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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23 赵扬(现代)
李隆基将刘幽求领入侧殿里说话,他知道太平公主的耳目甚多,遂令宫内的太监宫女不得近前,另让高力士立在门外看守。
刘幽求没有废话,说话直奔主题,将与张暐所议说了一遍。
李隆基听完后沉思片刻,然后问道:“这个主意由谁首倡?”
“由臣首倡,召来张暐,主要想问询一些细节。”
“嗯,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我此前也想过数回,然目标为姑姑,此事就要万分审慎。你想过没有?姑姑与韦氏相比,两者的差别很大。韦氏倒行逆施,人神共怨,姑姑却大不相同。姑姑拥有广大党羽不说,就是在民众眼里,也没有多少恶感。她前段时间迁居蒲州,人们甚至予以同情。再说了,父皇对姑姑也是亲爱有加,为此我又犯了踌躇。”
“陛下的意思,眼下时机未到?”
李隆基叹道:“不错,你说的这个法儿,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方可施行。”
“然如今太平公主咄咄逼人,她的那帮党羽也渐成气候。譬如臣在朝中位至左仆射,甚至没有说话的机会。长此以往,那如何可以?臣实在替陛下忧心不已。”
李隆基笑道:“刘兄,有时候谨守本分低调行事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姑姑步步紧逼,我被动应之,结果父皇先令我监国,继而进皇帝位,不是一样能达到效果吗?”
刘幽求摇摇头,心想吉人天相,李隆基的所得实属侥幸。太平公主的两次凌厉进攻,本来志在必得,不料遇上李旦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儿,事情结果也就在走向反面。刘幽求想到这里不以为然,说道:“被动应之?陛下,侥幸的事儿不会常有,诸事还须谋之。臣以为,太平公主现在的目标在于想法把臣排挤出朝中,她此后既能控制朝中重臣,又善得太上皇言语,如此就把陛下彻底架空,甚至会想出废黜陛下的阴谋。陛下,若不主动出招迎之,祸日恐怕不远。”
李隆基何尝不明白眼前的局势?他不过心中有数,不愿明说罢了。他现在愈发明白,姑姑之所以能在朝中长袖善舞,归根到底,还在于父亲以太上皇的名义掌控大权,姑姑于是有恃无恐,自己不过一个儿皇帝罢了。他心中明白,要想去姑姑之势,必须剑指父亲!
然他现在委实不能,他需要等待时机。
李隆基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刘兄,你今日说的这件事儿,眼下时机未到,不可行之。然此为最后致命一击,也不可废之。你可隐秘筹谋,将细节做得更细。”
刘幽求点头答应。
李隆基又嘱咐道:“你今后不可再与张暐议此等事儿,你还不知道此人的脾性吗?其口无遮拦,就爱图个痛快。那次起事之时,我一直等到动手之前方告知其详细,正为此虑。”
刘幽求道:“他毕竟为宫门郎,有着得天独厚的方便。”
李隆基断然道:“他可以与事,然不可预事,你明白吗?”
刘幽求没有把李隆基的话谨记在心,其出宫时恰好遇到张暐。张暐看到刘幽求独身入宫,料定是禀报他们一起商议的事儿,遂把刘幽求拉到角落悄悄问询。刘幽求没有多说,仅说了一句:“圣上说此事可以从长计议。”张暐见李隆基没有拒绝此议,心中大喜,认为自己又可建奇功一件,如此就潜伏着极大的祸胎。
刘幽求走后,王琚恰好进入宫来,其与刘幽求行了个照面,遂相互寒暄一番。李隆基当了皇帝,也想在朝中培植自己的亲信,遂在李旦面前大说王琚的好话。王琚进入东宫不过一月,李隆基就在自己的权限内擢王琚为太子舍人,兼谏议大夫,从而以九品官员之身一跃成为正六品官员。李旦此时掌控着三品以上官员的授任,基于平衡的考虑也答应了李隆基所请,于是王琚被授为中书侍郎,此为正三品官员。
王琚得遇李隆基,数月之间从庶民之身一跃升为三品大员,可谓殊遇尤重。两人数月之间,说话也愈益随便起来,李隆基专门交给王琚一个牌子,其入宫之时举牌即入,免去了入宫时的许多麻烦。
王琚入殿后与李隆基叙话一回,然后说道:“臣刚才看到刘仆射匆匆出宫,他所来何事?”
李隆基不愿告诉其实话,淡淡说道:“没有什么要紧事儿,无非对其他宰臣挤兑他诉一些怨气罢了。”
王琚叹道:“是啊,刘仆射的日子现在很难过,他几可成为政事堂受屈的主儿。崔湜在我们面前,每每提起刘仆射,除了不屑一顾,甚至还会辱骂数句。他应该知道刘仆射系陛下的人儿,又知臣系陛下擢拔而来。他如此无顾忌,当然以为太平公主远较陛下势大。”
李隆基顿时默然。
太平公主眼看朝中事儿渐顺,心里轻松无比,遂嘱崔湜率领其兄弟在“未艾居”中相聚。事罢之后,公主就将其他人赶走,独留下崔湜侍寝,其赤身枕在崔湜的臂膀之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崔湜却无法入睡,身子又不敢乱动弹,只好眼瞅着屋顶来打发时辰,如此时辰过得非常之慢。崔湜如此熬到子夜时分,就闻门外有一阵响动,继而有人轻叩木框,轻声唤道:“公主,萧大人有急事来访。”
崔湜明白萧至忠深夜来访,定有非常事儿,遂轻摇臂弯处的公主头颅。太平公主睡得很沉,崔湜摇了好一阵方才将其唤醒。她眯着眼睛,斥道:“睡得好好的,发什么癔症?”
“公主,萧至忠有急事求见。”
太平公主一激灵,明白有大事发生,遂翻身起来,唤道:“赶快掌灯,侍候穿衣。”
此时正是八月的天气,夜来虽秋意渐浸,但并不太凉。太平公主起身后仅披上一件黄五晕罗银泥衫子,套上一件黄罗银泥裙即步入前厅,然后令人带萧至忠进来。
太平公主睡眼惺忪,问道:“萧公此来,定有非常之事,你说吧。”
萧至忠道:“下官之所以深夜擅闯此处,确实十万火急。侍御史邓光宾今晚与张暐共饮,席间探知一件十分要害之事。下官闻知后,先入公主府,再来这里,由此耽误了时辰。”
“你所说的张暐,就是那个跟随三郎的潞州富商吧?他现在好像任宫门郎?”
“公主所言不错,就是他。此人席间饮得甚多,说话渐至无遮拦。他先对圣上如今遭遇抱屈,说圣上仍旧受太上皇节制,不过还是一个太子罢了。”
“嗯,酒后说真话,他如此说,当是三郎的真实心思。”
“他如此说话也就罢了,最要紧是后面的一句话。”
“他如何说?”
“他口吐狂言,说道:‘别看公主及其党羽如今横行天下,我已与圣上商议好,我随时带领数百人就可将公主及其党羽圈禁起来,瞧他们还能蹦跶几天?’”
“此话当真?”
“此话千真万确,想是邓光宾平素锋芒尽敛,与人谦和,张暐将其倚为可说之人。”
太平公主静默片刻,然后狞笑道:“哼,三郎果然动了杀机了!”
萧至忠急问道:“公主,圣上有如此想法,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他们有此想法,又不动手,说明心有所忌。他们忌讳什么呢?”太平公主凝眉思考。
萧至忠不敢吭声,静观公主的下一步言语。
太平公主缓缓踱了数步,心中豁然开朗,其扭头面对萧至忠,脸上已然露出迷人的微笑:“嗯,我想明白了。萧公,三郎所忌在皇兄身上。他若挥刀指向我,就是和皇兄过不去。如此投鼠忌器,方为其迟疑犹豫的缘故。”
萧至忠道:“公主所言不错。公主与太上皇一体,为天下人所望。若圣上出兵起事,就是犯了众怒,其也难以长久。”
“这小子非是一个消闲的主儿,其一日不除,就不会消停。他想起事好哇,实在是自掘坟墓。萧公,你回去吧,我天亮之后立刻入宫见皇兄,说什么也要将他扳下来。”
太平公主此后无眠,其脑中快速思索,琢磨如何与皇兄说话。
张暐回府后躺倒便睡,到了四更时分方才被尿憋醒。他起身如厕,脑袋被清风一刮顿时清醒起来,他这时方才依稀忆起晚间与邓光宾说过的一席话,并记起那句最要紧的话儿。他到了这时,也知道事态严重,全身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了一圈,觉得别无它法,只有及早告诉李隆基。如此黑夜之间,宫门紧闭,寻常人肯定没有办法,然张暐任宫门郎,自有他的办法。
按照宫中规制,守卫兵士不论白日夜间不得踏入宫门内一步,否则杀无赦。为了沟通宫内外讯息,内侍局在数门内的耳房内派有太监值守,以利传讯。
张暐到了肃章门,唤醒了正在酣睡的值守太监,令他速去把高力士找来。这名太监老大不愿意。嘟嘟囔囔说天快明了,让张暐等待一会儿。
如此惹得张暐火起,他拔出刀来将之搁在太监的脖项之上,骂道:“奶奶的,你不想活了?你若不去,老子先斩了你的首级。”
这名太监深知张暐的来历,知道其与皇帝和高太监的关系非同寻常,急忙缩着脖子飞快入内。
高力士想是也在熟睡,然他知道张暐如此火烧眉毛寻找自己,定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遂三脚并成两步来到肃章门前。
张暐一见高力士,急忙将之拉到一边,悄悄急声道:“高公公,我有急事需面见圣上,你速带我入宫。”
高力士面带难色,说道:“张大人应该知道宫内的规矩,如此时辰若外人入内,那是杀头之罪。再说了,圣上此刻正在熟睡,我们如何敢扰呢?”
“此事重大,若到天亮再说就晚了。高公公,你速带我入内,待我见了圣上,他自会宽囿我们。”
高力士略微沉默片刻,然后决然道:“也罢,张大人随咱家走吧。”
李隆基被从睡梦中叫醒,待他听了张暐说了饮酒的过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张暐此时还心存侥幸,最后说道:“天幸邓光宾与我比较友善,他又非公主之人,许是他听过之后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
李隆基冷冷说了一句:“你又怎么知道没有事儿发生?”
张暐张嘴欲言,李隆基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你还不错,能在第一时间告知我。你回去吧,顺便告诉刘幽求一声,不管今后有多委屈,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许说。”
张暐知道自己闯了祸,遂低头答应,然后躬身告退。
李隆基此时已然拿定了主意,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要第一时间面见父皇。在这一点上,李隆基就比太平公主占尽了优势,从武德殿到太极殿的距离非常近,何况他现在就决定立即到太极殿门前等候,若姑姑果然来告状,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
人至中年后,睡眠时间愈来愈短。李旦卸任皇帝之后,每五日在太极殿接受群臣早朝,从此免了日日早朝之苦。按说他可以夜夜揽着年轻佳丽欢度良宵,然他对于女色一节没有太大兴趣,大约他沉湎于道家方术,以至于对吐纳修养之术更为坚持。这日天刚微明,李旦即披衣而起,其洗漱之余,就听宫女说李隆基在门外等候。李旦不禁诧异道:“天刚微明,他就候在这里,有什么急事儿?”
李隆基入殿向李旦见礼后说道:“父皇,昨日刘幽求入宫与儿子说了一席话,儿子昨晚想了一夜,觉得事关重大,就想及早禀报父皇。”
“刘幽求会有什么事儿,他说了些什么?”
“刘幽求言道,姑姑在朝中培植个人势力,如宰臣七人中,就有四人由姑姑推荐。他认为,姑姑如此做实属图谋不轨,要设法制止。”
李旦闻言有些不悦,说道:“这个刘幽求好好当他的左仆射,何必多管闲事?这些宰臣皆由我所定,与你姑姑有何干系?三郎,近来许多人到我面前说刘幽求的不是,说他不懂政务,错谬甚多,只是一个惯会搞阴谋之人。嗯,他又出了什么主意?”
“父皇,这个刘幽求确实胆大妄为。他说已然与宫门郎张暐商议好,只要儿子点头同意,他们就带领数百人将姑姑等人捕之圈禁起来。”
李旦闻言顿时大怒,一拍几案大声道:“反了!人言刘幽求惯会阴谋之事,看来不假。三郎,你又是如何回答他的?”
“儿子也认为刘幽求胆大妄为,就重重斥责他一番,将其赶出宫外。儿子昨夜又想,刘幽求无事生非,仅责其一番实在太轻了,因请父皇恩准,应将此二人贬官以重惩。”
李旦闻言后点头道:“三郎,你遇事能持大节而不徇小私,甚慰我心。你姑姑是我的胞妹,我们实为一家人,岂能容外人来挑拨离间?你很好。刘幽求、张暐有罪,毕竟未酿恶果,贬官即可。刘幽求可贬为下州刺史,张暐贬为一县尉即可。”
李隆基躬身道:“儿子谨遵父皇之言,过一会儿的朝会上,儿子召崔湜拟出诰命,今日就将此事儿办了如何?”
李旦颔首同意。
李隆基退出殿外,心中有种凉飕飕的感觉。张暐这个蠢人还算办了一件明白事儿,若让姑姑抢了先机,岂不是将自己也连累其中?
此后的早朝上,李隆基脸上严肃,厉声说道:“刘幽求、张暐不务正事,潜行阴谋之事,予已禀得太上皇旨意,即日贬二人为外任。崔卿,中书省速代太上皇拟出诰命,贬刘幽求为襄州刺史,张暐为厉城县尉。”
崔湜此时已知刘幽求的阴谋,但没有想到处置结果竟然如此之轻,他心中有疑惑,因为公主已经说过要借此事将李隆基也扳下来,于是躬身问道:“陛下,不知此二人的罪行为何?臣知详细后,方能稳妥拟诰。”
那边的萧至忠也是疑虑重重,十分关注李隆基说出事儿的详细。
刘幽求低头不语。张暐出宫后即驰入其府,将事儿的过程说了一遍。刘幽求听完面如死灰,叹道:“唉,你实在不足以与谋大事。陛下谆谆告诫我,说你口无遮拦,我为何不听呢?事已至此,只好听之任之了。张暐,自今日始,不论你受多大的委屈,多余的话儿一句都不可出口,你能答应我吗?”
张暐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当然连连答应。
李隆基现在目视崔湜的神色,心想莫非崔湜已闻到了风声?他当即答道:“太上皇洞悉此事,诰命中仅写上‘潜行阴谋’即可,届时由太上皇增减字数,这里不用多说。”
李隆基的话语充满皇帝的威严,崔湜不敢再问。
太平公主无缘知道朝会发生的事儿,她怒气冲冲进入太极殿,见到李旦就嚷道:“四哥,还是你一刀把我宰了更好,省得受那些小人之气。”
李旦一头雾水,不知妹妹为何一大早就有如此大的火气。他心中认定,李隆基向他禀报的事儿,妹妹肯定丝毫不知,那么她的火气从何而来呢?他遂笑道:“妹子有话好好说,到底是谁惹你了?”
太平公主怒道:“是谁?难道还有别人吗?我早就说过,你的好三郎居心不善,你却说他宅心仁厚。现在三郎想要我的命了,四哥,你说怎么办?”
“妹子定是听到奸人传言了。今日天刚微明,三郎就来告知刘幽求与张暐密谋之事,还求我将此二人贬官。你瞧,三郎处处护着你,甚至不许他的亲信之人胡说八道,又如何会要你的命呢?”
太平公主警觉起来,问道:“三郎来过说起刘幽求的密谋之事了?”
“是呀,他一早过来,说昨日刘幽求曾找过他。刘幽求已与张暐商议好,意欲圈禁你与萧至忠等人。三郎闻言,将刘幽求申斥一顿,其想了一夜,又来求我将他们贬官。”
“哼,原来是恶人先告状。四哥,昨晚张暐与侍御史邓光宾一起饮酒,其酒后吐真言,说他们已与三郎商议好,要将我等圈禁。三郎先来禀告你,大约他得知了风声,急于撇清自己。”
李旦想了一下,说道:“若你所言确实,三郎可能也如此想。然而时辰有些不对呀,张暐酒后说话是昨晚的事儿,三郎在宫中如何能得知呢?妹子,是不是向你传话之人有些杜撰呢?”
太平公主大急,说道:“四哥,都到了如此地步,你还把三郎当成一位仁义敦厚之人!现在就是把三郎撇开,那刘幽求与张暐密谋是真吧?这二人皆为三郎的贴心之人,他们有此密谋定与三郎通气。”
“对呀,他们确实找三郎通气了,然三郎不许嘛。”
太平公主叹道:“你呀,总是以宽恕之心对待别人。譬如这二人找过三郎商议,三郎也同意,不料张暐醉酒吐真言,由此泄露了他们的密谋。三郎会如何做呢?他当然会舍弃他们保全自己,你说宫内夜禁不通讯息,那张暐为宫门郎,他找三郎通此讯息,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之事。”
李旦依然不信,笑道:“妹子多虑了。你说过张暐醉酒,其回家后肯定倒头酣睡,又如何能半夜爬起身来入宫通讯息?你不要再生气了,我将这二人治罪,就是替你消气了。”
太平公主实在想不到竟然是这种局面,她本想从此扳倒李隆基,不料想李隆基仅折了两个爪牙而已,心里实在不甘。哥哥先入为主,瞧眼前的光景,他根本不相信李隆基为主谋,自己若再坚持,弄不好会有反效果。她于是冷笑一声,说道:“四哥,我今日先把话儿放在这里,信不信由你。三郎如此处心积虑,你以为他的矛头单指向我吗?哼,他这一次明里想圈禁我等,其内里还不是想讨要你手中残存的权力么?四哥,你不可再糊涂了。”
太平公主回府后,萧至忠、崔湜与窦怀贞等照例入府问安。太平公主得闻仅将刘幽求二人贬官而已,不禁骂道:“他如此轻描淡写,分明是糊弄皇兄嘛。刘幽求与张暐密谋犯上,就为死罪。你们皆为朝中重臣,为何不据理力争?”
崔湜躬身言道:“下官当时询问事情缘由,被圣上拦住不许多问。我们因为不知事情详细,也就无法再说话。”
萧至忠道:“是呀,圣上说太上皇知悉事儿全过程,不用向我等宣示。”
太平公主怒道:“他如此行事,正是妄图一手遮天。哼,我毕竟还没死,岂能容了这小子?你们要各自上奏章,还要让御史台的人上章弹劾,一定要把刘幽求二人的死罪坐实了。他抛出这两个替罪羊,妄想不伤皮毛,天下哪有如此轻易之事?”
众人躬身答应。
太平公主又道:“刘幽求动辄为三郎献上一计,你们呢?莫非什么事儿都需要我来亲自吩咐吗?”
众人见公主火气很大,遂默默躬身退出。
太平公主今日之所以有如此大的火气,缘于哥哥不听己言。她也感到十分窝囊,本来是一件十分把握之事,结果被李隆基占了先机,以致出现现在的局面,她心里实在不甘。
她派人唤来王师虔,吩咐道:“你速去宫内打探,查一查昨晚子时以后,是否有人入宫?”
王师虔领命而去。
太平公主的党羽们竞相上奏,他们从各个方面阐述刘幽求与张暐的大罪,认为非死罪不可。李旦看到这些奏书,遂下令先将他们二人囚在刑部大牢。
李隆基此时慌了手脚,他阅了数道奏书,感觉其背后有姑姑的影子。他知道,这帮人的目的很明确,即欲置刘幽求二人于死地,他是万万不能接受这种结果的。
其时王琚在侧,他看到李隆基那略显慌张的脸色,说道:“陛下,欲救刘幽求二人,现在维系于太上皇一身了。”
李隆基当然明白,他正准备动身前往太极殿。
王琚又道:“臣以为刘幽求终无大碍,毕竟他有大功在身,太上皇心怀宽仁,应该会答应陛下所请。只是此事过后,陛下更须百般警惕。”
李隆基问道:“此话怎讲?”
“所谓打草惊蛇,张暐是也。臣观此前太平公主行事,毕竟高调示人,没有厉害之招。那么此事过后,公主定会行隐秘之事,暗箭难防啊。”
李隆基事后相当后悔,埋怨刘幽求怎么寻到张暐这样一个口无遮拦之人谋事。然事已至此,只好亡羊补牢了。至于事过之后,姑姑如何出招,他现在尚无法顾及。
李隆基叹道:“长远之事,以后再想。现在当务之急,须将二人之命救下。这样吧,你设法联络数人,也赶快上奏述说他们的大功。我再召来郭元振,让他也在父皇面前说项。总而言之,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二人将命丢了。”
李隆基现在朝中确实形单影只,手下无人可用。本来还有一个刘幽求,这一次又获罪,他在重臣中仅有郭元振还能引为己援。由于太平公主势大,像此次其党羽群攻刘幽求,那些中立之人只有选择沉默,如此更彰太平公主之势。
王琚依言出殿布置,李隆基正了正衣冠,然后坐上腰舆,前往太极殿去见父皇。
李旦此时正坐在几案前翻看奏章,看到李隆基入殿拜见,遂唤其平身,叹道:“三郎,这一次刘幽求闯的祸不算小,你姑姑坚言问斩,群臣也上奏附和,这如何是好?”
李隆基眼中流出眼泪,再伏地叩首道:“父皇,儿子前来正为此事相求,乞父皇保下他们一条命来。”
“起来说话。”
李隆基依令起身,犹泪流满面道:“父皇,刘幽求与张暐确实罪不容赦,然这二人皆有大功。儿子以为,可将他们功过相抵,由此饶了他们的死罪。”
“崔湜的奏章说过他们的功劳,然他又说功是功,过是过,不可混淆一体,须赏罚分明。”
“父皇,这二人跟随儿子日久,想是他们看到姑姑近来在朝中安插亲信,势力日益增大,心中替儿子不忿,由此想差了主意。再说了,他们将密谋告我,儿子又告诉父皇,若他们因此获罪被杀,事过后天下之人定会说儿子不义。”
“哼,我早就说过你,不似大郎那样端正居家,就爱出外结交这些鸡鸣狗盗之徒。譬如这刘幽求吧,正如你姑姑所言,没有什么为政能耐,官居左仆射错谬甚多,就在搞阴谋上有本事。现在事儿出来了,你已为皇帝,当如何收场呢?”
“父皇说得对,儿子确实交友不慎。儿子这些天一直在想,刘幽求确实想差了主意,不该以人划线强分朋党。譬如萧至忠与崔湜等人,他们确实与姑姑来往甚密,然他们皆为父皇所授,只要他们忠心为朝廷办事,儿子应当倚靠他们,实在不该歧视他们。”
“对呀,你能这样想,就不负我一番苦心。”
“然话儿又说回来,刘幽求这二人毕竟与儿子相处日久,他们不反朝廷,更不反父皇,无非对儿子有些私心而已,乞父皇饶了他们。”李隆基说完,又伏地叩拜。
其实李旦非懵懂之人,他让儿子当了皇帝,又让妹妹的人在朝中占据要位,有着深层的考虑。李旦明白自己的能耐,又想淡泊处事不愿纷扰,又做了近二年的皇帝,真正体会了权力的好处,实在不愿就此罢手。所以他决定退位的时候,太平公主劝他不可全部丢手,他也就乐得顺水推舟答应。他当时就打定主意,自己当了太上皇能够实际掌控权力的窍门,就在于让妹妹和儿子这两个强悍之人不分轩轾,他们有事自会到自己面前取得支持。
如今刘幽求获罪,从此远离政事堂,那么妹妹的势力又加深了一层,儿子更加处于劣势,所以应当呵护。至于免了刘幽求二人的死罪,实在是小事一件,以此来稳儿子心智,其实很值得。
李旦于是长叹一声,说道:“你起来吧,何必为他们如此折节?也罢,就免了他们的死罪,降为流刑吧。这样吧,我把崔湜召来,让他当着我们的面拟诰,然后立刻发出去。这件事儿若让你姑姑知道,她定会又来拦阻。”
李隆基感激涕零,又复叩拜。
朝中衙署以中书省距离太极殿最近,崔湜闻召很快来到。李旦逐字口述,让他当即拟诰。
崔湜得知刘幽求被免了死罪,心中老大不愿。然此为太上皇钦命,李隆基又虎视眈眈立在一旁,他也无法可施。
将刘幽求和张暐降为徒罪,按例应发配至蛮荒之地。是时,朝廷徒罪之人往往发配至西南之姚州地面或南方之岭南地区。李旦口述到徒罪地点时,问崔湜道:“朕不甚详徒罪地点,崔卿,你知晓地理,他们当流配何地呀?”
崔湜思索了一下道:“陛下,西南之地烟瘴甚多,北人甚不适应,流人至此往往丢了性命。臣以为,刘幽求与张暐虽有罪,毕竟立过大功,朝廷应该心存恤之。”
“嗯,是这个道理。”李旦说道。
“臣以为,岭南之地日益繁华,又多阳光,可将刘幽求流之岭南封州,张暐流于岭南峰州。”
李旦颔首同意,诰书很快拟成,李旦又看一遍,然后令人用宝发出。
李隆基由此求得父皇饶了刘幽求二人死罪,心中窃喜不已。崔湜又能体恤,建言将二人流之岭南,李隆基觉得他还算是一个识趣的人。
然而李隆基没有料到崔湜此举大有深意,当刘幽求和张暐两家被发配出京后,王琚匆匆来见李隆基,说道:“陛下,刘幽求与张暐两家被发配至岭南,估计今生再难回到长安。”
“此话怎讲?”
“知道封州与峰州由何都督府节制吗?”唐制规定,一些边远小州由都督府统辖,都督主持军事权,都督府长史主持政务权。
李隆基答道:“我知道,那里例由广州都督府节制。那个都督好像叫周利贞吧。”
“对呀,就是这个周利贞!陛下,知道周利贞的来历吗?”
“不知道。”
“臣当时听陛下说过,崔湜此次很是殷勤,极力向太上皇建言,要将他们二人发配到岭南,心里就犯了嘀咕,私下里去问周利贞的来历。如此一问,还真是问出了蹊跷。”
“哦?有何蹊跷?”
“周利贞系萧至忠举荐,其授任之时正是崔湜任吏部尚书之时。这个周利贞任广州都督之前,时任中书侍郎,而在任中书侍郎之前,又任门下省左散骑侍郎。臣又仔细一查,发现周利贞在门下省任职时,萧至忠为门下省侍中;其在中书省任职时,萧至忠为中书省中书令。”
“如此来说,这个周利贞为萧至忠的亲信之人了?”
“不错,其关系大非寻常。”
王琚说话至此,李隆基已然明白王琚的说话含义。周利贞为萧至忠的亲信之人,手绾广州都督府的军事大权,所有的流人例由都督辖下管理。刘幽求与张暐两家进入了其地面,其随便寻个缘由就可要了这二人之命。或者不问缘由,直接将此二人杀死,再编造个理由,那也是轻易之事。
李隆基叹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崔湜为何变得如此好心?看来他当时就处心积虑,欲置二人于死地!事罢之后,他肯定会到姑姑那里去邀功呢!嗯,刘幽求他们已离京两日,现在应该出了潼关了吧?”
“他们家眷随行,其行进速度应该很慢,现在至多刚出潼关。”
“其行进路线应该是出潼关到了东京之后,再折向南行,过了长江经过梧州再到岭南吧?”
“应该是这样的路线。”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然后决然道:“他们被流放已然受罪不少,若再丢了性命,我实在愧对众人。也罢,我修书一封,你让陈玄礼带此书快马跑一趟。”
桂州都督王洵起初也为万骑将领,是陈玄礼的拜把子兄弟。李隆基通过陈玄礼认识王洵,此次营救刘幽求想起此人。
李隆基以皇帝身份修书与王洵,显示出相当的交情,再让陈玄礼带着此书快马走一趟,王洵定会依计办事。计策是这样的,待刘幽求和张暐行到梧州地面时,王洵寻个理由将他们扣下,不许他们前行,如此保全了他们性命。
陈玄礼快马出京,当然比刘幽求他们快得多,很快就抢在他们前头,如此就占了先机。
刘幽求他们到了梧州,王洵将他们扣下,然后将他们安置在幽静别院安静度日,一应用具及食物皆备。周利贞在广州久候刘幽求不至,稍一打听方知他们在梧州停了下来,遂移牒梧州要求王洵速将这帮流人送至广州。
王洵置之不理,周利贞再催,终无音讯。周利贞无法,只好上奏朝廷,崔湜见此,也移文逼王洵速遣流人。如此来来往往,时辰皆耗在路途上。
第十八回 李旦疑虑持两端 公主决然建数策
王琚所言不错,如此一番明争暗斗下来,李隆基虽抢占先机保全了自己,又保住了刘幽求和张暐的性命,毕竟丢失了刘幽求和张暐这两员干将,由于他打草惊蛇,其所失更多。
然而事情过后,双方却出奇的平静。不觉日子又过去了二十多日。时辰进入了九月,初秋的风儿拂过,一些老的树叶渐渐泛黄,并飘落而下。落入水面上的黄叶儿随波而逝,渐渐从各个沟渠汇入曲江池,如此就在洄水处集成好大一片。
王师虔毕竟不辱使命,果然在宫内探知到确切消息。太平公主闻讯,即起身入宫面见李旦。
李旦对此事件不以为意,还日日在宫内从事他那些感兴趣之事。看到妹妹前来,心里也甚喜欢,说道:“你来得正好。我这几日就寻思着到骊山一游,既可赏秋叶,又可浴温泉。唉,可惜少了上官婉儿这个人儿,若她还在就能主持诗会,则又多了一层韵味。”
李旦提起上官婉儿,又勾起太平公主的心事,其愤愤地说道:“你不提婉儿便罢,我一想起婉儿,就觉得愧对她。四哥,当时韦氏专权,若不是婉儿建言我入宫一同拟制,何来你辅政之说?我听说婉儿那日晚上拿出遗制示意三郎,并言说我知悉内情,可三郎决然不听,还是一刀将她砍了。四哥呀,你知三郎现在视我为眼中钉,许是那时就开始了。”
李旦笑道:“你就爱危言耸听。外人皆知婉儿是韦氏的人儿,那晚乱象纷飞,三郎又如何辨得真?”
太平公主摇摇头,叹道:“我不管说什么,你终归不听,只怕心里还在怪我离间你们父子之情。我今日来只说一件事儿,看看三郎到底是何种人!”
李旦微笑不语,静听下文。
“那日三郎找你首告刘幽求之事,你至今还以为三郎仁孝为怀吧?哼,我当时就觉得蹊跷,他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待张暐醉酒吐真言后抢先来说?现在看来,他当时已知张暐泄露了他们的密谋,因抢先来说,以图保全自己!”
“你那时好像说过如此猜测,只是张暐醉卧酣睡,他又如何进入宫禁找寻三郎?”
“然张暐偏偏夜半醒来忆起此事,他又偏偏能入宫禁唤起三郎。”
“妹子如此说,不是猜测吧?”
“四哥,我若告诉你,那晚五更时分,一人到肃章门叫起值夜太监,这名值守太监又入内寻来大太监高力士,然后此人随高力士入宫见了三郎,你定会以为我还是猜测吧?”
“难道此人果真是张暐?”
“不错,他就是张暐。至于那名值守太监以及武德殿掌灯宫女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一一勘验。”
李旦闻言,不禁惊愕万分。如此来看,三郎再谋宫变看来是真的了!
太平公主又道:“四哥,我早就说过,三郎此人靠不住。其面似忠厚,内里实在奸诈,我起初反对他当太子,实缘于此。他早就想大权独揽,威运天下了,此次未遂宫变的祸首正是他!四哥,你以为他仅仅想将我圈禁就了事了吗?错了,他此次宫变剑向所指,其实还是你呀。”
李旦没有吭声,心中此时也认可了妹妹之言。儿子现在当了皇帝,毕竟名不副实,真正大权还掌握在自己手中,看来他有些不耐烦了。李旦思量至此,长叹一声道:“妹子,我当初退位时果然退下来就好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三郎当了皇帝,我这个太上皇犹总大政,毕竟有些不顺呀。我想呀,干脆把我手中之权全部交给三郎,如此就没麻烦了。”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说道:“你将手中之权全部交出去,你我就成了待宰羔羊!以太宗皇帝之贤,高祖皇帝当了太上皇之后又是何等境遇呢?宫内的尚宫,不过为我李家奴婢,然其入了高祖皇帝所居宫内,顿时趾高气扬,甚至皇子也要瞧她的脸色。三郎如何能比太宗皇帝?他若大权独揽,你想过我们今后的日子吗?”
太平公主说的是贞观年间的一段掌故。玄武门之变后,李渊作为太上皇居住在大安宫,太宗皇帝每日晨夕皆派宫内的尚宫入大安宫问太上皇的起居之事,彰显太宗皇帝的孝道。李渊的第十八个儿子李元名是年十岁,其身边的保姆告诫李元名若见到尚宫时要行拜礼,理由是尚宫有品秩在身。李元名虽年幼,倒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忿然道:“她们不过为我二哥家的奴婢,我为何要拜她们?”李世民闻之,一面赞扬李元名“真吾弟也”,一面感叹世态炎凉:自己的一个侍婢,到了父亲宫中竟然如此自高身份!
太平公主又道:“四哥,我之所以反对三郎当太子,更不用说他当皇帝,缘于此子心机深沉,无法制约。其兄弟之中独此子异类,少了一些忠恕之心。我以为,大郎冒死不愿为储,还有其他三人嘛。换了其他任何一人,都比三郎忠厚得多。”
太平公主说的这些话无疑触动了李旦,李隆基此前不吭一声就发动宫变,结果诛灭韦氏让李旦登上了皇位,此为顺应大势之事,你不打招呼也就罢了。现在又想搞宫变,且剑向所指为自己的父亲和姑姑,这种事无疑使淡泊的李旦也憋出了愤怒。
李旦起身在殿内走动了一圈,然后返身说道:“妹子,你让我好好想想。”
聪颖的太平公主当然明白哥哥此时的心意,她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遂不再说此话题,转而说道:“也罢,四哥就好好想想吧。对了,刘幽求被逐为流人,他空出来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置吧?”
“嗯,前日三郎曾说过让郭元振继任左仆射,你认为如何?”
“郭元振长于军事,未曾署理过政务,我以为不宜动。”
“如此,你定有人荐我了?”
“对呀,我觉得窦怀贞来任左仆射最合适,另外卢藏用也颇有干才,可让其为吏部尚书兼知同中书门下三品,不知四哥以为如何?”
李旦沉吟道:“这二人确实有干才,然名声就差了些。”
“只要这些人能替四哥忠心办事,且能有政绩,名声差一些又有何碍?那个刘幽求名声如何?政事处置得一塌糊涂,不是一样列身宰辅吗?再说了,三郎如此处心积虑谋夺你权,我们要多找一些忠心之人看着他。”太平公主此时,早将自己与哥哥看成了一体。
李旦不再犹豫,决定按妹妹说的办。
如此一来,政事堂的七名宰辅人员为:萧至忠、崔湜、郭元振、魏知古、岑羲、窦怀贞和卢藏用,除了郭元振和魏知古属相王府属外,其他五人皆为太平公主所荐。时人称之曰:“宰相七人,五出其门。”
太平公主如此安置宰臣,是为其对付李隆基的第一策,至于顺势安插京官及外任之官,那也不在话下。
高力士发现了宫中的端倪,这日悄悄向李隆基禀告道:“陛下,宫内的那个掌灯宫女元氏形迹有些可疑。”
“你有何发现?”
“此人系陛下入武德殿之后从太极殿过来,小人悄悄打听了,此人系尚宫刘氏的嫡信之人。”
“你此前说过,那个尚宫刘氏自则天皇后时就与姑姑交往甚密。如此来说,这个元氏系姑姑安插在这里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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