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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中王国

_5 北极苍狼(现代)
二世皇帝回身望了望那面屏风,说:“哦,你要到那后面去,去吧去吧,朕到你那儿听,听听你的本事。”说吧,二世皇帝一摁案几,站了起来,晃到了笑面虎的跟前。“去吧去吧。”他轻踢了踢笑面虎的屁股。
笑面虎爬了起来,在要隐于屏风之后的时候,还望了一下二世皇帝,抿着的嘴唇还往两边裂了裂,做了个鬼脸!
二世皇帝坐稳当了,望着屏风期待着。
屏风后传来两声咳嗽。
“切!”二世皇帝轻蔑,心说这也是口技?
犬吠,深巷中的犬吠。彼呼便有此应,远近应和,并迅速合在一处,软语缠绵,而后快乐地呻吟,行着交媾之事。
二世皇帝微笑。
妇人惊觉。哈欠。摇其夫言语猥亵。其夫呓语,仍欲忱于睡眠,妇不允,竟然冒出了一句:“你连小狗狗都不呀!”夫醒,语渐间杂,妇浪笑不止,夫奋起而战,床板嘎嘎,夫大呼,妇大叫,夹杂进出之润声,粗浊的喘气——
二世皇帝挺直了身子,挺直的岂止是身子!笑。凝固在了唇上,他的呼吸也在粗浊,他的脸已经在冒出了欲火。
外边,站着李斯和赵高。赵高会同李斯前来帮助皇帝处理奏本,结果,听到里边在口技,知道这个时候进去那是找不自在。里边的口技隐约。
赵高一笑,说:“皇帝在忙,还是明儿吧。”
李斯哦了一声,茫然的神情。
第四章:阴阳两绝
“皇帝,上路了,走好!”匍匐在地的李斯向着灵柩高喊。本应该是扶苏高喊这一句可是扶苏已经……扶苏不在了有胡亥在胡亥应该高喊这一句可是胡亥……李斯怆然而涕下他的那一声啊,就已经夹带着哭腔,喊完,他失声痛哭,他的肩剧烈地颤抖着,他放起悲声。
“皇帝,上路了,走好!”群臣高呼,一片悲声。
皇宫的乐队将悲壮的乐曲高扬。
皇宫的优人哭丧,薛冲引领:“皇帝啊,皇帝啊,你是英明的皇帝啊,你是黎民百姓的福星啊,有了你,才有了今天的大秦啊!你就这样离去了,你就这样离去了啊!皇帝啊,皇帝啊……”薛冲引领,其他的优人一声声皇帝啊皇帝啊做了他的声音的背景声。
应该有嬴政全部的子女在此哭丧,可是一个都不在,连二世皇帝胡亥都不在!哪一个臣子没有这想法?这想法叫他们为嬴政感觉到悲,为大秦感觉到悲!如果嬴政真的有灵魂在,他会怆然!焉能不怆然!
嬴政的棺被抬起,放进了铜椁之中,那下面,垫了黄绸,又一块黄绸覆盖了上去。
“王贲,快把王翦王老将军献与皇帝的笔放进!”指挥着的章邯喊。这一个环节李斯跟章邯交代的时候说:“王家与先皇情深,还是由王贲将军亲自呈献吧。”
王贲从群臣的队列中站出,捧着黄绸包裹着的木匣,木匣中放着父亲制的那管毛笔,跌跌撞撞地奔上前去,一边喊着:“皇帝啊,皇帝啊,家父想你啊,家父想送你啊,家父想让你为大秦、为大秦的黎民百姓写下最美的华章啊,可是你竟然去了,就这么去了,你叫我等如何啊?如何啊?”王贲顿足扬首向着苍天喊。
“王将军,节哀吧。”卫尉子凡上前扶他并劝慰。子凡真的希望能够和王家近距离着,他知道这王家现在可是大秦的中流砥柱。他知道,他在秦廷中是孤单的,因为,就是丞相都不能命令他,因为,他像皇帝的心思一样叵测着,他的叵测就是皇帝的叵测!卫尉的使命使然,使命使然!
王贲锐利的目光忽然望向了卫尉大人,盯向了卫尉大人,卫尉大人忽然觉得被刺了下,很疼的一下,卫尉大人立即避开了那目光他知道那目光中流露的是仇恨一向城府着的王贲在这悲怆的时刻终于没有能够克制住自己让满腔的仇恨满腔的怒火流露了出来。但是,王贲终究是王贲,他移开他的冰冷而尖锐的目光,望向了前方,前方被黄绸覆盖的棺中安睡着千古第一位皇帝,与王家亲近着的皇帝,父亲的岳父大人!从此,不会再有信任,有的只是猜忌。李信走了,我王贲也要走的啊!“皇帝啊,皇帝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踉踉跄跄地奔到了近前把捧着的木匣黄绸包裹的木匣递向了章邯。
章邯没有去接,他忧伤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把眼中的泪水挤了出来,他说:“王将军,亲自放到棺椁之中吧,这可是令尊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王贲在章邯的目光中读到了最深切的劝慰,最深切的劝慰。他痴呆呆地哦了一声,痴呆呆地走向棺椁,就在他要想棺椁伏身的刹那,章邯的胳膊挡在了他的面前:“王将军,莫叫泪水落进,先皇会不高兴的。”王贲哦了一声,挥起胳膊用衣袖揩去了泪水,而后,把木匣黄绸包裹的木匣放了进去,放在了棺中嬴政左手应该在的那个位置。“皇帝啊,你走好啊!”他说。
一件皇袍覆盖了上去,铜椁的盖盖了上去。铜椁的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秦字,李由的笔迹,皇帝身后屏风上的那个秦字铸在了嬴政的棺椁之上!李家的荣耀。可是这李家的荣耀就要随嬴政而去了吗?李斯不敢再想下去,也不容他想下去。“起灵!”他高喊,凄厉地喊。
随着嘿呦的一声,章邯从工地选来的二十壮汉抬起了棺椁。在那棺椁之上缠绕了四道黑布,在棺椁之上打了个结之后便引出了八条挽绋。
李斯再一次高喊:“皇帝啊,走好!”上前便将一条挽绋牵在了手中。
上前的另七人是三公中的太尉、御史大夫和九卿中的四位,再加上一个——王贲。王贲没有推辞,他觉得他不仅仅代表的是自己对嬴政的那份感情,更代表着父亲对嬴政的那份感情。其实,牵着挽绋导引着棺椁前行的本应该是年轻人,死者的晚辈。但是对诸公子谁敢解禁?如此置二世皇帝胡亥于何地!当然他们更希望二世皇帝在他们的行列之中,让天下人看一看他们的皇帝是如何地与先皇深情着。
哀乐尖锐地高扬着,要钻入苍天,让苍天知道,大秦是多么地哀悼着他们的这一位皇帝。哀乐尖锐地刺向四面八方,要刺痛每一个大秦子民的心,让他们为嬴政的离去而伤痛。
右丞相冯去疾持幡走在头里。
棺椁出了咸阳宫。素色的灯笼惨淡着,被微的风摇曳着,似有阴魂的影。夜空阴霾着,神秘着。
棺椁之后是哭丧的优人,他们声声呼唤着:“皇帝啊,皇帝啊……”
随后是皇宫乐队。
随后是卫尉子凡统辖的将士。皇宫中的侍卫,仍然各司其职,他们没有参与送丧。
路途遥远,所以选择了辰时起灵。
出了皇宫,王贲就面对了他所统辖的将士,从皇宫前一直排列到陵墓的将士。面对了他所统辖的将士他的精神陡然一振,他圆睁双目喊道:“皇帝啊,听贲再一次为你唱《无衣》,听大秦的将士再一次为你唱《无衣》!”说罢,他便引领着唱了起来。这时的王贲,才是了当初的王贲!他的歌喉粗犷而嘹亮。
他的将士随着他唱起来。
歌声覆盖了咸阳城。
歌声东去,东去的歌声飘进了阿房宫,扰醒了睡梦中的二世皇帝,他谛听着那雄壮的歌声,大秦将士的歌声,却嘟囔:“搞什么呀?”
还在睡梦中的那个娇小的女子把手搭在了他的胸上,朦胧地说了声:“皇帝。”一个娇娘模样的小女子,成为了娇娘的替代。征服着这一个小女子的时候,二世皇帝将她想象成了当初的那个娇娘。在这早晨的时候,他颇有些亢奋,但是,耳中灌着那歌声,嘹亮而粗犷的歌声,他犹豫着。
“皇帝,先皇的灵柩已经在路上了!”门外,赵高喊。
二世皇帝知道赵高一定已经在了门外。那一道门今晨对他挺畏惧,今晨出了那道门他就得去表演万般悲痛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可是我胡亥心中很平静。平静也得去表演!必须表演!怎么对父皇就没有那一份深刻的情感呢?怎么父皇对于我总是一个很遥远的人呢?甚至,像是一位不太相干的人。儿时,父皇根本就不搭理他的儿女们。只听说跟华阳公主亲近着。后来在赵高的谋划之下总算凑到了父皇的身边和他一同出巡,可是父皇仍然远着。父皇在他的那辆大车中神秘着。在离宫中父皇也是独自。不独自也是和他的臣子在一起。我只能乖乖地在一边儿凉快着。而且,就是这皇位,也是老赵和老李帮着我偷来的,可不是父皇给的。父皇,你怎么总像似和我不太相干呢?我怎么就不能培养出对你的深刻情怀呢?本来没有,可是我干吗要非得去表演呢?表演的时候,我是那么地不像皇帝,是那么地狼狈着。就像招魂的时候。我干吗要再狼狈一次呢?我狼狈着,那些个大臣才会觉得我和他们亲。听他们摆布的皇帝他们才会觉得跟他们亲!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晨曦微弱的光究竟还是穿透了阴霾,将充溢着一股子湿气的世界呈现出来。风有些加大,把那头里的幡拂动。那幡在冯去疾的手中已经显得太沉重,豆粒大的汗珠吧嗒吧嗒地滴落。王贲看在了眼中,叫道:“冯大人,到这儿来,我来持幡。”两个人就做了交换。
天空只是阴霾,风只是吹着湿润,就是没有雪花飘落。
天空忽然有雷声滚落,而且还有并不强烈的闪电,那闪电只是云层之中照亮着云的翻滚,如同硝烟般的云层在翻滚着。莫非,要下雨?还是寒冷的冬季,莫非要下一场雨来?难道说苍天在哀悼着嬴政的离去?
二世皇帝晃晃悠悠地从寝宫走出,他觉得他的脑袋很沉很沉,他觉得四肢无力,浑身软绵绵的。
赵高赶忙迎了上去,说:“先皇的灵柩刚刚过了西月桥,皇帝还不用急。”每大约一刻的时间,就会有快马飞奔而来,向赵高报告灵柩的行程情况。其实赵高说不用急,心里头可是急着呢。先皇入土为安之大事,二世皇帝岂可仓促而应!其他重尘都在那一头,这一头出了纰漏一切的帐都得他赵高兜着。就是这个二世皇帝都得把责任往他的头上算。他说不用急,无非是让二世皇帝别慌张。
二世皇帝哦了一声,就瘫了下去,而后做挣扎欲爬起状。
赵高吃了一惊,吓了一大跳,扑上去搀扶二世皇帝,说:“皇帝啊,你可要挺住!”
二世皇帝扬起头来,眼中有泪水溢出,他哽咽地说:“朕要去送先皇!”他再次做挣扎状,他在赵高和也扑上来的六指的搀扶中再一次瘫了下去。
赵高果断地向六指说:“快把皇帝背回去。”就把皇帝往六指的背上送。
别的阉人也上来七手八脚地把皇帝往六指的背上送。
六指背了皇帝把皇帝又送回了那张大床。跟着进去的是侍医和赵高。
这侍医可是随时都得在皇帝的身边的,背着药囊,随时都得在皇上的身边。就是皇帝上朝了,都和群臣一同上朝。所以才有了荆轲刺杀嬴政的危急时刻夏无且掷药囊救秦王的事。特别是皇帝要为先皇送丧,这侍医就得更当回事了。果然。
侍医拿过皇帝的手腕便要把脉。
二世皇帝拨拉开侍医的手,说:“你们出去,朕要独处,朕只是心里头难受,朕要独处。”
赵高扑通跪在了二世皇帝的大床前,哽咽地说:“皇帝节哀啊,皇帝节哀!高就代皇帝去给先皇送行。皇帝与先皇情深,先皇一定会在冥冥之中佑护皇帝的!”他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出。
侍医跟了出来。
“皇帝究竟如何?”赵高问侍医。
侍医想着皇帝拨拉他的手时是那么地有力,侍医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郎中令大人安心地去送先皇吧。”
赵高的目光锥子一样地刺向侍医。
侍医的目光移向皇帝安歇着的寝宫的门。
赵高就觉得侍医有些诡异了,就对二世皇帝的瘫倒有些怀疑了,就觉得自己刚才的冲动体现的是愚蠢,竟然是如此地不了解皇帝。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怆然地离去。
灵柩抵达骊山脚下,赵高失魂落魄地候在那里。他奔向前去扑倒在灵柩的面前声泪俱下地哭喊:“皇帝啊,你的儿子悲伤过度竟至于昏厥,高带着他的无限悲伤无限深情来送你来了!”赵高叩首不已。
没有看到二世皇帝出现在这里,人们是很有些惊讶的。现在,赵高做了解释。二世皇帝竟至于昏厥?
李斯拉起赵高将挽绋放到他的手中,无限伤感地说:“赵大人,就代着皇帝送一送先皇吧。”
赵高哦了声,牵了挽绋。他的手碰着了李斯的掌心,他感觉到了那掌心的湿润和温热。他定定地望了会儿李斯片刻,以目光传递他对李斯的感激。是的,李斯在靠近着他。其实他也在想着靠近李斯。他感觉到了孤立,孤立无援。
哀乐、哭号声中,灵柩临近着墓穴的入口。
寝宫,二世皇帝睁开了眼睛,望向了一边儿立着的那个小女子,惊恐着的小女子。
二世皇帝被背进来的时候着实把她吓坏了,但是,她除了惊慌,可没她上前的份儿。看到二世皇帝睁开了眼睛她惊喜地凑到了近前,说:“啊,皇帝,妾吓得可是心儿怦怦直跳啊!”她想扑到二世皇帝的身上去,可是她抑制了冲动,没敢啊。
二世皇帝笑了笑。现在,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哀乐、哭号,这皇宫沉静着,特别是,这寝宫沉静着。只他和这个小女子,跟年轻时候的娇娘一样的小女子。“脱了,给朕暖身子。”二世皇帝说。
小女子趴在了二世皇帝的身上了,搂抱着他。
二世皇帝又是一笑,看着小女子又是一笑,小眼睛色迷迷的,说:“给朕也脱。”
灵柩抵达墓穴入口,章邯摆手道:“停下。我们就此与皇帝永诀吧!”
灵柩停了下来。
优人的哭号嘹亮起来。
哀乐盘旋着向阴沉沉的天空钻去。
李斯赵高等人手中的挽绋被拿了去。李斯等人面对了灵柩。李斯声音高扬:“千古第一帝,彪炳万万世!皇帝啊,你走好啊!”人已老,但是他的声音超越了哭号超越了那哀乐在人们的耳畔嗡嗡响。他率先跪了下去,群臣跪了下去,声震天地的呼声:“皇帝啊,你走好啊!你走好啊!”他们的头一次次地磕下去。
章邯爬起,高喊:“皇帝啊,你一路平安!”
章邯所统领的军队,章邯所统领的那些刑徒和服徭役的人,他们排列在陵墓之前,黑压压地铺展着,他们一次一次地高喊:“一路平安!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墓穴的入口,似一张巨口,吞咽了那棺椁。
李斯和赵高堂而皇之地在皇帝处理公务的那间屋子处理起了公务。发完丧从墓地一回来二人就赶紧去探望二世皇帝。二世皇帝躺在他的大床上好像挺吃力地欠了欠身子,说:“两位大人请起。”两个人就站到了大床前。“朕觉得,天塌了。”二世皇帝说。神情还很黯然。目光呢,还不看你,就越发地显出了一种迷惘。赵高心里头当时就想了,这哪里是皇帝啊,简直就是优人,比优人还优人!“大秦的天是不会塌的,有皇帝在,有臣子在,大秦的天是不会塌的!”李斯说,还握住了二世皇帝的手使劲握了握,传递了对二世皇帝的关爱和他李斯的信心。那一刻李斯觉得自己的肩被压得沉甸甸的压出了他对自己的沉甸甸的分量感来。“朝政的事,就有劳你们二位大人了。”二世皇帝有气无力地说。他的目光,看着屋子的天棚。“辅佐皇帝,是臣子的本分。”李斯说。“那些积压的奏本,二位大人就抓紧处置吧。”二世皇帝说。李斯望向赵高赵高的目光同时也在望向李斯二人都明白大秦的权柄在他们的手中了!但是赵高更觉得在李斯的手中,他说:“大事可再向皇帝禀告。”二世皇帝摆了摆手,说:“朕信任你们,朕信任。”这意外的情形令李斯幸福、兴奋泪当时就下来了泪流满面,他扑通跪了下去,赵高当然就得随着,李斯叩首不已,赵高当然就也得随着,李斯说:“为皇帝,为大秦,臣可呕心沥血,可肝脑涂地!”“高也是如此啊!”赵高喊。但是,现在,坐在李斯的旁边审核着李斯的批阅,他的心里却是酸酸的。别看二世皇帝曾经那么地侮弄过李斯,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李斯当着大任。虽然赵高装模作样地审核,但是,他知道好歹,最后总是微笑着以朱笔写下:准。赵高代皇帝笔。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每道奏本上最后写下这么几个字。
赵高忽然看到了李由的奏本。人家的奏本多喜欢竹简,可是李由的是木简,那字遒劲中倒透出许多的柔和来。也许只有用木简才有这效果,也许只有用木简才能够体现出这效果来。赵高笑了,说:“李由的奏本倒是和别人的不一样的啊。”哼,你李斯把自己的子女可是都安排得不错的,总不能好处你李家都占了吧!
“由总还是柔和的性情啊。”李斯撇了嘴。“字如其人。”
“字不似先前。跟随王翦时书写的那个秦字,真是经典啊!”赵高说。
“战火已远,由便也有些性情回返了。”李斯说,一边说着一边可还在忙着手中的活。
“在王翦的身边自然要受到那老家伙的熏陶了,想不也难啊。”赵高说。
李斯笑了,说:“是啊是啊!”他总算从那堆奏本中抬起了头,望了望不太忙的赵高。
“晚膳到!”外边吆喝。
一边站立的六指询问的目光望向李斯。看李斯批阅完一本奏折,他会将其送到赵高的面前。
赵高注意到了,六指询问的目光望向李斯。不等李斯作答,他说:“送进来送进来。”
六指就吆喝:“送膳!”
年糕两盘,五谷熬制的粥两碗,素菜,都是双份的。特别为李斯和赵高而送。六指呢,什么时候李斯和赵高干完活了,走人了,才可吃上晚饭。先皇刚刚安葬,只能是素饭素菜。饭菜摆放在了另一张案几上。
“两位大人,用膳吧。”六指说,眼睛还是瞅着李斯。
“丞相,歇一歇吧。”赵高也说。他当然注意到六指的目光瞅着李斯。妈的,你觉得我赵高也是侍候李斯的人了吗?
“好的,好的。”李斯搁下了笔,绝非随便搁下,而是很有模样地放置在了案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体现着李斯书家的风采。而后李斯抻了个懒腰,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可惜,先皇没有能够用上王翦制的那笔。”
赵高被李斯逗乐了,说:“丞相真是爱笔成癖啊!”
“是啊是啊。就是看着皇帝拿着好笔斯也是手痒啊。”
“高能理解,能理解。”
李斯讪笑。
二人相对着坐在了那张摆满了食物的案几前。
李斯上来就端起了粥,吸溜吸溜地喝,发出的声响很叫人不舒服。
赵高忍着不叫笑溢出。这老家伙应该是口渴了。可是口渴了你应该拿勺去喝呀,也不能端着碗吸溜吸溜地就喝,弄出那么个怪动静。吃相不好。先前还没有注意,这李斯吃相是如此地不好。真是一只老鼠。真是老鼠的做派。人家赵高,拿筷子夹了块粘糕,小小地咬了口,咀嚼,一点声响也没有。要是先皇在,李斯的这种吃相先皇非得皱眉头。不过,要是在先皇面前这老家伙也不至于如此。现在这个时候人家是老大啊,老大就不必克制自己什么啦。做老大就是好啊。要不怎么都想着做老大呢!
李斯放下了碗,拿起了一块粘糕,哦,他居然直接就用手拿起了块粘糕,而且上去就是一大口,一下子就把那块粘糕的大半吞进了口中。口中鼓鼓囊囊地咀嚼着,还点头还含混不清地说:“嗯,好吃,好吃。”一边说着还一边指着盘中的粘糕向着赵高做推荐状。
赵高点头,附和:“嗯,好吃,有筋头。”
李斯吃得快,赵高就也只好快。而且喝粥的时候也不用勺端起碗来就喝,而且也弄出些吸溜吸溜喝的声响来。他瞟了李斯一眼,心说:这老家伙把精神头儿都用在权力上了!别的似乎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当二人重新处置奏本的时候,门外的阉人喊道:“皇帝到!”
二人慌忙避席匍匐在地。
二世皇帝就溜达了进来。
“臣叩见皇帝。”二人齐声。
“哦,二位大人辛苦了。”二世皇帝说。
“为君分忧臣之本分。”李斯朗声。
“丞相所言,也是高之心迹。”赵高高声。
“朕真是欣慰,非常欣慰。”二世皇帝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李斯、赵高调整了身体,好能对着皇帝的方位。
“两位就各归其位吧。”二世皇帝说。
赵高征询地问:“处置完的奏本皇帝可过目?”
二世皇帝摆着手说:“免啦免啦,朕相信二位大人。如果你们二位朕都不能相信,朕还能相信谁呢?朕只是想起先皇来,想要叮嘱一下关于先皇的陵寝之事。告诉章邯,一定要造好,一定要恢弘!哪怕是细枝末节也不可草率!否则朕怎么能够安心啊!”话语有点儿掷地有声的味道。
“皇帝孝心苍天可鉴!可令中车府令拟诏达于章邯。”李斯说。
“还是丞相拟吧,必铿锵有力。”赵高道。
“好吧。”李斯就开始琢磨词儿了。
“那朕就放心了,你们忙吧。”二世皇帝就站了起来,好似弱不禁风的样子晃晃悠悠地出了去。
二世皇帝要出来溜达溜达。不叫李斯陪,不叫赵高陪,他说二位大人可集中精力处理国事。六指陪,优人笑面虎陪,咸阳令阎乐陪。他说要看看咸阳,他还从没有好好地看看咸阳,虽然那么多年他就在咸阳。
站在城头,咸阳宫和阿房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咸阳宫素朴着,即使往日已有的光彩随着光阴的流逝,现在已经显得黯然。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土。而东去的阿房宫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金碧辉煌着,很新鲜地金碧辉煌着。太阳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是个白的圆。阴不阴晴不晴的气象。惟独阿房宫难掩地金碧辉煌着。那是朕的所在了,那里金碧辉煌着。祥瑞万千。
可是二世皇帝隐隐地听见哭号之声。不,那哭号之声不应该发自阿房宫,本来那个娇娘是住在那里的,当他做出了那个决定之后她便也被打发回咸阳宫了。哭号应该在咸阳宫。可是,咸阳宫看起来很平静。麻雀在屋脊上活跃着,点缀着那里的生机。没有任何骚动的迹象。可是那哭号之声就是在耳际。那些个被先皇宠幸过而且还没有子女的人,今天,她们要被带到先皇的陵寝殉葬。赵高会直接就告诉她们是殉葬吗?应该不会那么残酷,可以跟她们说去向先皇最后一别,不管怎么着她们是先皇的人啊。可是那个娇娘会明白,会明白这一去可就是有去无回啊!可是她会告诉别的女人吗?她应该不会。你绝没有想到她居然是一个倔强的女子。由燕王而先皇,可是到了朕这人家却不买账了。不买账当然就得这个下场了。说不定别的那些女人是被她牵连的。如果不是她的缘故还真不知道朕会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呢。对于朕,只能是这个规矩:顺朕者生,逆朕者亡!但是二世皇帝快乐不起来。就是快乐不起来。快乐不起来的二世皇帝忽然听到了鸟儿的鸣啭,那么地悦耳啊,分明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可是近旁并没有树木,难道是在天空中?可是灰茫茫的天空没有鸟的影子。二世皇帝就踅摸,踅摸来踅摸去,踅摸到了优人薛冲的嘴上,薛冲两手捂着他的嘴看着皇帝笑,二世皇帝就知道是薛冲玩嘴上功夫呢。“你还真把朕给蒙住了。”二世皇帝咧嘴笑了,说。
“冲看皇帝不开心啊。”薛冲停止了口技,说。
“有这老爷子在皇帝身边,皇帝一定会开心的。”六指说。
“是啊是啊。”二世皇帝说。瞬间的工夫,二世皇帝真的有些开心了。他跟咸阳令说:“这咸阳城确有些陈旧了,甚至显出破败来。这哪里是我大秦的气象啊!不吉祥!不吉祥!”
“是得修一修了。”阎乐说。
“可是,为先皇造墓的事是压倒一切的。还有,阿房宫也得继续完善。你这咸阳城再怎么重要还能比为先皇造墓重要?比造阿房宫重要?”二世皇帝说。
“那是,那是。”阎乐陪着小心。
“不过,也有简便的方法,可叫这咸阳城焕然一新。”二世皇帝说。
“还请皇帝明示,阎乐一定办好。”
“什么阎乐阎乐的,你是朕的臣!”
“是,是,阎乐是皇帝的臣。阎乐位卑,先前不太敢称臣。”
“切!”
“臣记住了。”
“你可以把这咸阳城都用漆漆上一遍,这咸阳城不就立即是一座崭新的咸阳城了吗?”
阎乐不多想,不用多想他也知道皇帝想的是馊主意,但是他连忙点头说:“皇帝英明,臣一定办好。”
优人薛冲开口了:“那多好啊,这城墙啊,漆得光亮亮,有敌人来了,往上一爬,哧溜溜,保准滑下去!”
二世皇帝笑了一半,觉得这笑话有点异味,不笑了,盯向了薛冲。
六指斜了笑面虎一眼,说:“瞎说!”
阎乐可是一惊,心说这优人真是胆大。
薛冲低眉垂眼地说:“皇帝早已经答应了,薛冲的嘴有罪也赦。”
二世皇帝扑哧笑了,说:“朕赦你的嘴无罪,你要说什么啊?你究竟要说什么啊?”
“皇帝你想啊,要把这咸阳城都给它漆上一遍,那得多大的开销啊?而且,要是再陈旧了,可现在要更加难看了。而且风吹雨淋的,应该很快就陈旧。这是多么不值当的事儿啊!”薛冲一脸的诚恳。
“哦。”二世沉思。
阎乐看看皇帝,看看薛冲,不知道说啥。
二世皇帝释然地笑了,说:“那就不漆啦。朕可是连优人的意见都听着呢!”
“皇帝兼听,一代明君啊!”阎乐说。
“放我出去!”有的声嘶力竭。
“皇帝啊,你在哪里啊?我们来找你来了啊!来找你来了啊,你在哪里啊?”有的唱歌一般。
有的嘤嘤啜泣。
有的呆呆,目光深刻地忧伤着。
……
没错,是跟她们说让她们和先皇最后一别。考虑到她们和先皇的特殊感情,安排她们和先皇最后一别。天还浓重地黑着的时候她们就被塞上了马车,就出发。有森严的骑兵跟随。说不清楚是护卫还是押送。在马车的急驰中她们缄默着,其实恐惧在心中隐隐的。她们知道嬴政不在了她们就是了羔羊,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就是了羔羊,可任人宰割的羔羊。心如明镜的是娇娘,她抱着她的那张琴,那张琴被二世皇帝踢断了一根弦,已经换了一根。她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一去再不会回来。嬴政,娇娘来见你了!娇娘是你的人啊!娇娘甘心做你的人啊!这一张琴,嬴政远着她的时候,她会弹拨,轻抚心中的哀伤,倾诉绵绵的思念;嬴政近着她的时候,她会弹拨,愉悦着嬴政,缠绵着自己。甚至,有无数次,嬴政批阅奏本的时候,她在一旁弹拨,而嬴政在她的琴声之中专心地批阅。有时嬴政还会怪模该样地跟她说:“轻一点,轻一点。”像是在哄小孩子。娇娘就知道琴音有些尖锐了,割划了嬴政的思绪了。她就会让琴音似涓涓的小溪,汩汩的,流淌。嬴政啊,就是有来生,娇娘仍然愿意做你的女人!愿意,被你征服着!征服敌国的时候,你金戈铁马;征服娇娘的时候,你是幅怪模样,如同孩子一样,好可爱的怪模样。
“你们是先皇的女人,你们怎么能够愿意和先皇永诀呢?你们就和先皇永远地在一起吧!”她们被带到了墓穴之中,她们心惊肉跳地走过了漫长的墓道,前方,或者是一道石门一道坚闭的石门,就在她们惊疑的时候后面就闪出了赵高,阴险地笑着的赵高,说完了那一番话还没等女人们反应过来,赵高掉头就往回走,就又一道石门轰然阻隔了女人们,在那道石门落下的那一刹那女人们发出尖叫。
在那一通声嘶力竭弱了下去之后,娇娘忽然轻抚琴弦,并且轻声哼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晰。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在她的哼唱中,所谓伊人是了嬴政。虽然嬴政是那么的不缠绵,但是,在她的哼唱中是了伊人。他那远去的灵魂啊,应该是缠绵的,缠绵于他一手创建的大秦帝国,也许,缠绵于他的女人,也许缠绵于他的娇娘。魂兮,我娇娘愿随你而去!随你而去!
雪花飞扬,一人乘马来到将军府,那人翻身下马,却是一个老者,精神矍铄的老者,眉毛上挑着雪花,沧桑的面容,有着平和、刚毅,那双眼睛黑亮黑亮地润泽着。“通报王离将军,故人来见。”他对侍卫说。
“那么老先生尊姓?”
“你只管说故人来见。”
侍卫虽然不满着老者的固执,但是既然人家自称是王离将军的故人,也不好坚持地问下去,为首的就去通报。片刻回来,向老者说:“随我来。”
老者就站在了王离的面前。室内的炭火通红通红的,光那色彩就传递着温暖。王离的目光从书简上抬起,看着被披风包裹着的老者,却是疑惑的神情。见将军是这种神情带老者进来的侍卫当时就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老者淡然一笑,朗声道:“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
王离的目光锐利地刺过来,他说:“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
老者哈哈大笑,说:“老夫深感欣慰,欣慰至极。”
王离慌忙站起,说:“莫非前辈是……”
老者摆手让王离不再说下去,看了眼侍卫,说:“我们二人单独叙谈吧。”
侍卫望向王离,王离挥手,令其出去。
侍卫一出去,王离深深一揖,说:“离仰慕前辈久矣,为不得一睹前辈治军之风采而遗憾。”
“老夫是根本没有什么风采的,只不过当初秦王身旁一陪衬而已。老夫虽然身为大秦太尉,实在不如直接统帅军队的将领风光。比如令尊,比如令尊的令尊,比如蒙氏父子。”前太尉一边说着一边解着披风,王离拿过披风抖掉上边的雪花,搁在一边,就礼让尉缭坐在了他的案几前。
“看茶!”王离吆喝了一声。
“听着了。”旁边的屋子传来了应声。
“前辈出现在这边陲之地,出现在离的面前,离颇觉得蹊跷。在大秦处于颠峰之时先生悄然而去,留下令人难解之谜团。但是先生之书,留给了大秦。离不识先生其人,然,熟读先生之书。”王离出于对尉缭的尊敬,不能让望向对方的目光锐利,他让目光温和着。
“长城危矣!”前太尉的目光倒是锐利着,但是,不乏和蔼,一个老者的和蔼。
茶端了上来,摆上了案几,侍者为来客斟了一杯,为将军斟了一杯,而后侍立一边。
王离不耐烦地摆手,令侍者出去。
“落雪飘飘,将军可听到长城崩塌的声音?”尉缭说。
王离真的出现了倾听的神情,他真的在落雪的宁静之中听到了崩塌的声音,那声音又在眼前幻现着崩塌的场面。他早已经有了勉强撑持的感觉,常常在睡梦中惊醒,面对黑暗。面对黑暗的包裹。他觉得他是那么地孤单。孤单无助。是的,在落雪的宁静中他分明听到了长城坍塌的声音。长城在悄然地坍塌。大秦的院墙在悄然地坍塌。“我知道,这杀戒一开,这长城便不再坚固了。”他说,还凄然地一笑。
“将军也险矣。不过时间的问题而已。”
王离并没有吃惊,只是询问地望着尉缭。
“扶苏去了,其子子婴却留在了将军的身边。此,祸患之源!”
“离想到这层。但是,离怎么能够弃之!”
“就这么将其留在身边,早早晚晚大祸临头,岂不是在害子婴?”
“前辈有何见教?”
“我已经去咸阳看过,扶苏公子的府邸并没有查封。”
“前辈是说令子婴回咸阳?”
“是的,或可躲过杀身之祸。老夫非关爱将军,老夫不忍眼看着大秦倾覆。老夫已经见过扶苏公子的夫人,已经晓以厉害,他们很快就将动身。老夫也见过了子婴,很刚毅的一个孩子。还有什么地方比坟墓更安全呢?”
前太尉的最后一句令王离的心中一紧。在前太尉的眼中,咸阳已经是了坟墓!王离垂泪,说:“前辈如此心系大秦,离很是感动。”
“扶苏公子夫人及子婴的动向,须禀过朝廷。可由扶苏公子的夫人禀告。万里雪飘,悲我大秦呼?”前太尉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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