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我们最幸福

芭芭拉·德米克(美)
《我们最幸福》——北朝鲜人民的真实生活
作者:[美]芭芭拉·德米克
作者的话:
二零零一年,我被派往汉城,作为洛杉矶时报的特派记者,报导区域涵盖北朝鲜及南韩。在当时,作为一个美国记者,访问北朝鲜是非常困难的。而且,即使千方百计得以访问北朝鲜,我发现要完成一个报导也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访问北朝鲜的西方记者们通常都会被指派一个所谓的”看管”,他的工作就是确保不发生任何没有官方批准的交谈。同时,访问者所参观的地方都是事先经过精心挑选。同当地普通市民接触是绝对不允许的。在照片及电视里,有关北朝鲜人的形象,不是机器人似的、整齐划一的正步阅兵,就是出现在为歌颂领袖而举行的大型团体操中。我久久的凝视着这些照片,试图探究这些面无表情的面孔后面可能的故事。
在南韩,我开始了与脱北者–从北朝鲜逃亡至南韩或者中国的人–进行交谈,一幅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普通百姓真实生活的画卷慢慢展现在我眼前。我已经为洛杉矶时报写了一系列的文章,这些报导聚焦于来自北朝鲜最北部清津市的脱北者。我相信,针对来自同一地区的人员,交谈越多,就越容易对一些事情进行相互印证。关于地区的选择,我倾向于选择那些远离北朝鲜政府朝所精心安排的,专门向外国访问者展示的地方,而这也就意味着我所要描写的地点对我来说是个禁地。清津市是北朝鲜第三大城市,而且也是受九十年代中期开始的饥荒波及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该地区迄今为止,仍然对外国人完全封闭。我十分有幸能遇到很多非常好的清津人,他们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丝毫不吝啬自己的时间。无可羡慕这本书就来源于这一系列的报导。
本书是基于七年来对脱北者的访谈。出于保护那些至今仍然生活在北朝鲜的人们,书中我都采用了化名。所有的对话都是取自一名或多名当事人的描述。我也尽我所能将所听到的故事同公开报导的事件进行印证。书中,对于我个人无法亲自参观地点的描述,来自于脱北者的口述,照片,或者影像资料。北朝鲜在很多方面,迄今为止,外界仍然不得而知。因而,我也不能保证我所听到的都是事实真相。我所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北朝鲜变得开放之后,我们能够自己判断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章
北朝鲜及南韩的夜间卫星照片如果看一下远东地区夜间的卫星照片,你会发现有一大片的地区很奇怪的没有亮光。这片处于黑暗的地区就是朝鲜人民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所在。与这个神秘黑洞接壤的南韩,日本及现在的中国都闪烁着代表着繁荣的亮光。即使从数百英里以上的高空看下来,广告牌,车灯,街灯,及连锁快餐店的霓虹灯都变成一个个细小的光点,显示着人们作为二十一世纪的能源消费者在各自忙绿着。然而,在这其中,却有着一个近乎英格兰大小的黑暗地带。难以置信的是一个拥有大概两千三百万人口的国家,表现出来的却是和周围海洋一样的真空。然而,北朝鲜就是这样一片空白。
北朝鲜大约在一九九零年代初慢慢衰落暗淡的。随着苏联的解体,支撑社会主义联盟的廉价石油不复存在了,北朝鲜脆弱且无效率运转的经济体系也随之崩溃。发电厂设备锈死瘫痪。电灯不再发光。饥饿的人们爬上电线杆,偷取那一点点铜线以换取食物。当夕阳西下,一切都变成了灰色,蹲在地上矮矮的房子也被夜色一点点的吞噬。整个村庄慢慢的消失在暮色之中。即使在首都平壤,这个的橱窗式的城市,夜晚当你漫步于主要街道之时,也无法看清道路两旁的建筑。
当外人凝视着今日北朝鲜这一片漆黑的夜晚,他们可能会联想到在遥远的非洲或者东南亚某个文明之手电,尚未触及的村落。然而北朝鲜却不是一个未开化的国家,它是一个末落的发达国家。
沿着任何一条北朝鲜的主干道,抬头即可发现他曾经的辉煌及怎样的失落那些摇摇欲坠的输电线,锈迹斑斑的铁塔证明着,电网曾经覆盖着整个国家。
北朝鲜中年以上年纪的人都记得,曾几何时,他们比在南韩亲美的表亲有着更多的电力这也意味着更多的食物,然而,现在他们却不得不枯坐在黑暗中,心里五味陈杂。回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美国曾许诺以能源援助换取北朝鲜放弃核武器计划。然而,这项交易却由于布什政府指责北朝鲜违背承诺而最终告吹。北朝鲜人痛苦的抱怨着缺乏电力所带来的黑暗,进而他们也谴责美国的制裁。晚上,他们不能读书,不能看电视。“没有电,我们根本没有文化生活,”一个粗鲁的北朝鲜警卫曾经没有好气的向我抱怨着。
然而,黑暗又有它的好处。尤其是对于那些正与人偷偷约会的青少年来说。
当大人们早早上床之后,冬天这个时间可能会早至晚上七点,那就很容易悄悄的溜出来。享受着黑暗所赐予的私密和自由,而这在有电的时期是很难想象的。披着神奇的隐身斗篷,你可以为所欲为而不用担心父母,邻居或者秘密警察那警惕的目光。
我遇到很多北朝鲜人,他们告诉我如何努力学会去喜欢黑暗,但是留给我最深印象的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和她男友的故事。十二岁那一年,她遇到了临镇一个大她三岁的男孩。在北朝鲜拜占庭式的社会管理体系中,她家处于很低的阶层,因而,两人公开在一起的话,不仅会毁掉男孩的前程,也对女孩的清白名声不好。因此,他们只能在黑暗中长久的散步约会。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他们最初的交往开始于九十年代初期,那个时候由于缺乏电力,餐厅或者电影院都关门歇业了。
他们会在晚饭后见面。女孩告诉男友不要敲前门,这样会有被她的姐姐、弟弟或者那些爱多管闲事的邻居们发现的危险。他们都挤在一个狭长的建筑里,屋后是户外厕所,由很多家人共享。房子由一座高仅及人视线的围墙同街面隔开。男孩在墙后发现了一块地方,当天色暗下来之后,在这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邻居们洗碗或者冲厕所的哗哗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是等待,这可能是一小时,两小时甚至三小时。这没关系,北朝鲜的生活节奏很慢,也没有人有手表。
一旦摆脱家人,女孩会马上出现。步入户外,凝视着前面的黑暗,起初看不到他,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她不用为化妆而烦恼,黑暗中没有人需要化妆。有时候她就穿着自己的校服,那是一件裁剪适当的宝蓝色裙子,刚刚好掩住膝盖。白衬衣,配着红色的蝴蝶结。所有的衣服都是由一种爱起皱的化纤面料裁剪而成。女孩还没有到为穿着打扮而烦恼的年纪。
起初,他们只是默默的走着,接着他们开始窃窃私语,当他们离开了村庄,完全放松在黑暗里之后,耳语就变成普通音量的对话了。直到他们确信没有其它人之前,他们始终保持一臂之距。
离开镇子不远,道路通往一片树林,绿树环绕之中有个曾颇有名气的温泉度假村。它一百三十度的泉水曾经吸引着一车又一车寻求治愈关节炎及糖尿病的中国观光客,但是度假村现在却极少营业。
在其入口处,有一个用石墙围成的长方形映景池。穿过庭院的大道两旁,种着松树,日本枫树,以及女孩最喜欢的–银杏树,一到秋天,金黄色的落叶随风飘舞,形状宛如东方的折扇。周围山上的树木都被人们作为柴火砍光了,但温泉旁的树木是如此美丽,以至于人们都不忍心砍伐,使得这些树得以保存了下来。
然而,庭院的状况保持的不太好。树木无人修剪,石凳也支离破碎,铺路的石块像烂掉的牙齿,参差不齐。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北朝鲜好像一切都消耗殆尽了,破损了,失灵了。整个国家曾经有过好日子。然而到了夜间,残败的景象就不那么扎眼了。长满杂草的温泉池里,池水清晰的倒映着璀璨的夜空。
北朝鲜的夜空是一道难得的景致。它可能是东北亚地区最闪亮的夜空。在亚洲大陆的其它地区充斥着煤灰,戈壁滩的沙尘暴及一氧化碳,而这里可能是唯一的一块净土。在过去,北朝鲜的工厂也为这些白茫茫的烟雾做着贡献,然而现在不会了。现在没有任何人造的光线同夜空中满天的星斗争辉。
年轻的情侣在夜色中漫步,脚步带起地上的银杏叶。他们都谈些什么呢家人,同学,读过的书,等等无论什么都可以成为话题,这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以至于多年后,当我问这个女孩什么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记忆,她给我讲述了这些夜晚。
这一类的事情不可能出现在卫星照片中。无论是在位于弗吉尼亚州拉格雷市的中情局总部,还是在大学的东亚研究部门,人们只是在远远的地方分析北朝鲜。他们可能想不到,在这个黑洞的中间,一个数百万人死于饥荒的黑暗国家里面,原来也有爱情。
到我遇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三十一岁的女人了。ran美兰在这本书里,我用这个名字称呼她脱离北朝鲜在南韩已经生活了六年。我曾经因为一篇关于脱北者的文章而要求采访她。
二零零四年,我被派往汉城,作为洛杉矶时报的总编辑。我的工作范围涵盖整个朝鲜半岛。南韩一边的工作很容易开展。作为当时世界第十三大经济体,韩国的民主,繁荣还有点喧闹,它有着亚洲最积极的新闻媒体。政府官员也乐意把他们的手机号码给记者们,也不介意下班的时候被打扰。北朝鲜却是另外一个极端。北朝鲜的对外信息传播渠道仅限于北朝鲜中央新闻社所发表那些冗长、措辞激烈的社论。这个机构,因为它关于“美帝国主义”的那些荒谬而夸张的言论,而被戏称为“大辱骂者”。美国在一九五零~五三年爆发的朝鲜战争中为南韩而战,那次战争是冷战中第一次激烈的局部战争,迄今为止美国仍然在南韩留有四万人的驻军。对于北朝鲜而言,战争从未结束,敌意时时刻刻的存在。
美国公民鲜有能获准进入北朝鲜的,记者更甚。二零零五年,当我和一名同事终于拿到北朝鲜签证,得以造访平壤的时候,被带领沿着一条制式的参观线路游览,参观为纪念光辉领袖金正日及他的前任金日成而建的各种纪念碑。在北朝鲜期间,我们一直都由两个身材削瘦的黑衣人陪伴着,他们都叫朴先生。北朝鲜通常都会采取预防措施,派两名看管,这样他们可以相互监督,以免被收买这些看管们说的话同空虚生硬的官方通讯社保持一致。例如:“感谢我们的领袖金正日”这个短语以令人奇异的频率反复出现在我们的谈话中言谈之间,他们很少同我们进行目光交流,我也怀疑他们是否相信他们所说的内容。他们真正在想什么他们是不是真的同他们宣传的那样爱戴他们的领袖他们有没有足够的食物他们下班后都做什么在全世界最高压的政权下的生活是怎样的
如果我想得到我这些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从北朝鲜内部是无法获得的。我必须同那些离开的人–脱北者,交谈。
二零零四年,美兰住在位于汉城以南二十英里的水原,那里灯火通明但又杂乱无章。水原是三星电子的总部所在地,聚集着大批制造业工厂。生产着大多数北朝鲜人闻所未闻的产品–计算机监视器,光驱,数码电视,和闪存条。据一项经常被引用的统计数据显示,北朝鲜与南韩之间的经济差距,四倍于一九九零年两德统一时,东西德之间的差距。这个地方很喧闹而拥挤,满是搭配不协调的色彩及刺耳的噪音。与大多数南韩的城市一样,建筑风格都是那种丑陋的混凝土盒子,房顶上挤满眼花缭乱的各种招牌。高层公寓楼从拥挤的城市中心向外延绵数英里。公寓楼之间由dunkins甜甜圈及必胜客,以及更多其它的韩式餐厅相连接。街后面的小巷里,满是名为“爱神旅馆”或“爱之园地”情人旅馆,房间按小时出租。交通状况也是,街道被经济奇迹所创造出的–成千上万的现代汽车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艰难的在家和大卖场之间慢慢的挪着。鉴于这个城市的交通永远处于永无止境的拥堵之中,我决定搭乘从汉城出发的火车,仅仅30分钟的车程,然后在出租车上蜗行至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一处幽静之地,一个烤牛排餐厅,位于一个建于18世纪的古军事城堡的对面。
起初,我没有认出美兰。她看上去和我之前见过的北朝鲜人不太一样。当时,在南韩生活着超过六千名来自北朝鲜的脱北者,他们身上往往都带有很明显的破绽,透露着他们在融入当地生活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过短的裙子,没有去掉标签的新衣服–但是美兰却同南韩人一无二致。她穿着一件别致的褐色毛衣,配以针织的裤子。这给我端庄的感觉我对人的第一印象很多情况都被证明是错误的。她的头发整齐的梳到脑后,并用一个镶着水钻的发卡别住。她的面容姣好,只是下巴上略有粉刺,身子也略显沉重,这是怀孕三个月的结果。一年前,美兰同一位供职于南韩军队的文职人员结了婚,现在正期待着他们第一个孩子的降生。
我邀请美兰共进午餐,以期了了解更多关于北朝鲜学校体系的情况。出逃之前,美兰在一个矿区小镇的幼儿园做过几年教师。现在,美兰在南韩攻读一个教育方面的学位。谈话很沉重,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当谈及那些五,六岁左右的学生们因为饥饿死去的时候,桌子上的饭菜也是一口没碰。当孩子们一个个不断死去的时候,她仍然被要求告诉孩子们,他们是被祝福才生为北朝鲜人的。金日成,从二战结束开始一直到一九九四年去世为止,北朝鲜的统治者,被尊奉为神。而他的儿子和继任者,金正日,作为神的儿子,是个基督式的人物。美兰对这种北朝鲜系统的洗脑深恶痛绝。
谈话进行了一个或两个小时之后,我们的话题就转到一些女孩之间的闲聊了。美兰的沉着和率直也使我问了很多的私人方面的问题。诸如,北朝鲜年轻人的娱乐方式是什么她在北朝鲜时游过快乐的时光吗她在那有男友吗
“你问的很有趣,”她说。“我前几天刚好做梦梦见了他。”
她告诉我,那个男孩高高瘦瘦的,前额留着浓密的大浏海。离开北朝鲜之后,美兰很高兴的发现在南韩有个青春偶像叫刘俊相的,和她的前男友长得非常像。基于此点,我这本书里,我就用俊相来称呼他。他非常聪明,在平壤一所最好的大学里读书,日后有可能成为科学家。这也是他们不能公开恋情的原因之一。他们的关系可能会毁了他的前程。
在北朝鲜,没有情人旅馆。异性之间偶尔的亲密行为是很难发生的。但是我还是想委婉的打听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
美兰笑了起来。
“我们花了三年时间才牵手,又花了另外六年才接吻,”她说道。“我从来不敢想象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我离开北朝鲜的时候都二十六岁了,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怀上孩子的。”
美兰承认她经常会想起她的初恋,对于自己不辞而别的离别方式也感到非常痛苦和懊悔。俊相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可以将梦想、甚至家庭机密相倾述的人。尽管如此,她还是向他保留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秘密。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她是多么厌恶北朝鲜,同时她也完全不相信那些她教给自己学生的宣传话语。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关于她家的逃离计划。这并不是因为她不信任他,而是在北朝鲜,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如果他告诉别人,而别人又告诉其它人,这你从来不会知晓,且在北朝鲜密探无处不在。邻居们相互揭发,朋友揭发朋友,甚至恋人都会相互揭发。如果秘密警察对此事有所耳闻,那么她的整个家庭都会被关进囚车,送到大山里的劳动营。
“我不能冒那个险,“她告诉我,“我甚至不能去道个别。”
在我们的初次会面之后,我和美兰经常谈及俊相。她是一个幸福的已婚女人,在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妈妈了,但是,无论何时当俊相的名字被提及的时候,她的语速就会加快,而且还会脸红。我感觉到,美兰很乐意同我谈及此事,因为除我之外,她不能同其它任何人提及到他。
“他后来怎么样了”我问道。
她耸了耸肩。朝鲜战争已经结束五十年了,南北的朝鲜人却不能相互联系。就此事而言,南北朝鲜同东西德国或者世界上其它类此情况完全不同。北朝鲜和南韩之间不通电话,不通信函,甚至电子邮件都无法抵达。
美兰自己也有很多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他结婚了吗他还想着她吗他恨她的不辞而别吗
俊相会不会因为她的叛逃而认为她是祖国的叛徒
“我想他会理解我的,但是真的,我却无从知晓,”她答道。
美兰和俊相在他们刚刚十几岁的时候就相遇了。他们都住清津市郊,一个位于北朝鲜北部的工业城市,那里离俄罗斯的边境不太远。
北朝鲜的景色山川像极了东方的水墨画。以美国人的观点来看,很多地方,美的让人惊叹。同美国西北部太平洋沿岸区域的景色比较类似,只是不知怎么的,缺乏些色彩。色彩仅限于冷杉,杜松,云杉的深绿到花岗岩山峰的浅灰白。亚洲乡村特有的、郁郁葱葱拼图般的稻田,只能在夏季多雨的那几个月才能看见。秋天的时候,树叶迅速失去的颜色。之后,一年里的其它时间都是黄色和棕色,逐渐凋敝。
南韩随处可见的凌乱,在这里完全看不到。几乎没有广告牌,没有车辆。在北朝鲜,私人拥有汽车基本上是非法的,也没有人买得起汽车。拖拉机也很少看见,零零散散的都是些黄牛在拉着犁。
房子简朴、实用,形制整齐划一。这些房子很少有建于朝鲜战争之前的。主要建筑大多于六七十年代,用水泥,石灰建成,并且根据工作和职务,分配给民众。在城市里,还有很多所谓的“鸽子笼”,就是只有一间房间的低层公寓楼,然而在乡村,人们都住在一种单层的叫“口琴屋”的房子里,那是数排只有一间房间的房子,紧紧贴在一起,就像口琴上的方形气孔。偶尔,门框和窗框会被漆成扎眼的青绿色,但是绝大多数情况,所有的东西都是刷成白色或者灰色的。
在反乌托邦反理想主义–译者小说一九八四里,乔治欧文描绘了一个世界,在哪里唯一的色彩是出现在宣传画里面。北朝鲜的情况正是如此。金日成的形象用社会主义写实风格以生动的色彩出现在招贴画中。伟大的领袖坐在长凳上,被一群身着艳丽服装的孩子们拥簇着,脸上洋溢着慈祥的微笑 。一道道黄色或者橙色的射线从他的脸上射出:他就是太阳。
红色是书写那些无处不在的宣传标语的专用色。朝鲜语使用一套独特的,由圈和线组成的字母。在灰色的背景里面,红色的文字就显得特别显眼。他们遍布田野,刻在山崖峭壁中,如里程碑一样不时的出现在主干道旁,晃动在火车站或者其它公共建筑物的屋顶上。
金日成万岁
金正日,二十一世纪的太阳。
走我们自己的路。
党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值得我们羡慕的。
少年时代,美兰没有理由不去相信这些宣传。他的父亲是个卑微的矿工,他的家很穷,但是他们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穷。由于外界的出版物,电影,广播又是被严格禁止的。美兰设想世界上应该没有其它地方的人会过的更好。她在广播电视里一次次的听到,在亲美傀儡领导人朴正熙,及他的继任者,全斗焕的统治下,南韩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还得知,中国修正的**远不如金日成所领导的成功,很多中国人都在忍饥挨饿。总而言之,美兰感到很幸运能生在北朝鲜,沐浴在伟大领袖慈父般的关怀之下。
事实上在美兰长大的这个小村庄,七、八十年代时,条件还是不算差的。这是典型的千把人左右的一个村庄,整个村子像豆腐块一样建设的整整齐齐,由于是集中规划,使得这个小村庄和其它的村庄没什么区别,但是这个村庄却有着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六英里外,就是东海也就是日本海,所以村民们时不时的还可以吃到新鲜的鱼和蟹。同时,村子坐落于清津市那一排排烟囱的后面,所以村子既靠近城市,又有一些空地可以用来种植蔬菜。这里的地势相对平坦,这在这个国家是非常难得的,金日成众多的度假别墅中,有一栋就坐落于这附近的温泉中。
美兰是四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她出生于一九七三年,这在北朝鲜简直是个悲剧,有点像十九世纪英格兰作家简奥斯汀笔下傲慢与偏见里,那个不幸有着五个女儿的家庭。南北朝鲜人都尊同儒家文化,认为男孩能够延续家族,传宗接代,抚养老人。在美兰出生之后三年,美兰的父母终于摆脱了没有男孩的窘境,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们最小的女儿在这个家庭成为一个被遗忘的孩子。
根据美兰父亲的情况,一家人住在口琴屋里的一个单间。进门后就是一个小的厨房,也兼炉子间功能。柴火或者煤被铲进炉膛里。炉火既可以用来煮饭,也可以通过一种称为“炕”的地热系统为房间供暖。一扇移门将厨房和主房隔开,一家人都睡在地板上,晚上铺上垫子,白天收起来。随着男孩的降生,家庭成员也扩大到八人,五个孩子,父母和外婆。因此,美兰的父亲贿赂了人民委员会的头头,将隔壁的一个单元也给了他们,并且同意他们打通了相邻的隔墙。
有了更大的空间,家里的男女也就分开了。吃饭时,女人们挤在靠近厨房的一张矮桌旁,吃着玉米饭,玉米饭比北朝鲜人喜爱的主食白米饭要便宜,但是却不如白米饭有营养。而父亲和儿子却在他们自己的桌子上吃白米饭。
“我想生活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美兰的弟弟,锡柱sokju后来告诉我。
如果姐姐们发现这些,他们不会大惊小怪的,但是美兰就会嚎啕大哭抗议这些不公正的待遇。
“为什么只有锡柱才有新鞋穿”她问道。“为什么妈妈总是关心锡柱而不关心我”
父母对她的这些抱怨只是置之不理。
这不是她第一次反抗这些对女孩的不公平待遇。在当时的北朝鲜,女孩甚至不能骑自行车。人们认为女孩骑车很不雅,且被视作是一种性暗示。劳动党就此还曾发布过正式的法令,将女性骑自行车定为非法。美兰不管这些规定。十一岁那年,她就开始骑着家里唯一的一辆日本产的二手自行车,去清津。她需要的只是远离这让她感到压抑的小村庄,去哪里无所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是十分辛苦的路程,要骑三个小时的上坡路,只有少部分是柏油路面。路上骑车的男人都试图超过她,咒骂她胆大包天。
“你会把你的私处撕裂的,”他们这样冲她喊道。
有时候一群十几岁的男孩挡着她的路,试图把她从车上撞下来。这时候,美兰就以牙还牙,用脏话对骂。后来,她学会无视这些人,只是继续蹬着车。
在她的家乡,只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她暂时抛开烦恼–电影院。
北朝鲜每一个镇子都有电影院,而无论镇子是多么小。这要感谢金正日,他认为电影在建立公众的忠诚度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一九七零年当他三十岁的时候,金正日开始他的第一份工作,掌管劳动党的宣传鼓动部门,主管国家电影工作。他于一九七三年出版了一本书论电影艺术,在这本书里他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革命艺术和是鼓舞人们积极投身于革命的极为有效的手段。”
在金正日的领导下,坐落于平壤郊区的朝鲜故事片电影制片厂扩建至一千万平方英尺的规模。每年出产大约四十部电影。这些电影大多有着相同的主题,唯有自我牺牲,才是通往幸福之路,为集体利益必须放弃个人利益。资本主义日薄西山。当我于二零零五年参观该制片场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被当作是典型的汉城街道的布景,街道两旁排列这破烂的店面和酒肆。
无论电影是不是纯宣传的,美兰都喜欢去电影院。她是一个在北朝鲜小村庄所能长成的最狂热的电影迷。从她可以独自去电影院的时候开始,她就经常向她妈妈要钱买电影票。票价十分便宜–仅仅半块朝元,甚至有时候只是几分钱,差不多一杯软饮料的价格。美兰看她能看的所有电影。有些影片被认为是儿童不宜的,例如一九八五年上映的哦,我的爱人,据称有男女接吻镜头。实际上,女主角微微的压低了她的阳伞,这样观众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嘴唇有没有相碰,尽管如此,这也足够使这部电影被评为相当于r级的限制级电影。好莱坞的电影毫无疑问的是被北朝鲜禁映的,其它国家的电影也差不多,唯有少数俄罗斯电影例外。美兰非常喜欢俄罗斯电影,相比于北朝鲜电影,俄罗斯的电影少些宣传色彩,更多浪漫气息。
可能对于一个喜欢在银幕上寻找浪漫,爱做梦的女孩来说,不可避免的,这会让她在现实生活中也憧憬着属于自己的浪漫。
他们是在一九八六年相遇的,那个时候还有足够的电供电影放映机运作。文化礼堂是镇子上最显眼的建筑,建的十分宏伟,是三十年代日据时期流行的建筑式样。礼堂两层楼高,足够大,中间附有夹层,主立面被巨大的金日成画像覆盖着。关于伟大领袖画像,其尺寸有专门的规定要求同建筑物成适当的比例。文化礼堂可以作为电影院,剧院,和演讲厅。在公众假日的时候,例如金日成的生日,这里要举行竞赛,以表彰那些学习伟大领袖的标兵。其余的时间里,文化礼堂就放映电影,每隔几周就会有从平壤来的新电影。
俊相对电影的痴狂一点都不亚于美兰,只要听说有新的电影上映,他一定会第一个冲去电影院一饱眼福。他们相遇的那次上映的是新政府的诞生。故事发生在二战期间的满洲,当时朝鲜的**者在年轻的金日成的带领下,组织成立政权,以反抗日本的殖民统治。抗日的题材在北朝鲜的电影院里是个经久不衰的主题,一如好莱坞早期作品里充斥着牛仔和印第安人。这部电影吸引大量人潮,人们争相目睹极具人气的电影明星。
俊相很早就到了电影院。他买到了两张票,一张自己的,一张是给他兄弟的。然后就在外面四处溜达的时候,遇见了她。
美兰当时站在一群涌向售票处的人的最后面。北朝鲜的电影观众都是年轻人,他们很粗鲁,特别是这次。大些的孩子早就挤到前面去了,围成一道屏障,小点的孩子根本挤不到售票处窗口。俊相走近了点仔细的看了看女孩。她失望的跺着脚,看上去快哭出来了。
北朝鲜传统审美标准偏好洁白的皮肤,越白越好,圆脸,弯弯的嘴,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却完全不同与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的脸型长,且线条清晰,鼻梁高挺着,颧骨分明。在俊相看来,她长得野性而又异国风情。她看着售票处前面的混乱,眼睛里闪烁着怒火。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其它那些忸怩作态,笑不露齿的女孩。俊相分明感觉到她的生机勃勃,好似她从来没有被北朝鲜的生活所击倒。他马上就被她迷住了。
十五岁之后,俊相慢慢感觉到他喜欢关注女孩,不过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固定到某个特定的女孩身上。他已经看了足够多的电影,这使得他对电影的情节轻车熟路,他设想着,自己与她的相遇能像银幕上的故事一样延伸下去。多年之后,当他回忆起那个时刻时,觉得那时的美兰全身散发着神秘的吸引力,仿佛一部梦幻彩色电影中的场景一样。
“简直难以置信,这样的小镇子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女孩,”他自言自语着。
他沿着人群外面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次,想仔细看看她,脑子里思讨着该这么办。但是,他是个读书人,不是战士。他不可能再次挤到售票处去买票。突然一个主意冒了出来。电影快要开演了,而他兄弟却还没有来。如果他把那张多余的票卖给她,那她就一定会对号坐在他傍边的位置。他又围着她走了一圈,脑子里想着如何开口将票给她。
最终,俊相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同一个陌生的女孩说话。他钻进了电影院。当银幕上映着女英雄在雪原上飞驰的时候,俊相却懊悔着他错失的机会。电影里,女主角饰演一个留着一头短发,英勇的抵抗战士,跨着战马,驰骋在满洲大草原上,喊着革命口号。然而,俊相却止不住的想着剧场外面的女孩。当电影结束,播放演职员名单出现的时候,他冲到外面到处找她,她却已经不见了。
第二章
不洁之血
朝鲜战争中行进的难民
在十五岁的时候,俊相是个瘦瘦高高,勤奋好学的男孩。从童年开始,他的数学、科学的成绩就一直是最好的。他父亲,一个失意的知识分子,对孩子们的期望很高,特别是对这个颇具天赋的长子。这也是他的梦想,期待俊相能走出这个偏远的省份,到首都平壤去念大学。如果俊相晚上九点后才回家或者功课落后了,他父亲就会迅速拿出一根专门用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而准备的木棒。在整个高中期间,他要始终保持在前几名,并且通过在清津举行的长达两周的艰苦考试,才能确保能考上一流的大学,例如金日成大学。现在,俊相刚刚开始高中一年级的学业,但是他已经开始进入职业生涯的轨迹了,所有的其它事情都要为此让步,根本没时间考虑约会啊,**啊什么的。青春期的躁动必须静静的等待。
俊相试图将这些胡思乱想放到一边,在这个最关键时候,他应该集中精神学习。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他也不能将那个留着齐耳短发跺着脚的女孩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叫什么名字呢她是不是真的和记忆中的一样漂亮还是那只是记忆同他开了个玩笑怎样才能找到她呢
然而事情的发展令人吃惊,找到她的线索竟然不费吹灰之力。美兰属于那种很容易让男孩们注目的类型,仅仅是描述了她的短发就足以让俊相在他朋友的口中得到她的线索。一个同俊相一同上拳击课的男孩碰巧就她住在同一排口琴屋,相隔仅仅两个门。俊相同他攀谈起来,旁敲侧击的探听着她的消息,并让他做自己的私人耳目。邻居们悄悄议论著关于美兰和她姐姐们的闲话。人们都说她们姐妹一个比一个漂亮。她们个子都很高,这在北朝鲜是非常让人羡慕的,她们也非常有天赋。大姐擅长唱歌,另外一个姐姐画画很好。而且她们都有运动才能,排球、篮球打的都很好。这是多么美丽聪明的女孩啊不过这些传闻的最后,总是会加上一句,只可惜他们的家庭成分太不好。
问题出在她们父亲的身上,一个面容憔悴,沉默寡言的矿工,同周围的邻居一样,在一个矿上工作。那是一个出产高岭土的矿,开采一种可以用于烧制陶瓷的粘土,他作为木匠,负责修理支持矿道的木支撑。关于他,我们不甚了解,唯一清楚的就是他极端自律。当其它的矿工一杯一杯豪饮着米酒的时候,有时是烧酒,朝鲜米酒,如果他们买得起的话,美兰的父亲却滴酒不沾。他不想碰任何会让他松口谈及过去的东西。
美兰的父亲泰宇,于一九三二年出生于现在属于南韩敌对国家的一个地方。朝鲜人通常将自己父辈的出生地视为自己的籍贯,而不论自己住的离那里有多远。泰宇出生于忠清南道,几乎在半岛的另外一侧,靠近黄海的沿岸。这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子,周围遍布翠绿的水稻田,和清津恶劣的地形完全不同的是,这里地势平坦。他的村子坐落于西山市的郊区,非常小,只有几排房子,旱地穿插于星罗棋布的水稻田中间。回到一九四零年代,一切都是泥巴和稻草做成的,甚至是孩子们在街头巷尾踢得球也不例外。大米是这个小村庄的灵魂,是人们赖以为生的食物。种植水稻是项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需要犁地,播种,插秧,全都要手工完成。在这个村子里,没有富人,但是泰宇的家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生活比其它人过得去。但是,他们也仅仅是有个比别人大一点的茅草房而已。家里有两千坪左右的田地,坪是一种朝鲜的面积单位相当于一点六英亩。除此之外,他们家经营着一个小磨坊以贴补家用,街坊邻居们来这里把稻谷碾成白米。美兰的祖父因而也娶了两房太太,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虽然法律上只是承认第一次婚姻。泰宇是第二房太太的长子,也是家里的独子。他有两个很崇拜他的妹妹,总是跟着他屁股后面在村子里转悠,这让他十分厌烦,但是当她们慢慢出落成漂亮的姑娘时,他的朋友们却是很乐意。
泰宇并不是那一群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但是他确是天生的领袖。当男孩们玩打仗的游戏时,他总是当将军。他的朋友都叫他小拿破仑。“他很直爽又果敢,他说话很坚定,其它的人都听从他的指挥,”李钟勋,一个泰宇儿时的玩伴,这样说道。“他也非常聪明。”
泰宇上了小学,后来大概十五岁的时候又上了中学,这在当时农民的孩子中还是比较普遍的。学校里用日语教课。日本在一九一零年吞并了朝鲜,废黜了朝鲜的末代国王,之后开始系统的去朝鲜化,取而代之以日本文化。在占领初期,村里的老年人被强迫剪去长辫,按朝鲜传统男性蓄发,并在头顶上挽成一个发髻,再用一顶黑帽子盖住发髻。他们被迫使用日本姓名。日本人对朝鲜人课以重税,收成的一半或更多都被掠走,日本人声称这是对他们正在进行的太平洋战争必要的支持。年轻的男男女女被船运到日本,为战争出力,女孩被逼成娼,美其名曰“慰安妇”,被迫为军队提供性服务。没有日本人的批准,他们不能做任何事情。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号这一天,日酋首裕仁译者不愿意用“天皇”这个称呼给这个杀人魔王通过广播宣告日本投降。消息几天之后才传导这个小村庄。听见这个消息,男孩们冲向日本人驻扎的兵营,却发现他们已经撤走了,匆忙间连个人物品都来不及带走。占领结束了。村民们没有钱来庆祝,但他们仍兴高采烈的跑到街上,奔走欢呼,相互道贺。
“万岁朝鲜,”他们喜极而泣。朝鲜万岁
朝鲜人相信他们的命运又再一次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们又重新收回了自己的国家。
当日酋首在广播里读着投降书的时候,在地球的另外一端,华盛顿特区里,两个年轻的军官,埋在一堆美国国家地理学会的地图之中,就如何处理朝鲜犯着愁。当时的华盛顿对朝鲜这个不知名的日本殖民地知之甚少。当对于德国和日本详细的战后占领计划完成的时候,只是对朝鲜做了个临时的补充。日本在朝鲜殖民统治了三十五年,随着他们突然的撤离,留下了一个危险的权力真空。美国担心苏联可能会占领朝鲜并以此为跳板,以便从战败的日本身上攫取更多利益。虽说在二战中是盟友,华盛顿对苏联的不信任却在与日俱增。日本宣布投降前一周,苏联的军队已经从北部进入朝鲜,而且还在继续前进。为了安抚苏联,美国人提议将北部朝鲜以一种临时托管的形式交给苏联实施管理。这两位军官,其中一位就是迪恩鲁斯特,后来成了为美国国务卿,希望将首都汉城纳于美国的管辖之下。因此这两名军官思考着用一种简便的方式将这个半岛一分为二。最终,他们将分割线画在了北纬三十八度在线。
这条线在朝鲜的历史以及地理上都找不到任何相关的依据。朝鲜半岛像一个大拇指,从中国大陆延伸出来,这片陆地东临日本海,西临黄海,鸭绿江图们江形成了于中国的边境线。在这个半岛上,根本没有一个天然的分割线可以将它一分为二。在被日本人占领前一千三百年间,朝鲜都是一个统一的王国,先是由世界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封建王朝之一的李朝统治,在李朝之前,是高丽公元九一八年一三九二年,高丽再之前,是半岛三国纷争的时期。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使得这个国家四分五裂,东部地区由于其地理位置,很自然的亲日本,同样西部则倾向于中国。
然而,南北的划分,则完完全全是由外国人一手炮制的,由华盛顿决定然后强加给朝鲜人的,这期间根本没有征求任何朝鲜人的意见。有传闻说,当时的美国国务卿,爱德华斯特迪纽斯,曾询问下属,朝鲜在哪里。
朝鲜人对于像德国一样被分割占领感到异常愤怒。毕竟在二战里,他们不是侵略者,而是受害者。
当时的朝鲜人,无奈的自嘲道“他们就是巨鲸之间的小鱼虾,”成为大国角力的牺牲品。
超级大国们谁都不肯让步,以成全一个统一的朝鲜。当时,朝鲜人自己内部也是派别林立,有不少是**的同情者。地图上的划分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一九四八年,南韩成立,时年七十岁的李承晚任总统,他是一个拥有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学位的保守强硬派。随后,金日成,一个抗日英雄,在莫斯科的扶持下,也成立朝鲜民族主义人民共和国也就是北朝鲜。北纬三十八度线,最终也成为了一个一百五十五英里长,两点五英里宽的分割线,那里布满铁丝网,坦克陷阱,壕沟,堤防,火炮和地雷。
由于双方都宣称自己是代表半岛的唯一合法政府,于是战争就在所难免了。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五日星期天,拂晓之前,金日成的军队在苏联提供坦克的掩护下,潮水般越过三十八度线。他们很快就占领了汉城,并势如破竹一路向南,南韩被压缩至位于东南沿海城市釜山及其周边的狭小区域。然而,同年九月,在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的指挥下,四万美军出其不意的在仁川进行了极其冒险的两栖登陆,一举改变了战局。除了美国和南韩,还有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和荷兰等十五个国家加入了当时的联合**。他们很快重新夺回了汉城,占领了平壤,并且继续向北推进。
然而,当联合**迫近鸭绿江时,中国人参战了,并把他们赶了回去。随后的两年里,战事成胶着状态。到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停战协议最终签署的时候,几乎三百万人死于战火,整个朝鲜成了一片废墟。而战线或多或少的仍然沿着北纬三十八度线分布。即使以二十世纪最牵强的战略标准来看,这都是一场无谓的战争。
在**军队入侵的时候,泰宇十八岁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妈妈妹妹都依靠着他,他父亲在战争爆发前就去世了。南韩对战争准备不足,当时军队只有六万五千人,大概刚刚够北朝鲜军队人数的四分之一。因此政府急需征召所有身体健康的男子。有些农民对**持同情态度,因为他们听说,**会免费分给他们土地。虽然赶走了日本人,但是他们依然穷困。然而大多数的年轻人不关心政治。“我们那个时候根本分不清派别,什么是左,什么是右,”李钟勋回忆道。但是无论什么政治信仰,他们都被南韩军队征召入伍,别无选择。
泰宇最后升到了军士军衔。他所在部队的最后一仗发生在金化,英文后来称kuwa,是美军所称“铁三角”中的一角。那是一个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一个村庄,四周被群山包围着。平康和铁原构成另外两角那里见证了双方在战争末期最为激烈的交战,中国人试图在停火协议签订前尽可能的将战线向南推进。在一九五三年七月十三日的晚上,三个师,大约六万人的中**队对联合国及南韩联军发动了突然袭击;大约在晚上七点半的时候,**军队开始炮击联合**阵地;晚十点左右,他们发射照明弹,“群山,村庄还有成千上万的敌人都显现在眼前,”一个美国士兵后来回忆那次战斗。军号从四面八方响起,中**队向他们发起冲锋。“简直难以置信,那就像电影里的场景,”这位美国老兵说道。当时连下一周的大雨,爆发的山洪都被鲜血染红。
泰宇,此时被派到战地医疗小组,正用担架抬着一个南韩伤兵,随后,他们被中国人包围了。此时距停战协议签署仅仅两周,他和其它大约五百名南韩首都师的士兵成为了战俘。
他作为南韩人的生涯就这么戛然而止了。美兰的父亲从来没有提及他被俘后的事情。但是可以想象到,他的待遇肯定不会比其它**的战俘好到哪里去。许在硕,一个逃脱的战俘,后来在回忆录中写到,他们被关在肮脏的营地中,不准洗澡刷牙。头发里长满了虱子;伤员的伤口得不得任何救治,爬满蛆虫。每天只供应一顿米饭和盐水。
停战协议签订后,双方交换战俘,**方面释放了一万两千七百七十三名战俘,其中包括七千八百六十二名南韩战俘。然而还有成千上万的南韩战俘却再也没有回到家,其中包括泰宇。根据许在硕的回忆,他们在平壤火车站上了火车,原以为火车会开往南方,他们可以回家了。然而事实恰恰相反,火车向北驶去,来到中朝边境,煤炭储量丰富的山区。北朝鲜以内政部建设处的名义,在矿区附近建了新的战俘营。煤矿在北朝鲜不仅脏乱,更要命的是非常危险,矿井塌方,火灾司空见惯,时有发生。“在那里,我们战俘的命就像只苍蝇一样不值钱,”许在硕写道。“每天我走进矿井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一头走进屠宰场的牛,我不知道是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一九五六年,北朝鲜内阁发布一道法令,允许这些南韩战俘获得北朝鲜公民权。这就意味着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然而,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他们永远回不了家了。对于泰宇太说,最艰难的就是在煤矿,由于贸然的开采,矿井塌方、火灾,事故不断。之后,泰宇被派到位于茂山附近的一个铁矿工作,茂山紧挨着中朝边境,位于北朝鲜一侧隶属于咸镜北道,那是一个简陋的小城。那里的工人都是前南韩人,一起住在集体宿舍里。
宿舍的工作人员里的有一个女孩,十九岁了,仍然单身–在那时候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她瘦骨嶙峋的因此很难称得上漂亮,然而她却有着吸引人的独特之处;她处事果敢,雷厉风行。只为了摆脱同住的妈妈和姐妹,她渴望结婚。然而,战后适龄的男性很少。因此,宿舍管理人员将她介绍给泰宇。虽然泰宇的个头并不比姑娘高,但是他说话温和,虽然浑身沾满矿井里的煤灰,却散发着绅士的气质。于是,她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年轻人顿生怜爱。当年,他们就结婚了。
泰宇很快就适应的北朝鲜的的生活,这对他来说很容易。朝鲜人同属一个民族,他们习惯称之为“大国家”。他们看起来完全一样。平壤口音也因为同釜山口音有着类似喉咙音而经常被取笑。连年的战乱,也让朝鲜人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出于对**的恐惧,成千上万的朝鲜人穿过三八线逃往南方,其中不乏地主,商人,牧师,及日据时代的通敌者。少部分**的认同者来到北方。
不计其数没有政治立场的人们,仅仅是为了逃避战火或是北上,或是南下。
谁又能分清谁是北朝鲜人,而谁又是南韩人呢婚后不久,泰宇和他的新娘就被调往位于清津附近的另一个矿山,在那里他们一个人也不认识。虽然在那里没有什么会让人对他的背景产生怀疑,然而怪异的是,在北朝鲜,总是有些人会知道。
战争一结束,金日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剪除异己。他最先从对他有威胁的最高领导层开刀。他清洗了很多同他一同在中国东北进行抗日斗争的昔日战友。随后,他命令逮捕了很多朝鲜**南方局的创始人。他们在战争期间,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现在,却是兔死狗烹的时候。整个五十年代,随着更多的人被肃整,金日成在这个国家慢慢建立起类似于中国封建皇帝式的威严,至高无上,不容任何挑战。
在此之后,金日成腾出手来,将注意力转向普通民众。在一九五八年,他下令开展一项浩大的计画,试图按照政治上的可靠性,对所有北朝鲜人进行分类,雄心勃勃的想以此实现对朝鲜人的重组。当六七十年代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时期,红卫兵清除“走资派”,这导致骇人听闻的混乱,邻居们相互揭发。相比之下,北朝鲜则进行的有条不紊。每个人都要进行一项有八条标准的背景审查。
你的成分,即所谓的评级,要考虑你父母,祖父母,甚至旁系表亲的背景。忠诚度的调查,以各种方式进行并被冠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名称。“加强党中央的指导”是第一阶段。划分成分在随后的阶段变得更加明目张胆,例如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四年的“识人计划。”
抛开二十世纪的社会工程的术语,现在这一套就是过去朝鲜封建社会体系的一种升级,将朝鲜人完全带回了上一个世纪。在过去,朝鲜人处于一套类似于印度等级制度严苛的桎梏之下。贵族穿白衣、带黑色的马鬃高帽,而奴隶,脖子上则系着木牌子。朝鲜过去的社会等级制度受中国儒家哲学的影响极大,儒家思想认为人类社会应该严格按照金字塔一样的等级制度来划分。金日成截取了儒家思想关于人文的观点并结合以斯大林主义。在金字塔的顶端不再是皇帝,而是金日成及金家。由此向下,共细分为五十一个阶层,归为三大类–核心阶层,动摇接触,和敌对阶层。
敌对阶层包括妓生女性娱乐从业者,与日本艺伎类似,能为出得起价钱的顾客提供一些特别服务,算命先生,巫师在封建王朝时期,他们既是社会底层。敌对阶层也包括政治上的不坚定者。关于他们,在根据现居住于南韩的脱北者的证词辑写而成的北朝鲜人权白皮书上有明确定义。
出生富农的,商人,企业主,地主,或其它私人财产被完全没收的,亲日,亲美份子,反动官僚;南方来的叛逃者佛教徒,天主徒,被罢黜政府官员,战争期间通敌份子。
作为一个前南韩士兵,泰宇的成分接近这个金字塔的底部,却还不是最底层,因为还有更低的。那些人大概总数有二十万人,接近总人口百分之一永远被关在仿照苏联古拉格苏联的劳动集中营建立起来的劳动营里。在北朝鲜,成分不好的人是不允许住在橱窗式的首都平壤,或者乡村里朝南的地方,一般来说朝南的土地相对比较肥沃而且也比较暖和。泰宇是不能梦想加入劳动党的,朝鲜的劳动党类似于中国及苏联的**,他们把持着这些美差。
像泰宇这样的成分,是会被邻居们严格监视的。北朝鲜人的基层小区是按照一种叫“人民班”形式组织起来的,每个人民班大约有二十户居民组成,它的职责就是是密切监视居民并管理小区的日常事务。人民班的领导由居民自行选出,通常会是一个中年妇女,她会将辖区内的任何异常情况上报给上一级政府。对于出身不好的北朝鲜人,想要改变成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这个山区省份,两江道,个人档案被锁在国家安全保卫部在当地的办公室里,并且被严密保管,以防有人企图篡改记录。在这个等级体系里,唯一的流动性是向下的。即使你处于只属于统治阶层极其亲属和党干部的核心阶层,你的成分也会因为你的不当行为而降级。一旦你有污点,它就会跟着你一辈子,永远无法摆脱。而且,就像是旧朝鲜的社会体系,家庭成分是可以继承的。父亲的罪就是儿子的罪,也是孙子的罪。
北朝鲜人称呼这些人为不纯“不洁之血”也就是血统不纯。
美兰和她四个兄弟姐妹身上都流着这样的不洁之血。因此显而易见,他们的前途不会比他们的父亲好多少。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美兰意识不到这些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的厄运。她父母认为最好不要告诉孩子们关于他们父亲出生于南韩这件事。如果孩子们知道了,因为他们的出生,他们将永远无缘于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工作,他们的人生是不是没有未来如果这样,谁又会劳心费力的去努力学习,刻苦弹奏乐器,练习体育运动呢
北朝鲜人不会被告知他们所属的阶层,因而就算家庭背景不好,负面作用也不会马上显现出来。然而孩子们却还是发现了父亲的特别之处。他有点古怪,与世无争,似乎总是背负着千斤重担。他在这里没有亲人。他不止是从不提及过去,他根本就是不说话。对所有的问题也就是回答一两个字,说话声音也总是像在耳语。当他用双手劳动,房前屋后修修补补的时候,是泰宇最开心的时刻。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可以埋头工作而不必说话。
现在的泰宇,完全看不出他曾是当年那个发号施令,神气活现,扮着将军的小男孩。他太太,女儿们继承了她的身高和运动天赋,则替他说了所有的话。如果孩子们要管教,如果要对邻居有所抱怨,都是她太太代他出面。如果泰宇有任何想法,他只会留在心里。偶尔,家里得到一张报纸,这在北朝鲜是很难得的,泰宇会就着家里唯一的那盏四十瓦的灯泡,在昏暗灯光下静静的读着,他对于劳动党官方报纸劳动新闻和当地报纸咸镜日报上吹捧金日成最新伟大成就怎么看他永远不会说。他相信北朝鲜的这些报导吗他被说服了吗
美兰发现他父亲对待任何事物的态度,消极被动的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多年之后,美兰才明白那是一种求得生存的方法。仿佛是他将个性隐藏起来,以免引起对他过多的关注。在想使自己融入北朝鲜社会的数以千计的前南韩士兵中,很多人还是出了岔子。美兰的母亲后来告诉她,他父亲有四个与他一同在煤矿工作的南韩伙伴,就因一点点的过失都被处决了,尸体被草草的扔到万人坑里。作为敌对阶层中一员,怀疑是徒劳的,因为你永远不能从中获益。任何影射金日成的嘲讽或者对南韩的思乡之情,都会给你带来极大的麻烦。特别是谈论朝鲜战争和关于谁先发动战争的话题简直就是禁忌。官方的历史在北朝鲜也只有官方的历史,声称战争是南韩军队在美国的命令下挑起的,而不是北朝鲜的军队暴风般的越过三八线。“美国帝国主义指使李承晚傀儡集团挑起朝鲜战争,”援引朝鲜劳动新闻。然而,每一个记得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五号发生了什么的人哪一个朝鲜人又能忘记呢都心知肚明,只有明智点把嘴闭上。
随着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父亲出生给他们所带来的影响也就日益凸显出来。到十五岁的时候,义务教育结束,学生们开始申请高中。那些没有机会晋升的人就会分配去工作单位,可能是工厂,也可能是煤矿,或者类似的地方。但是美兰的姐姐们非常自信,她们能得到进一步深造的机会。他们如此聪明,长得又漂亮,也非常活跃,老师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她们。如果她们不是如此优秀,被拒绝可能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她的大姐,美熙,天生一副好嗓子。无论唱温柔婉约的朝鲜民歌,还是歌颂金日成的赞歌,邻居们都会过来聆听。她也经常被邀请参加各种公开演出。歌唱是北朝鲜非常重视的一项才能,因为没什么人有立体声音响。美熙也非常漂亮,曾经有一个画家专程跑来画她的素描肖像。她自己也十分期待能有机会到高等艺术学校去深造。当得知被拒绝之后,她一连哭了好几天。她们的母亲,是一定知道内在原因的,即便如此,她还是跑去找校长讨个说法,校长很是同情她们,但也是无能为力。
她解释道,只有成分好的学生才有资格进入表演艺术学校。
美兰没有什么特殊的艺术、运动才能,但是她是一个好学生,而且长得也很漂亮。在她十五岁那一年,学校里突然来了一群穿着深色衣服的人,男男女女看上去都不苟言笑。他们是okwa,来自劳动党中央第五部的选拔人员,在全国范围内,选拔年轻女性作为金日成和金正日的随身侍从。如果被选中,姑娘们将被送到一个训练营进行军事化训练,之后就会被派往领导人遍布全国的住地。
一旦被录取,她们就不能回家,但是她们的家人将得到贵重的礼物作为补偿。这些女孩们具体做什么,外界不得而知。有人说是做秘书,服务员,或者演员;也有谣传说是给领导人做情妇。所有的这些都是美兰从一个朋友那里听来的,朋友的表姐就曾被选中。
“你知道,金正日,金日成也是凡人,和普通人一样他们也有七情六欲,”美兰的朋友耳语道。
美兰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不好意思的承认她根本没听明白话里的意思。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北朝鲜的女孩,根本不知道情妇是什么意思,他们只是觉得能服务于领袖那是莫大的光荣。只有最聪明,最漂亮的女孩才会被选中。
当这些选拔者走进教室的时候,学生们都坐直身体,安静的等待。女孩子们两个人一桌,排成长长的一排。美兰当时身上穿着校服,脚下是一双帆布运动鞋。选拔者在课桌之间来回穿行,不时的停下来仔细打量。当来的美兰的课桌前时,他们的脚步慢了下来。
“你,站起来,”一个选拔者命令。示意她跟着他们到了教师的休息室。当她到哪里时,发现还有四个女孩等在那里。在教师休息室里,他们看了她的档案,给她量了身高。五英尺三英寸,美兰是当时班上最高的女孩。他们还不断的问她一些问题,例如:她的成绩怎么样她最喜欢那门课她的健康状况怎么样身体上有没有疤痕美兰十分冷静的一一作答,并且认为她的回答是合适的。
之后就杳无音信了。美兰并不想真的被他们从父母身边带走,但是被拒绝总是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自那时起,孩子们也慢慢意识到他们的家庭背景可能有问题。他们开始怀疑他们的父亲是不是来自从国界的另外一边,但是,是在什么情况下呢他们设想父亲应该是一名坚定的**员,英雄般的离开南韩,加入金日成的军队。美兰的弟弟最终迫使事实浮出水面。锡柱是一个总是皱着眉头的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曾经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一所师范学校的录取考试。他完全知道每一道题的正确答案。当被告知未通过考试的时候,他愤怒的找到了考官讨要一个说法。
事实是灾难性的。孩子们常年来被灌输以北朝鲜所书写的历史。美国人就是恶魔的化身,南韩就是美国人可怜的马前卒。照片上,他们的家园被美国人的炸弹炸成一片焦土。文章里,美国及南韩士兵冷笑着将刺刀插入无辜百姓的身体里。课本上,连篇累牍的述说着人们被敌人火烧,碾压,刀刺,射杀,关押的故事。现在,他们知道了他们的父亲,曾是一个为美国佬助纣为虐的南韩士兵,事实让人无法接受。锡柱人生里第一次喝醉了。他离家出走,住到了一个朋友的家,直到两周后,朋友才将他劝回了家。
“你要知道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啊”朋友力劝他。这句话深深的触动了锡柱。他知道他像其它的朝鲜男孩一样,特别是作为家里的独子,他必须尊重他的父亲。锡柱回到了家,跪地请求父亲的原谅。
他第一次看到父亲老泪纵横。
当孩子们慢慢发现父亲的真相时,他们几乎是最后知后觉的。街坊邻居早就传开了泰宇层是南韩士兵,并且人民班已被通知对他们家要保持警惕。俊相几乎在得到他在剧院外邂逅女孩的名字的同时,他就听说了这个传言。俊相非常清楚和这样家庭出生的女孩联系过密会毁了他的前程。他不想退缩,但是,按照儒家思想的传统,如同所有北朝鲜人一样,他是个背负了使命的孩子。他相信他来到这个世上注定是要侍从他父亲的,而他父亲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考入平壤的大学。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最高的分数,而是操行上也必须无懈可击。哪怕是一丁点的不小心,都有可能会毁了他,因为他自己的家庭成分也是有问题的。
俊相的父母都是出生于日本的朝侨,二战结束的时候,在日本几乎有两百万的朝侨。这些朝鲜人的小社会是朝鲜和日本的一个交集,主要构成是:来日本求学的朝鲜精英,战争期间,因战争需要被强行征召的人,以及劳工。尽管他们当中,有些人富了起来,他们始终是少数民族,处处遭日本人的冷眼。他们渴望能回到祖国,但是问题是,那一个是祖国在朝鲜半岛处于分裂状态,在日朝鲜人也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南韩,一派同情北朝鲜。亲北朝鲜的人成立了“朝总联”在日朝鲜人总联合会。
对一些民族主义者来说,北朝鲜更像是祖国,至少在过去北朝鲜同日本人的殖民统治做着坚决的斗争,反观李承晚的亲美政府,居然重用这许多日据时代的通敌者。而且,在一九六零年代,北朝鲜的经济发展看上去也远比南韩来的强劲。北朝鲜的宣传机器也使出浑身解数,一张张海报显示着这个新生的国家在金日成的英明领导下,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面色红润的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耍,崭新的农用设备在广袤的田野里收获着丰收。时至今日,人们丝毫不会去理会这些拙劣的、带明显社会主义色彩的宣传手法,然而在当时,他们辅以事实证明,以至很多人都被说服。
总共超过八万人掉入这个陷阱,俊相的祖父就是其中一个,俊相的祖父是日本**党员,因为其左翼信仰,还曾在日本坐过牢。由于自认为太老,太弱,他将他的长子送回到北朝鲜,代替他实现建设新国家的心愿。一九六二年,渡船经过二十一个小时的航行之后横跨日本海,俊相的父亲登上了北朝鲜这片陌生土地。因为是个工程师,属于当时北朝鲜急需的人才,俊相的父亲很快被派往位于清津的工厂。几年之后,在那里,俊相的父亲遇到了同为朝侨的一位举止优雅的姑娘,她与她父母在和他几乎差不多的时间从日本抵达北朝鲜。俊相的父亲相貌平平,有着一个溜肩,而且皮肤还疙疙瘩瘩的,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却知识渊博,十分有学问。家里人都说,他看上去像个土匪,说起话来却是个诗人。凭着一腔热忱和锲而不舍的精神,他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她最终同意了他的求婚。
俊相的父母总能弄到些钱,使他们的生活始终比大多数的北朝鲜人要好。他们想方设法弄到一套独门独院的房子–这在北朝鲜可是非常稀罕的,因为在院子里开辟个小花园,就可以种些菜。在一九九零年代之前,北朝鲜人是不允许留有自留地的。房间里摆放着五个木制大橱柜。里面存放着产自日本的棉被和衣物。朝鲜人晚上睡在地板上的垫子上,那是一种亚洲传统的就寝方式,早晨起床后,就把卧具卷起置于橱柜内北朝鲜人,如果要判断一个人的家境如何,只需要看看他家有几个橱柜就可以了,俊相家有五个大橱柜,也就是说家境是非常殷实的了。不仅如此,俊相家的家用电器也比邻居们多,有电扇,电视,缝纫机,八声道的放音机,照相机,甚至还有冰箱,这在北朝鲜是个非常罕有之物,因为人们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食物需要冷藏保鲜。
然而,更不寻常的是,俊相家居然还养有宠物,一条朝鲜种的丰山犬–一种全身长满雪白长毛的狗有点类似于波美拉尼亚丝毛狗。虽然在乡下,一些北朝鲜人也养狗,但是那是把狗当成一种家畜,养它们主要是用来做“补身汤”,那是一种很辣的用狗肉来熬炖的汤。把狗当成家庭宠物来养,简直闻所未闻。谁负担的起这多出来的一张嘴呢
事实上,日籍朝鲜人,也被称为kitachosenjin,从日本回到北朝鲜后,又被称为kitachosen,有他们着自己的圈子。他们有这独特的口音,也倾向于相互通婚。虽然以日本的生活标准来看,他们远称不上富足,但是相比于普通的北朝鲜人来说,他们的生活已经属于上等的了。他们来到这个新国家的时候,脚下蹬着皮鞋,身上穿着羊毛衫,而北朝鲜人那时只是穿着帆布鞋和闪闪发亮的人造纤维。他们在日本的亲属也会定期的寄来一些日元,这让他们可以在只收硬通货的特供商店里买到家电。甚至有些人还买了车,然而很快就因为买不到零配件而开不动了,最后不得不将其捐给北朝鲜政府。尽管来了很多年了,很多亲属仍然会带着钱和礼物乘坐万景峰九十二号轮渡定期的来看望这些朝侨。渡轮是由亲北朝鲜的“朝总联”运营的,它的定期到访也是受北朝鲜官方所支持的,因为这可以为这个国家带来宝贵的外汇。朝侨亲属们带来的钱,最终都会落到政府的口袋里。
尽管经济状况比较好,这些朝侨在朝鲜的社会等级却是很低的。不论你是不是因为拥护**,而放弃日本舒适的生活而来到北朝鲜,你都会被划归为敌对阶层。这个政权不相信那些有钱的但是却不是劳动党党员的人。他们也是北朝鲜人中少数被允许同外界有联系的人,然而此举也意味着他们很不可靠;因为,这个政权的力量就来自于将自己的民众完全同外界隔绝起来的能力。
这些新移民很快就从他们的理想主义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有些早期的移民写信给家人,发出警告,让其它人不要继续前来,但是这些信件都被截获进而被销毁。很多朝侨,有些甚至是“朝总联”的骨干在一九七零年代早期的肃整中被处决,家人被投入劳动集中营。
俊相偶尔听到父母耳语这些事情。当他们要来抓你的时候,事先没有任何迹象。突然,半夜里,卡车就停在屋子外面,你只有一两个小时收拾收拾家当。当俊相听见这些的时候,非常害怕,而且这些事情也很隐秘,不好细说。然而这些事情又是实实在在时有发生的。因此俊相天生说话就很小心谨慎。
俊相也十分低调,以避免激起他人的嫉妒。他穿着日本产的厚羊毛袜,而大多数其它的孩子根本就没有袜子穿,于是,他把总是拉长裤腿把脚罩住,避免引起其它人的注意。后来他说他自己就像一个敏感的小动物,终日提心吊胆,时时刻刻竖起耳朵,警惕着四周的捕食者。
即使有着这些暖和的毛衣,家电,毯子什么的,可是俊相家的日子比美兰家的也安逸不到哪里去。
俊相的母亲,离开日本时还是个无忧无虑人见人爱的漂亮女孩,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的逝去,也变得越来越忧郁。在生了四个孩子之后,她的身体再也没有恢复。晚上,俊相的父亲也总是枯坐着,抽着闷烟,长吁短叹。他们并不害怕被其它人听见–独门独户的好处就是还能有些**–而是,他们不敢说出真实的想法感受。他们不能跑出去说,他们想离开社会主义的天堂,回到资本主义的日本。
家里天天被一种无法言述的气氛笼罩着:每过去一天,就更深一步的认识到来到朝鲜这个决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错误。他们意识到想回日本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必须在逆境中求发展。解救家庭的唯一方式就是融入这个体系,伺机爬到塔顶。家庭的希望就寄托在俊相的身上。只有他进入平壤读大学,他才有可能加入劳动党,到那时家里的日本资产阶级的色彩才可能被宽恕。旷日持久的巨大压力,让俊相时时处于紧张,也形成他犹犹豫豫的性格。他迷恋着那天在剧院外碰见的女孩,也思讨着如何接近她,然后最终的结果确是,什么都没做。
第三章
真正的信徒
一九五零年十月,美国密苏里战列舰炮轰清津
清津这个城市有着不太好的名声,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即使按照北朝鲜的标准,也没什么人愿意选择居住在这座城市。这个城市的五十万居民就见缝插针的挤在山脊与蜿蜒的日本海朝鲜人称之为东海海岸线之间那一片狭长的地带。沿着海岸线,礁石密布,景色非常美丽,波光粼粼之下,是一片幽深刺骨的海水,然而,这也意味着如果没有坚固的渔船,打渔将变得非常危险。山间终日的狂风使得地里长不出什么庄稼,冬天气温也会降至华氏四十度以下。只有沿着海岸,地势低洼的地方可以种植水稻,大米不仅仅是朝鲜人的主食,还是朝鲜文化的精髓,一切都围绕大米展开。历史上,朝鲜人衡量成功的标准之一就是你离权利中心的距离,这也是亚洲的一个悠久传统,人们都想远离穷乡僻壤的乡下,来到皇城根儿的脚下。清津几乎位于朝鲜版图之外,是朝鲜最北的一个城市,以至于从清津到俄罗斯远东城市海参崴比去平壤近多了。时至今日,清津至平壤之间直线距离仅仅二百五十英里,汽车却要在砂石路面的山路上,蜿蜒盘旋上三天三夜。
在朝鲜李朝时期,首都甚至更远,位于大致相当于现在汉城的位置,那些惹恼国王的大臣们都被发配到清津–这个王国的化外之地。因而,这个地方的人,往往都有着天生的桀骜不驯。到现在,出生于咸镜北道的朝鲜人,被认为是朝鲜人当中,最能吃苦耐劳,也最坚强不屈的。
咸镜北道,是位于朝鲜最北部的省份,一直向北延伸至图们江–朝鲜同中国及俄罗斯的界河,直到二十世纪,其人口稀少,经济上也无足轻重。再早几个世纪,可能那里老虎的数量都比人多,在很多朝鲜的传说故事里面,经常出现的老虎至今仍然吓唬着孩子们。今天,老虎早以销声匿迹了。随着日本人在朝鲜王宫上插上了日本国旗,这里一切都改变了。咸镜北道位于日本人通往满洲的必经之地,而占领满洲是日本人发动全面战争的先决条件。不仅如此,日本人还对位于茂山一带几乎未开采的煤矿、铁矿垂涎已久,他们需要将这些战利品从半岛运回日本。清津这个名字来源于中文,意思是清澈的渡口这个小渔村,也就发展成为一个港口,每年货物吞吐量达三百万吨。在日剧时期一九一零年至一九四五年,日本人在清津建了大型钢厂,在更南的地方,他们发展了罗南,一个有着横平竖直的街道,规划的非常整齐的现代化城市。曾参与侵略中国华东地区的日本帝国陆军第十九师团将司令部设在这里。沿海岸线再往南,日本几乎从无到有,建立起了咸兴市,这里集中了很多大型化工厂,生产着从火药到化肥等各种产品。
一九五零年代,**上台之后,他们重建了在战争期间屡遭轰炸的工厂,并冠以自己的名字。清津的日本钢铁变成了金策钢铁,成为北朝鲜规模最大的工厂。该工厂也被金日成亲自点名,作为北朝鲜工业实力的代表,成为在他领导下经济所取得的光辉成就的示范。今天,清津市的居民对于这个城市的历史知之甚少–事实上,这个城市看上去根本没有过去–北朝鲜政权对日本人在这些城市发展中所做的贡献是不会有任何的正面评价的。到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时期,由于名声和人口都有所提升,使得清津于七十年代成为朝鲜第二大城市,人口几近九十万。近期,清津人口相信有所下降,估计在五十万左右,成为排在咸兴之后,北朝鲜第三大城市。
清津,有时也称之为“钢铁之城”,籍着所拥有的钢铁工业,成为越来越重要的经济和战略重镇。
那里的工厂出产手表,电视,人造纤维,医药,机械工具,拖拉机,农具,钢铁板材,及军需品。
渔业捕获的海蟹,鱿鱼,以及其它海产品都用于出口。港口也被用于造船。沿着海岸线,从上到下,原来日本人的军事设施都被北朝鲜人接管,建成瞄准日本的导弹基地。不变的是,清津周围的农村继续成为敌对阶层和动摇阶层的流放地,像美兰的父亲,就被安置在一个矿业小镇。然而,这个城市又是如此重要,绝不能落入不可靠的人手里。这个政权需要来自核心阶层,忠诚的党干部执掌这个城市,确保清津时刻同党保持一致。因而,清津有着一个掌权的精英阶层。他们都住的很近,然而不是紧紧的挨着,中间还加扎着些被踢出这个精英阶层的失势者。处于北朝鲜社会阶层两个极端的人,在同一个地方交织在一起,就其本身就赋予清津一种特有的活力。
宋熙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信仰者。作为一个工人,也是四个孩子的妈妈,她是北朝鲜的模范市民。她可以滔滔不绝的复述着金日成的语录,对其内容她也是深信不疑。她是个非常循规蹈矩的人。宋女士后来,她是这么称呼自己,北朝鲜的妇女婚后并不改随夫姓对这个政权是如此的爱戴,以至于她看上去像是宣传影片里的英雄式的女主角。在年轻的时候,她也确实有点像,然而在那个时候,谁又不是这样的呢她天生就长了一张金正日式电影的脸:她面相饱满,让人看不出营养不良;微翘的嘴角,使人读不出内心忧郁。小小的鼻头光亮亮的,加上诚挚的目光,使得她看上去真诚热情–事实上她也确实是。
就一切事实而言,很明显这个体系辜负了她,但是她仍然保持信念,毫不动摇。“我只为金日成将军和祖国而活着,别无他念”,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她是这样告诉我的。
宋女士出生于二战的最后一天,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她在清津市火车站附近长大,当时她父亲是位铁路工人。朝鲜战争爆发后,铁路成了美国主导的联合**重点的打击对象,以掐断**军队沿着海岸的补给线和交通线。美国海军战列舰密苏里号及其它战舰云集日本海海域,炮轰清津及其它海滨城市。不时在头顶盘旋的美**机,吓坏了孩子。有时候他们飞的如此之低,以至于宋女士可以清楚的看到飞行员。白天的时候,宋女士的母亲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拉着六个孩子躲进山里。夜晚的时候,他们就会回来,睡在邻居们在房子外面挖的避难处。这时候,宋女士总是在薄毯之下,瑟瑟发抖,紧紧的挨着母亲和其它兄弟姐妹。一天,宋女士的母亲丢下孩子,去打探她父亲的情况。因为就在前一天晚上,清津遭到猛烈空袭,一个生产铁路部件的工厂遭到摧毁。她回来的时候泪流满面,长跪着以头呛地,哭道:“孩子他爸被炸死了,”此时孩子们围着母亲哭成一团。
父亲的死使宋女士成为根红苗正的“祖国解放战争烈士”子女。家里得到政府颁发的证书。父亲的死也在她心里烙下深深的反美主义情绪,同时这也是这个国家意识形态的主旋律。在人生中易受影响的那几年经历着战争的混沌后,现在她准备接受在劳动党安排下,有条不紊的生活。并且,她家里也非常穷,理所应当有资格成为金日成声称所代表的受压迫的下层劳动人民中的一员。有着如此纯正**信仰的女孩,当然只有选择门当户对的,婚姻才能称得上完美。她的未婚夫,长博也是劳动党党员,她也从未想过同一个不是党员的人结婚。长博的父亲作为一个情报特工,在战争中表现突出;他的弟弟当时也已供职于北朝鲜公安部。长博毕业于金日成大学,是个记者,这可是在北朝鲜倍受尊敬的职业,因为记者可是这个政权的喉舌。“那些按照党的意志写报导的记者都是英雄,”金正日就曾这样说过。
长博身材魁梧,在他那一代北朝鲜人里面属于异常高大的。宋女士只有五英尺高,依偎在长博的身边,长博的搂着她,显得她是那么的小鸟依人。多么完美的一对啊这对政治上正确的俊男靓女是很容易获得居住在平壤的资格的。因为平壤是北朝鲜唯一的经常有外国人造访的城市,因而这个政权也尽其所能,保证平壤的居民能以他们良好的外表及精神面貌给访问者留以深刻印象。然而,上级决定这对夫妇需要回到清津,以巩固那里的精英阶层,因此他们定居于清津,住在有一定特权的,最好的小区里。
在北朝鲜,一切都是平均主义,住房也是按照背景、成分等级来分配。在清津,没什么人要住在南边的住宅区,那里靠近煤矿和高岭土矿。房子也都是些刷着白灰低矮的口琴屋。北边的情况就好多了。一条大道穿过罗南,建筑也比南边高多了,有些住宅楼高达十八层,在当时建造的时候,算是很现代化的了。建造者们甚至给这些建筑留下了安装电梯所需要的主轴,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考虑会由他们自己来安装电梯。很多战后公寓楼建筑设计的思想都来自于东德,并根据朝鲜文化做了相应的修改。楼层之间增加了额外的夹层,以容纳朝鲜的一种地暖系统。每一个房间都安装有扬声器,用于播放小区通知。
清津远离着现代化的平壤,但是这个城市也有自己的特权阶层。作为咸镜北道的省会,清津有着一个很大的省委省政府办公区。以这个办公区为中心的城区规划的十分整齐,附近区域设有一个大学,一个冶金学院,一个矿业学院,一个农学院,一个艺术学校,一个外国语学院,一个医学院,三个师范学院,十几个剧院,还有一个革命历史博物馆。东边港口对面是专门接待外宾的天马山宾馆,宾馆旁边是俄罗斯领事馆。城市的街道广场都被设计成夸张的巨大,气势非常恢宏,属于那种莫斯科或其它**城市流行的风格,处处体现着这个政权掌握着的,那种凌驾于个人的无上权力。
贯穿整个城市的第一大道,可以轻而易举的容下六车道,不过前提是清津要有这么多车辆。路两侧,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着像卫兵一样竖立着的行道树,主要是松树和洋槐,树干下半部都涂成白色。关于为什么要涂成白色有很多说法,一般认为是为了防虫蛀,保温,还有人说是给树做标记,即为政府资产,不得私自砍伐以作柴火。路沿石也被涂成白色。树木之间点缀着无处不在的写着革命口号的红色标语牌。标语牌后面,是高高的路灯,然而现在却鲜有点亮之时。沿着车道设有同香榭丽舍大街一样宽阔的人行道,虽然有这么好的林荫大道,但是因为路上没什么车,多数行人还是直接走在车道上。路上没有交通信号灯,只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像跳着机器人舞一样,挥舞着胳膊指挥寥寥无几的交通。大路在咸镜北道大剧院前就到了头,这是个宏大的建筑,顶上有一副高达十二英尺的金日成画像。剧院后面,这个城市突然来到了尽头,naka山由此一直向着东北方向蜿蜒。如今,山坡上星星点点的到处是坟墓,树都被当成柴火大多被砍光了,然而这里仍然景色宜人,不失为一个休闲的好去处。事实上,就清津的主城区而言,即使今天看来,也能给访客留下良好印象。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只可以远观,如果细察,你就会发现,建筑物上大块混凝土剥落,街灯七倒八歪的斜着,有轨电车上满是是坑坑洼洼,但是对于数量有限的那些访客而言,对这个城市也就是一闪而过,所有的这一切都很轻易的被忽略掉。
宋女士的新家位于一幢八层楼房的第二层,没有电梯。当宋女士第一眼看到房子的时候,她惊奇的发现,房间里有室内管道系统–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在一九六零年代是从没见过如此先进的设备。房间的取暖通过加热地板实现,一如朝鲜传统住宅,不同的是热源来自热电厂通过管道系统送来的热水。小夫妻当时没有什么家具,但是他们却有两个房间,一间他们自己住,另外一间给数量不断增加的孩子们住。他们的第一个女儿–玉熙出生于一九六六年,两年后又生了个女儿,之后还是个女儿。北朝鲜当时医疗水平有较大发展,大多数城市的妇女都是在医院生孩子,但是宋女士外表看上去是除此柔弱,然而内心却是坚强无比。她所有的孩子都是自己在家生的,甚至连接生婆都不要。有一个孩子还是在路边生的,当时她挎着一篮子洗好的衣服走在回家的路上。当她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婆婆给她炖了海带汤,一种朝鲜人专门为产妇补铁的偏方。第二次,婆婆只是把海带扔给她,让她自己煮。再生了三个姑娘之后,她婆婆再也不理她了。
“你注定就生不出个带把的,”她临走的时候只丢下这句话。
宋女士并不气馁,第四个孩子出生的那天下午,她当时独自一人在家。那天,她因为肚子疼就早点回了家,在家里她也闲不住,就开始擦地板。这个时候,肚子一阵剧痛,她意识的可能要生了,马上冲进了厕所。一个男孩,谢天谢地,终于是个男孩。宋女士在家里人面前又挺直了腰杆。这次她婆婆亲自下厨给她炖了海带汤。
长博当时正在外地出差,第二天才得到消息。他立刻搭第一班火车往家里赶,半路上停下来买了一辆儿童自行车–送给尚未谋面的儿子的礼物。
除了照顾四个孩子和操持家务,宋女士还要完成自己的全职工作,作为在位于浦项pohang的朝鲜制衣厂附属日间看护中心的财务人员,她一周需要工作六天。在北朝鲜,女人们是维持工厂运作的主力军–因为男人总是不够–大约百分之二十的适龄男性在军队服役,按人均来看,是世界上军人比例最高的国家。为了照看孩子,宋女士工作时,通常背上背着一个,手上还要牵着一两个。她的孩子也基本上都是在日间看护中心长大的。按照规定,工时为八小时工作制,期间有一个午餐时间,和一个班间休息时间。下班之后,她还要去工厂的礼堂参加几个小时的政治学习。某一天的主题可能是关于如何同美帝国主义作斗争,而另一天可能是金日成的在二战期间反抗日本的丰功伟绩或真实,或夸大其词。不仅如此,她还要就劳动党最新声明,以及咸镜日报的社论完成自己的思想汇报。这样,当回到家的时候,几乎就是晚上十点半了。然后还要做家务,煮饭。
第二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赶在全家人七点钟离开家之前,准备好所有人一天的饭菜。因此,宋女士很少有能睡五个小时以上的时候。某些天,要比平时还要紧张。在周三的早上,她要比平时更早到单位,参加的社会主义妇女联合会的周会。周五的晚上,则是自我批评的时间。这时候,单位的同事就轮流站在大家面前进行自我批评,坦白自己的工作失误。这个是**版本的忏悔。宋女士这个时候一般都饱含真情的责备自己工作的还不够努力。
宋女士对自己的话是心口一致的。多年的睡眠不足,多年的自我批评–这些与洗脑或审讯如出一辙的手法,使得宋女士连反抗的念头都未曾冒过。她已经被塑造成按照金日成所设想的人类改造的楷模。金日成的目标不仅只是建立一个新国家;他还想打造一个全新的人民,重塑人性。以此为目的,他创造了自己的哲学体系,主体思想,一般也解释为“自力更生。”主体思想,汲取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地主与农民,富人与穷人之间所存在的阶级斗争的思想。它也相类似的宣称,是人而不是神主宰着自己的命运。然而,金日成又剔除了一般意义的**所倡导的消除国家以达到大一统的国际主义观点。金日成是个极端的朝鲜民族主义者。他不断向人们灌输着,北朝鲜人民作为一个几乎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民族,从今以后不再需要仰中国、日本或俄罗斯等强邻之鼻息。而南韩毫无尊严,简直就是美国人的走狗。“简而言之,建立主体思想,依靠自身的力量成为开展革命与国家重建的主人,向世人展现以自力更生的革命精神。”金日成在其众多的文章中的一篇中是这样解释的。这种说法对于一个几个世纪以来,尊严被邻国反复践踏,而内心又十分高傲的民族来说,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一旦掌权,金日成完善了在抗日游击战争过程中形成的思想,并将其发展成为一种社会控制手段。
他指示北朝鲜人,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然而,将个人融入集体,那么所展现的力量是无穷的。然而,集体也不能不容分辨的按照人们的意志行事,即使这是经过某种民主过程而确定下来的。人们应该毋庸置疑的听从一个绝对的最高领袖的指导。这个领袖毫无疑问就是金日成自己。
然而,这还不够。金日成还想被爱戴着。在鲜艳的宣传画中,他被一群面色红润的孩子簇拥着,孩子的目光里充满着敬意,好似他们洁白的牙齿,开怀的大笑全部都是拜他所赐。玩具,自行车占据这画面的背景–金日成不想做约瑟夫斯大林;他要做圣诞老人。他那张带着酒窝的脸也使他看起来比其它的独裁者更和蔼可亲。他被北朝鲜人尊称为父亲,而在儒家文化里,父亲意味着威严和慈爱。他希望人们视他为挚爱血亲,自家人。这种儒家**很类似与日本军国主义的观点,认为天皇即为万物之源的太阳,这同卡尔马克思的初衷可谓大相径庭。
在有的方面,所有的独裁政权都是一样的。从斯大林的苏联,到毛的中国,从齐奥塞斯库的罗马尼亚到萨达姆侯赛因的伊拉克,所有的这些政权都有着同样的嗜好:独裁者的雕像俯视着几乎每一个广场,他们的画像挂在每一间办公室,甚至腕表的表盘上都是他们的脸。但是金日成却把个人崇拜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极致。在二十世纪独夫的群丑图中,他驾驭信仰的能力,也使他区别于其它独裁者。金日成了解信仰的能力。**时代之前,他叔叔是平壤一个基督教牧师,而当时平壤的基督教小区也颇具规模,以至于曾被成为“东方的耶路撒冷。”甫一上台,金日成就关闭教堂,查禁圣经,信众也被发配苦寒之地,然而对基督教传教所用的图像膜拜,宣讲布道的方式,却被他盗取,将这套手法用于对自己的自吹自擂上面。
广播里,播音员以一种几近宗教崇拜的方式连篇累牍的报导着金氏父子,其密集程度简直令人窒息。报纸上也不厌其烦的报导些超自然现象的故事。当抓住倾覆的船沿,在水里挣扎的水手唱起金日成的赞歌时,怒海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当金正日来到位于朝韩边界的非军事区时,一团神秘的浓雾骤然升起,保护着他免遭敌人的冷枪袭击。他使铁树开花,冰雪融化。如果金日成是上帝,那么金正日就是上帝之子。一如耶和华的诞生,据称,金正日诞生之时,繁星闪耀,天空出现七彩虹霓,一只神雀从天而降,口中唱着“征服世界的将军啊。”
北朝鲜政府的这一套实在称不上高明。我们嘲笑那些拙劣的宣传手法,嘲笑他们的愚昧。然而,如果考虑到他们从摇篮就开始被灌输着这些教化,一天十四个小时的工作,重复五十年,每一首歌曲,电影,报导,标语牌,都在歌颂着金日成,外界关于神一样的金日成的任何质疑都被严格的屏蔽着,在这样的环境下,谁又能保证他们能抵御这些呢
一九七二年,金日成六十大寿,在朝鲜文化中,六十是人生中一个重大的时刻,劳动党开始分发金日成像章。不久之后,全民都被要求将这种像章佩戴与左胸,略高于心脏的位置。在宋女士家中,其它人也都一样,在一面空着的墙上悬挂装裱精美的金日成画像。悬挂着画像的那面墙不允许再放置其它的东西,即使是亲人的照片也不允许。金日成就是你唯一家人,至少在一九八零年代只这样的,之后在金正日当上劳动党总书记之后,他的画像也被挂在了他父亲的旁边。再后来,挂上了第三个画像–父与子的合影。北朝鲜的报纸也开始报导这“闪着人性光辉的故事”,那些英雄的人们,为了保全这些画像免于火灾或者洪水的吞噬,而献出生命。这些画像都是由劳动党免费发放,且随画像包装盒里附带一块白布。按照规定,这块白布只能用于清洁画像。这在雨季显得尤为重要,以为在雨季的时候,会有霉菌从画像镜框的边角开始滋生。而且,来自公共标准监察部的检查人员也会一个月一次定期的来检查画像的清洁情况。
宋女士不需要为应付监督而清洁画像。即使在分秒必争的早上,卷起被褥,准备早饭,催促孩子们出门,她仍然不忘将画像快速的擦拭一边。有些妇女不喜欢佩戴像章,因为那样会在衣服上戳出一个洞,而且有时候还会留下锈迹,但是宋女士从不忘记佩戴。只有一次,她因为换好衣服匆忙出门而忘记了,在路上,背一个带着红袖标的,属于社会秩序维持队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拦住。这是共青团所设立的专门检查人们佩戴像章情况的检查岗。第一次违反,通常要被强制参加政治思想学习,并且在个人档案里留下不良记录,但是,宋女士非常诚惶诚恐的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以至于那个孩子只是给了个口头警告就让她离开了。
宋女士的生活完全按照她在工厂的晚间政治学习中所学到的领袖的教导来展开。甚至在她日常的对话都会出现领袖的语录。“忠诚和孝道是革命者的最高境界”是她在教训那些顽皮的孩子时最常用引用的句子。同其它北朝鲜的孩子一样,宋女士的孩子并不过他们自己的生日,然而却庆祝领袖们的生日,金日成是四月十五号,金正日的在二月十六号。这两个日子也是国家法定假日,也是他们家唯一能分到肉的日子。后来,在能源短缺的日子里,也是唯一有电的日子。在每个生日之前的几天,劳动党给每个孩子分发大约两磅的糖果。对孩子们来说,这份礼物太有诱惑力了,有各种饼干,果冻,巧克力,和口香糖。这些东西没到日子之前是不能吃的,但是有些妈妈不管那么多,宋女士却不会这么做,她总是严格按章行事。当时候到了,孩子们都排列在领袖画像前,集体的向画像鞠躬,以表达他们对领袖的感激之情。
“感谢您,亲爱的父亲金日成,”当孩子们说这些的时候,他们的妈妈颔首微笑着。
多年以后,当宋女士回首这些日子时,仍然沉浸在幸福之中。她认为她还是幸运的。长博也证明是个好丈夫,他从不沾花惹草,也从来不打宋女士和孩子,就是高兴的时候爱喝两口,也总爱就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开玩笑。他们曾经是这样一个充满爱的幸福家庭。宋女士爱着她的三个女儿,爱她的儿子,爱她的丈夫,甚至那时,她还爱她的婆婆。当然她也热爱着金日成。
宋女士对那些年里仅有的一些欢乐时光,始终念念不忘。周日的时候,非常难得当她和长博都不加班,孩子们也都不去学校,全家人凑在在一起。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两次,于是全家人就一起来到离家仅仅几英里的海边。虽然没人会游泳,他们只是在沙滩上走走,挖着沙子里藏着的蚌壳,然后带回家蒸蒸就是一顿晚餐。还有一次,儿子十一岁的时候,她带他去清津动物园。这个动物园,她在小时候学校组织的郊游时去过一次。她记得那时候,动物园里有老虎,大象,狗熊,还有狼。但是后来那次,动物园只剩下了几只鸟。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去动物园了。
当孩子们越来越大的时候,各种麻烦也开始接踵而至。四个孩子中,最难管教的就是大女儿,玉熙。玉熙和宋女士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个子不大,丰满,长得也很漂亮。虽然有着同样可爱的嘴唇,玉熙的却总是生气的撅着。她的个性鲜明乖张。和妈妈的宽容完全不同,她脾气火爆,总是那么咄咄逼人。由于妈妈需要早出晚归的在外工作,作为大女儿,她要承担很多家务,而这也让她颇有微辞。玉熙不像她妈妈那样能吃苦耐劳。她无法容忍哪些让生活变得如此折磨人的蠢事。她的叛逆并不是因为她很懒,她只是不喜欢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她讨厌“义务劳动”,那是所有北朝鲜的青少年被要求履行的爱国义务。从十二岁开始,孩子们就被动员起来,成队的送到乡下,参加水稻的种植,插秧,除草。她害怕春天,每到那个时候,她就要抬着一筐筐的土,或者去喷洒那些刺眼的农药。列队行进的时候,其它孩子都兴高采烈的唱着“让我们保卫社会主义”的时候,她只是怒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最让玉熙忍受不了的是要从公寓的厕所里收集“米田共”。长期以来,北朝鲜一直缺乏化肥,而且也没什么家畜,因此需要收集人的粪便作为肥料。每家每户都要收集一桶,每星期一次,交到几英里之外的仓库。交完便可得到一张便条,以证明完成本周的份额,凭着这个便条,才能领到下一次的粮食配给。这个臭气熏天的苦差,通常都是由家里的老大承担,于是玉熙开始盘算着找个捷径。实际上要打歪主意也很容易。存放一桶桶粪便的仓库没人看管,毕竟谁又会去偷一桶屎回家呢玉熙悄悄溜进仓库,提了一桶,就当她自己的交上去,然后拿到了便条。
回家之后,玉熙沾沾自喜的夸耀着自己的小聪明。宋女士却被女儿的诡计彻底激怒了。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这个大女儿是四个孩子中最聪明的–她三岁就开始识字,能在亲戚面前大段的背诵金日成著作。然而这件事,证实了妈妈最担心的事情,玉熙是个缺乏集体主义精神的个人主义者。她又如何在这个追求步调一致的社会里生存啊
玉熙高中毕业后,宋女士的丈夫动用自己的关系为她在一个建筑公司宣传部谋得一份差事。玉熙的工作就是写些通讯,报导超额完成任务的工人,报导公司在筑路工程中所取得的巨大进展等等诸如此类的内容。公司有个宣传车,那是一台破破烂烂的军用面包车,车两边刷着标语“让我们以主体思想规范全社会”宣传车巡回于建筑工地上,此时,玉熙在麦克风前朗读这她的通讯文章,然后声音由车上附带的扬声器广播出去。这是份轻松有趣的工作,不需要肩挑背扛,而且像其它的宣传部门的工作一样,是人们羡慕的工作。
为了玉熙将来生活美满,宋女士和丈夫开始为玉熙物色一个合适的丈夫。宋女士希望找一个和她自己丈夫类似的人选,于是她让长博在周围找个年轻版的自己。有一次长博出差,乘火车去茂山,和他同坐的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人。郑永洙,来自罗津的一个良好的家庭,罗津是清津之北的一个小城。他是朝鲜人民军的文职人员,在军乐队里是个小号手。在北朝鲜,在军队有点职位和影响力的人肯定都能加入劳动党。长博想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前途光明,因此邀请他到家坐坐。
玉熙和永洙于一九八八年结婚,婚礼是典型的北朝鲜式的–在金日成雕像前举行,如西方的牧师一样,按这种方式金日成缺席主持了北朝鲜所有的婚礼。他们穿上最好的衣服–玉熙穿着米黄色的夹克和黑裤子,永洙是一套黑西装–肩并肩拘谨的站在高耸的铜像前拍了结婚照。他们在铜像面前献了花,籍此希望他们的结合能受到伟大领袖的祝福。之后,他们回到家里,享受宋女士准备好的饕餮大餐。按传统,婚宴是要吃两次–新娘家一次,新郎家一次,某种意义上也是两家显摆的一个比拼。结婚的花费是不菲的,因为要宴请邻居,同事,除此之外,娘家还要准备衣橱,及满橱的被子,全套厨具,大衣镜,及化妆台,如果家境殷实的话,嫁妆还可能包括缝纫机或者家电。
下一页 尾页 共7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