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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商沈万三

_10 吴恩培(现代)
  看着那橘子,海上龙突有了想法:“我们一人买一筐这东山橘子吧,这东西经得起放!”
  “那好呀!”坐地虎也不假思索地说。
  3借为张士诚给元大都送粮之机,沈万三驱商船向南洋而去,开始了他著名的私人海上贸易
  海上龙和坐地虎各花五两银子买的一筐橘子被悄悄地扛到了船上。
  此时的刘家港,塞满了从浙江方国珍那里开来的大海船。奉旨运粮的气氛,一扫多年港口海禁的沉寂。此时在港口里,船桅如林,船队待发。沈万三准备运往南海的货物,也悄悄地上了那十几只船。看着海上龙、坐地虎他们手下的那班盐帮弟兄都变成了船工上了船,王信悄悄地指了指那几只船:“老爷,那些丝绸瓷器都装上了船,还装上了足够的粮食蔬菜。你上那些船去。”接着他又指指另一边的那几条船:“这几条船装的是大米,我上这几条船!”
  沈万三将张士诚写的并盖上印信的文书交给王信,接着拱手地说:“王管家,去元大都的事,拜托你了!那我就先上这船了。”说着,沈万三扶着陆丽娘上了一只大船。船上,大姑、海上龙、坐地虎在迎接着他们。王信上了另一只船。
  这时在岸边,一队吹鼓手正鼓乐齐鸣。鼓乐声中,船队开航。张士诚派来的官员在岸上向着船上的沈万三等人招着手,接着回去复命去了。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船队在大江中航行着,没几日就出了长江口,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上。按照预定的安排,船到了海上后,分成了两个方阵。两个方阵的船队分成两个方向,背道而驰。一只船的船头上,沈万三对着另一方阵船上的王信喊着:“王管家,我们向南去了,再会了!”
  向北航行的船上,王信也喊着:“老爷和夫人,再会了!”
  两个方阵的船,各自向北向南,渐渐地都消失在白茫茫的海雾之中。
  深蓝色的海洋,变幻无穷,前一天还是风平浪静,可第二天却刮起了海风。海风掀起连天的巨浪,呼啸着向着沈万三他们的船队扑来。
  在舱内站立不稳的陆丽娘禁不住地一口一口地呕吐起来,大姑在一旁扶着她。
  沈万三赶紧给陆丽娘端过一杯水:“来,喝点水吧!”
  陆丽娘推开杯子:“不,我一闻见这海上的腥味,就想吐!”说着,她紧紧地抱住沈万三,哀哀地说着:“唉,心里真不好受呀!”
  作为一个成年女人,大姑疑惑地看了看陆丽娘,又看了看沈万三:“你们俩,该不会是又有了吧?”
  “不,她这是晕船,到了岸上就好了!”沈万三直摇头。
  “到岸上?”大姑依然不相信沈万三所说的:“没四五个月,怕是上不了岸呢!我说你们俩,要弄得在这船上生出孩子,嘿,我这儿可没接生的稳婆呢!”
  “这哪会呢!”沈万三一笑,其实,他心里也没个底。事后,直到陆丽娘月信来了,沈万三这才放下心来。
  这天,船正在平静地航行着,海上龙走进船舱匆匆地对大姑说:“大姑,前面有几条船,好像在拦截我们!”
  大姑闻讯,和海上龙走出舱去。正照料着陆丽娘的沈万三看着他们匆匆而出,也紧张了起来。未几,大姑又走进舱来。
  “他们那船上,是些什么人?”沈万三不放心地问。
  “就是上次我们去南海时打过交道的那些朋友。海上龙也跟他们打了招呼,今后我们这条南洋通道,还要请他们给予帮助呢!”
  沈万三知道,大姑并不是仅仅为这一次的出海,更重要的是为他沈万三开辟今后的这一条海道,不由得异常感激:“大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大姑大大咧咧地笑了。
  北去的王信毕竟走的是近海,没多少日子,船就开过了那挟带着泥沙、黄乎乎一片的黄海。接着驶进了北方大港,接着又驶进了内河,向着大都而去。没天把,船就停泊在大都近郊的皇家粮库了。卸粮的同时,王信到京城官府去交差。
  一个蒙古官员看了看王信,接着又看着手中的文书:“这张太尉的文书中写着是二十条船,十万石粮食,可如何只有八条到大都,这八条船五万石粮食也没有啊!那还有十二条船到哪去了?啊!”
  “啊呀,老爷,这一路上,可甭说了。”王信叹起苦经来:“刚出了长江口到了海上不久,就遇到大风暴,这一下子就沉了七八条船。每条船上都有十几个船工呢!这风暴刚过,一路上,海盗不断。我们奋力抵抗,但仍被他们抢去了四五条船。可怜这些船上的船工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我这回去,还不知怎么向张士诚老爷交待,更不知如何向这些船工们的家属们交待呢!”
  第十三章 移花接木 暗渡陈仓(5)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那个蒙古官员疑疑惑惑地看着王信。
  王信一笑,接着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我也老了,难道还要胡说么?下次再来运粮,无论如何让张老爷派些年轻力壮的来吧!我可受不了这份罪了!顶着石臼唱戏,还吃力不讨好!”
  蒙古官员倒劝起王信来:“嗬,京城的粮草,还得靠你们呢!下次还是你来吧,还是老马识途呢!”
  当王信返归苏州时,沈万三他们的船队还在太平洋上航行着。应当指出的是,这是在十四世纪中叶,其时欧洲还处在黑暗的中世纪。
  此时在海上,沈万三那个十几只船只组成的庞大的船队在航行着。按照晓云和苏里哈来信中所说的方位、特征,这天他们终于看到了星岛那绿葱葱的山和绿葱葱的热带树。
  沈万三他们的船泊定了后,这才着人去报苏里哈和晓云。苏里哈和晓云闻说,既惊讶又激动,连忙来到了星岛的船码头上。他们找着了来自中国的船队,也找到了沈万三。
  沈万三正在船上,闻说苏里哈夫妇到来,连忙走到了船头上,朝下看着。他看见了苏里哈,也看见了晓云。他太激动了,不由得大声喊着:“苏里哈,晓云……”看着苏里哈和晓云在向他招着手,沈万三连忙下了船。他刚下船,晓云就走上两步,看着沈万三,接着深深地道了个万福。
  待晓云直起身,沈万三呆呆地看着晓云,晓云也抬起头来看着沈万三。
  当沈万三和晓云再次相见的六百年后,在沈万三的故乡苏州,有一位作家为电视剧作词时曾用现代歌谣写下了他们的重逢。这歌谣的名字就叫《再相逢》。歌词分别摹写晓云和沈万三是时的意识流动,词曰:
  昨天我们曾经分手,
  故园古寺内的钟声,
  依然还响在我心头。
  那故乡小桥下的碧波绿水啊,
  在我心头悄悄地流,
  流过了情天万里,
  流过了春夏冬秋。
  ——以上写晓云
  昨天我们曾经分手,
  灯火阑珊里的脚步,
  依然还响在我心头。
  那烟消云不散的往昔情思啊,
  在我心头悄悄地流,
  流过了多少岁月,
  流过了多少哀愁。
  ——以上写沈万三
  海角万里天涯客,
  难得此生再相逢。
  依然是挡不住的乐中悲,
  悲中乐,
  挡不住的泪眼婆娑,
  生死朦胧。
  ——以上写两人各自然而又是共同的心情
  正当他俩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时,陆丽娘却在一旁心情复杂地看着沈万三和晓云,那褊狭的情感,使她怀疑沈万三这次的南洋之行,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她看看晓云现在的男人苏里哈,可苏里哈却乐呵呵地看着沈万三和晓云。这哪像个男人哪?陆丽娘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连她也说不清是鄙视还是愤怒的感情,末了,只是冷冷地看着沈万三。
  沈万三看见陆丽娘在看着她,猛然想起,连忙给苏里哈介绍:“哦,苏里哈兄,这是我的夫人陆丽娘!”
  苏里哈连忙向陆丽娘依当地礼节弯腰致意。可晓云却给陆丽娘道了个万福:“夫人,晓云这边有礼了!”
  陆丽娘看着晓云,猛想起那次在周庄时让她洗那些东西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阵羞赧,也慌忙还礼。
  晓云看着陆丽娘,本想问她褚氏的情况,可转念一想,还是回过头问了沈万三:“老爷,我家那个小姐,喔,就是褚氏夫人她还好吗?”
  沈万三心情复杂地看着晓云。他不想骗她:“她去世年把了!”
  晓云大惊:“她,她年岁不大,怎么会死了?”说着,她泪流下来,拉着沈万三的手:“你说,她是怎么死的呀?”
  沈万三欲语又止了。他不想让站在一旁的陆丽娘难堪。
  可陆丽娘已备感难堪了。回到了住处,陆丽娘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她大声地嗔怪沈万三:“你跑到这儿来给我翻唱相思曲了,哼,那个苏里哈,怎么也不像个男人,还在一旁乐呵呵的!”
  “你呀,这是在外国!”他本想说,外国人在男女交往方面,不像中国人那样死板,可他怕陆丽娘又不知会想到什么地方去,因此咽下了那后半句话。
  可陆丽娘依旧不满:“在外国,在外国你就可以把我撂在一旁?”
  “撂在一旁?没有哇!”
  “没有?哼,见了她理也不理我了,活着的不谈,就谈那个死了的女人,难道就只有她是你的老婆?你这不是存心要气我么?”
  沈万三有些气愤起来:“你,怎么这样?晓云并不知道茂儿的娘已经死去,那是她原来的主人呀!这见了面问起,不很正常么?再说,我也介绍你了啊!怎么谈得上是存心要气你?”
  陆丽娘语噎了。可沈万三气却上来了,他看着陆丽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看见晓云,心里那股酸气就升腾起来了。这离家几万里的,我不是来会人,而是来做生意的。你也不要这么搅和,把生意给搅了,你我这趟可就是白跑了!为了这生意,我可是盘算了好几年,也付出了好多好多!再说,这,你也费了许多心思,路上又吃了这诸多苦头,怎么到了这要紧关头,你又这样了呢?”
  第十三章 移花接木 暗渡陈仓(6)
  沈万三一席话,可算让陆丽娘气通气顺,她一时下不来,只好看着沈万三变得娇嗔起来:“人家心里不开心,在你这个男人面前不好发发啊?”
  沈万三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你啊,真是既让人离不了,又让人靠不近。你是我现在生意上的一个好帮手,大事小事我都离不开你;可是,你就这么时不时的心里不开心,要发发,使小性子,这又让人怎么能靠得近你!”
  正在这时,晓云和苏里哈走了进来。
  有晓云在身边的缘故,苏里哈的汉语说得愈加流利了:“唷,什么靠得近靠不近啊?”
  “喔,苏老爷,你来了,没什么,我们正说话呢!”沈万三连忙招呼。
  晓云也热情地说着:“老爷,夫人,这儿很热,还过得惯吗?”
  陆丽娘抓住晓云的手:“过得惯,啊呀,晓云,真麻烦你们了,这儿很好呢!”
  当坐下后,苏里哈开始切入正题:“沈老爷,你带来的那些中国商品,我已为你接洽买主。你回去要些什么,我们今天去市场上看看,你看看你还要哪些货色!”
  作为一个商人,在那人群熙攘货物堆积的南洋市场上,他能很敏感地找到能够赚钱的异国商品。苏里哈、晓云陪着沈万三、陆丽娘和大姑一处处看着,沈万三已从那些宝石、香料、生漆、犀牛角、象牙中发现了和国内的巨大的价格差。这价格差就是商人货物流通赖以生存的利益所在。他一一和苏里哈说着,这样要多少,那样要多少。
  突然,他们看见前面人群拥着排着队买着什么。人群中,海上龙在一手接钱、一手交货地卖着,坐地虎在一旁对着拥挤的人大声地喊着:“莫挤,莫挤,都买得着哩!”
  沈万三这才发现,买着货的人们手里都拿着一只只橘子,正稀罕地看着。
  坐地虎抬头看见大姑和沈万三他们:“唷,大姑,沈老爷,你们也在这儿哪?我和海上龙从苏州各带了一筐橘子,嗨,没想到这儿的人这么喜欢,一个橘子要卖到头二十个钱。我们这一筐,在苏州才买了五两银子,这卖出后,嘿,只怕是一千两也不止呢!”说着,他抓了一把橘子给晓云:“姑娘,你们这儿没这个,你尝尝!”
  晓云双手捧着橘子,闻着那股橘子的清香,眼睛湿润了。苏里哈看着她,问她怎么了,她抹了下双眼,笑着说:“这味道真香哩,你知道吗,这可是我们家乡吉祥如意的果子哩!”
  夜晚,在苏里哈家门前的空地上,点燃起了篝火。篝火旁,一群南洋少女裸着上身,正跳着南洋风情的舞蹈。沈万三看着那些少女,后来发现陆丽娘在看着他,连忙掉转了眼光。
  晓云正给大家拿来椰子、槟榔等热带水果,招待着大家。沈万三、陆丽娘和大姑、坐地虎、海上龙等都坐在地上。
  陆丽娘看着晓云,她想和解和晓云的关系:“晓云,你在这儿还好么?”
  晓云低下头:“还好,就是有些地方不习惯。”说着,她呶呶嘴示意那些正跳着舞的少女们:“就是这儿的女人,从大到小,都是上身不穿衣服,让人受不了。还有,唉,有时候真好想家啊!”
  正在这时,那群少女来请大姑和陆丽娘一起加入到她们中去跳舞。大姑和陆丽娘都极不习惯,但还是被少女们拉到了舞队中去。
  沈万三和晓云看着大姑和陆丽娘略显笨拙的舞姿,都笑了起来。晓云给沈万三递上一片西瓜,沈万三接过咬了一口,看着晓云说:“你在刘家港时说,你家中还有母亲和妹妹,你来了这里后,我曾去找过她,想给她们点接济,可,她们已不在你老家了!”
  晓云:“谢沈老爷,你别麻烦去找她们了。妈妈那年死了,后来,妹妹也离开家去苏州了!”
  “苏州?”沈万三惊奇地问:“她在苏州哪里?叫什么名字?”
  晓云出神地看着那堆篝火:“妹妹叫素琴,听说后来到了一个戏班子里!别的,我也说不清了。”
  正在这时,苏里哈走了过来,在沈万三身畔坐下。他看着沈万三:“你们船上运来的这批丝绸和瓷器,到刚才为止,已销掉了大半。”说着,他从身畔取出一盒,打开:“那天在市场上,你看中的这南洋出产的蓝宝石,我也给准备了几大箱,你看看这样品!药材、生漆、香料,我都已让人去采购了。在南洋你还准备要些什么?”
  沈万三:“南洋有许多好东西啊,可是有些不便运输和保存,比如水果这些。上面说的那些,国内都很急需。如果便于保存的话,山货也帮我采购一些。”
  苏里哈点点头,接着在一本小本子上记着。他停下笔,抬起头:“今天来买丝绸的,有的是蓝眼睛高鼻子,他们可是在海上航行了半年多才能到南洋呢!”
  “他们除了最欢迎丝绸外,还欢迎些中国的什么货色?”
  “中国瓷器!”苏里哈介绍道:“这瓷器他们称为CHINA,后来他们就用这CHINA来代表中国,当然这也表示既是中国,也是瓷器的意思!”
  沈万三感兴趣起来:“CHINA,中国叫CHINA?他们那地方,叫什么?”
  “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叽里咕噜的,我们也都听不懂。要请人当翻译!”苏里哈说。
  沈万三仍回味在外国人感兴趣的商品信息上面:“丝绸,他们也喜欢丝绸?”
  第十三章 移花接木 暗渡陈仓(7)
  苏里哈看着沈万三:“这丝绸,不管是什么地方的人,都喜欢。你在中国收得再多,运过来,不愁卖不掉的!”
  “这海上的通道已打通,沿途的一些人也都交了朋友。运输尽管有风险,但问题倒不大了。不过,就是丝绸生产有限,中国丝绸主要产在江南,可江南一年只能生产那么多。这收购起来,要想多,可能有困难。”沈万三太熟悉这丝绸的行情了。
  可苏里哈却理解不了:“既然丝绸这货色这么抢手,那,干吗不多生产点呢!”
  多生产点,又谈何容易!养蚕要种桑,种桑要用地,可地大多掌管在像父亲沈佑这样的人手里。他们只要种五谷粮食,并以之为本。再说桑树种下去,可不是明天就能长出桑叶来的。这里面的周期太长。同时,蚕茧的收购,也没形成个固定的关系。农民种桑养了蚕,收了蚕茧,谁又能保证有人要呢?那蚕茧可是活物,没人收购、或不及时处理,蚕蛹可要咬穿了茧子变成蛾子飞出来的。这种种因素,制约着丝绸的生产。沈万三也知道,苏州城东,有抽丝织绸的机户近万户。这些机户使得丝绸的生产和现有蚕茧的收购形成了一个大致平衡的关系。当然机户们主要是为皇家宫廷生产,由皇家的专门机构收购。如果要扩大丝绸的生产量,那同时必须相应扩大蚕茧的生产量。所有这些,是一个社会的平衡关系,靠自己一个人,能成吗?
  当沈万三把这些讲给苏里哈听时,他听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是说,有人收购,哪里还怕没人生产,既是桑树少影响丝绸的整个生产,那为什么不弄点地,种桑养蚕乃至收茧、缫丝、织绸呢?
  沈万三知道,苏里哈的思想已明显的是走出了“商”的范畴,而带有“工”的味道了。《吕氏春秋·上农》云:“农攻粟,工攻器,贾攻货。”意思是农民管粮食生产,工匠们研究用品的生产制作,商人管商品的贸易。但是,要想进行南洋海上贸易,这种思路倒不无参考之处。此时,他的思想又集中到操作性的方面来:弄点地,种桑养蚕乃至收茧、缫丝、织绸?!
  当他和陆丽娘在苏里哈、晓云夫妇陪着参观南洋种植场时,他的这一思想更趋成熟了。
  苏里哈种植的植物场,正如苏里哈介绍的是先买了地,然后租给人,让他们给他种橡胶甘蔗。他再把橡胶甘蔗卖给别人。沈万三看着橡胶园内那一排排的树,大受启发了:“对呀,我也可以买些田地,让农人耕种,给我种些桑树么!”
  在这一点上,陆丽娘的精明又一次表现了出来:“我们可将家中买的地,租给农人耕种,不妨提出个条件,须有三分之一的农田种桑以养蚕。或者,更干脆,以茧代租,强行让农人养蚕!”
  “以茧代租?!”沈万三玩味着,立刻拍手叫起好来:“这办法好呀!”
  苏里哈也钦佩起陆丽娘来:“沈夫人精明,真是个治家的好手呢!”
  次日将启程回国的沈万三,此时也拉着苏里哈的手,动情地说:“苏里哈兄弟,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好在这条海上通道已经打通,我们今后,生意上多加来往,还有我现在在国内开了许多分号,你要些什么,比如江南的陶器、江西的瓷器、浙江的茶叶、西北的中国药材等等,我都可以供货……”
  苏里哈紧紧握住沈万三的手:“这些,我都要,越多越好!”
  4从南洋回来的沈万三,躲在了周庄小镇,纵横捭阖地做起了天下四海的大生意
  两个月后,驶离南洋星岛的沈万三的商船队,已抵达中国的南海。对沈万三来说,船靠中国后,这些船上的货怎么个分法倒成了个问题。早在这些南洋货上船时,沈万三已考虑到这点,所以他把所有的南洋货物都平均分在了十几只船上,毕竟他在全国各地已设了许多分号。作为一个贸易集团所进行的海上贸易,沈万三并非是只在一处做这生意,他习惯于动用整个集团来参与此事。再说,十几船的海外奇珍异宝,在一处委实难以消化。此刻,在那只大船的船舱内,沈万三正和与他同来的一个个家人们说着,这些家人们来时,早已分在了一只只船上。陆丽娘、大姑、海上龙、坐地虎等都坐在一旁看着。
  “你那条船,靠岸后,直接驶往应天,船上的南洋物资,给应天的分号集散!哦,给扬州分号那儿也靠个一条船去。那,你这条船去。你们这两处,上岸后的一应打点……”沈万三说到这里,看了看大姑。
  大姑看着海上龙:“他们去应天和扬州的这两条船,你和他们一起去,遇到什么事,请应天的朋友们协助!那儿,你也比较熟悉。”
  “是!”
  沈万三又对着另一个家人说:“你们那两只船,直接开往浙江杭州,找四龙!他会把船上的物资再分到宁波和江西去的。”
  大姑看着坐地虎:“坐地虎,这浙江是方国珍的地盘,他的部下中,好多是你过去的九头鸟朋友,这里就请你代跑一趟,好吗?”
  坐地虎也爽快地答应了。
  “还有你们这几条船,直接从南海进入广东,将货给广东分号的王管事!”
  沈万三这话还没说完,大姑就说:“这广东,我来去!我正想去会会那些南方的朋友们。”
  沈万三拱手相谢:“大姑,真麻烦你们了!”说着,他招招手,三个家人各手捧一只装着金银财宝的盘子走来。
  第十三章 移花接木 暗渡陈仓(8)
  大姑立刻知道沈万三的意思,不禁有些生气:“万三兄弟,你这是小看人了!”
  “这上岸以后,一应打点,还离不开钱!这,万请勿辞!”沈万三这并非是矫情,作为一个商人,他太知道任何一个人都能从这金钱发出的声音里,听懂它所表达的抽象或不抽象的意义。
  第一次出海南洋的商船队,在海上就这么化整为零地消失掉了,没消失的沈万三乘一只小船回到了周庄。船抵船埠,沈万三携着陆丽娘的手,走下船来。沈佑、王氏带着三四岁的沈茂和两三岁的沈旺以及一行家人迎接着。
  陆丽娘走到岸上,紧紧地抱着沈旺:“旺儿,想死我了!”
  另一边,沈万三抱起褚氏所生的沈茂。沈茂稚气地拉着沈万三已蓄得很长的胡须:“爹,你做生意,怎么没看见你运货的船呀!”
  “傻孩子,那些船开到这儿来,船上的东西卖给谁呀?”沈万三笑着说。
  “卖给我和弟弟呀!”沈茂指着沈旺说。
  众人听了,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尽管沈万三在南洋的生意做得极大,可此事在周庄镇上并无外人知晓。沈万三从南洋悄悄地归来,沈家最高兴的要算是沈佑了。这个小地主依靠儿子经商的财力,终于使沈家成了周庄镇上数得上的大地主了。可他对土地似乎有种永无止境的欲望。他知道,买地要钱,儿子经商赚的就是钱。所以他对沈万三的一次次经商,倒是愈来愈关心。儿子这刚回来,沈佑就又和他说起这次买卖的事了。
  “这次我带去十二船货,回来时又带回十二船南洋的货,这一进一出,利翻了有百倍。”沈万三对父亲说着,对这个从起始反对他经商,尔后又渐渐关心起他来的父亲,不管是盈是亏,他从不瞒。
  此时沈佑听说获利百倍,倒是怔住了。儿子这投的本钱本来就大,这获利又大,这要赚多少钱哪?他看着沈万三:“你现在共有多少财富了?”
  “这,详细的,我也说不大清楚。粗算算,总有十几万万两银子吧”沈万三说着掰起手指:“在周庄的田产,你都知道。这店铺么,苏州有五六十家;应天分号,有十多家店铺;扬州分号有五六家店;京城大都,王管家运粮去时,在那里建了分号,同时也盘进了十来家店铺。此外陕甘两广,还有荆襄两湖地区各有分号,店铺共有二十多家,福建、浙江各设了分号。算来算去,就是云贵川,因路途太远还没有分号。此外,还有那些遍布一些山区的山货代购店、代销店、作坊等等……”
  沈佑打断他:“你这财富已累资巨万,这么多钱,这辈子你还用得光么?”
  “累资巨万,嘿,《史记》里说昔日的陶朱公就是这么个累资巨万,后人注解这‘巨万’说是万万,这陶朱公在春秋时,就已是累资上亿了,我现在这,不过是十数倍于陶朱公而已,这又能算得上什么?”
  “陶朱公、陶朱公,你整天就是想着这个人。你知道人家是靠什么赚钱的呀?”
  “陶朱公他靠做什么生意,《史记》里没写,不过总是贱买贵卖,从中渔利罢了!经商不赚钱,或不会赚钱,那可是最没出息的商人了。”
  沈佑打断地:“赚钱赚钱,你赚得还少呀?我真不知你这个商人的心,还填得满填不满。”
  “填不满!老实说,现在每次做生意,赚多赚少,我已不是顶在意了。我现在在意的,是我还在做着生意,现在要是不做生意了,我真的就整天不知道去干些什么了!”对沈万三而言,做生意做到已不在意赚多赚少的份上,那无疑已是上升到一个新的境界了。
  对于这点,沈佑当然不理解。他依然以他的农本思想主宰着自己,并试图以此来主宰儿子:“古人云,以末致富,当以本守之。”
  沈万三一笑,和父亲的分歧,他太知道了:“‘以末致富’,这经商是‘末’?不知父亲所说的以本守之,何为本?”
  “这当然是田地为本了!你赚了那么些钱,为子孙计,也当广置田地,更何况近来田地价格大跌。”
  沈万三心中一动,在南洋时说起的“以茧代租”使他跃跃欲试了:“那,可以啊,我可买一些田,但到时却有劳父亲来代为管理。”
  “不就是收收租子么!这没问题!”岂止是没问题,对沈佑来讲,他倒是很乐意代儿子管理着这档子事。
  “我要他们农户以茧代租。”沈万三说出了他的想法。
  沈佑一时没听明白:“以茧代租?什么以茧代租?”
  “这就是说,租种我的田,必须要种一定数量的桑田,养蚕,每年以茧子作为租子交我!”
  “你,你又要搞什么新花样?”沈佑预感到沈万三不仅仅只是为了买田,这里面似乎还有目的。
  “海外要苏州的丝绸,可丝绸不容易收到,蚕养得太少!”
  沈佑至此恍然大悟:“咳,你呀,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你的经商!”
  正在这时,一个家人前来呈上一信说:“沈老爷,苏州的王管家着人送了这信来!”
  沈万三抽开信笺,看完了信,神情一下子兴奋起来:“京城大都分号的人来信说,元军驻辽东边镇军队因添置冬装,缺布料三万余匹!”
  沈佑惊奇起来:“这笔生意你也要做?”
  第十三章 移花接木 暗渡陈仓(9)
  “只要有利可图,有生意为什么不做呢?”沈万三点点头说。
  沈佑奇怪地:“这你也能做?你的布在哪儿?辽东那儿要布,你也给得了?”
  “这,小事一桩!”沈万三不屑地一笑,“我让应天和陕甘的分号设庄收购,直接运往辽东,这不就行了?”
  正在这时,又一人匆匆走了来:“沈老爷,我从杭州赶来,四龙让我禀告老爷,两条船都已平安到达了杭州,四龙他正处理着。还有四龙让我禀告老爷,今年浙江茶叶丰收,茶价大跌,是不是要多进一些?”
  “进,大量进!”沈万三说着,站了起来:“你赶快再赶回杭州,让四龙大量收进,然而成批调住陕甘和青海西藏。那边,去年运去的茶叶,数量太少。”
  来人恭敬地说了声:“是!”接着又匆匆地走了。
  那人走了,可沈佑却还在吃惊:“你这,西藏的生意也做?怪不得这回来才几天,一拨拨找你的人不断。你,你现在,简直是……”
  沈万三一笑:“躲在这个幽静的江南小镇,做天下的大生意!嘿嘿,这可是句老话了呢!”
  第十四章 吴歌桑田 落花流水(1)
  1政治、军事对峙下的江南乡村,桑田弥望。已敛有二十多亿两银子巨资的沈万三在桑园中听村姑们唱着吴歌
  一晃七八年过去。在这七八年中,元统治者事实上已越来越失去对国家的有效统治。而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这几股政治力量之间的殊死搏杀却是愈演愈烈。善于利用知识分子的朱元璋,大规模地礼聘读书士人。这些年中一些著名的儒生如许瑷、王冕、宋濂等相继投效,其后刘基、叶琛、章溢更是出山辅佐。其中尤其是刘基,更是当时号称张良、诸葛亮一流的人物。刘基,字伯温,而被人们习惯地称为刘伯温。刘伯温投到朱元璋帐下后,朱元璋询问他如何平天下,刘伯温为其分析天下形势说:“有两敌,陈友谅居西,张士诚居东。友谅包饶、信,跨荆襄,几天下半。而士诚仅有边海地,南不过会稽,北不过淮阳,首鼠窜伏,阴欲背元,阳则附之,此守虏耳,无人为也。友谅劫君而胁其下,下皆乖怨,性剽悍轻死,不难以其国尝人之锋,然实数战民疲。下乖则不欢,民疲则不附。故友谅易取也。夫攫兽先猛,擒贼先强,今日之计莫若先伐友谅。友谅地广大,得友谅,天下之形成矣。”刘伯温此言是要朱元璋先伐陈友谅,此时,“自守虏”的张士诚很可能按兵不动。否则,如果先攻张士诚,那“剽悍轻死”的陈友谅一定会乘虚而入,且局势的关键不在张士诚而在陈友谅。灭了陈友谅,吓破了胆的张士诚根本不会对朱元璋构成任何威胁,而“天下之形成矣”。
  刘伯温这段堪与诸葛亮隆中对相媲美的议论,真把个张士诚的一言一行算计得死死的。当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血战,担心着张士诚从他背后捅一刀端他的老巢应天城时,张士诚只是在苏州坐山观虎斗,全然没想到朱元璋一旦打掉了陈友谅,那下来就得轮到他了。张士诚的三个弟弟中,以张士德最有才干,张士信最愚妄无能。大弟张士义早死,二弟张士德被擒而亡。安于享乐的张士诚在张士德死后,重用他这仅存的兄弟张士信。张士诚降元,元朝廷授予太尉之职,张士信也被授予淮南行省平章政事,后更被任为江浙行省丞相。这个张士信,贪污无能,骄奢淫逸,后房养姬妾百余人。他逼迫陈肥商出钱给他在府中造了一个专用于宣淫的密室——豹房,又在所住之处的园池中,让沈万三给他用沉檀木做成采莲之舟。上行下效,于是文臣武将一个个都是在姑苏城内大起宅第,广占良田,修园池,蓄声妓,谁也不肯为国事卖命出力。本来,在张士诚、朱元璋、陈友谅三人中,张士诚占着的是最富庶的江南之地,经济实力最为强大,可在战场的角逐中,却是张士诚部最为颟顸和怯懦,这不能不和张氏兄弟在苏州的腐化奢靡有关。特别是这个后当了丞相的张士信,任用黄敬夫、蔡文彦、叶德新三个参军为心腹,弄权舞弊,蛊惑视听,把持政柄,更使政局腐败,上下离心。当时苏州有民谣云:“丞相作事业,专凭黄蔡叶,一朝西风起,干瘪!”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当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之际,对丢掉大周之王的头衔而只当一个太尉一直耿耿于怀的张士诚却又和元朝廷讨价还价起来。这年九月,他逼迫要挟元朝廷封他为王,元朝廷不予答复。张士诚便又改国号为吴,自称吴王,并宣布停止运粮至大都。颇为有趣的是,几年前已被小明王封为吴国公的朱元璋在张士诚自封为吴王的第二年——至正二十四年(公元1364年),也自封为吴王,并置百官,初步搭成了大明朝廷的骨架。
  在陈友谅这股力量已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之际,江南的两个吴王,少不得要有一番角逐。磨擦了多年的两个老对手,都不约而同地把战事在江北、淮东展开。然而,在吴之腹地——苏州,却依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沈万三还是蛰伏在老家周庄小镇上,这倒不是为了逃避张士诚的勒索、搜刮,而是因为这些年,他凭借那已打通了的海上通道,每年都要派人从刘家港出航南洋。靠金钱铺路的力量,他在张士诚部属、方国珍的水师、元官兵以及海上的各种力量之间游刃有余。出航海上这么些年,除了一次海上风暴,沉了几艘船外,倒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由于蛰伏周庄,这些年,沈万三虽说是竭力使自己不显山不露水地赚钱,但毕竟聚宝盆的传说流传太广,人们虽说并不知晓沈万三到底聚敛了多少财富,但都把他看成是迈左脚、左脚边是金,迈右脚、右脚边是银的财神爷了。只有沈万三自己知道,他那已不下二十万万两银子的财富是如何聚敛起来的。资料引见《梅圃馀谈》:“太祖大怒,胡蓝诛,遂逮万三戳于水西门外,没其资,得二十万万。”
  钱财并不能留驻青春,这么些年过去,沈万三也老了些许,他的父亲沈佑更是显出了龙钟老态。沈万三的儿子沈茂、沈旺也都是十多岁的大孩子了,连他和陆丽娘牵线的四龙、小凤儿夫妇,他们的女儿伊儿——一个长得颇水灵秀气的女孩——也已七八岁了。七八岁的女孩,在绣棚上,已能绣得一手好花草。
  由于前些年以茧代租的实施,江南地区桑田弥望,养蚕成为一时之风气。加之沈万三陆续建了蚕茧收购、缫丝、丝绸织造等作坊,江南富户见之亦群起而效,丝绸加工业倒是一度蓬勃起来。当然,这些丝绸的成品,大都被丝绸商们收购,其中有部分后又辗转到了沈万三手里,成了他海上贸易的大宗商品。
  第十四章 吴歌桑田 落花流水(2)
  元末的苏州地区,由于张士诚赋税较轻,更由于经商之风日盛,加之相对和平了一段时期,经济上倒是一度繁荣起来。苏南农村,更是由于桑蚕业的兴起,民风也有所变化。
  仲春时节,沈万三和王信一行来到乡下一户村户人家前。大杨树下,摆着几张绣棚,几个十七八的村姑们正在绣着花。沈万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绣着一朵朵牡丹、一条条金鱼。村姑们并不认识沈万三,只道是路过的客人,依然嘻嘻哈哈地边绣边说笑着。这时走来一个俏丽的小女子,她手提着一只篮子,操着乡间俚语对着绣棚中的村姑们喊着:“日头偏了些了,快去采桑了啊!”
  绣花的村姑们闻说,纷纷站起,一个个拿起身边的一只篮子,或走或跑的向桑田走去。桑田内,正在采着桑叶的村姑少妇们,早已是一边采摘着桑叶,一边唱着吴歌了。
  沈万三和王信等坐在那村户人家前,听着不远处桑田内的歌声。
  桑田内,右唇下生有一粒饱满的黑痣的一个采桑女,抬头看了看天,操着吴语说:“今朝格个日头要把人晒煞脱哉!”
  在她身旁,肤色白净如凝脂般的采桑女看着她说:“我说倷,尽管有颗美人痣,可本身就黑,再晒晒也唔啥!”
  右唇下生有痣的采桑女放下采桑的篮子唱起了吴歌:小娘生来黑里俏,元色布包头兜得没眉毛,鼻梁俏痧常常有,绣花作裙束仔腰。
  那位肤色白净的采桑女也唱了起来:青莲衫子藕荷裳,不装门面淡淡装,标致阿妹不擦粉,大白藕出勒乌泥塘。
  桑田畔的河上,开来了一只罱泥船,船上持着竹篙的一个后生,看着桑田内的村姑们在对唱着吴歌,也忍不住浮滑地唱了起来:月上树梢风送爽,今朝要到妹妹房里去一趟。
  采桑的村姑们恨恨地朝船上的后生骂着:“你来,你来,你敢来?”说着,她们怂恿着那个唇下有痣的姑娘答唱。这姑娘看了后生一眼,放开嗓子:今夜爹爹暗备弓,把你射死甩路旁。
  众村姑们大笑,接着都合唱起来:让你千人踩、万人踏,看你还油腔不油腔?
  罱泥船上那摇橹的后生已索性把船泊在桑田边的河中,船上的那小后生看着村姑们笑了笑,又接唱起来:甩路旁,也无妨,变棵桑枝路边藏,但等妹妹来采桑,桑枝儿抓破你衣裳。
  桑田内,唇下有痣的姑娘接唱着:抓破衣裳也无妨,只怕我哥哥小木匠,三斧两斧砍下你,把你甩在养鱼塘。
  众村姑解恨地接唱着:让你鱼儿咬,老鳖尝,看你还油腔不油腔?
  小后生看着这么多姑娘嗔怪的样子,笑了笑,又接唱起来:甩鱼塘,也无妨,变个金鱼水里藏,但等你妹妹来洗汏,学一个张生戏红娘。
  那个右唇下有痣的姑娘接唱着:戏红娘,也无妨,只怕我弟弟撒鱼网,三网两网网住了你,吃你肉来喝你格汤。
  众姑娘几乎是起哄地接唱着:吃你肉来喝你格汤,看你还油腔不油腔?
  小后生也不示弱,接唱着:吃肉喝汤也无妨,变一个鱼心碗底藏,但等你妹妹来喝汤,鱼心儿钻到你心上。
  众姑娘见这么地说他讽他,可还是被他讨了便宜,且再也无法接下去唱什么了,不由得一个个都气急了。那个唇下有痣的姑娘也不唱了,只是恨恨地嗔骂着:“你,你这个坏坯子!”说着姑娘们纷纷走开,掩入桑田的树丛中。
  三十六计,走为上!
  船上摇橹的后生家见霎时岸上人没了踪影,不由得学着姑娘们的声音怪腔怪调地唱着:郎呀郎,郎呀郎,你真是一个好情郎,你要进房就进房,在这里唱什么呀的唱?
  这众目睽睽下,叫我怎么个开口,怎么个讲?
  “哈哈哈——”船前的那个后生小伙,开怀地大笑着。
  远处,一直看着他们对唱的沈万三和王信,此时看着桑田内不见了采桑女的身影,也不禁会意地笑了起来。只有那些掩在树丛后的采桑女们,一个个恨得不行,但却不敢出头,怕引火烧身。只有那个右唇下有痣的姑娘从树丛中伸出头,看着河上那渐渐摇远了的船。
  2乡间庙会上“摸蚕花奶奶”的民俗,让沈万三大感意外。在观看草台班子的演出时,沈万三更意外地见到了晓云的妹妹素琴沈万三和王信,此番到乡间看了弥望的桑田,也看了农人的蚕房,听说乡间将有庙会,沈万三和王信想看看这乡间庙会的情景,还真的等到了庙会那一天。
  江南的水陆灯彩胜会,一年中有好多次,且次次都不是简单的重复。而乡间的庙会,则有更为浓重的人性原生态的色彩。
  第十四章 吴歌桑田 落花流水(3)
  庙会上人山人海,身着薄衫的男男女女们在挤轧着。可沈万三却惊奇地发现,好多小伙们都是胆大妄为地用手在姑娘们的胸脯上有意无意地按着、碰着,有的甚至是抓着、捏着。他们大多是隔着姑娘的轻薄的衣衫,可也有的是解开了姑娘的衣襟,将手伸了进去。姑娘们大多是不习惯地低着头,但都一任那些后生们轻薄着,甚至连一丝嗔怪的神色都没有。
  沈万三看着,深为纳闷。闺房举动本当避人而为之,如何在这庙会光天化日下进行这种带有放纵色彩的举动?突然,他看见那群曾在桑田里唱吴歌的村姑们一个个地都和一群后生挤在一起。那些后生们也都一个个在她们的奶子上碰着、摸着。那个右唇下有痣的姑娘,正和那个罱泥船上持篙子的后生在一起,那个后生双手伸进了她已解开扣子的衣襟,正在她的奶子上摸着揉着。姑娘脸泛着潮红,眼里放出一种兴奋的光芒。也许是沈万三本来对这群村姑们极有好感的缘故,此时他不禁有些忿然了:“光天化日下,怎么竟有这种伤风败俗之事?后生家轻薄,可姑娘家又怎么能如此地姑息和纵容?”
  王信看着沈万三:“老爷啊,要说这种风俗,跟老爷你,还有点关系呢?”
  “跟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哪?”沈万三真正不解了。
  “老爷,你让农人租了田种桑养蚕。可这蚕花有些年成并不好。据说,有一个养蚕姑娘有次被一个小伙子碰了一下胸前的奶子。可这年,别人家的蚕花都不兴旺,独独她家的蚕花格外好。因此,在这吴地不知怎么兴起了一种地方风俗,叫做摸蚕花奶奶。”
  “摸蚕花奶奶?”沈万三更惊异了。
  王信解释说:“近几年来,这里每逢庙会时节,未婚男女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以与异性相挤为荣光。不仅如此,未婚的蚕花姑娘则非常希望有哪一个相识或不相识的小伙子去摸一摸她的奶子,这就是地俗所称的‘摸蚕花奶奶’。这种习俗认为未婚姑娘在轧蚕花时被随便哪一个小伙子摸了奶奶,哪怕只是碰一碰,也就意味着她有资格当蚕娘了,而且,她家今年的蚕花也就一定兴旺。资料:宋兆麟曾经指出:我国沿海地区,每逢庙会时节,未婚男女要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以与异性相挤而感到荣光。不仅如此,“未婚的蚕花姑娘则非常希望有哪一个相识或不相识的小伙子去摸一摸乳房,俗称‘摸蚕花奶奶’。习俗认为未婚姑娘在轧蚕花时被随便哪一个小伙子摸了乳房,哪怕只是碰一碰,也就意味着她有资格当蚕娘了,而且,她家今年的蚕花也就一定兴旺”。(《民俗调查与研究》,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一版,第26页。)”
  “哦?”沈万三惊讶地问:“这灵吗?”
  “灵不灵,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不过,民间习俗,都这么说,所谓信则灵吧!”
  沈万三不言语了,他对这习俗本身就有疑问,更何况又是把他作为这习俗的始作俑者,他更有些始料不及了。这种原始形态的东西,也许是人类早期社会群婚制的残留,但在一个被封建思想禁锢的社会,却无疑是对当时社会的一种无声的抗议,然而它又只能借与大家的衣食住行密切相关的某种形式,在极有限的时间内,进行一下这种带有性放纵色彩的行为。由于是乡间,且这种行为与蚕花生产收成的好坏紧密地相连着,乡间社会对此无疑是采取了宽容与容忍的态度。
  庙会上,摸蚕花奶奶的男男女女们,有的过形式似的就这么过去了,有的则成为男女相识的开始。那个右唇下有痣的姑娘,和与她对歌的那个小后生走到他的船上去了。不过他们今后是喜剧,还是悲剧,这种摸蚕花奶奶的习俗都是他们这喜剧或悲剧的开头,甚至是高潮。
  庙会上还请了草台班子来唱戏文。唱戏的春台搭在收了麦子的田中。戏台用台板、柱脚临时搭起,台呈“凸”字形,有前台、后台和两只耳台三部分。台顶用芦扉扎盖。中间挂一横匾,上写“风调雨顺”四字。字中画上一个太极图。台前的角柱上,挂有一副楹联:
  世事总归空,何必以空为实事;
  人情多是戏,不妨将戏作真情。
  此时春台上正在演出南戏。四方的看客们,或站或坐地伸长头在看着。
  沈万三和王信等也坐在台前。
  戏班子的后台搭得很简陋,此时一个女子正在化妆。这个女子正是晓云的妹妹素琴。她姐姐去南洋时,她十岁还不到,跟着母亲一道过活。后来体弱多病的母亲养不活她了,便把她送到了戏班子里学唱戏。她是长大成人后才知道她姐姐去了南洋。母亲后来生病死了,留下她一人。多少次她想起惟一的亲人——姐姐晓云。可晓云在离家万里的南洋。寂寞中的她,思亲不得,于是一股怨气尽泄在她并没见过面的沈万三身上。这时戏班子的老板——一个已化好妆的男主角刘老生走来说:“素琴,第一出戏《汉宫秋》,你先上场!”
  正在描着眉的素琴头也没抬:“我知道了!”说着,她站了起来,习惯地甩了下水袖,向台口走去。
  沈万三看着台上的素琴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兴味索然。
  戏台上,扮演着《汉宫秋》中女主角王昭君的素琴正在说白:“妾身王昭君,自从选入宫中,被毛延寿将美人图点破,送入冷宫。甫能得蒙恩幸,又被他献与番王形像。今拥兵来索,待不去,又怕江山有失;没奈何将妾身出塞和番。这一去,胡地风霜,怎生消受也!自古道:‘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第十四章 吴歌桑田 落花流水(4)
  正在这时,扮着男主角汉皇的刘老生上了台,道白起来:“今日灞桥饯送明妃,却早来到也。”接着他看了看素琴,唱了起来:
  锦貂裘生改尽汉宫妆,
  我则索看昭君图画模样,
  旧恩金勒短,
  新恨玉鞭长。
  ……
  戏台下,坐在沈万三身边的王信,正给他介绍着:“这种春台戏,就是通常所说的草台班子。看客都是四乡的农民。平素这些农民难得见到唱戏,因此赶来,既可解戏迷之渴,又可赶热闹,有的还可以走亲眷作客,正是一举而数得,因此,每到庙会演戏之时,总是人山人海。”
  沈万三兴味索然地站了起来:“我们上船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说着,沈万三准备走开,突然,他看见戏台旁挂着的一块水牌,上面写着:
  汉宫秋
  主演素琴刘老生
  “素琴,她是素琴?”沈万三怔怔地看着,他记起晓云和他说起的她的妹妹。站立着不动的他,又坐了下来,情不自禁地看着那个女角儿。
  几次去过南洋的王信,其实也知道了晓云的妹妹叫素琴,但是不是就是眼前的女子?他倒谨慎起来,怕万一认错了人闹笑话。出于这种考虑,他装着糊涂地看着沈万三:“素琴,什么素琴?”
  “这姑娘是晓云的妹妹!”
  “晓云的妹妹?老爷,你可当心不要搞错呀!”
  “这哪会搞错?”沈万三又看着台上,“你看那模样,和她姐姐像极了!”
  知道昔日晴儿下场的王信,此时,注意力并不是在台上的人是不是晓云的妹妹这点上,而是怕又生出事端来,故此想岔开话头:“老爷,你刚刚说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
  “不,你等等!”沈万三已记不起他要和王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向后台走去。王信看着沈万三的背影,摇了摇头。他知道,尽管这些年,陆丽娘的性格平和多了,但在这一点上,她的心眼极小。他怕沈万三的后院再度起火,更担心台上的那个姑娘,只怕她也自此不太平了。
  王信当然不知道素琴对沈万三的态度,岂止是王信,就是沈万三本人,也不会想到素琴知道他就是沈万三后竟然对他说:“噢,你就是把我姐姐卖到南洋去的沈万三?”
  沈万三愕然了,怎么会变成了将晓云卖去南洋了呢!他不由得分辩:“素琴,你听我说……”
  “不!”素琴的脸上,冷艳如秋江,根本不想听沈万三的任何解释。正在这时,那个卸了妆的男角儿刘老生听说沈大富豪来了,也忙不迭地走了过来。沈万三递上自己的名刺。
  刘老生接过,一阵惊喜地看着:“哦,你就是苏州有名的大富商沈老爷哪!”
  “不敢当!”沈万三一笑。
  刘老生是这个草台班子的老板。他看着沈万三,头脑里急速地思索着,他来干什么?怕是盯上了素琴吧?他这个有家有室的中年人,在暗中也曾对素琴怀过一份心思。这姑娘长得太人见人爱了。他也曾想对临上场前正换着妆的素琴轻薄一番,但被素琴打了一记耳光后,看素琴又脱下戏装要罢演,他不由得慌了,只得跪地求素琴别这样。自此以后,他再不敢对素琴有什么举动了。在串乡走村的演出中,难免一些富户要打打素琴的主意。刘老生在明里暗里却充当起素琴的保护人来。任何大人家要唱堂会,他总是陪着。别人请酒,他也总怕素琴被人灌醉,一杯一杯地代素琴喝着。此刻,他见素琴一副冷漠的样子,以为沈万三大概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被素琴顶撞了。可看看那个沈万三并没有恼火,他心里又定了些许。他知道苏州的这个财神爷,他能抬抬手,他们这个戏班子日子就好过多了,平日里攀不上他,可今天他自己走上门来,这个戏老板当然也想乘机能讨些好处了:“小人经营着这个草台戏班子,因为我们本钱小,苏州那些戏馆的大老板看不起我们,所以我们只好这么在乡下唱唱!”说着,他指着素琴:“她演的旦角,扮相俊美,唱腔甜润,如在苏州,定可一举唱红,可惜现在只能屈就在乡下的春台上唱唱了!”
  沈万三听了,并没有表示些什么,只是轻轻地“噢”了一声。然而当沈万三找到王信,说了些商务上的事后,却有些踌躇起来。王信见着奇怪,便问道:“老爷还有什么事没有?”
  沈万三看着王信,点点头:“是还有件事……”
  “请老爷吩咐!”
  “你到苏州以后,把阊门那家最大的戏馆‘近水楼台’,想办法给我买下来!”沈万三看着王信说。
  王信这才大吃一惊。他知道沈万三是为那个戏子素琴买的,不便直颜劝阻,便推托说:“老爷,那‘近水楼台’是阊门陈肥商的,这,只怕买不动!”
  沈万三看着王信,他知道王信是好心地推托。陈肥商那戏馆子,一度时期曾说过要卖掉的。可只是价钱太高,问者寥寥。王信的“只怕买不动”的背后,是叫自己安稳一点,好像自己看上了那个晓云的妹妹似的。不!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求得内心一点安慰而已。这些,自己也不便多解释。因此他看着王信说:“这你去办,不管他们喊多大的价,你只管给我买下!”
  “老爷,这,夫人要是知道,只怕老爷家中,又要不得安宁了!”王信见无法推托,终将他的忧虑和盘托出。
  第十四章 吴歌桑田 落花流水(5)
  沈万三叹了一口气说:“晓云舍身去南洋,为我赚下的不下万万,滴水之恩,也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是如此的大恩哪!”
  王信试探地:“老爷是想要了那素琴,才打算给她买戏馆,让她来苏州唱戏?”
  “不!”沈万三摇摇头,“我只想报答晓云!”
  “那个素琴姑娘,她会愿意要你给她买的戏馆吗?”王信说。
  “不知道!”沈万三说着,叹了口气:“先买下来再说吧!”
  3沈万三为素琴买下了“近水楼台”戏园子,让素琴在苏州走红。得知这一切的陆丽娘,与沈万三兵衅又开
  沈万三给刘老生他们那个草台班子买下了苏州阊门的“近水楼台”大戏园,草台班子里的戏子们都高兴得不得了。然而,素琴却拒绝去苏州。
  准备开往苏州的船上,各种放着行头的箱子已一只只地码好,只等素琴松口,就好开船了。可船舱内,刘老生正好说歹说地和素琴说着,其他演员坐在一旁看着素琴。
  刘老生为难地叹了一口气:“素琴,你这样挺着,可苦了大伙儿哪!否则的话,我们大家都可到‘近水楼台’去唱戏了,这有什么不好哪?”
  素琴气恼地说:“他为什么给我花那么个大代价买这个戏园子?哼,我可知道他那几根花花肠子!”
  对素琴来说,她当然恨沈万三。姐姐当初跟了你,你把她卖到了南洋,现在又想来给我献殷勤。哼,你还不是想来引诱我。我可不会像姐姐那么傻。
  刘老生实在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有意无意间为沈万三说起话来了:“啊呀,人家有什么坏心哪,他花的这笔钱,买十个像你这样的绝色女子都绰绰有余了。再说,不管怎么讲,他还是你过去的姐夫么!”
  “不提姐姐我倒不来气,一提起姐姐,哼!我可没忘记姐姐晓云,现在她可是离家万里,有家也难回呢!”说着她叹了口气:“已十来年了!”
  “你姐走的时候,你多大?”刘老生问。
  “我那时才七八岁!”
  “啊呀,都过了那么些年了,老记着人家的不好干吗哪!再说,人家已经为你买下这个戏园子,不管是报答你姐,还是报答你,人家这也算赔不是了么!”刘老生说。
  “刘老板,你上次不是说,我们到应天去唱戏园子么?”素琴想岔开话头。
  “唉,应天朱元璋,整天不是忙着打陈友谅,就是忙着打张士诚,那个地方,也不是个安生太平的地方!”刘老生摇了摇头。
  “朱元璋他怎么不来打苏州,哼,让那个近水楼台戏园子,被朱元璋一把火烧了,那才好呢!”素琴解气地说。
  “啊呀,我说素琴,你这是何苦?我们现在不去苏州,那我们这个戏班子船,又开到哪里去呀?这一大帮子人,可都要吃要喝呀!”刘老生见戏班子的人都看着他,想想只能借借大家的面子了。
  素琴听了刘老生这句话,抬起头看看舱内大伙儿的目光,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晚,这只草台班子的小船,就向苏州开去了。
  朱元璋在应天听说部下从张士诚手中夺回了淮东淮西以及老家凤阳,兴奋至极。算来,从离开皇觉寺投军,离开家乡已有十二个年头。因此,得到捷报后没几天,他就决定衣锦还乡了。
  在家乡的日子是相当愉快的。可当他离开了家乡,在淮西这块土地上巡视走到当年那位老妈妈的草棚棚那儿时,倒是下了马,久久地伫立。跟随的将士们,不知这里跟主公有什么关系,都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
  草棚内,早已是人去棚空。只有风吹着那棚棚上长出的草,不断地摇晃着。
  朱元璋身后的刘伯温看着朱元璋那虔诚的样子,心中推断出必有要事在此发生过。果然,朱元璋回过头,说起了那十三四年前的往事。
  “那时,我就是在这里,碰到一个有异相的老妈妈,她说我是有福之人。后来我占卜得了一个帝王之福的双阳之相。”
  看着刘伯温一副沉思的样子,朱元璋既未说出他从皇觉寺里逃出来时偷香炉的细节,更没说出,他在这里还遇到过一个叫沈富的叫花子,当然也就没说出那位老妈妈还说沈富是大富的种种情况了。
  回到了驻地后,朱元璋更是兴致勃勃地和刘伯温谈起了他的帝王之相:“我起兵之后,高升看了我的异相,对我献策说,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我当时也照办了。而在去年,又有一个异人说我三年内可称帝,可现已过一年了,这天下何日可太平?”
  刘伯温深知灭了陈友谅之后,朱元璋的帝王瘾已是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了。且天下之中,倒也的确是只有朱元璋有问鼎天下的资格:“大王可不必等天下平了方称帝,依臣之见,东吴张士诚一灭,大王的帝业可成!”
  朱元璋沉吟起来:“这讨吴之事,东吴兵力未衰,土沃民富,我只恐一时难以得手!”
  刘伯温哈哈一笑:“张士诚鼠目寸光,骄横侈靡,将士久居吴下,贪求富贵,此等对手,如大树十围,外表堂皇,内里已是中空矣,大王如下令讨伐,计日可定。”
  朱元璋满意地笑了,显然是踌躇满志地得意起来。这些日子,因久思帝业何日可成,他心中早有了一副上联,可苦于找不到下联。此时,他看了刘伯温一眼,想何不让他来对对看:“军师,我出一上联,你能对乎?”
  第十四章 吴歌桑田 落花流水(6)
  刘伯温微微一笑:“请大王指教!”
  “那好,你听着:‘人中王,人边王,意图全任。’”
  刘伯温知道朱元璋这副对联是他近日一直思想着要当这个“全任”大王的最好写照。然而,从制联的角度看,“人中王”正是个“全”字;而“人边王”却又是个“任”字。这里对汉字重新组合的技巧,用得极为娴熟,他不禁思索起来。猛然,他想到至今尚未翦灭的张士诚,这可是朱元璋“意图全任”的最后障碍了。他看着朱元璋,沉稳地对出下联:“天下口,天上口,指日吞吴。”
  这“天下口”合成正是个“吞”字,这天上口又可合为一个“吴”字。朱元璋玩味了一会,越来越觉得下联对得沉稳而工整,不禁大为高兴:“指日吞吴,好,对得好!”
  “这还是大王的上联出得好!”刘伯温口中说着,心里却想着,眼前这个朱元璋,他的佩剑将要向姑苏那座古城杀去,最终要杀出一个帝王之位来了。
  朱元璋那里,讨伐张士诚的军事行动已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可在苏州城内,却是一派繁华景象。上上下下似乎都忘了朱元璋这股军事力量的存在,都以为朱元璋打陈友谅打累了,没力量收拾东吴,说不定长此以往下去,倒是个两分天下呢!
  车水马龙的阊门,商市还是那般熙攘,沉寂了一段时间的“近水楼台”戏馆前,又是人头攒动起来。
  乡下的一个草台班子,行头全新,登堂入室地在这个大戏园子里演出了。由于大把地花钱,终引来发狂似的喝彩。三天下来,那股热不但没有降下来,反而更是引得全城轰动。戏馆前写着“念唱做打说素琴姑苏女优汉宫秋”的水牌下,人们争说着素琴。
  一群群的太太小姐都上戏园子里来了。陆丽娘也听说了这个大红大紫的素琴,只是她不知道沈万三为这个素琴买下了戏园子。这天,她搀着沈旺,带着两个丫环也坐轿向戏馆而来。
  下得轿后,她来到那块水牌下。那里,几个人正在议论着。
  “这个素琴,像是一下子冒出来似的,以前听都没听过!”一个老戏迷说着。
  “啊呀,人长得好,更唱得好,那嗓音啊,像泉水似的,真动听呢!”另一个老头有些色迷迷地感叹道。
  “听说,她可是沈万三的小姨子呢!”一个站在一旁的中年人说。
  “小姨?她是沈万三那个陆夫人的妹子?”那个老戏迷说。
  “哪里?这是他过去一个夫人的妹子,后来那个夫人不跟他跟了别人,也不知去了哪里!”中年人解释说。
  陆丽娘听到这里,猛地意识到这个素琴就是那个晓云的妹妹。不由得又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们的议论。
  “嗬,这可是姐夫看小姨,越看越欢喜呢!”那个老头猥琐地笑着说。
  众人也大笑起来,只有站在一旁的陆丽娘的脸变色了。
  那个中年人似乎得意于自己的消息灵通,此刻又神秘兮兮地说:“她原来是草台班的,她那个姐夫沈万三,帮她从阊门陈肥商手里买了这戏园子,据说花了上百万两银子呢!这不,一个长相甜俊的戏子,有人撑着腰,那当然要一炮走红了。”
  “一炮走红?”那个老头淫笑起来,说:“只怕是沈万三一炮,让她走红了吧!”
  “哈哈哈哈!”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陆丽娘怔怔地站着。突然她转过身,对丫环说:“不看了,都给我回去!”
  陆丽娘气冲冲地回到家中,依她过去的性子,她会将厅内的花瓶、砚台、算盘等砸个精光。可现在她无意于这样了,只是一个人生着闷气回到房内,蒙着被子睡起大觉来。
  陆丽娘三天没起床,更是水米不进。沈万三慌了,以为她得了什么病。他来看她了几次,可陆丽娘只是虎着脸,懒得搭理一句。沈万三要给她请郎中,她也不愿,只是说,这是心病,哪里能看得好?
  沈万三觉得不对劲,把陆丽娘身边的丫环叫来问。
  那个丫环看着沈万三,终于怯生生地说出了那天的事:“夫人那天本想去近水楼台看戏,可到了戏馆门口,听了一些闲言碎语,回来就这样了。”
  沈万三虎着脸,他知道她肯定是听到了关于晓云以及她妹妹的事了。对此,沈万三早有思想准备。但为稳妥起见,他还是找了王信,请教该怎么办。
  王信听说,见当初的预感得到证实,不由得叹了口气:“唉,上次我就说,那个戏馆不能买,这不……”
  沈万三不待王信说完,就气冲冲地向房内走去。
  房内,陆丽娘还在睡着,沈万三走了进来,坐在床沿上。
  “你这,不吃不喝的,睡够了没有?”
  陆丽娘扭过头:“没有!”说着,她坐了起来,对着沈万三“哼”了一声:“我以为你不会知道我的心病呢!”
  “心病,心病,什么心病呀?”沈万三烦躁起来。
  “你真的不知道?”陆丽娘看着沈万三,“我这么真心地跟着你,你过去的事,我也不再提起了,可你现在倒好,居然捧起角儿,给一个戏子买起戏园子来了,我陆家倾家荡产助你发家,这发了,倒让你风流得不知怎么花钱了,是吧!”
  “你听我说,那个素琴是晓云的妹妹……”
  “还是你的小姨子!”陆丽娘打断了他,“这可没说错你吧!哼,姐夫看小姨,可是越看越欢喜呢!”
  第十四章 吴歌桑田 落花流水(7)
  沈万三气愤至极:“你,你怎么能这么胡思乱想?我告诉你,那个素琴,我可是只把她当做晓云的妹妹,也当做我的妹妹来对待的。我和她没一点点越礼之事!”
  “鬼才信呢!”陆丽娘看着沈万三,接着又不信任地“哼”了一声。
  沈万三分辩道:“她姐姐晓云在南洋,你也看到了,那可是离家几万里,我一想起这,就觉得对不住她,就觉得应该报答人家。”
  陆丽娘一直克制着,可此时她只觉得心里像塞满了干柴似的被沈万三张口一个晓云、闭口一个晓云的给点着了:“晓云,晓云,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晓云。你可是为了你的大生意才把她送给那个苏里哈的。其实,你内心又哪里舍得!时至今日,晓云你见不着了,就把对她的感情转移到她妹妹身上了,是吧?哼,当我是白痴!”
  沈万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索性把心一横:“那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把那个戏园子给我再卖掉!”陆丽娘终于撒起疯来。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不,不行!”说着,他转身向厅外走去。在他身后,陆丽娘下了床,顺手将床边的一只大花瓶砸碎,发出极响的声音。
  沈万三头也没回。
  4素琴得知沈万三内心的真情,为了沈家的安宁,她让王信又将戏园子卖出。正值此时,朱元璋兵临苏州城下
  在一个酒楼的雅座间内,连喝了几大碗闷酒的沈万三,终于酒力不能胜地伏在了桌子上。尽管这样他还想拿起一杯酒要喝下去。
  “老爷,你不能再喝了。”王信劝着他。见他不听劝,王信不禁忧心忡忡起来:“唉,老爷你还要筹划着这次出海去南洋的事,本该潜心于商,可为那戏园子的事,又让家中闹得这个样子!”
  “不卖,不卖!”酩酊的沈万三,醉意中还发出出自内心的呓语,“她要我将那戏园子卖了,不卖,不卖!”说着,他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王信在一旁看着,一筹莫展。忽然他想起不妨去找素琴来,这个铃,也许只有她才能解开了。想到这里,他伸手招呼着酒保:“酒保,你过来!”
  酒保显然认识他这个大管家,忙不迭地走了过来:“王大人,有何吩咐?”
  “沈老爷醉了,让他在这儿歇会儿,你帮我照看着些,我去去就来!”说着,王信离开了酒楼,来到了“近水楼台”大戏园的后台。
  戏班子的人,正在练功。王信走来,刘老生连忙迎了上去:“王大人,你有何见教?”
  当听说是找素琴时,刘老生连忙将他带到素琴练功的房内。
  “你就是素琴姑娘?”
  并不认识王信的素琴抬起头:“你是谁?”
  当王信说明原委,素琴的心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委屈,一会儿又气愤起来。王信把她领到了那家酒楼。
  雅座间内,沈万三还伏在桌上睡着。王信和素琴走了进来,他似乎感到有人来到了身边,他抬起头,醉眼蒙眬地看着素琴,像当日把晴儿错看成晓云一样,他又把面容酷似晓云的素琴当成晓云了:“晓云,晓云,你来了!”说着,他抓着素琴的手,双泪流了下来:“我真的好想你呀,当初真不该为了做那生意,把你送给人家,我好悔呀!”
  素琴一任沈万三抓着她的手,泪水也流了下来。当王信给她讲起当初晓云去南洋的经过时,她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此刻看着沈万三出于真情的话语,她也真正感动起来:“姐夫,我错怪你了!你家里弄成了这个样子!那个戏园子,姐夫既是买给我的,那我就做主,让王管家再去卖了。”
  “不卖!不卖!”沈万三又迷迷糊糊地伏在桌上睡了。
  出了酒楼,王信感激地对素琴说,有素琴这句话,他就可以放手去将那戏园子卖了,也许这样,能使沈万三家中稍稍平静下来吧。
  可素琴看着王信,说出了一句让王信备感意外,但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的话:“王管家,这次又要去南洋,能不能带我也去?我和姐姐有十多年没见了!”
  “这……”王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素琴看着王信:“我知道,我尽管和姐夫并没有什么,他买的这个戏园子与其说是给我买的,不如说是给姐姐买的,但姐夫身边的那位,仍然不会见容于此。前两年,我在蠡口老家时,听说了褚家那位大娘子的事。现在看来,姐姐要是没去南洋,也不知她会是怎样,只怕不会活到今天呢?”
  王信看着素琴,无语。他不能附和素琴说的,更不能指责陆丽娘。此时只是点点头说:“你去南洋,这样也好!”接着他看了看睡着的沈万三:“这些日子,我先让沈老爷回周庄住些日子,让他们家里先平静下来。”
  “那你呢,什么时候去南洋?”素琴不放心地问。
  “这出洋的事,唉,事情可多着呢!我这里还要做些准备。不过你放心,到时,我一定带你去。”
  沈万三刚回到周庄,还没个把月,王信就也来周庄和他商量出海的事。正在这时,沈贵也匆匆地从苏州归来,神情紧张而又小声地对他说:“兄长,苏州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沈万三一惊。
  “前些日子,朱元璋与张士诚争夺于湖州。不久前,朱元璋攻下湖州,和张士诚一起在高邮起事的李伯升都投降了,朱元璋翦了苏州外围的羽翼,现将攻打苏州,并发布了讨伐张士诚的檄文,檄文中列举了张士诚的八条罪状……”
  第十四章 吴歌桑田 落花流水(8)
  “那苏州现在怎么样?”沈万三并不感兴趣政治家们互相攻讦的过程,他只关心这种政治角逐可能出现的结果。
  沈贵看着沈万三:“看来苏州城不日将被围困。”
  沈万三和王信交换了一下眼色。也许久经了元末的战乱,他们对之已不是十分恐慌了。
  “王管家,苏州有变,你马上去苏州,准备应变之策。”
  “老爷,那去南洋之事……怎么办?苏里哈他们要的那些货色都置办好了。出海的船也都已在浏河刘家港集结。”
  “出海之事,照原计划进行。只是目前这两强相斗,可能倒会引发海禁松弛。王管家,你要静观事态发展,随时做好提前出海的准备!”
  王信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一直佩服沈万三在处理与经商有关的突发事件时的能力。正在这时,年老的沈佑和王氏也不放心地走了过来。
  “王管家!”看着王信要走,沈万三喊住了他,接着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给了王信:“你去了苏州,给张士诚送上这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兴许,他守城时也能派得上用场。”
  “这个降元的家伙,你何苦要破财资助他?”沈贵对沈万三的这一举动倒奇怪起来。
  沈万三摇头不语,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个什么心理。
  “你是留条后路?万一朱元璋进不了城,你就还可以和张士诚保持着关系?”沈贵推测地问。
  “事已至此,我还能留什么后路?”沈万三苦笑笑。
  “那你何至于此?”
  沈万三叹了口气:“我也说不清楚!”
  “你是希望朱元璋进不了苏州城?”沈佑在一旁说。
  沈万三摇摇头:“张士诚妇人之仁,不足以成帝王业。朱元璋王者气盛,如日中天。这区区十万两银子哪里能挡得住他!”
  “那你是,因为当初和张士德的友情?”沈贵知道乃兄重义的个性。
  沈万三叹了口气:“他们弟兄毕竟过去也帮助过我,唉,如今人家落难,我总不至于隔岸观火、袖手旁观吧!”说着,他抬起头看着王信:“你去了苏州家中,丽娘那边,你也去劝劝她,我就这几天,准备回苏州。”
  王信点点头,他知道当大事临头时,沈万三是决不会蜗居在小镇上的。
  “万三儿哪,这兵荒马乱的,你,你还要去苏州?”年老齿瘪的王氏说着,接着她看了看沈万三:“万三啊,你现在准备着船队出航南洋,如果这儿呆不下去,我说你,也一起到南洋去躲避一阵子吧!到时把茂儿和旺儿都带上!”王氏讲的这个,是她和沈佑不知议过多少次的话题了。他们实在怕沈万三太富了,反而会祸及子孙。
  “这个时候,苏州我不能离开!这一副摊子,太大了!”沈万三摇了摇头。
  “到了这个份上,万三儿哪,你怎么还是忘不了要赚钱哪?”一辈子想发财的沈佑,到了此时也不禁有些痛心疾首了。
  王信回到了苏州。
  陆丽娘见着王信,立刻声音哽咽起来:“王管家,这外面又要打仗了,他,他现在在哪?”为戏园子的事,沈万三离家外出,陆丽娘起先赌气地不闻不问,可事到如今,却有些急起来了。
  王信看着陆丽娘,劝慰地说:“夫人,我说你们不要再这样僵下去了。那个戏园子,我已经代老爷将它卖了。还有那位素琴姑娘,我这次去南洋,也准备将她带到她姐姐晓云那儿去。”
  陆丽娘吃惊地:“她去南洋?她能愿意?”
  王信本想说,这素琴姑娘不走,这里能安稳么?可话到嘴边却改成了:“不这样,那又怎么办呢?”
  陆丽娘看着王信,神情倒急切起来:“王管家,你带了她去,可一定还要将她带回来!”
  王信奇怪了:“夫人,这是为什么?”
  陆丽娘知道,这素琴的姐姐晓云,沈万三是不得已才送给了那个南洋人的。要是如今素琴又去了,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又被看成是她逼走了的。她怕沈万三会恨死她,更怕婆婆王氏的那张嘴。因此她看着王信说:“我不想让他们说我是逼死一个,逼走一双!”
  王信立刻听明白了。他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她要是不回来,我们今后这日子,又怎么过得下去?”陆丽娘说着,委屈得几乎要落泪了。
  “夫人,老爷和那姑娘根本没什么事。他可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妹妹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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