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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传奇》(全本)作者:郭 戈

_9 郭戈(现代)
这里正行拷打,忽狱卒入内禀报道:“监外有王爷随身兵丁王山前来探监。”
王抒道:“恰好,原告即来此,可唤他进来与你们作证。”
司法命校卫道:“既然来了,便放他不过,速速将他拿下。”
两个校卫出去片刻,便将王山押解进来。那王山犹自挎着篮儿,篮儿里装的酒菜饭,一路走时,一路挣扎招呼:“我来探监送饭,如何将我拿下?”嘴里喊时,又被校卫强扭住胳膊跪在地下。
司法道:“大胆王山,你可将王抒如何私通贼寇,按兵不举,引狼之事重新招来!”
王山不知就里,被问得懵了,道:“帅爷忠心报国,功高天下,怎讲他私通贼寇。”
司怯怒道:“大胆奴才,前时原是你告发,如今却又抵赖,出尔反尔,着实可恨,不重重打时,如何肯招!”
那王山甚是精明,眨眨眼睛说道:“莫打,我招,我招,只在帅爷面前,我便作个见证。”
司法道:“如此快讲!”
王抒听如此说时,甚至惊异。怒道:“数年鞍马,你一直跟随于我,岂不知我心迹,如何血口喷人!”
王山凄然笑道:“此时不讲,再无别日了。”回首叩头向司法求道:“我与帅爷,主仆一场,若要我讲,容我敬他薄酒一杯,了却主仆情分,再讲也不迟!”
司法只盼王山招供,便可定王抒之罪,如何不依。允道:“只看你面上,便赏他一坏酒。”
那王山从篮中取出酒来,满斟一杯,跪在王抒面前,双手擎起道:“王山不才,一向承蒙帅爷错爱,以致跟随侍奉。如今帅爷有难,王山无力以报,只有这一杯寡酒,略表心迹。小人自知不能服侍帅爷始终,今日一别,再也无期。小人虽是愚蠢之人,也还懂得忠、孝、节、义。今日见帅爷含冤,于心何忍。今生不能相随,不如先去阴司,等死后再服侍帅爷罢了。”言罢,怒目而起,向那司法吼一声道:“无耻奸贼,我便死为厉鬼也要代帅爷讨你血债,报仇雪恨!”一言未了,蓦地往石阶上一撞,头颅已碎,脑浆迸出而死……
那司法并校卫都惊得呆了。狱卒凄然落泪,别转身去。独王抒哈哈大笑道:“好王山!好王山!可见天下忠义不绝。一卑微士卒,独怀浩然正气,可惊日月、泣鬼神,为我楷模!”说罢忍痛爬起,跪在王山尸前,连拜三拜,放声大哭起来。
司法自觉无趣,便命狱卒将王山尸体拖去。又将王抒收监。
却说这狱卒,姓曹,名九。老婆在时,是个绝户,老婆死了,便成了个老鳏夫。向是脾气古怪,又贪爱些小钱儿。自认是在阎罗殿前当差,鬼门关上混饭,相交尽是蓬头鬼,心里便没人情味。于是便从死人鞋里寻袜儿,浆水里面舀汤喝。
自道是:往来生死路,出入是非门。人情无冷暖,最是钱财亲。
自那日王山拼死骂贼,见他忠义之气,心里便翻了个过儿,从钱梦里醒来,又知世面还有好人。见王抒忠烈含冤,对他热情起来。时常偷偷送些酒饭,这日劝道:“老爷即是含冤,何不奏一本章,待我私下给你送到府内,转人送奏皇上,以昭雪脱身。”
王抒甚喜,命他取了纸墨笔砚,写出一张本疏。上写道:犯臣蓟镇总督兵王抒奏呈:抒江苏太仓人氏。幼习诗书,成年蒙圣主错爱,掌握军兵。历任巡抚山东、浙江、大冈。屡值倭寇进犯,海匪生乱,抒衔圣主鸿恩,统兵剿除。跨悔征东,南及闽粤,仿诸葛渡沪深入。羡班超辟土开疆,慕平仲添城立堡。蓟镇操兵,养锐待全予志,偶有失点,蒙圣主悬镜明心,诏赐赦罪,诚惶诚恐,憾恩不尽,衔草环以报。俺答盗寇纵横,抒鞍马戎行,鞭指狼姻,旗挥征剿,敌见我旗至,弃盔甲奔逃。奈何虎将麾将,不主将令,及至号令三易,命抒引兵东进,贼寇窥机而入,渡滦河、掠迁安、遵化、玉田诸县,京师震惊。前则遵旨屯兵,于后奉征东进。有贼权奸,设牢笼之计,谋诛忠直。妄加反逆之罪。抒陷囹圄,干般拷打,并无抱怨;万种严刑,忠贞不渝。抒便死时,阎罗天子,当知我忠心。今负罪呈奏,望万岁洪恩,天心明察。抒所奏皆实,若有虚词,甘罪无辞。
那曹九待王抒写毕,接过私藏于腰带中间。及至到牢狱门前,见守护兵丁,尽换锦衣校卫,搜查甚紧,便是狱中人员,概不放过。只因前日王山探狱,生出事端,恼了严嵩,唯恐监狱内外,与王抒私通勾连,因此一夜之内,把那护狱兵丁,尽换了锦衣校卫,见人就查,有嫌疑则逮。
曹九原本心怯,行至门首,见那锦衣校卫个个似虎狼,先自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待至搜查之时,那校卫见他是狱卒,无非是例行公事。只在他身上拍拍摸摸,若理直气壮,也无事了,偏这一搜,又自慌乱起来,表白道:“我,我与罪犯决无私通!”这一说时,那锦衣校卫倒疑心起来,又见他慌乱神态,喝一声道:“你不私通,却是哪个?”上前将他拿了。曹九见逃脱不过,益发慌乱,改口道:“我,我是与相爷报信的。”说时便将王抒本疏取出献了,那锦衣校卫知事情严重,便连人带疏本押送到严府。
严嵩不看则已、只这一看,有分教:一怒生出杀人胆,便教天下也寒心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第十九回 猫戏鼠瞒天暗布杀人网 子救父乞怜无告跪长街
且说严嵩看罢王抒奏本,一怒之下,撕个粉碎、冷冷笑道:“昔日杨继盛劾我,只落个刀下之鬼,不想你王抒重蹈旧辙,竟在虎口捻须,太岁头上动土,可笑自不量力!果是忠烈不怕死时,我当成全你名节。”遂命锦衣校卫把曹九押下,暗里处置了。只待来日借世宗一支御笔,结果王抒往命。原来那严嵩虽得了王府许多银两,因《清明上河图》一画仍未到手,只不死心,想借滦河一案迫使王府献画,故将王抒不死不活只囚在监内,一直拖了数月之久。如今见索画无望,王抒又奏本劾他,羞恨成怒,便要结果他性命。一日严嵩入内,向世宗皇帝言及刑部参奏王抒戍边之罪,只一番话语,激得世宗怒了。御笔批示:诸将皆论斩,主军令者焉得附经典耶?抒负朕托,祸及社稷,改论斩!
且说严嵩取了圣旨,心满意足,偏又不急于行事。回到府中,招世蕃至书房,置酒对饮起来。世蕃看他神态自是得意,问道:“看爹爹模样,甚是喜悦,只是何事?”
严嵩却不回答,反笑微微问道:“我儿自通晓事理。我且问你,一个人怎样才死得痛苦?”
世蕃会意,拍案笑道:“我明自了,敢怕圣上有旨意,要结果王抒那厮性命?”
严嵩得意笑道:“我儿果真聪明,正是如此。”世蕃道:“大凡天下之人,总有一死。但是否死便是痛苦,自当别论。有人认作死便是痛苦,又有一种人,则认作死便是福。”
严嵩惊道:“哪个死时不是痛苦,如何却认作是福?”
世蕃道:“爹爹不知,有那乞儿,妓女等贫贱者,以及生不得势,厌世嫉俗者,生前受尽百般凌侮者,便从死里去寻超脱,一了百了,如何不是福?古来自寻短见者,无不如此。”严嵩微微点头道:“言之有理,与其贫贱偷生,倒不如死去痛快,省得空受许多磨难艰辛。”世蕃道:“还有一种,便是功名在身,权高势重,家资万贯者,也自重死轻生,放着人间荣华富贵不享,枉自自白送掉浊命。”
严嵩疑道:“这却为何?”
世蕃笑笑说道:“此皆那自视清高之流,或自我标榜为忠烈之辈,只把什么忠孝气节,看得比性命还重。此清高狂傲之徒自古以来甚多。似那屈原、文天祥、岳飞,自道是忧国忧民,个个视死如归,你要了他的脑袋,他倒认作成全气节,这等人死时,便亦无什么痛苦。”严嵩惊道:“如此说来,便只有怕死的,认作死是痛苦了?”
世蕃道:“爹爹休管问了,若要他苦时,我自有处置。你不见那猫逮鼠儿?
只管一口将它吃了,鼠儿有何痛苦?便是猫儿只落个肚子饱了,又有甚乐趣?偏是捉住它不吃,只扬起爪几戏弄,放他一放,又捉他一捉,死者自有其苦,戏者自有其趣。“遂近身附在严嵩耳边,如此这般说出一番话来。严嵩听时,只仰首哈哈大笑,自是赞赏。正是:翻将阎罗生死簿,又生奸诈戏幽魂。
再说王抒这时节在牢狱中等得两日,不见曹九归来,却又换了一个看管狱卒,心中甚是诧异,疑心曹九败露生事。这日正自烦闷,忽听咣啷一声,牢门开了,狱卒探首唤他一声道:“王老爷,你无事了,现在便可回去,打点一下走吧。”王抒哪信自己耳朵,惊喜犹如梦中。惊疑问道:“如何便放我?”
狱卒道,“便是司法有令,道是并无实供、罪证,定不得案,命将你放了。”
王抒大喜,暗寻思道:“敢怕是皇上见我奏本,怜我忠直,念昔日之功,赦我无罪了。”这样想时,又道:“既是如此,可烦劳禀知我府中,使人来接我,奈何我刑伤未愈,走不得路了。”
狱卒道:“奈何小人职守在身,不敢离开半步,只委屈大人自己走罢,小人只有一些酒饭孝敬。”当下狱卒把些酒饭与他吃了。王抒自视衣衫褴楼,也无衣物更换,莲头垢面,也不得梳理,只向狱卒讨根木棍作拐杖,一瘸一拐,忍着伤痛走出狱门。到了街上,欲雇匹驴儿,又恐自己伤痛坐不牢稳,便唤住行人,央求与他雇顶矫子。那人见他蓬头垢面狼狈之状,只当他是叫花子戏耍自己,哪肯理他,大笑而去。王抒无奈,只得勉强支撑身体,五步一喘,十步一停,自午时行至日落时分,方才捱至府门。将及门首,气力已绝了,望见莫成,勉强向他招个手儿,又昏厥在地上。
却说此时世贞与家人在府中,见数月救不得父亲,几次探监,把守绝严,只不肯让进,正急得坐卧不安,这时在灯下正在商议,忽听院内莫成喊一声道:“老夫人,二位公子诀来迎接,老爷回来了。”只这一声呼唤,将合家人惊得呆了,喜得懵了,惊喜未定,三步两步赶出屋门,见莫成吃力地背一个人已近门首。世贞、世懋慌忙枪步上前,从莫成背上接下父亲,连扶带搀,架至厅内。此时王抒已苏醒过来,望见两个亲生儿子,又惊又喜,心下激动,说一声道:“我儿,不想我们父子今生又有团聚之日。”一语未毕,两行热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世贞、世懋,慌得忙扑身跪倒在地,哽咽饮泣道:“孩儿不孝,在使爹爹受了许多苦楚,空负了养育之恩。”
正自说时,只听外面喊道:“相公在哪里!相公在那里。”一路脚步慌乱,老夫人由丫环迎儿搀扶,哭喊进来。待看到王抒凄惨模样,忍不住放声大哭道:“老天爷,你如口何便瞎了眼,只教好人受这等冤枉!害得好端端一个人儿落得这般光景。”又与王抒抱头痛哭道:“你一生只道尽忠报国,哪个怜你是忠臣?险把自家性命丢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如何活在世上?”
迎儿见夫人哭得痛切,亦自陪泪劝道:“我家老爷回来,自是喜事,夫人不要哭了。”这样说时,也哭得说不出声来。
世贞、世懋怕母亲伤心过分,也起身将母亲搀住,含泪劝道:“爹爹平安无事,当是全家喜庆,母亲这般哭时,只叫爹爹心下难受了:”这里刚刚劝得停住哭,老家人莫成,泪水纵横,颤颤巍巍走到王抒眼前,磕头说一声道:“老奴不能侍奉老爷,空教老爷受尽这般苦难,不能以身相代,不忠不孝,今日无颜见老爷面容,老奴便死在九泉之下,也负罪不安。”。
只这一句话语,又说得全家哭泣起来。
王抒心下凄切,怕全家哭乱了,忍住眼泪,勉强笑道:“我在外虽吃些苦,如今安然无事,自是不幸中之大幸。如今看到这和睦之家,仁义之子,忠义之仆,心中自是欣喜宽慰。大家不要尽是悲悲泣泣模样,且置酒席,以庆贺举家团聚之喜,共享天伦之乐。”
这般说时,莫成自去唤厨下伙夫,丫环置办酒席。老夫人命迎儿道:“你拿个钥匙,到我屋里箱中与老爷寻几件衣服出来。不要拿官服,看着叫人嗝厌,只寻中服便是。”又对世贞道:“便是你在家中,也不准着官服!看着便叫人生猜疑,想那官场中事,心下就不安。”世贞唯诺从命,又着世懋去派人情个治棒疮的太医来为父亲治伤。
一切支派停当,老夫人手把着与王抒换了衣服,洗了脸,又亲手为他梳理好头,仆人也呈酒饭上来。
酒席摆上,王抒命仆人道:“可多置一副筷子与碗儿上来。”少时仆人呈上。
王抒便先置些饭莱至碗中,又满满置一杯酒,与那饭莱同放在上座,净了手,又焚一炷香,方在下座相陪。
老夫人道:“相公敢是敬哪个?”
王抒道:“正是仆人王山。”
老夫人惊道:“前时王山去监中与你送酒饭,多日不回,正叫人纳闷,如今他敢是不在了?”
王抒遂把王山探监,如何仗义骂贼,头撞石阶身亡之事细述了一遍。未了挥泪叹道:“王山虽是仆人,却深明礼义,殉身全节,当为干秋忠烈矣。”世贞听时,心潮上涌,不禁离席叹道:“王山兄弟如此侠义,待我祭他一祭。”世贞安排饭拈了香,望北拜上三拜道:“兄弟阴魂不远,英风不散,生时随父山川戎马,死亦忠良,涕泪古今。如今冤仇在身衔恨而去,兄弟遗愿,世贞铭心刻骨,他日制以贼首祭奠兄弟亡灵。”世贞奠罢,合家听得惨然,掩面而位,酒饭也无心吃得,胡乱吃些,便草草撤席。
世贞道,“可叹奸贼心如蛇蝎般毒狠,残害无辜诬谄忠良,空教英雄饮恨。
王山兄弟还是个孩子,便落得这个下场,怎叫人心能平?只是爹爹身陷牢监,如何便能脱身?“
王抒道:“有一狱卒曹九,因见山儿忠烈,甚是感动,待我也比前时好了,常偷偷送我些酒饭。又劝我奏本申冤。冒天大风险,私下将奏本传出。敢怕是皇上开恩,赦我无罪了。”。、世懋向是个闷声不语,却是个茶壶里煮饺子,心中有数的人。听到这话,疑心问道:“他将奏本送与哪个?便是托人转奏,也应送与我家,如何不知此事?”
老夫人道:“如今朝中,只是老贼一人天下。敢怕是那二千银两买得他好心回转,才保放相公脱身。”世贞听如此说时,疑心越发重了,只不好说得。
思忖片刻道:“如今爹爹遭此冤狱,料再无复宫之理。况京中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莫若明日一早起身回故籍隐居,那里山清水秀,自是幽雅安静,正好养息身体,”
王抒点头道:“洲儿此言极是,便回故里,但有圣诏任用,再出山也不迟。”
世懋道:“要去时,便全家同去罢了。如今朝廷昏溃,我也无意于功名,在那势利场中周旋。隐身偏居,倒落个安闲自在。”
王抒斥道:“男儿当以功各为重,如何说此混话!便是去时,自留你在京中读书应试,不可荒废学业。”
老夫人听父子言语,只是劝道:“如今相公脱身无事,只是身体太弱,若要去时,须在京中养息数月,特身体强壮时再去不迟。”、世贞只道父亲脱身不易,恐日后有祸患,不如尽早离开,又明说不得,借口道:“如今天气凉爽,再拖几日,待天气炎热时上路恐有不便了。”
王抒不知世贞心意,只是老年思乡心切,便道:世贞之言有理,既是要去,可即早动身。“
计议停当,已是鸡啼三遍,一家睡下不提。
清晨起来,略吃些早饭,世贞只教草草打点行装。嘱咐世懋与莫成看家,与父母安置两顶软轿,便催促上路。这里尚未起身,忽门人禀报:“严老爷来看望老爷,已停轿等候门外。”
世贞道:“爹爹和母亲,可以从后园先走,待我接见他后,再去追赶也不迟。”
王抒道:“我乃堂堂正正之人,岂能偷走?况且他来看我,理当出门相见,老夫人也道:”初时托他求情,救你父亲脱险,如今他来,若不相见,只怕他怪罪,反倒不好了。“王抒不听劝阻,自向门首迎去。世贞无奈,只得尾后相随,到门首,王抒忽想起未穿官服,甚是慌张,上前向严嵩拜道:”王抒有何功德,敢惊动老大人来,慌忙之时,忘却更衣,快取我官服来!?
严嵩也不还礼,摆手道:“大人请起,老夫只是登门问候,岂敢动劳?”
至厅内,王抒再拜:“王抒本是罪官,承蒙大人恩典开脱,实是感恩不尽。”
严嵩受了两礼,王抒让坐,严嵩再不谦逊,居正中坐下。王抒居下坐了,又唤世贞、世懋相陪。茶毕,摆上酒席。王抒又道:“大人日理万机,又屈尊光临寒舍,卑职诚惶诚恐。如何酬报大人鸿恩厚德。”
严嵩笑道:“王大人戎马一后,功盖天下,偶因滦河之事,反遭许多苦难。
老夫虽于皇上面前奏请再三,保大人脱得祸身,但终大人受了许多苦戏难。
今日到贵府相扰,一是庆贺大人脱祸,二是拜望金安,以叙旧情。“
听他如此说时,王抒哪里坐得住,慌忙起身又作揖道:“卑职承蒙大人错爱提携,已是感恩不尽,着这般说时,实不敢当,只叫王抒折寿了。”此时世贞见加严嵩装腔作势,一番虚情假意,父亲谦恭寒暄,连声道谢。只看不下去,听不进去,也坐不住了。奈何在自己家中又在父亲面前,只发作不得。心中暗暗骂道:“昔日逼我画时,弄尽手段伎俩,只恨肚里没长出牙来。如今受了我银两,倒学起婊子模样,提起裤子充好人;今日破天荒登门拜望,敢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那世懋只不言语,听到好笑之处,便用脚尖踢下世贞,暗里笑道:“白了胡子的年纪,又这样大个官儿,偏是说瞎话不眨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酒过三巡,严嵩又迷起眼对世贞笑道:“贤侄乃当今名士,今日相聚,只饮寡酒无趣,何不即兴赋诗饮酒,教老夫一饱耳福?”
王抒道:“孩儿徒有虚名,无才无德,怎敢班门弄斧。”
世贞也道:“大人若助酒兴,当有歌妓相伴,填词按律,奈何寒舍不比贵府,只教大人受委屈了。”严嵩道:“贤侄休得推辞!老夫自是慕名而来,敢怕不给这个脸面。”
王抒见他语重,又知世贞性傲,唯恐世贞出言不逊,触怒严嵩,慌忙接话道:“既是大人不嫌污耳,我儿恭敬不如从命,但请大人指教。”
世贞不敢违命,道:“承蒙大人厚意,学生便班门弄斧了。但不知大人以何为题?”严嵩捻须说道:“今日既日为贺王大人脱祸之喜,也当以此为题,就讲你父戎马之功,狱中这苦,脱祸之喜吧。”
这里严嵩说时,他身边侧立的小厮,忽然到外边去了。王抒父子三人,虽有察觉,未知此事有奸,原来是如人宣旨生事了。
世贞见让为其父亲歌功颂德,着实吃了一惊,稍思忖一下说道:“既是饮酒取乐,又无歌女相伴,我便吟一首《相思佳人》罢。”遂吟道:短叹长吁对锁窗,舞驾孤影寸心伤。兰枯楚畹三秋雨,枫落吴江一夜霜。
夙事已违连理愿,此生难觅返魂香。九泉果有英灵在,地下人间两断肠!
世贞此诗,原是借题而作,含沙射影,指斥时事,暗悼孤忠,委婉以泄愤恨。
产嵩听罢起身拍案哈哈笑道:“好!好一个地下人间两断肠。”原来这一句诗,正道中他此来之意。不想世贞心中之恨,正是他胸中之愿,巧在一起,老贼自是得意,狂笑不止。
王抒见他颠狂之状,正自诧异,忽听院内喧嚷,只见御史王渐,带了锦衣校卫进来。到厅前喊一声道:“圣旨下,宣犯臣王抒接旨。”一家人早被惊动,慌乱了,齐赶出来,个个提心吊胆,不知圣上旨意如何。正待相问,严嵩说道:“敢伯是喜事,圣上见王大人功高蒙难,颁旨复官也未可知哩。诀排香案候旨。”
不一时,厅中间焚起一炉好香,点起一对明烛。严嵩对王渐说道:“王御史既奉圣旨前来,可当堂宣读。”王抒率家人香案前跪了。那王渐随走到案前,取出圣旨,双手展开读道:据御史王渐、方辂所奏,王抒兵守蓟镇,贼寇人犯,按兵不动,反私通贼寇,引狼入室,致使北贼猖狂内地,危及京师。刑部勘正,滦河兵变,诸将皆论斩,主军令者顾得附经典那?抒负朕托,祸及社稷,论斩!
王渐宣读完圣旨,早有锦衣校卫吼一声拥上,将王抒拿下。王抒无惧,仰天大笑道:“自古忠臣不怕死,大丈夫视死如归,何足惧哉!今日我为朝廷以全名节,平生无憾。王山阴魂不远;可候我来矣。”老夫人及丫环、奴仆众人,初听宣圣旨,恰似晴天一声霹雷,惊得呆了。稍停,明白奇祸天降,无可挽回。顿时大放悲声。因是圣旨所宣,心里恨时,又骂不得,只痛哭作一团,老夫人哭得痛时,一口气喘不上来,昏厥在地。众人一面哭着,一面灌姜汤呼唤。严嵩见此状,正中下怀,暗自高兴,却又故作惊讶说道:“老夫再三奏请圣上,刚刚保得王大人脱险,如何又生出这事来?”
世懋听他话时,蓦地扑翻在地,痛哭拜道:“如今爹爹性命,只在相爷身上,还望相爷开恩,保全爹爹性命,学生永生永世不忘相爷厚德。”
这一说时,莫成等丫环奴仆,扑通扑通跪倒一片,磕头作揖哭泣道:“奴才愿代我家老爷一死,乞求相爷开恩搭救则个。”
老夫人醒来,又拍着香案号淘大哭道:“我的没救的相公,忠厚仁义的相公,你白白九死一生立下许多功劳,没死在贼兵的刀下,倒被朝廷杀害了;你怎地撇下我们母子去了,我平白活着做什么,只教我们同死罢。”说时便欲往香案上撞,被丫环们慌忙将她拦下。
王抒见状,早是心破肝碎,只怕一家人闹得大了,生出事来,坏了自己名节。
含怒斥众人道:“我尽忠朝廷,死而无怨。你们如此无知哭闹,若坏我名节,只教我死不瞑目。”此时独世贞昂头挺立,悲情欲绝,两眼直勾勾早无泪水,脸色痛苦铁青,便如石刻的人儿一般。 痴呆呆见父亲被一群虎狼推推搡搡带走,听合家大小,哭得哀声动地,仍是一动不动。许久,犹如泰山倾倒一般,被一口恶气噎住,直挺挺倒在地上。慌得一家人围拢上来,七手八脚,连连呼唤营救。
一家遭此横祸,恰似白日里地陷,江心里翻船,惊慌失措,方寸皆乱,一家大小哭哭啼啼,午饭也不曾吃,只将血泪下咽。
老夫人道:“早走一步时,也脱过这祸了。只是没听我儿话语,拿那老贼做人,为这一顿酒宴,又生出这泼天大祸来。”说罢又哭起来。
迎儿劝道:“天下没处卖后悔药的。人常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了。
咱这里哭坏身子,不正称奸人的心。眼见事急,还是商议如何救老爷吧。“莫成道:”老奴自是黄土埋脖的人了。这许多年老爷待我的恩情如天高地厚,只恨自己不能报答。如今老爷一身关系非校只老奴世受豢养之恩,此身之外无可报效。
怎能替老爷一死,救得老爷性命出来。“夫人道:”如今相公万死一生,如何营救才好?“
世贞道:“孩儿千思万想,欲救爹爹,定须圣上收回圣旨:只因爹爹犯着了对头,撞到严贼手上,被他诓骗了,再求他时,百害而无一益。如今万般无奈,只有求告父亲早年友好,代爹爹面圣呈奏,乞求圣心回转:”夫人哭泣道:“你可与懋儿速去罢,你爹爹性命,危在旦夕,如今只在你兄弟身上。”世贞、世懋二人洒泪拜别母亲,备好鞍马,飞驰离门求救。
王氏一门如今成了落魄之人,又沾着个怕人的“犯”字,众人只恐受牵连,再无人敢与交往。便是父亲的同年亲友,恐受牵连,或曰上朝未归,或曰卧病休养,竟都不理他弟兄。更有那势利之徒,昔日也曾沾过王府的光,也曾发过一生感思不尽,来生也要相报的誓言,如今看王府大势已去,便狗眼看人低,热面孔翻作冷心肠,不肯见世贞兄弟,这里前脚刚走时,反去严府通凤报信,叫严嵩父子提防。可怜世贞兄弟投靠无门,遭人冷落,胸中本冤恨滞结,如今又饱尝这世态炎凉的滋味,正是苦中生涩,冰上加霜。世贞原本高傲之人,平生哪受过如此冷落讥嘲,只气得头脑晕沉,肺腑要爆裂,便骑在马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坐立不稳,枉自心酸。正是:昔日趋奉如蝇蚁,如今狗眼看人低,满腹冤恨无处诉,空叹世态仰天嘘。
兄弟二人徒转半日,看看天色将晚,马困人乏,无个求告去处。那长安街上来往行人,见他兄弟凄楚之状,个个注目,窃窃私议,愈发叫人难忍。
世懋凄然叹道:“哥,如今便怎生是好?”
世贞道:“想爹爹一生中,将你我视如拿上明珠,干辛万苦看养,教我们读书成名。如今爹爹危在旦夕,受人这般凌辱,怎不叫我痛心。恨不得以死相报,奈何天路已断,地路已绝,悲秋白日天地昏,谁怜落魄断肠人。”
世懋泣道:“眼见天色黑了,我们往哪里去?”
世贞心急如焚,洒泪叹道:“想我堂堂七尺之躯,无力相救爹爹,狂自为人!
如今哪里有去处?
寞如在这朝门之前,乞跪长街,或许有哪个年伯,虽是见怜,自日不敢相见,夜晚寻我们计议,也未可知!人说道,抬头三尺有神明。你我兄弟深夜长跪,神灵有知,亦当怜念你我孝心,保全爹爹性命。“兄弟二人千般凄楚,万般心酸,长跪街旁,泣不成声。偶望人影来时,便蓦地一惊,心下一热,只当作是见怜营救之人。直勾勾看得人影近了,却是更夫,一颗悬起的心又似掉进冰窖里,空自长叹一声。渐渐夜深风凉,沿街灯火,点点熄灭。空阔长街似一片漆黑深渊,死一般寂静。兄弟双双长跪,仰望苍天,骂一声奸贼,祈祷一会神灵,相对无言,空自饮泣。
黑天黑地黑夜,任兄弟二人跪破双膝,哪个来寻他?便是过路神仙,也畏惧奸贼威赫势焰,躲得远了。到得天明,只那沿街市民前来探望,拥挤一片。众人怜忠臣遭害,怜他兄弟孝心,尽把些酒饭送来。二人哪里吃得下,一一跪谢,其凄惨之情,愈叫人目不忍睹,个个陪他兄弟落泪哀叹。人群中忽有两个叫花子走来,在人前叹道:“如今世界做什么官!顺了,还无事;不顺时,一手把你拨拉掉!倒不如我们叫花子快乐自在,无拘无束,讨得来就吃一碗,没有就饿一顿;脚下便是家,走到哪宿到哪。王总督这等统领于军万马的大官,如今倒不及我们。”
另一个道:“官容易做。只要巴结得好,舌头长些就是了。只是好人做不得,讲不得假话,又不会看风使舵,越有本事,越用不得。只你比他还能耐,若用你时,他便矮了。好人做官,十个有八个不吃香,也站不住脚的。这两位公子只为父亲做官,如今千难万险,我等自是帮不上忙了。只是要酒饭吃,还可帮忙讨一些。”
二人说毕,摇头叹气去了。
世贞兄弟二人,只是长跪不起,只想遇到上朝官员,便拦轿鸣冤相求。那知上朝官员明明要从这里走过,因远远望见他们兄弟二人,只怕受牵连惹祸,便假做不见,躲个干净,绕路过了。可怜兄弟二人,整整两天两夜,食不下咽,夜不思眠,滴水未进,只跪得双膝麻木疼痛,头晕目眩,泪水流尽,竟无一人理睬。
只有过路百姓散去一拨,又来一拨,空自感慨怜悯一番,陪下几滴泪水去了。
这日午时,兄弟二人犹自乞跪,正是悲痛欲绝,神志凄迷,蓦地听几声催命锣响,又闻乱哄哄骚乱呐喊之声。但见午门内涌出一行虎狼,前面刽子手执寒光闪闪利刃开路,两旁锦衣校卫刀枪列阵;后面监斩官杀气腾腾骑高头大马压阵;中间一囚车,木笼中绑缚一囚犯,正是王抒。
兄弟两人不看则已,待睁眼看时,望见木笼中父亲背负一个“斩”字,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蓦地蹿起身,踉踉跄跄扑将上去,悲呛呼道:“爹爹留步,不孝孩儿愿随爹爹一同赴难。”两旁锦衣校卫,哪容他兄弟近前,如狼似虎,把他俩掀翻在地。两人自是饥饿煎熬得没了力气,且那校卫人多凶狠,早被拖去一边。
王抒听得呼喊,睁眼看时,见是亲生骨肉。生离死别近在眼前,如何不悲伤,只是此刻有泪落不得,强忍悲声,嘶哑说道:“为父捐躯报国,一死何憾,且速退去,如何只来苦我!生离死别寻常事,何必戚然殊少丈夫之气。”世贞、世懋听此话时,掩面流涕,感伤不尽,只咬牙怒目,强忍悲愤,望那囚车往西市去了。
是日十月初一,王抒血流西市,身首分离,衔冤含恨而死。是时狂风大作,昏天黑比飞沙走石。围观之人无不伤心凄切……
噩耗传至王府,合家痛哭,哀声动地。至半夜时分,世贞兄弟二人含悲为父收尸,人棺盛殓,不等天明,弃官扶枢返故里而去。正是:尽职朝中十余载,而今只落无头归。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第二十回 王世贞盛礼葬父 严门客祸秧池鱼
话说王世贞合家老小,千里扶丧,直往老家江苏太仓而来。所到之处,沿路百姓念王抒昔日巡抚江浙,平定匪寇,给乡民带来许多好处,尔今怜他含冤衔恨而死,自是同情,于路途争先迎送,数里哭泣之声,互相传说:“偏是忠臣可怜,只知道为国尽忠,不提防遭奸臣暗算。如今天下偏是好人难做,只数个奸人就把个太平世界搅乱了。”世贞感乡民心地真诚,心中稍许宽慰了些,独叹道:“世风不正,则民心不平。世事兴衰,唯民心可见。为人但得民心。虽死而无憾也。”正是:为官若抚民心顺,何愁人间不太平。
不一日到江苏太仓老家,装殓人棺,停灵中堂。
又在院内搭孝棚。街坊邻居,亲朋挚友,都来吊孝,上纸祭奠者,不计其数,合家伙计都披麻戴孝,世贞、世懋俱着重孝,麻冠孝服,恭候灵棚。行香之时,锣鼓细乐,吹打樱樱,哀声动地,一片皆白。因路途行走月余,四七皆过,迫补不及,便择个吉日,请门外永恩寺十六众上僧。朗僧官为首座,引领做水陆道常亲朋挚友来上祭。世贞、世懋穿孝衣在灵前还礼。
礼毕,世贞在灵棚内管待吃酒,忽前边打的云板响,答应的慌慌张张进来禀报道:“有一怪人,衣衫不整,也不肯道姓名,来上纸了。”
世贞、世懋慌忙穿孝衣灵前侍候。稍顷,左右先捧进香纸,抬进三牲祭礼,待来人近时,却是神偷“我来也”。到灵前上了香,跪拜礼毕,世贞道,“兄长请起,多有动劳,你如何来得?”
“我来也”道:“令尊含冤尽忠,你们归来之日,便是整个苏州,都晓得了。
小人仓促赶来,吊迟,吊迟。“
世贞请到厅上待茶,问道:“兄长近日出没哪里?”“”我来也“道:”自你走后,那盗印事发了。狗官疑到我身上,四处使人缉拿,幸是小人有些手段,几次遇险脱身,如今只四处游窜。“
世贞劝道:“苟且之事,不可久为之,兄长若不弃,可留我府中,且作立身之地。”“我来也”道:“谢公子爽直抬举,这番来便不留我时,我也不去了。小人不才,日后自要轰轰烈烈成番大气候,管教奸人胆寒,终要扬眉吐气。”说时瞧瞧左右,咬世贞耳根偷偷说道:“小人虽系鸡狗之辈,一口气在,只容不得奸人妄为。日后小人自有手段为忠良雪冤。”
世贞感其侠义,心下暗喜。正待置酒款待,忽见丫环迎儿扶老夫人进来,世贞忙将“我来也”与夫人引见道:“此乃我旧日的一个知已兄弟,今日厚情,来吊祭父亲亡灵。”
“我来也”慌忙与老夫人施礼,又与丫环迎儿施礼。只羞得迎儿不知叫他甚么,还礼不及。老夫人待要赏他,却被世贞拦阻道:“我这兄长,甚是畅快,老是赏他银两,倒似骂他一般,叫他羞辱不过了。知已兄弟,不必客气。”
“我来也”笑道:“好个公子,便是个钻心虫儿,猜到我心意。我一向只把钱财与人,却从不曾受人钱钞。”
迎儿见他衣衫不整,哪似阔家主儿,只是偷笑,心下生疑。“我来也”不管许多,只向世贞问道:“如今府上正忙,我能够做些什么?”
世贞道:“诸般事项,俱有人掌管,此时用不着你,只后面歇息罢。”遂派家人引他到后面安排歇处。
才打发走“我来也”仆人又报,前庄王老爷差人送了百十根杉条,六十竿毛竹,三百领苇席,一百条棕绳。世贞叫赏来人一两银子,又唤管事人来,吩咐在门首扎七间傍棚,仆人遵吩咐去了。
待厅内只剩下母子二人,老夫人愁凄凄叹道:“自归丧那日,但凡知已亲戚,都派人送了孝帖儿,只有你姑妈家不仅没有来人,连个书信也未有,眼见几日就要发送出殡,敢怕等不得了。”世贞劝道:“敢怕是路途不便,来得迟些。母亲不必劳神,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老夫人只不肯信,含泪叹道:“你那姑父,平日便势利得很。,如今咱家这般光景,已没些好处与他,敢怕沾着连着,于他家没半点益处,倒落个罪犯眷属,恐怕不认这门亲了。”偏巧正说之时,有人来报:“昆山姑老爷家有书信来。”
世贞一听,便知正如母亲所说,姑夫家恐怕不肯来人了。只将书信敷衍一番。
待展开书信看时,卷首竟不署名,只写道:“书奉太仓亡兄恭人尊嫂夫人门下:闻兄边守失事,购祸身亡,而今灵归故里,心甚欠然,姑舅至亲,虽遣人丧报鼓盆之叹,因贱体欠安。但恨不能一吊为怅,奈何,奈何,伏望以礼节哀。可也。
昔时令郎世贞因继盛殡葬生事,而假省亲之名避祸至蔽所,吾曾以人事应酬之事晓之以理,私嘱再三,奈何其狂妄气高,充耳不闻,反暗图珍藏,携有婿之女私逃,已坏名教,及至苏州,又屡屡生事,乱于私娼,祸于知府,致使爱女失踪,珍画流落,禽兽之举,闻之心寒,乃至一意孤行,自露丹青始未,严纸索求,又以赝品逛诈,转恨亡兄,乃以御边失事遭劾生祸,皆逆子胡为,祸本此成矣!今子不孝以阱祸于父,兄即身亡,修书以寄悔恨之情;逆子不肖,无怪绝情永世不相见!
世贞见他恶语伤人,看罢不由大怒,将书信厮个粉碎,掷于地上道:“苟且之人,不如鸡狗,只知有奶便是娘,可卑,可叹。”老夫人问道:“却是为何,敢是不认这门亲了?”
世贞道:“正是。”
老夫人叹息一声,问来人道:“你送孝帖去时,姑姑说些甚来?”
那人道:“我送帖去时,姑姑听老爹不在时,哭得死去活来,兄弟长,兄弟短,直叫人心酸。欲待来时,只是姑老爷不肯,托小人捎了这书信来。”
老夫人赏三钱银子,打发他去了。正说话时,报本县知县李恩成、,县丞任正宽、主簿牛善明、典史夏良云都凑了份子,穿孝服来祭奠。慌得王世贞忙穿孝衣,灵前侍候。原来这太仓知县李恩成,居官清正,为人甚是谦恭、王抒得势之时,本素无来往。闻他为官忠义,因与严嵩结仇遭害,敬他是忠臣,故穿孝来吊祭。众人劝他:“王公虽是忠良,因严嵩与他为仇,恐严家父子知道又要迁怒,不如送些礼的好。”李恩成叹道:“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一贵一贱,真情乃见。
若他是个贪赃枉法之辈,便是官居一品,势焰熏天,只不高攀他门第。因他是个忠心报国的忠臣,遭此横祸,正当惜他,虽说素无交往,岂可因患难而弃之!便是严贼生怒,我原无意求仕进,便去掉头上乌纱,在所不辞。“遂着孝衣,坐轿前来。
待到门前下轿,迎至里面,知县等四人扶衣掬带,先到灵前上香,打了个问寻,然后与王世贞厅内叙礼,道:“王公忠心报国,为人谦恭,今为奸人所害,可伤,可叹。”世贞道:“如今奸人弄权,尽害忠良,岂止家父一人。早有夏言、沈链、杨继盛等先父而亡,死而流芳,死何足借,今世贞乃罪身扶灵,敢劳大人亲临。”李知县道:“兄言差矣!从来人臣为国锄奸,天下敬重,恩成不才,卑微之职,恨生时不曾相交;今虽来迟,我自当尽我的本分。如因敬忠良而遭陷,亦无所顾忌。”世贞见他正气浩然,肝肠磊落,甚是敬重,置酒席盛情款待。席间李知县问道:“兄长自是官身,日后将何为?”
世贞道:“如今弃官奔丧,已绝仕进。便布衣乡里,把酒论诗,自当其乐也。”
李知县道:“令尊捐躯报国,可谓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奈何世态炎凉,朝中哪个顾恤。若兄长果真居家,你我之交,来日方长,府中之事,我自当尽力。”
世贞感泣拜谢道:“家父若知兄长垂念,虽在九泉,也自感激不荆”“二人话语投缘,相互敬重,饮至夜深,酒席方散,留四人府中歇息不题。
次日,李知县四人告辞起身而去。走时不久,又有永恩寺长老领众僧来念经。
世懋不在,同阴阳先生往坟上破土,近晚方回。忙乱一日,晚间打发众僧散了。
次日,又准备酒菜桌面一应所用之物,使人庄上前后搭棚,请发丧起棺人来,至晚方散,俱不题。
次日择定时辰起棺,众宾客皆来灵前吊唁,内外亲戚都来辞灵烧纸,哭声动地。送殡丧者填街塞巷,鞭炮响时,花丧鼓乐齐鸣。先由永恩寺僧官来起棺,鼓板响,指挥抬棺人上肩,顿时满街哭声四起。世贞、世懋,着重孝跪迎棺木启动,执旌幡痛哭起身,棺木随后,大街上观看的人山人海,果然一场大殡!
世贞、世懋重孝扶枢,女眷乘轿子紧跟棺后。约行二里到山下,早有人打铜锣铜鼓,吹响器,迎接殡到。随后又烧冥器纸钱,痛哭一场,方才下葬掩埋。
回到府中,备置酒饭,赏些银两打发各项人役散了,又拿帖儿回谢李知县众人,俱不在话下。又在厅中安灵,桌上布置牌位,世贞、世懋在厅中伴灵宿歇。
一日三餐,俱备酒饭供奉灵位,恰似与父同吃。兄弟二人逐日谈论诗文,老夫人叫他内里去宿,只是不肯。
不说世贞料理丧事,只说那严家父子害死王仔以后,畏恐世贞暗里算计害他,早派人暗地里跟踪,欲将他亲近之人尽行查获。又仍惦记那画儿,料定那画儿不在京中王府,定是私藏故里,或在至亲手中,故暗里派人查寻。
这里世贞应酬丧事,哪边早有差人密访得他应酬交往之人,所做之事,尽禀与严嵩父子。
严嵩听差人报信,哈哈笑道:“好笑这轻狂奴才,自恃名重才高,只与老夫作对,今日叫他尝到了与我作对的滋味,须知虎口之须,焉能拔得。”又问道:“参加丧礼的人多否?”
差人道:“满街邻里,亲朋挚友,全去吊祭,又请和尚念经,出殡之时,人山人海哩。”严嵩笑道:“这便好了,我要让天下之人,个个晓得我是惹不得的!哪个与我作对,便是王抒的下场。”又问道,“办丧之日,还有什么人与他来往?”
差人道:“奴才在他门前扮作货郎,察得仔细。只有一偷儿,藏匿他家,只不见动静。另有太仓李知县与他交往甚密,昆山姑老爷家虽使人送信,却不见人来。”
严嵩都记在心,只疑虑道:“姑舅至亲,却如何不去奔丧,想其中定有缘故。
昔日苏州知府在密信中道,那画儿正是他家私,果是那画儿不在王府,真本必在他的府上。我一向只逼那王抒,如何把他漏了!今日却放他不过。“严篙立刻行文苏州府衙,令将那愉儿、太仓知县并昆山顾老儿一发拿下不一日行文到苏州府,那徐知府见为干爷效劳机会到了,真个是磨拳擦掌,恨不得立刻邀功买宠,立刻派巡捕去拿人。
那巡捕先来昆山顾府,如狼似虎,一拥而入。
家人慌忙入内禀道:“老爷,大事不好了,现有苏州府衙闯入院里,想是来拿人了。”那顾琼自恃与徐知府系旧交,一向过从甚密,哪里肯信,喝道:“奴才休得胡说!想是知府老爷请我赴宴,也未可知。”慌忙整顿衣冠,出厅迎接。刚到门首,见巡捕入院赶来,慌忙赔笑道:“老夫因家事忙乱,一向不曾拜望知府大人。今差官来此,有何事相邀?请入内稍坐用茶。”那巡捕也不答话,大喝一声拿人,当啷一声,将他铐了。那顾琼此时才惊慌起来,面如黄纸,绊绊磕磕说道:“尔,尔等休得无礼,待见,见过知府大人,我自,自有话说。”那巡捕恶狠惯了,哪个听他罗咳,啪地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喝道:“老狗不服么?待爷爷先教训你。”啪得嘴角淌出血来。
那寿儿正自读书,听得院里喧嚷,赶来看时,那领头巡捕又喝道:“休教这小狗才跑掉,一并拿了。”
这里捉人时,早有几个役从闯入内室,翻箱倒柜,犄角旮旯搜了起来。惊得那内室妇人丫环惊乱嚎叫,老夫人惊恐昏厥在地。那班役从乱翻一遍,不见那《清明上河图》,便尽将私藏画儿胡乱卷了,又掠得金银珠宝私下掖入腰包。直把个顾府搅成一锅粥,方才押人去了。
次早,徐知府升堂,那顾琼仍道将他错拿,拱手施礼道:“大人何事呼唤老朽,只恨这班奴才无礼,竟将老朽拿来。”那徐知府冷冷一笑,翻脸只不认他,拍声惊堂木喝道:“你私通犯官,暗造假画诓骗相爷,可知罪么?”
顾琼道:“老朽虽与犯官王抒是姑舅至亲,只因恶他与相爷做对头,向是不曾往来;便是那犯囚殡葬,老朽自道他罪有应得,便写书信与他绝交,也委实不曾去得。”徐知府恼怒喝道:“大胆老儿,前时那王世贞来苏州省亲,在你家居住多时,乃是本官亲眼所见,怎道一向不曾往来?如此狡辩,不打时如何肯招。”一声喝时,早有两厢衙没将他拖下,棍棒如雨落,直打得他鲜血淋漓,惨叫不绝。
徐知府又道:“讲,如今那画儿在哪里?”
那顾琼心下有苦说不得,忍气说道:“前时那小畜牲拐骗小女并那画儿私逃在外。老朽曾求告大人多次查讯,至今杳无下落,大人自是知晓。”徐知府冷笑一声道:“你暗里放他二人携画私逃,明里又故意请本官与你察访,便是本官,也被你耍弄了,着实可恼,不用重刑,料你不招!来人呀,重刑伺候。”两厢衙没,又取夹棍将他夹了,才用刑几下时,他忍受不过,遂胡乱招供。徐知府取了供词,又命他画押,遂取大枷枷了,下在狱中。
那顾府只求为他脱祸,不借荡尽家产,屡使家人重金贿赠。那徐知府只将金银收下,只不肯放他出狱。
且说太仓知县李恩成,虽无意仕途进取,为官甚是清正,立法极简。审理词讼任你有钱有势的来请托,他概不容情。虽是抚上,却对百姓极好。余闲之时,或与乡里贤土大夫对诗饮酒,或偕德高望重父老访民风于田野,所以百姓敬仰,便是苏州府衙中,也多有与他相好者。及至徐知府密受严嵩旨意,捉拿于他,早有人通凤报讯。恩成闻之,仰天大笑道:“我又无罪,何须他拿?我自到他门上说个明白,随他发落罢了!罢我官时,送与他印;要我命时,给予他头;独留耿耿我心,奉与子民,虽死无憾也。”是日大摆宴席,遍请县衙一干人员,一一敬酒话别,吩咐后事。众人无不垂泪。酒罢封好印匣,高悬于衙门首。自己换中衣便服,托乌纱帽立于门首阶台,只等巡捕到来。是时全城哄动,填街塞巷来看他。
待巡捕到时,人群哄动起来,有人喊道:“老爷无罪,拿不得人。要拿只拿狗官去。”也有人喊道:“哪个敢动李老爷,便砸断他的狗腿。”又有一帮缙绅围住巡捕,打点银两,为他开脱。
巡捕只要拿人,哪里肯听!冲开人群,向衙门直撞。一时百姓大怒,拥动起来,团团围定巡捕,真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只呼喊成一片,那巡捕哪里动得半步!竟自慌乱起来。
李知县见此光景,深感百姓情义。却又畏恐事态闹大收不得场,反牵累百姓受害,于是跪下哀告众人道:“恩成不才,有何功德于众位乡亲?众乡亲若是怜惜恩成,当不得难为诸位巡捕,他们是受命而来,与我无冤,若与他们过不去时,反是害我了!乡亲若赏我脸面,当受我三拜。”众人见知县跪倒,也扑通扑通跪倒一片,道:“大人请起,有何吩咐,小人们不敢不从。”李知县道:“乡亲美意,无非要保全恩成官职,如今做不得忠良,如何与你们谋利?身为父母官,与百姓做不得主时,留之何用。”说罢将手中乌纱帽先自递给那领头巡捕,道:“你们持我这纱帽,可以回府交差了,恩成决非食言之辈,待我辞别乡亲,随后便来。”这原是李知县为巡捕所使脱身之计。那巡捕心下会意,又见他如此磊落,心先软了,倒有些惜他之意,如何不允?接过他手中乌纱帽,先自去了。
那李知县见巡捕去远,辞别乡亲,也随后赶去。自有那热心之人,见李知县步行,雇了一顶软轿。李知县再三推让道:“我原本受贬,如何敢坐轿显威风。”
只不肯依。众人抬轿跟随而去。
到得苏州府衙,那徐知府见百姓只不肯散,恐处置不妥,激起民变,不敢过分难为他,又见他自请解官,遂顺水推舟,行书禀与严嵩父子,将他革职为民了事。
那徐知府将李知县革去官职,百姓暗里只是痛骂,明里却敢怒而不敢言。不想此事,激恼了一人,你道此人是谁?正是神偷“我来也”。
且说“我来也”闲居在世贞家中,终日无所事事。一日不偷,闲得手痒;两日不偷,闲得心痒;三日不偷,恰似魂都丢了,再忍不得。他原本是义气而来,闻王抒遇害,只要帮世贞报仇,住得日久。见没机会,先自烦了。又见苏州府衙抓人,受害者都是与世贞往来亲密之人,益发恼怒。又恐自己再住长时,又给他家生事,于是也不告别世贞,夜里自溜了。
“我来也”自是好腿脚,隆冬寒夜,几十里路,不待天明,已自赶到苏州城来。街上黑得正厉害,冷得也厉害,绝无人迹。摸到府衙墙外,听听无动静,掏出随身个索儿,只轻轻一丢,便挂在墙上,两手攀住绳索,翻身潜入院来。寻到马厩,点一把火烧将起来。顿时火光冲天,喧闹之声四起。
知府衙门中人全被惊醒,提桶端盆赶来救火,合府乱糟糟乱成一片。徐知府惊慌失措,起身看时,“我来也”早趁机潜入他屋内,一应物件不取,单拿了他乌纱帽儿出来。待皂役把火救灭,只烧得马厩两间,查点物件,也并不少什么。
直待徐知府欲坐衙时,寻他乌纱帽不见。心里正诧异间,听得门首嘈嚷,出去看时,见一群人聚集衙前,个个仰起脖儿,掐指点点。徐知府抬头望去,却见自己那乌纱帽,正在旗杆顶尖,一时恼羞成怒,唤衙役驱散人群,取下乌纱帽看见明晃晃一把尖刀,插在乌纱帽正中,刀尖上悬一纸条,上面写道:平白害人,连连作孽,取帽代头,以示警戒。若累无辜,罪加一等,三日之内,与你放血。要捕我时,只在府界,他日进京,寻你干爷!
下面署名:我来也。
徐知府看罢,惊出一身冷汗,心里骂道:“好个不死的狠贼,我未捕他,他反倒我衙中生事,又用刀来吓我;不知几时偷我鸟纱帽,果是手段厉害。我若捕拿他时,恐人未捕到,他却前来害我性命;若不将他捕拿,难免被人耻笑。踌躇半晌,只拿不定主意。正是:神偷巧计戏鸟纱,果将贪贼心昨煞。三魂未定方寸乱,不识此身是谁家。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第二十一回 搜尼庵淫贼杀画焚尸 宿客店神偷盗棺行侠
话说徐知府见“我来也”刀取他乌纱,又恨又怕,暗惊他手段厉害;欲捕他时,恐激怒于他;若不捕拿,又伯被人耻笑。踌躇半晌,胡乱掣签派个应捕领人去捉拿,以作应付。
这应捕唤作吕胜,生得自净面皮,强壮身段,却立心刁钻,专一不守本分,做那味心行短的事。是日知府差他去捕拿“我来也”,因见天气寒冷,又下大雪,心中极是不愿,又推卸不得,想道:“也罢,眼见自己是上了套的骡马,哄着要走,鞭子打着也要走。莫若应个名儿,到城外闲荡一番,寻个下处自去吃酒取暖,混到黑时来交差罢了。”随即带两个役从,出城而来。
城外空旷,益显风大雪紧了。果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耳旁朔风呜咽,看那雪如撕棉扯絮般,纷纷扬扬,下得正紧。这吕胜带着两名差人踏雪而行,天气冷得伸不出手,他心里还哪想抓什么贼盗。行不数里,穿过一片林子,见前面一座庙院,心里喜得有喝酒去处,脚下步子紧了。待至近前,却见是座尼庵,粉墙四周,雪压青松,映得那庵门金匾愈发醒目,好个幽静整齐的去处。
吕胜心下欢喜,正欲叩门叫人,那庵门呀地一声先自开了,一个女尼与一小童出来赏雪,不期被吕胜三人撞着。吕胜不看则已,看时魂飞魄荡,惊得呆了,身子先酥软下来,嘴唇张着,喝声彩不知高低,只道那女尼是南海观音,小童是王母殿下的玉女。这吕胜是凤月场中老手,如今见这女尼与小童生得如此标致,喜得心头如小鹿般乱撞,暗自想道:“不想空门草庵,藏着这等绝色妙人。若到她静房饮酒,正是极好去处,待我撩拨于她,不怕她不上我的钩儿。如今便是那贼盗在眼前,也顾不得了。”腹中打定草稿,遂殷勤暗笑,近前一个揖作了下去,说道:“打扰师父,下官这厢有礼了。”且说这女尼,正是本庵住持净玉。适才在禅房颂罢经,只觉无情无趣,只道雪大荒郊无人,便唤小童出来赏雪,刚刚开门,便撞着吕胜三人。如今听说话时,见他三人浑身皆白,俱是官府人模样,忙还礼道:“官人从哪里来?”
吕胜道:“下官姓吕名胜,就在城内府衙供职,今日奉行公事,不想路遇大雪,无个躲避之处,下官久慕仙姑清德,未敢惊动打扰,容我等暂且避寒?”
那净玉见他一表人材,话语殷勤,点头说道:“请到里面轩中待茶。”
吕胜见她相请,料有几分光景,欢喜不尽,遂招呼身后役从一声,随女尼而入。踏过一条雪径,又转过一道小廊,方是三间净室,收拾得好不精雅,且觉香气袭人。正中间供奉南海观世音菩萨的描画像;案上古铜炉中,香烟袅袅;下设蒲团一座,恰是跪香所用。左面一间房内,橱柜内尽藏经典;右面一间净房,陈设书桌藤椅,壁挂古琴,自是清幽。净玉邀三人入右面净房,唤女童献上茶来。
净玉双手捧过一盏,递与吕胜。吕胜慌忙站起,趁接茶时,故意把她那嫩白尖笋连同盏儿一并捧住,窥视她缩回手时,脸上并无怒意,心下已是高兴三分。喝口茶时问道:“敢问仙姑法号?”
女尼道:“贱名净玉。”
吕胜道:“好个仙名,洁净珍玉,冰清玉洁也。”又没话找话问道:“仙庵可有几位师父,怎不见庵主佛面?”
净玉道:“小庵师徒五人,当家便是小尼。”吕胜故作惊讶,慌忙起身又拱手说道:“下官不识庵主,但有得罪,乞请见谅。”净玉见他礼多,笑道:“官人何出此言,荒僻小庵,招待多有不周,一并担待。”
吕胜有心要调戏她,唯恐茶毕人去,随掏出一锭银子说道:“无故相扰,甚是不安,奈何天气寒冷,若有酒菜,敢烦备办一些?”
净玉也不拒绝,唤女童置办酒菜,待抽身欲去时,吕胜慌忙拱手拦阻说道:“我等相烦半日,甚觉过意不去。薄酒不成敬意,且敬仙姑一杯!聊表寸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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