,其回宫定是要不利于皇兄。”
王师虔着急说道:“从出事到现在,我们宫内的人没有来通个讯息,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公主,我们如何办?”
太平公主怒道:“这个小子果然按捺不住,终于出手了。走,我们先到窦怀贞的雍州府去,让他召集南衙军抵挡一回。”
王师虔摇头道:“公主不可。南衙军人数少战斗力不强,他们如何能抵过如狼似虎的北门四军?不过公主说得对,圣上实为一个厉害角色,他肯定会派兵来公主府中,我们应该速速离去。”
“我们不去雍州府,应该去哪里?”
“属下以为,南衙军由窦怀贞控制,圣上现在尚未顾及此点,则城门尚未关闭。为今之计,我们须赶快出城,以避风头,再观下步行止。”
太平公主很赞赏王师虔的急智,点头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办。你速去牵马,我们马上离开。”
王师虔领命而去。
太平公主面临此危急关头,心中认为李隆基不敢杀自己,无非就是将自己圈禁起来。若如此,自己先跑出城外观察城中动静,就可保留了自由之身,对下一步的进退很有利。
太平公主此时也来不及通知薛崇简等人,仅带领六名从人落荒而逃。
待王崇晔率领三百甲士赶到,太平公主已逃出城外,王崇晔只好懊恼万分,喝令甲士将公主府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
窦怀贞得知李隆基杀了常元楷与李慈之后,知道情况有变,遂唤来平时与自己相熟的南衙军将领,令他们集合队伍,前来雍州府听令。
此时常元楷与李慈被杀的消息如风一样刮遍全城,这些南衙军将领也得知此消息。此时,太平公主与李隆基姑侄相斗已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窦怀贞平时拉拢这些将领,他们皆心知其意,然其时太平公主势大,她又将大批的钱物送来,这些将领也就乐得享用。
这些将领还是很能判断形势的,他们知道自己非北门四军的对手,绝不愿意干如此鸡蛋碰石头之事。窦怀贞说完,他们先是默然,继而一杨姓将领问道:“不知窦大人集合队伍,意欲何为?”
窦怀贞道:“你们应该知道宫中的消息了,如今城中大乱,我们应该速去太平公主府保卫公主,听其号令。”
杨姓将领道:“南衙军例由兵部调遣,且公主府自有朝廷规制护卫,窦大人如此说,末将实在不敢从命。”
窦怀贞心想你们平时何等恭顺?又用去了公主的许多钱物,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却如此不识趣?遂怒道:“南衙军例由雍州府调度,你们莫非想抗命么?”
杨姓将领笑道:“窦大人勿怒。朝廷实有规制,雍州府负责提调南衙军各城门间的日常守卫,却不准兵至它方。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等若违抗朝廷规制,如何能当北门四军一击?窦大人,请顾及我们的身家性命,恕不从命。”
窦怀贞眼望数名将领目光如铁,知道他们打定了同样的主意,他一时无法可施。
杨姓将领又道:“窦大人,末将前来的时候,已带来数十人将此府前后门守住。南衙军并无长项,这守把大门一节,还是有相当心得的。就请窦大人乖乖地待在府中,不许乱动。”
窦怀贞马上明白他们的心意,冷笑道:“哼,你们不听号令也就罢了,还想把我当成晋见之礼吗?无耻!”
“请窦大人勿怪。这一段时间外人皆言,南衙军与大人相当亲密。我们将大人献出去,如此就与大人脱了干系,窦大人由此造福我们,也算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杨姓将领说完,手一挥,数人就此退出雍州府。
窦怀贞呆坐座上,心中思绪万千。
自己前半生恪守儒家道义,忠谨为朝廷办事,有清廉之名,所以被狄仁杰看中,其向则天皇后推荐,说自己有相者之才,奈何乱世蹉跎,自己无际遇受到重用。此后在友人的点拨下,研读来俊臣所著的《罗织经》,由此勘破了人生的真谛,于是舍弃儒家道义,顿改经世模样,果然官运亨通,先娶韦皇后奶妈取得赏识,继而再投太平公主麾下,终于官至宰相。
看今日的架势,自己的官路恐怕已走到尽头。事情很明显,常元楷与李慈被杀,定是皇帝李隆基的主意,皇帝由此掌握了北门四军,就可以在京城内大开杀戒。其定会先围公主,继而遍索公主党羽,自己定为皇帝圈定的主要人物。
窦怀贞长叹一声,心想韦皇后倒台之时,自己尚可以杀掉老妻,如此被饶下一条命来。如今太平公主危殆,自己又哪里能寻到救命之绳来?
窦怀贞实在没有救命之计,他知道再过一会儿,皇帝派来的人就会闯入门来,他们不会对自己有一丝仁慈之心!其思念至此,眼中不觉滚下两行浑浊的眼泪。
到了这么一刻,窦怀贞忽然感到人生的不易。位置愈高,争夺者益众,那么结局愈加凶险。他又心生后悔,早知这样,自己还不如保持自己昔日的清名到底,虽宦职较低,然可平安度过一生。
世间终归没有后悔药可买,窦怀贞明白自己面临的最后抉择:是自我了断?还是受尽凌辱再被砍头?
窦怀贞当然选择前一种,他寻来一条绳索,将之拴在门框之上,然后将头伸入绳圈中,脚下踢翻凳子,如此上吊而死。
那几个南衙军将领立在雍州府大门前,看到王琚与王毛仲带领甲士飞奔而来,急忙上前邀功,说已将窦怀贞圈在府中。
待他们进入府门之后,发现窦怀贞已然上吊气绝,王琚大怒,迁怒那几个将领道:“你们数十人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好,还邀什么功?”
几个将领顿时诚惶诚恐。
王琚余怒未消,继续骂道:“这个溜须官儿想得挺美,以为就此一了百了了?左右,把他卸下来,然后抬至大门外枭首示众!”
于是,窦怀贞至死没有安生,其尸体首尸分离,头颅被悬于门外墙上示众。
李旦显然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血腥场面,其心里忐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其端坐在承天门楼上片刻,如此喘息方定,侧首问道:“大郎,三郎到现在尚未露面,外面的事儿莫非是他主使的吗?”
李成器躬身答道:“宫内猝然生乱,三弟许是也躲避一隅,若说他来主使,现在其实未知。”
李旦似自言自语道:“然则谁敢有如此大的胆子,在宫内横穿无忌呢?”
李成美道:“郭元振出外打探情况,待他回来,详情自知。”
李旦道:“嗯,也只好如此了。”
过了一会儿,郭元振匆匆爬上楼来,其喘息未定,李旦急忙问道:“郭卿,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郭元振深吸了几口气,躬身答道:“禀太上皇,微臣刚刚见到圣上。据圣上说,其现在正奉太上皇诰命,讨捕朝中逆贼。”
李旦脸含疑惑,问道:“奉朕诰命?朕什么时候又有诰命让他讨捕逆贼了?郭卿,知道这些逆贼为谁吗?”
“听圣上说,逆贼萧至忠、崔湜、窦怀贞、岑羲与卢藏用等人,擅自朝中结党,欲图谋逆祸乱国家,所以奉太上皇诰命将他们或诛或流。”
李旦闭目摇摇头,心想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儿果然发生了。看来儿子的剑锋所指,即为自己的嫡亲妹妹及其党羽,其思念至此,忽然失声问道:“公主现在何方?他们会怎样处置公主?”
郭元振躬身道:“听圣上说,太平公主今日出城游玩,至今未回。圣上已派人卫护其府,请太上皇勿虑。”
李旦此时已明白事情的详细,看来儿子发动此次宫变,其目标明为自己的妹妹,其内里也想夺走自己手中的权力。他环顾身边的三人,叹道:“看来只有我蒙在鼓里,你们三人事先已知此事,是吗?”
李成器急忙答道:“父皇,儿子们事先确实不知。”
李旦摇摇头,叹道:“郭卿说得对,看来三郎此行果然是奉诰而为。郭卿,三郎如今安在?”
郭元振道:“圣上现在中书省,已动身前来承天门拜见太上皇,应该很快就到。”
李旦道:“郭卿,估计萧至忠这些人从此永绝朝局,则宰臣中七去其六,仅你一人硕果仅存。这样吧,你找人代朕拟诰,自今而始,所有军国政刑,皆由三郎处分。”李旦到了此时,尚不知魏知古已然反戈一击。
郭元振闻言,急忙跪下求道:“太上皇,圣上此次举事无非清除谋逆者,并无其他意思,臣不敢拟此诰命,乞太上皇收回成命。”
李成器与李成义也急忙并排跪下,李成器道:“父皇万万不可如此!如今谋逆者被清除,父皇正该励精图治,扬我大唐国威才是。”
李旦淡淡说道:“你们都起来吧。励精图治今后与我没有什么干系,你们可以好好辅佐三郎,提振国威才是。你们勿复再劝,我意已决,今后不再插手军国政刑。我若如此不松手,外人定会说我恋栈皇位。如此甚好,今后终于彻底清静了。”
李旦的脸色平静,看不出是因为失去权力而萧索,还是由此彻底归于清静而释然。
李隆基没有上承天门楼拜见李旦,而是直入武德殿处置事变的善后事宜。
王琚入内禀道:“窦怀贞在衙中自缢身死,臣戮其尸悬其首,另南衙军此次甚识大局,事先囚禁窦怀贞,可谓有功。”
“城门现在怎样?”
“臣已令南衙军紧闭城门,防止公主党羽逃逸。”
“罢了,我已说过首恶已诛,不问胁从。你速去令南衙军大开城门,使人进出如常,不要有异样。”
王琚躬身离去。
王崇晔也入殿禀报了太平公主的事儿。
李隆基问道:“姑姑到底走向何方?”
王崇晔道:“臣派人出城查勘,听人说太平公主一行奔向终南山方向。臣特向陛下请命,现在就带人大索终南山,一定要寻到公主的踪迹。”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他们躲在隐秘之处,你如何搜得出来?罢了,不用管他们了,他们不会久在山中躲避,终究会出来的。”
“公主府周围的三百甲士也撤回来吗?”
“可以撤回来一些,其紧要处有人值守就可以,要营造外松内紧的气氛。”
“臣明白。”王崇晔也躬身离去。
高力士入殿,李隆基抬头问道:“你将那帮人审讯得如何?”
高力士道:“陛下,这帮人在宫内果然还有其他党羽,竟然有数十人之多。这些人平时隐藏得极深,小人事后想来还有些后怕。”
李隆基笑道:“姑姑还在则天皇后时代,已然开始在宫中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啊。”
“陛下说得对,确实不敢小视他们。此次审讯中贾膺福还说出一件十分凶险之事。”
“什么事儿?”
“公主府中的王师虔交给贾膺福一味无色无味的毒药,令他让陛下身边之人投入陛下食物之中。”
“这个身边之人定是元氏了。”
“不错,正是元氏。元氏知道陛下每日服食‘赤箭粉’,就想在这上面打主意。不过她经手之物,小人早令人暗中换过,如此她终无得手的机会。”
李隆基心想魏知古所言果然真实,若非及早发现元氏的异样,那么自己此次非是简单地在鬼门关转一圈那样幸运。
高力士又道:“贾膺福更供述道,这投毒之举非是公主起意,实为崔湜首倡而来。”
“崔湜?你问清楚了吗?”
“贾膺福也是听王师虔转述而来,王师虔说道崔湜此议最好,不用大费干戈就可把事儿办妥,此事应该千真万确。”
李隆基脸色一寒,怒道:“此贼笑里藏刀,其明里对我恭顺,暗里却有如此毒蝎心肠!我此次对他颇为仁慈,别的人都斩首,独将他贬为流人,实在是便宜了他。你速去知会王琚,让他找到崔湜,一刀将他砍了!”
“小人得令。”高力士急速而去。
郭元振进入武德殿中,看到李隆基正召来魏知古在那里说话。
李隆基抬头看到郭元振,说道:“郭公,免礼了。如今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你来得正好,予刚才想了,此后京城内外的军事大事,皆由你主之;至于政事堂的庶务,则由魏侍中领之。待朝局稍平,再加充实人员。”
郭元振躬身答道:“微臣恭遵陛下之旨。”
“哦,刚才事情忙乱,予未上承天门拜见父皇。如今父皇安在?”
“陛下,臣观宫中已恢复平静,就与宋王兄弟一起护持太上皇返回太极殿。”
“好呀,郭公把事儿办得很妥当。”
郭元振从袖中取出一方丝绢,将之呈给李隆基道:“陛下,此为太上皇刚刚写就的诰命,请陛下御览。”
李隆基接过丝绢,展开观看,就见此诰写道,萧至忠与窦怀贞等人图谋不轨,因诰皇帝诛杀此等贼人,除逆人亲党不赦之外,大赦天下;最后写道:“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李隆基阅罢,脸色顿时一沉,说道:“父皇怎可如此?郭公与大哥在侧,为何不拦阻?”
郭元振与魏知古对视一眼,同时跪地叩首,魏知古抬头说道:“陛下,天下动乱日久,一个契丹小族竟然敢攻幽州,可见国力已然衰退,如此时机,正是陛下展宏图大略复兴的时候。太上皇久有无为养志之心,天下皆知,望陛下持仁孝之心,勿复推辞太上皇之意。”
郭元振也道:“对呀,如今奸党已诛,正是陛下励精图治的时候,太上皇的诰命,那是万万不可违背的。”
李隆基叹道:“我诛奸党,那是为了国家,若从此夺了父皇之权,天下之人又会如何说?你们起来吧,魏侍中,你代予拟一制书,要坚辞太上皇之意。”
太平公主带领从人逃到终南山深处,恰恰见到一处古寺可以栖身。寺内仅有一老一少和尚在此居住,王师虔取出制钱及一块金子,二位和尚自然喜出望外,急忙为他们安排食宿。
到了这日黄昏,满山葱茏的林木一片静寂,偶尔的风儿吹过,可闻山间的一阵阵松涛声。到了此时,太平公主与王师虔悬着的心开始放下,因为他们估计,李隆基定会派出大队人马来此搜山,现在人迹杳无,则李隆基不会再有动静。
太平公主吩咐道:“王典签,你也不宜到城中露面。明日开始,你可让他们几个人轮番入城打探,以定下步行止。”
“属下明白。”王师虔答道。
从第二日开始,这些入城打探之人至晚间方回,将白日打探来的讯息禀报给太平公主。
“萧至忠、崔湜、岑羲和卢藏用皆被诛,窦怀贞自缢后又被戮尸。太上皇发明诰,言此行系其诰命皇帝所为。”
太平公主闻言哂道:“奉皇兄诰命?三郎倒是挺会做戏!”
果然,后一日太平公主又得讯息:“太上皇下诰命让圣上自决一切军国政刑,皇帝上制辞让,如是者三,圣上方才勉强接受。”
太平公主冷笑道:“哼,早就想把皇兄手中的权力夺过来,如此辞让三次,实在虚伪到底了。”
“圣上下诏,授张说为中书令;刘幽求为尚书左仆射,并平章军国大事;高力士为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钟绍京、崔日用、张暐皆被召回京中任要职;郭元振、魏知古、王琚、陈玄礼、葛福顺、李仙凫、王崇晔、麻嗣宗、王毛仲、李宜德等人有大功,皆升其官爵,并赏其第舍、金帛。”
太平公主叹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三郎从此清除了萧至忠等人,将身边重臣皆换成自己人。王典签,我实在想不通,这个魏知古好好的,怎么就忽然投奔了三郎?”
王师虔道:“属下也想过此事。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相王府属如姚崇、宋璟、郭元振等人心归皇帝。魏知古又如何能异类?”
“如此说,魏知古此前貌似追随我,显是有意为之了?”
“公主,现在看来,他应该是这样!”
到了第四日的早晨,太阳尚未升起,山谷中依旧清凉。太平公主走出寺外,向长安方向眺望,就见山谷两侧林木蔽天,仅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依稀伸向谷外。太平公主由此动了心思。她回视跟随自己的王师虔道:“王典签,他们言说我府中还算平静,仅有数人在那里值守,并未有其他异样。”
王师虔道:“是这样。大公子他们除了行动有所限制外,倒是未损毫毛。”
“是呀,我今日一直在想,应该回府了。”
王师虔愕然道:“现在回府?公主莫非不怕圣上圈禁你吗?”
“我是他的嫡亲姑姑,他又能奈何我?且现在大郎他们毫毛未损,即为好的征兆。王典签,我这几日想过了,我回府后从此不问世事,就是离开京中迁往外地,我的公主之身应该能保持吧?”
王师虔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公主不可一味乐观。想想上官婉儿之死,当知皇帝的心智一点儿都不柔软,反而坚硬如铁。下官以为,公主返城须万端谨慎,否则悔不可及。”
太平公主叹道:“万端谨慎?我若不回府,莫非就要在此苦陋之地终老吗?若如此苦挨到底,还不如死了最干净。”
王师虔一时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太平公主决然道:“就这样吧,待朝露散去,我们开始出山,午时应该能够返回京城。”
王师虔想了一下,忽然跪倒拜道:“公主,属下从此就要永别了。”
太平公主惊讶道:“你不随我回府,能去什么地方?”
“属下这些年替公主办的事儿,皇帝定为不喜。属下若回京,肯定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如此,属下今后还是隐姓埋名飘零天下,苟活于世吧。公主,请接受属下此拜,就当永诀吧。”
太平公主眼望王师虔向自己叩拜,心中闪过萧至忠与崔湜等人的身影,眼中忽然一阵酸楚,哽咽道:“唉,你们忠心随我,不料如此结局,让我如何面对你们呢?”
太平公主平时极少流下眼泪,她现在眼观正在冉冉升起的一轮朝日,眼泪夺目而出,再也止歇不住。
不久后,太平公主带领数名从人出现在明德门前,他们一路行走,并无人阻拦。只是这一行人的行走讯息,接连传入宫中。
“太平公主乘一辆驴车到了明德门,其下车接受盘问数句后即入城,再复上车。”
“太平公主已过兰陵坊,其车儿稍微停顿,再复行走。”
“太平公主自兴化坊开始拐弯,直奔公主府而去。”
“太平公主到了府前大门,值守之人问了几句之后,公主舍车下地,已然步入大门。”
“太平公主进入中堂坐下,唤人奉茶,并说道乏透了。”
李隆基得知这些讯息,派人将王琚唤来,说道:“公主回府了,你知道怎么做吗?”
王琚道:“陛下圣旨,微臣铭记心中。”
李隆基道:“很好。这样吧,姑姑今日路途劳累,你就不要去烦她了。明日早朝之后,你可入府探视。”
王琚躬身答应,然后告退。
太平公主返回府中之后,发现府内多了不少陌生之人。她此时方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外松内紧”,自己入了此门之后,虽可在府院中来回走动,然身边会有许多双眼睛在监视着自己,至于再想走出大门,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她歇息片刻之后,即唤人去传薛崇简等亲人来见自己。这时,一名陌生人告诉她,这样做是不被允许的。
太平公主在山中待了三天,周身又是汗渍又是污泥,就想沐浴一回。她平时熟悉的婢女遍呼不到,却来了两名同样陌生的女子。这二女倒是殷勤,先替她备好热汤,其中还浸有太平公主平时喜用的香精,然后服侍着她进行沐浴。
水温恰如其分,香气滋润妥帖,太平公主躺在池水中,感受着这舒适的时分。她此时心中在想,这次回来虽失去不少自由,然府中的陌生人对自己还算客气,且为自己配上专职侍奉的婢女,看来三郎没有把事儿做绝。
此后,二女又侍候太平公主用完晚膳,再将她引入香帐里就寝。前几日,太平公主心中充满了愤怒、恐惧和猜测,睡眠相当不好。今日沐浴之后再进食,心里又平静了不少,所以一见寝帐,困意就升了起来,遂倒头便睡。
李隆基显然想让姑姑睡一个好觉,所以才令王琚第二日入公主府。这日早朝散后,王琚不紧不慢地来到公主府,入门后让人通报:“吏部侍郎王琚拜见太平公主。”
王琚进入中堂,其时太平公主端坐在上方的座中,说道:“原来你就是王琚。”王琚入朝为官,从未来拜见太平公主,她仅闻其名,未见其人。
王琚躬身道:“下官正是王琚。下官此前官职低微,无缘来拜见公主,请公主原宥。”
太平公主道:“你得三郎赏识,已为吏部侍郎,官至三品,又如何官职低微了?你今日前来何意?是依三郎之令前来吗?”其说话时脸色平静,没有惊慌之色,依旧保持往日的威严。
“是啊,圣上日理万机,得知公主回府,无暇过来,因令下官前来拜望。公主这几日还好吗?”
“我好与不好,你们心里不是最清楚吗?王琚,无用的套话不用再说。你来得正好,我回府后发现这府内多了一些陌生之人,甚至不许我出大门。我意欲去见见皇兄,你让他们不许拦阻我出去。”
王琚脸含微笑,摇头说道:“公主,此事不可,下官无能驱散他们。”
太平公主眉头一皱,厉声问道:“你不能?那么这些人只听三郎的话了?你把三郎找来,我倒要当面问问他到底意欲何为?”
王琚继续摇头道:“请公主恕下官无能。我连这些下人都驱赶不走,又如何能请动圣上?”
“哼,亏你还是侍郎之身,怎么就会一脸无赖脸色?”
“不管公主如何说,下官终不敢与公主犟嘴。”
“好了,你见我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若无其他事儿,可以走了。”
王琚又是一笑,伸手取出一只奶白色的玉瓶儿,说道:“圣上令下官来向公主归还旧物。公主,这只玉瓶儿,你应该眼熟吧?”
太平公主见此玉瓶儿,心中忽然一突,口中犹说道:“如此瓶儿,我府中何止数千,怎么又成了我的旧物?”
王琚手擎玉瓶儿,说道:“这只瓶儿的来历还有个小故事。此瓶儿系从宫中的元氏身上搜出,她说从尚宫刘氏手中得来,刘氏呢?又说自贾膺福手中得来。唉,一只小瓶儿,在宫内辗转换手,不知道到底是何要紧的物事儿。最后贾膺福说,此物系尊府典签王师虔亲手交给他,王典签还说此物系公主交与,岂非公主旧物吗?”
“胡说,王师虔现在已无踪影,定是你们将他谋害,然后又攀在他的头上。”
“公主说得有些道理,然前些日许多人亲眼看到,王师虔紧随着公主出城,怎么又成了我们将之谋害了呢?”
“一只小瓶子,又有什么要紧?你说是我的旧物,那就是吧。你将之放下,就请出府吧。”
王琚将瓶儿举过肩头,然后轻轻摇了摇,说道:“瓶儿嘛,确实寻常,然其中有一些无色无味的水儿,那就不寻常了。下官将水儿试取出一滴,然后让一条猛犬吃下。公主,知道结果为何吗?天可怜见,这条猛犬吃下后立刻扑地,然后四脚乱踢,竟然死了。”
“如此来说,瓶内装的是毒药?”
“公主说得对,其中正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圣上差下官问公主,公主如此辗转将这瓶毒药送入宫中,且送在圣上身侧,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太平公主冷笑道:“哼,他巴巴地让你送来毒药,自是要赐死于我了。你告诉他,有什么想法自可明言,没必要变着法儿来栽赃于我。”
王琚伸手将瓶儿放在太平公主身侧的几案上,说道:“此毒药是否由公主所赐,相信公主现在心里如明镜似的。公主,下官要办的事儿已了,现在就告辞了。”
太平公主道:“你且住,我有几句话儿要带给三郎。你告诉他,我这一次败在他的手里,所谓愿赌服输,我无怨无悔。只是世事变幻,结局难料,权力场里永远是强者恒强,三郎虽聪颖无比,然其浮浪少年出身,爱玩的性儿终归是他的败局。”
王琚笑道:“请公主放心,圣上说了,他今后若主政,当以光明正大之举治驭国家,届时君臣戮力,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太平公主冷笑道:“无所遁形?你们若不行阴谋诡计,能有今天吗?”
“若阴谋诡计横行于世,当然以阴谋诡计却之。公主,你其实错了,你若安于公主之身,此生当富贵尊崇。可你想差了念头,唉,下官窃为公主不值。”
“王琚,你不要说风凉话了。你以阴谋诡计起家,竟至如此高位,你以为可以长久吗?”
王琚听到此话,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突儿,继而很快恢复平静,向太平公主长揖到地,说道:“请公主珍重,下官告辞。”
太平公主阴冷的目光瞅着王琚步出门外,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看来三郎果然心硬如铁,不许她再多活几日。
她要求面见自己的儿子们,然遭到拒绝。她于是在堂上呆呆地坐了一天,连午膳都不想用,如此挨到了黄昏时分,她豁然想通,唤人上来饭菜,独自享受了美味,然后再入浴池沐浴一番,浴罢挑出自己最喜爱的衣衫穿戴整齐,并揽镜作眉,然后梳成望仙髻,戴上金质的簪钗,最后和衣躺在榻上。
太平公主伸手拿过那只玉瓶儿,许是对生的眷恋,她的眼角忽然流出两行清泪,如此沉寂了片刻,她的手终于颤抖着旋开瓶塞儿,眼睛一闭,将其中的药水全部倒入口中。
太平公主自尽而亡,也标志着这段女主天下的时代彻底终结。则天皇后虽为女身,然其心智及谋略甚至强于男儿,所以其主政时期,大唐贞观以来的强盛得以延续。但是,则天皇后为取得皇后及皇帝的地位,不惜以子女的牺牲为代价,更推行酷吏政治以翦除李唐宗族和异己人员,其男宠弄权使吏治败坏,从而破坏了贞观以来提倡的清明政治。此后,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相继主导朝中权力,使女主天下的时间持续了九十余年之久(从则天皇后掌握实权的龙朔二年算起)。此后这些女人继承了则天皇后乱政的一面,少有则天皇后治世处政的积极手段,遂使吏治更加败坏,政纪愈发松弛。韦安石、姚崇、宋璟、郭元振等人所以心向李隆基,除了他们想维持李唐天下之外,更在李隆基身上寄托了彻底终结女主天下的理想。他们虽为相王府属,然李旦动辄受妹妹太平公主的左右,令他们实在瞧不出希望。
太平公主自尽而死,李隆基可对外宣布姑姑畏罪自尽的讯息,如此李隆基就可免去弑姑的名声。不过李隆基对姑姑的儿子们却不客气,除了薛崇简以外,将其他儿子及其后代全部斩杀,以绝后患。
薛崇简因为数谏其母,并因此而挨了打,所以李隆基免其死罪,赐其姓李,官爵如故。太平公主的家产被籍没,就见其财货如山积,珍物溢于府库,至于厩牧羊马、田园息钱,收之数年不尽,李隆基由此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浮财。
且说张说居洛阳离京城不远,可以数日回京赴任,而刘幽求与张暐远在桂州,刘幽求虽被授为尚书左仆射,待他行到京城,也要好长时间。
这日景阳钟声起,净鞭三响,百官依序集于太极殿中。李隆基今日身着玄冕,端坐御座之上接受百官朝拜。
李隆基令众人平身,然后叹道:“哦,今日又复如是,人员还是参差不齐啊!张卿,刘幽求现在行到何处了?”
张说出班奏道:“陛下,昨日驿传来的消息说,刘仆射已行到襄州地面,再有数日就可行到京城。”
李隆基道:“如此就好。你现为中书令,又代为署理尚书省,这一段定将你忙累得很了。”
“微臣谢陛下关爱。”
“你有事要奏吗?”
“这里有一道吏部的奏书,需陛下今日定夺。吏部以为,朝中百官中昔日或被太平公主压制,或依附太平公主者,应当加以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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