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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拿破仑

_8 安娜玛莉.沙林格(德)
  这时咖啡已煮好,于是大家边喝边谈。
  “太子与沙皇及奥皇共同研究策略。军队分成三组,一组攻,两组抄拿破仑后路。真是伟大计划。可是太子说这是抄拿破仑的战术。”卢森滔滔不断他讲着。
  我又加了些咖啡,这时已是清晨五点半钟了。
  “那么太子看见你,他如何说?”我问。
  卢森扭妮不安道:“说实话,太子看到我甚为恼怒,责我应该离开殿下。”
  “以后呢。”
  “太子占领了柏林,由柏林到格劳斯白伦。后来太子访问每一营,去向兵士们道谢并慰问,我们在普鲁士帐篷前看到数千法国俘虏。太子看到他们,他意欲避开,但回想之下,便骑马上前。他看着每一个俘虏的脸,吩咐部下善待他们。然后离去,样子看上去非常疲慵。”卢森报告道。
  这时我又斟了些咖啡,急问道:“后来呢。”
  “拿破仑曾说过撒克逊军队坚硬如铁,故而派他们对敌太子,太子进入帐篷,换上游行礼服,紫罗兰色丝绒上衣,帽子上缀着白色鸵鸟羽毛,他骑上一匹白色的马,往敌人方面骑去。撒克逊军队不发一弹。他们看到太子,大声呼唤“贝拿道特万岁!”两千人马及四十尊人炮跟随着太子过来。奈将军只得向立勃锡克撤退。”卢森道。
  “我们军队撤退,因炮弹子弹不足。皇帝无法,只好放弃立勃锡克。”范勒解释道。
  范勒斟上少许咖啡说道:“法国俘虏经过贝拿道特面前时,我未预料到贝拿道特看见我,他说,‘范勒,这里来’他问我为何来到军队,我说元帅夫人叫我到前线的。他默然半晌向我说,既是战俘就派到巴黎伺候夫人吧。就这样我就来到这里了。”
  卢森伯爵接着道:“太子派我陪伴范勒上校同回巴黎保护夫人。”
  “皇帝怎么样。”’我问。
  范勒耸耸肩膀:“看来他希望退守莱茵地区,倘若再败退,他将坚守,保卫巴黎。”
  “大已亮了,绅士们,回房休息吧。”我说。
  回到房中,我打开窗子,园里景色仍和昨天一样。可是在不久的将来,俄军、普鲁士军、瑞典军,以及奥军将会来到巴黎。整个世界将会有巨大的改变。
  (一八一四年三月底,巴黎)
  近来巴黎居民惶惶不安,前线消息恶劣。人心动摇,加上城外炮声隆隆,昼夜不停。联军随时可能进入巴黎。谣言四起。有的说哥萨克军会强奸妇女,烧毁房屋。普鲁士军则高呼“到巴黎!到巴黎!”当然皇帝尽力阻止联军前进。但能维持多久,无人知道。蒙尼特刊物仍登载胜利消息,故而已无人再去阅读它。隆隆炮声,越来越近。
  我心中焦虑不安。强·巴勃迪司可能随时随联军来到巴黎,我已备妥他的卧室,去年九月拿破仑逼迫丹麦向瑞典宣战。强·巴勃迪司率兵进攻至契伟,由杰尔他发出一信要求丹麦放弃挪威并入瑞典。可是三星期前,当联军准备越过莱茵区域时,他忽然失踪。他率领三万瑞典军队不知去向。
  三月三十已拿破仑退至枫丹白露,扼守巴黎。皇后、罗马王及波拿巴全家避居郎波意艾。只有朱莉和她的孩子住在我家中。皓坦丝也把她两个孩子送至我处。
  三月十一日,法国与联军签订正式投降条约。这时炮声全部停止。巴黎一片寂静和萧条。我探头向窗外观看,瑞典国旗飘扬在晨哦中。门外聚集了一群民众。我听到咒骂声。
  “他们要做什么?范勒!”我问。
  “他们听到太子将要到达此地。”
  外面嗡嗡低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含敌意。于是我不再问下去。
  联军当天进入巴黎。哥萨克军在香谢丽舍大声呼叫,普鲁士拿着夺来的法国金鹰旗杆,多面法国国旗,高声歌唱。奥军则敲鼓进入街道,向立在窗口的女子们挥手。
  四月一日,法国在泰勒郎领导之下,成立临时政府。泰勒郎迎接沙皇住进泰勒郎宫邱,并举行盛大、豪华舞会,表示劝迎,被邀请者多数为先前流亡的贵族。拿破仑和五千卫队则退守枫丹白露。
  四月四日,拿破仑签了退位书,书中内容大意说:拿破仑愿退位,条件是政府须承认拿破仑二世继任皇位,由玛丽·路易丝协助执政。
  两天后,上议院拒绝接受拿破仑要求,准备恢复波旁皇室。波拿巴家人闻风,由郎波意艾随皇后逃至白罗亚。玛丽·路易丝投入奥王怀抱中,哭泣不已。
  “玛莉,快来,帮助我梳装,沙皇一小时后将来探访我。”我急急地道。
  “那么你预备穿些什么呢·。”玛莉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新衣服,把那件紫罗兰丝绒衣服拿来吧。”
  紫罗兰──多么悲哀的色调。我涂上银色眼盖──面颊上涂上少许胭脂,以免看上去太苍白。
  “我将在小客厅里接待沙皇,玛莉。”我说道,感到头痛欲裂。
  “我一切准备妥当,香槟及食品,放心吧,都在小客厅里。”玛莉一面说一面替我穿上银色无跟鞋,她又倒了一杯白兰地给我,命我喝下,我顿时感到舒服得多了,我看着镜中自己的影子,我眼睛在银色眼盖下显得出奇的深,我联想到上次穿这件衣服时,我佩着一束紫罗兰,可惜今天我没有预备。
  “哦,欧仁妮,我忘了告诉你,叫人送紫罗兰给你,在小客厅壁炉台上,现在时候差不了,快去吧。”
  下了楼,我看见范勒穿着破旧战场制服,立在卢森伯爵对面,看见我,上前道:“殿下,我请求在沙皇访问时容我退出。我会永远不忘殿下的恩惠。”
  我点点头,向卢森道:“我将在小客厅内接待沙皇。任何法国男子或女子在联盟军与法国未签订和约前,不许谒见沙皇。我的家人也不能例外。”说完我进入了小客厅。
  这座小客厅是纤尘不染,在墙壁镜子前,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香槟杯及食品。在壁炉台上有只银色花篮,里面是紫罗兰──看上去象已半凋谢──还有一只封口的信件。这时号角声顿起,接着是马蹄声。沙皇由卫队保护着已抵达大门前。我不由自主地僵立在房子当中等候。
  门开处,一个金碧辉煌的白色制服,金肩章出现在门口,沙皇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一张圆的孩童似的脸,浅黄色卷发,面上现着自然的笑容。紧随着他身后是泰勒郎。我弯腰行礼,伸出手给那个浅发巨人。
  “殿下,我对拯救欧洲立殊功的人的夫人致最诚恳的敬意。”沙皇说道。
  两个仆役悄俏地斟上香槟。沙皇靠着我在小沙发上坐下。泰勒郎则坐在对面一张安乐椅子里。
  “贝纳凡王子(泰勒郎)很客气,让我住在他的住宅里。”沙皇文雅地笑着说。
  我未做任何答复,只笑着喝着香槟。
  “我非常抱歉瑞典太子未能与我并肩进入巴黎。”沙皇眼睛眯了一眯,“我极其希望他和我同来。我们彼此交换过好多封信。关于将来法国边界一节,我们意见稍有出入。”
  我仍微笑,喝着香槟。
  “我很希望太子对法国新政府稍加考虑。此外,他对法国民众比我或奥王或普王了解。”
  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香槟,漫不经心地把杯子递给副官。副官立刻斟满一杯。我仍继续微笑。
  “我现在焦急地等待太子到达巴黎。或许殿下知道他何时可到?”
  我摇摇头,仍喝香槟。
  “据贝纳凡王子说,法国人民盼望波旁皇室回来。”沙皇说着向泰勤郎举举杯。后者立即弯回行礼。
  “对我来说,是个惊奇、意想不到的事。不知殿下意见如何?”
  “我对政治相当陌生,陛下。”
  “经过多次与王子谈论后,我感觉,法国人民并不欢迎波旁皇室。所以,夫人,我向王子建议希望王子成为法国新王。”
  “那么,我丈夫如何回答呢?陛下!”
  “很奇怪,殿下,王子什么也未回答。我的信他只字不回。他应该现在回来参加胜利游行,但王子忽然失踪了。”
  他又喝了一大口香槟,悲哀地望着我。
  “奥皇及普鲁士王赞成波旁皇室复位。英国甚至命一艘军舰听路易十八支配使用。既然瑞典太子不给我任何答复,我只得依从法政府和联军意旨行事。”他玩弄手中空杯。忽然又转口道,“这间客厅真漂亮,夫人。”
  我们立起身,沙皇走到窗前,举目远眺园中景色。我站在他身边。“可爱的园子。”他喃喃地说。
  “这是莫罗将军以前的住宅。”我说。
  沙皇闭上眼睛,神情痛苦他说道:“可惜炮弹击中了他双腿,他已于九月阵亡了。殿下知道吗?”
  “莫罗将军是我丈夫的老友。”
  我们低声侃侃而谈,沙皇与我立在窗前。
  “是否因为共和主义,太子不肯接受我的建议?”
  我默然不响……
  “不答复即是答复。”他笑着说。
  突然地我想到一件事,我忿怒地道:“陛下!”
  他身子向前倾斜,问道:“怎么?亲爱的表妹?”
  “听说陛下不单建议赠送我丈夫法国皇位,陛下还曾建议赠送一位俄国公爵夫人。”
  “隔墙有耳,哈哈,隔墙有耳。您知道太子如何回答的?夫人?”
  我不答,我感到疲慵。
  “太子的答复是他已经结婚了,于是。这件事就此不提了,夫人,现在心中觉得舒服一点吗?”
  “关于这一点,我从未忧虑过,要否再来一杯香槟?”
  “如果有我能效劳的地方,请不必客气,夫人。”沙皇热诚地道。
  “您太仁慈了,陛下,我没有什么相烦。”
  “要否派俄国卫队保护。”
  “哦,千万不要!”我恳求他。
  “我明了,当然我明了,亲爱的表妹,倘若我早点认识殿下,我决不会建议把公爵夫人给太子的。”
  “我感谢陛下盛意。”
  “我们家中的人决比不上夫人的美貌。现在我必须告辞了。”
  沙皇走后,我仍站在客厅当中,漫无目标的立着,疲倦得不想移动,脑子里十分混乱,仆役开始收拾香槟杯。我的目光落在那半凋谢的紫罗兰上。“卢森伯爵,哪里来的花,是谁送来的?”我问。
  “考兰克送来的。他由枫丹白露送退位书给泰勒郎。”卢森道。
  我走至壁炉前。枫丹白露园中定有许许多多紫罗兰。信封上没有名字,我拆开,拿出一张纸,上面只有一个字“N”。我由篮中拿出少许花朵,把它们靠近我的面颊,幽香扑鼻,尽管它们已近凋零。
  半夜里,我猛然惊起,坐在床上,心不止,直觉到一种不祥。屋子里漆黑,寂静无声。我扶着头深思、搜索。怎么我会突然醒来?一个意念?一个恶梦?一种预感?忽然间,我明白了,令晚,此刻,一定有不寻常的事件发生。由午后起,我一直感到心情慌乱不安,但我想不出理由。我猜想或许因接待沙皇使我太疲倦。现在我恍然大悟退位书和紫罗兰,它们是关联的。
  我点上蜡烛,进入更衣室。我看到桌上的报纸。我一字一字细读下去:“拿破仑皇帝放弃法意两国皇位……不至有任何牺牲举动……不会伤害生命……”
  对了,不会牺牲生命……这些语句使我提高警觉。如果一个人感觉自己的生命已达终点,他无疑的会想到以前,他的幼年,他的青春时代,那些充满希望和抱负的年华。他会回忆到篱笆墙边的一个小女孩,他们倚靠在篱笆上谈到命运,谈到将来,谈到希望;不久以前,他又看到这个女孩,佩着紫罗兰。
  白露园中,开遍了紫色小花朵;他命卫队摘下;当他命考兰克递送退位书时,他心中暗暗地与这个女孩告别。
  他意图自尽,这就是他赠送紫罗兰的意义。我必须立刻阻止他,我要马上叫范勒去枫丹白露。也许已经太迟了,我必须救──我必须这样做吗?能帮助他多少呢?他的生命的旅程已抵达了终点站。我能否再挽回他的生命和生命中的一切?
  我的心狂跳,我想嘶唤,我想狂呼。我咬着自己的手去压制内心的冲动,去克服情感上的纷乱。我滑下椅子,坐在地板上。怎么办?怎么办呢?
  夜是那样漫长,好不容易看到曙光。我拖着疲们的身子爬上床。我感到周身酸痛,我感到寒冷。早餐后,我叫范勒上校来见我。我说:“请你立刻到泰勒郎办公室,替我问候皇帝的健康。立刻报告我。”
  午餐前,范勒上校拉我到一旁:“起初他们不肯说。当我告诉他们是殿下询问,泰勒郎方肯说出真情。真是不能的事。”于是我与范勒上校进入餐厅。
  (一八一四年四月中,巴黎)
  从十二日至十三日,这两天夜里,我没有熄灭蜡烛。门外嘈杂人声到晚间十一点方开始减退。我猜想人群已经逐渐离开,一切趋于寂静。除了外面两名俄国卫兵来回的脚步声外,什么也听不见。钟声敲了一下,胜利游行日子开始,我听着,每一根神经都在紧缩,钟声敲了两下,我听着,等待着,等待一个熟悉而久别的声音。门外有敲门声,我躺着,竖起耳朵听着,我周身僵硬,我闭上眼。有人快步上楼,推开我的房门,吻落在我唇上,落在我面颊上,落在我眼睛上,落在我前额上!
  强·巴勃迪司,我的强·巴勃迪司!
  “你必定很累了。先吃一点热的食品吧。”我睁开眼道。
  强·巴勃迪司跪在我床边,他的脸靠在我手上。
  “一个漫长的旅程,一个可怕、漫长的旅程!”他道。
  我用手抚摸他头发。在烛光下,我看到他头发已全部灰白了,我坐直身子道:“强·巴勃迪司,好好休息一下。我到厨房给你炒两个鸡蛋。”
  但他一动都不动,把头靠在床边。
  “强·巴勃迪司,你已回到家中了。”
  他抬起头来,嘴边深深刻着两道沟痕,眼睛散漫无光。他用手抹抹前额道:“白拉伯爵一群人全跟我来了。”
  “可是这房子无法安置他们,因为朱莉及孩子们全住在这里。”
  “没有关系,他们可以往到圣宏纳利道的瑞典司令部去。我不能在家长住。我是来参加胜利游行的。此外,我尚有许多要事与沙皇磋商。现在下楼去,他们都在下面呢。”
  我与强·巴勃迪司手拉手进入餐厅。白拉伯爵及一班绅士立刻起身相迎。弗南德穿着新制服立在一旁。
  “奥斯加怎么样,他好吗?”我问。强·巴勃迪司由衣袋里拿出一叠信,说道:“他已学会了作曲,他作了几支进行曲呢。”说时,他为奥斯加感到一分骄做。我心上顿开了喜悦之花,奥斯加已会作曲了!多么令人喜出望外。
  弗南德的咖啡是又甜又苦,与强·巴勃迪司回家的滋味相似。
  众人随我进入大客厅。我们围炉而坐。强·巴勃迪司看看墙上的拿破仑画像,回首间我道:“他──怎么样?”
  “皇帝现在枫丹白露等待发落。昨晚他曾意图自杀。”
  “什么?”大家不约而同的惊叫起来,惟独强·巴勃迪司默然不语。
  “自从在俄国失败以后,皇帝一直随身携带毒药。昨晚他服毒自杀,幸而被随从及早发觉,故而获救未死。”
  强·巴勃迪司咬着嘴唇,凝视着炉中的火。神情恍惚,想象似很遥远。
  白拉伯爵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说道:“对于明天胜利游行……”
  强·巴勃迪司神情逐渐恢复,回到现实。“最重要的是我与沙皇间的误会必须消除。绅士们,你们知道沙皇希望我与他一同越过莱茵区,但是我率军队向北方去。”
  我看着白拉。他迟疑地陈述道:‘数周来,我们漫无目标地游荡。太子巡视各战场。”
  “殿下,这里尚有许多未复的沙皇信件。”卢伟汉说着橱窗一叠信件。
  强·巴勃迪司大声喝道:“不必再说了。”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失去控制。他注视着炉中的火焰,默默不语。绅士们无肋的望着我。希望从我身上得到答案。
  “强·巴勃迪司,”我说。但他一动都不动。我只好走过去,跪在他身边。我把头放在他臂上。“强·巴勃迪司,你必须让这班绅士们说出要说的话。沙皇提议你做法国国王,是不是?”
  他僵硬的坐着,我又继续说道:“你未答复沙皇。明天路易十八的弟弟将来到巴黎,准备波旁皇室回国。沙皇已同意联军及泰勒郎的建议。”
  “沙皇永远不能明了我如何不愿在法国土地上战争。再者,我尚未答复他各项建议。但是瑞典不应与沙皇有任何意见的,你明白吗?”
  “强·巴勃迪司,沙皇认为与你为友是很光荣的事。他对你拒绝接受法国皇位完全了解。我已解释给他听了。”
  “解释给他听?”他紧抓着我的手臂,看着我的脸。
  “是的,当他来拜访我的时候。”
  这时候,巴勃迪司及一班绅士们如释重负。
  “现在希望诸位晚安,因为数小时后,你们尚需参加胜利游行呢。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说着立起身来,挽着强·巴勃迪司走上楼,进入卧房。他倒在床上,口中叽咕道:
  “我好累呀!”
  他象孩子似的由我替他脱去衣服。“拿破仑派我的旧部下对敌我。黛丝蕾,你怎样向沙皇解释的?”
  “我说你是法国共和主义派,同时又是瑞典太子。总而言之,他了解了。”
  “你还和他说些什么?”
  “我还说你虽然不愿接受一顶法国皇冠,但愿接受一个美丽的俄国公爵夫人。”
  “唔……”
  “你睡着了吗?强·巴勃迪司!”
  “唔……”
  翌日清晨,当强·巴勃迪司正穿上华丽制服,准备参加胜利游行时,范勤上校来谒见他。强·巴勃迪司看到他,拍拍他肩膀,高兴道:“范勒,真高兴看到你。”
  范勒板着面容道:“听说所有战俘均已释放。现在我请求殿下释放我。”
  强·巴勃迪司慢慢地把手抽回,答道:“当然,上校,你完全自由了。”
  “谢谢殴下,我现在准备由枫丹白露再加入军队。”说完,范勒退出。
  外面钟声四起,我知道胜利游行已开始,而我则在园中徘徊。
  联军和政府磋商结果,决定派四百名守卫陪伴拿破仑去厄尔巴岛居住。所有波拿巴家人允许留居法国。政府每年拨一笔抚恤金给他们。只有朱莉仍居我处。
  五月初,路易十八回到巴黎,重登皇位。杜勒雷宫开了一个盛大舞会,大事庆祝。虽然我在被请之列,但我则因感冒未去参加。我单独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杜勒雷宫又是一番新景象、新面孔、新朝代了,我听到脚步声,有人走上楼,推开我的房门。
  “小女孩,我希望没有惊扰你的睡眠。”强·巴勃迪司已走到床前。他穿着深蓝色战场制服。“你不是真生病吧?”他关心地问。
  “当然不是。”
  “对不起,我未想到你已安寝。小女孩,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明天一早我即将离法回瑞典了。”
  我的心顿觉沉重。这样快?
  “我想与你坐车到外面看看夜景,逛逛巴黎,与它告别。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它了。黛丝蕾,你愿意吗?”强·巴勃迪司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
  “最后一次?”我低声道,“我现在就穿衣服。我们一同去看看巴黎的街道,强·巴勃迪司。”
  马车缓缓地沿着赛纳河向前走着。这是一辆无顶的敞篷车。我把头放在强·巴勃迪司肩上。巴黎的灯光倒映在水中闪烁发光。强·巴勃迪司吩咐车夫停下。我们下车,手拉手慢慢地散着步。走到我们的桥,我们停下,倚在栏杆上观望四周景色。
  “一切仍和以前一样,桥仍旧是桥,巴黎仍旧是巴黎。”我伤感地道。
  “黛丝蕾,你对将来作何打算?是否肯回到瑞典?”
  “如果你认为离婚对你和奥斯加前途有益的话,那么我同意离婚,只有一个条件。”
  “那是什么呢?”
  “让我做你的情妇!”
  “你知道我供养不起一个情妇,我看你还是仍旧做我的太太吧。这样经济得多!”
  赛纳河水在我们脚底漏瀑的流着,是美妙的音韵,是飘逸旋律的华尔兹舞!
  “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国王呢?”
  “如果我成了国王,你仍是我的太太。”
  我们坐上马车,继续往前走,到了巴黎圣母院前,强·巴勃迪司命车夫再度停下。他凝视着大教堂,象似要把它深深地铭刻在他记忆里,然后我们又往前走。强·巴勃迪司告诉车夫一个地名。回头向我道:“我们去苏村看看我们第一个家。”
  天上星斗象似很近。后院子的紫丁香正在盛开。
  “什么时候你可以回到瑞典,黛丝蕾?”
  “时候尚未到,过两年再讲吧。”
  “你意思说你不再想回去?”强·巴勃迪司注视着我的脸。
  车子停在月光道三号门前。一个陌生人家住在里面。我心中暗想,奥斯加就在这座小楼上出生的。
  这时,强·巴勃迪司感叹道:“真是不能相信,奥斯加现在已是每星期剃两次胡子了。”
  我们看到那株古老的栗子树,花蕊满枝,随风摇曳。
  回程中,我们之间的距离益加缩短,误会、猜忌无形地消失。我们彼此没有交换一句话,我们不需要再说些什么,因为我们的心灵在交语。
  “你还有其他理由留在这里吗?”强·巴勃迪司问道。
  我哭了,轻轻叹口气道:“如果我走了,朱莉必须离开法国。她是我姐姐呀。你放心,等我学会了做皇后的时候,我会回到瑞典的。”
  这时车子已到了家门口。
  (一八一四年五月三十日黄昏时分,巴黎)
  世界上没有比吊丧再麻烦,再头痛的事了。昨天晚上,玛尔美松来了一位宫女,哭哭啼啼报告说约瑟芬于星期天(即前天)因疾故世了。据说她穿着敞胸薄衫与沙皇在园中散步,受了凉,得病不治身亡。皓坦丝命宫女送来一张纸条给我与朱莉。于是我们匆匆去玛尔美松。到了玛尔美松,我们看见皓坦丝穿着黑色丧服,面色青黄,眼睛红肿。友金正坐在小桌前,整理帐目。看到我们,他立起身向我们弯腰行礼。他指指书桌上一堆纸张道:“真令人不能相信,这样多的帐单,衣服、帽子、玫瑰花的欠单!皓坦丝,这些帐单谁来付呢?”
  “现在不必提了,夫人们不会感到兴趣的。”皓坦丝答道。
  于是我们默然坐在白色客厅的沙发上。通花园的门开着,一阵风来,带进了玫瑰的芬芳。这时皓坦丝的情人,弗劳伯爵走了进来,皓坦丝早已与路易分离,并与伯爵生了一子。
  友金抓着那把账单道:“二十六件衣服账。真想不到妈妈这样年龄仍这样浪费。”皓坦丝听了耸耸肩道:“你们想到楼上看看她吗?”
  朱莉立刻摇摇头。我说:“好,我去看看。”弗劳伯爵伴我上楼,他低声道:“死者仍在她卧房床上。来吧,殿下。”
  约瑟芬卧室中,百叶窗拉下,光线幽暗,点着几支长蜡烛,似明似暗的摇晃着。室内空气中散布着玫瑰花香,香烟袅袅。我逐渐地习惯了室内半明半暗的光线,只见几个修女正跪在床边,象一群黑色的鸟,喃喃地念经。
  起初,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看那躺在床上的尸体,但回想之下,我鼓起勇气,走近一点。约瑟芬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上裹着一件黄色斗篷,与死者面容同一色调。
  约瑟芬一点不使我害怕,她也不使我悲伤,她的头歪在一边,宛如生前。眼睛半合着,露着长的睫毛,只是鼻子显得特尖,嘴角上挂着迷人的微笑。虽然是个五十一岁的妇人,宫女们仍把她的头发做成许多孩童似的小圈圈,眼皮上涂着银色眼盖,面颊徐上淡谈的四脂。约瑟芬虽已长眠,仍是那样甜,那样美,那样动人!
  空气中满布着芬芳,使人窒息,烛光幽暗。我不由自主的跪在约瑟芬床边,掩面而位。半晌,我立起身来,向死者面容投以最后一瞥,她合着双目,微微地笑着。
  我走下楼,进入园中。“外面是一片艳阳天,园中玫瑰灿烂的开着,争妍斗艳。我漫步走到小池子前,在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正兴奋地看着一群小鸭随着母鸭在池中游泳,她有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长披至肩上,一件白花裙,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腰带。当她斜着眼睛由眼角里偷视我时,我的心砰然一跳一个鸡心形的脸,长睫毛,明亮的眼睛。多么美丽的小女孩呀。她向我抿嘴笑了笑。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
  “约瑟芬,夫人!”
  她有一双蓝色眸子,一排齐整、白得象珠子似的牙齿,皮肤洁白。她是约瑟芬,但又不是约瑟芬。
  “您是否宫女,夫人?”她礼貌地问。
  “不是。你如何这样想?”
  “因为皓坦丝姑姑说瑞典太子妃将来探访。公主们一向有随身宫女跟随的,如果她们是已长成的公主的话。是不是?”
  “如果是未长成的小公主呢?”
  “那么他们会有保姆。”
  她又回头去观看那一群小鸭。“这些小鸭很小,它们必是昨天才从母鸭肚子里生出来的。”
  “胡说。小鸭是由蛋里孵出的。”
  她又象很知道事的样子,微笑道:“请您不必骗我,夫人。”
  “这不是造的故事。它们真是由蛋里孵出的。”我坚持他说。
  她耸耸肩:“好吧!就这样吧!夫人。”
  “你是否是友金的女儿?”我问。
  “是的,可是爸爸现在不再是王子了。如果我们运气好,联军可能给个利亚公爵。我的外祖父是巴伐利亚国王呀。”
  “所以你是一位公主。你的保姆呢?”
  “我逃跑到这里来的。”她一面说,一面用手玩弄水,这时她象是又想到了什么,“如果您不是一位宫女,那么您定是一位保姆。”
  “为什么?”
  “因为您必须属于一种人呀!”
  “也许我也是一位公主呢。”
  “不可能。您看上去不象一位公主。”她的长睫毛上下动着,歪着头,笑道:“我真想知道您是谁。”
  “真的吗?”
  “我很喜欢您,尽管您想让我相信关于鸭子的傻故事。您有孩子吗?”
  ‘有一个儿子,但不在此地。”
  “真可惜。我喜欢与男孩子一同玩耍。您的儿子在那里?”
  “在瑞典。但是我相信你不知道在哪里。”
  “哦,我知道在哪里,因为我读地理功课。爸爸说……”
  这时有人叫道:“约瑟芬!约瑟芬!”
  她叹口气道:“我的保姆。”她望我挤挤眼,做个鬼脸。
  “我真嫌她麻烦。但是,夫人,请您不要告诉别人!”
  她走后,我一路在沉思中回到屋子里。在回程中,我心中暗想,如果要建立一个朝代,那么就应该建立一个美丽、可爱的朝代!
  “看呀,一颗流星。让我们立一个愿望。”朱莉兴奋地道。
  于是我暗暗地立了一个愿望。我不知不觉他说道:“在瑞典我们会叫她约瑟芬娜。”
  “你说些什么?”朱莉不解地望着我。
  “一颗由天上落下的明亮亮的流星!一颗明亮亮的小流星。”
  一八一五年三月一日,拿破仑率领四百随从逃出厄尔巴岛抵达高夫瑜。法国军队非但不去抵抗拿破仑,反而过去欢迎他,吻他的战袍。顿时,各地军队一致响应,一呼百应,跟随着附和。三月二十日,路易十八闻风由杜勒雷逃走,拿破仑进入巴黎,恢复皇位。他招兵买马,重整旗鼓。
  六月底,拿破仑在滑铁卢一役惨败,退至巴黎,避居马尔美松。此时,法国人民厌战,渴望和平。到处听到:“打倒拿破仑!打倒拿破仑!”的口号。在拉飞岳特领导之下,法国组织临时政府,与联军协商和平。
  (一八一五年六月二十九日至三十日夜晚,巴黎)
  他的宝剑在我桌上,他的命运已抵终点。他们说我为国家作了一项伟大的爱国任务,可是我的心是那样沉重。我无法控制我烦燥的情绪,于是我握笔写我的日记……
  今天早晨我无法安睡。我在床上从这边用到那边。气温已开始升高,外面炮声隆隆。巴黎随时可能被联军袭击,但是巴黎人民已不再注意。他们只注意面包,因为他们饥饿难挨。
  这时伊莎冲入房内,同时卢森伯爵跟着进入;
  “政府派代表前来有要事与殿下协商。”他匆匆说道。我看他神色紧张,不由失声笑道:“哪个政府?”
  “法国政府!”
  我为难的望着卢森伯爵。半晌,我说:“咖啡,伊莎,一杯浓浓的咖啡!当我喝咖啡时,伯爵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法国政府派代表来说有重要事件。”
  “好吧,诸他们在楼下客厅里坐。我就下来。”
  当我下了楼,进入大客厅、百叶帘已拉下,为的遮去外面酷热的阳光。在首席执政画像下,坐着三位绅士。他们看见我进来,皆站立起来。我定睛看时,原来是福煦和泰勒郎,但中间还有一位矮而瘦小的男人,我不认识,以前从未见过。他穿着一套陈旧的外国制服,戴着一顶旧式假发。当我走近一点时,我注意了他的面颊及前额刻着许多深深的皱纹,可是一双眼睛在那年老的脸上特别显得明亮。
  “殿下,容我介绍拉飞岳特将军。”泰勒郎道。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政府,这次果真是政府来找我了。于是我深深弯腰行礼。
  “真想不到,您会来看我,拉飞岳特将军。”我低声说道。拉飞岳特微微笑着,很简单,很诚恳的笑着。于是我恢复了勇气。
  “拉飞岳特将军,泰勒郎与我,我们三人代表法国政府前来拜访殿下。”这是福煦。
  “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吗?”我问。
  “殿下还记得么,有一次我曾向殿下说过、也许有一天法国政府会请求殿下帮忙!”这是泰勒郎。
  我点点头道:“我记得。”
  “那么现在时机到了,法国政府请求瑞典太子妃协助。”
  我不由感到一种畏惧,我的手冰冷。
  “现在联军聚集在巴黎城门口。他们要求拿破仑立刻离开法国,否则无法议和。”这又是福煦。“但拿破仑不愿接受法国政府的要求,不离开法国土地,他疯狂地要坚持,抵抗到底。换一句话说,巴黎人民将遭遇到空前浩劫。他们前面是一条血路。”
  我咽了几次唾沫,不知如何答复。
  泰勒郎恳求我道。”倘若波拿巴不离开法国土地,巴黎将被毁灭,因为联军已抵达凡尔赛宫。波拿巴今晚必须离开玛尔美松到努其福。”
  “你们希望我如何做呢?”我问。
  “殿下身为瑞典太子妃,如果愿以联军名义向波拿巴将军去说,当是最合宜的人选了。”泰勒郎笑着说。
  “同时有一封法国政府公文请殿下带交波拿巴将军。”福煦说着拿出一封盖大印的信。
  “我是用私人名义居住在这里。这种事最好派一位官员去与波拿巴将军接洽。”我说。
  “孩子,他们所说的全属事实!”我震惊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拉飞岳特将军的声音,音调是那样宁静、仁慈、清晰。“并且此事有关数百人的生命。因为波拿巴将军领导了数百亡命之徒。此事若不及早阻止,将演成空前惨剧。数百青年的生命被被牺牲。孩子,想一想,生命是不应该无故牺牲的。”
  我看着自己的脚。
  “波拿巴将军已牺牲了百万欧洲人民的生命了。”声音仍是那样镇静,清晰。
  我抬头看看拿破仑的画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绅士们,我去试试。”
  此后,一切在迅速进展中。福煦间我要否派人护送。我说:“不,我只带瑞典副官同去。”临行时,拉飞岳特将军立在通往花园的门前,我走到他面前。他说:“孩子,我将在园子里,等待你回来。”
  “也许会很久。”
  “无论多久,我会在此等待你。”
  于是我偕卢森伯爵乘车赴玛尔美松。一路上我们未交换一句话。我感到呼吸窒息,我命车夫把车篷打开,但仍无济于事。去玛尔美松的路程比我想象的短。不一会我们抵达门口。我的心砰然而跳,我看到那些灿烂的玫瑰花圃,那小小的水池。车子终于停下,麦纳佛迎我进入,朱莉及皓坦丝跑出来迎接我。波拿巴夫人则在窗口向我摆手。他们看见我是多么高兴呀。约瑟夫凝视着我的脸搜寻答案。我说:“约瑟夫,我必须见你的弟弟。”
  “可是皇帝现在正等待政府一封信。”
  “我现在正带了这封信来。”
  约瑟夫面上掠过一层阴影。“皇帝现在园子里。”
  “那么我去见他。我很熟悉这座园子。”
  我徐徐进入花园,走进那些迂回的小径。在一张小凳上,拿破仑孤独的坐着。他穿着一套草绿色制服,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他用手撑着,面色苍白,目光凝视着前面的花卉。
  我看到了他,我的情绪即安定了许多。我心中暗暗预备如何向他启口。正在这时,他瞥见我白色衣裙,便喃喃地道:“约瑟芬!约瑟芬!”
  听不到回音,他抬头向上看。这时他回到现实。他看到白色衣衫,但他认出是我。他惊喜地间:“欧仁妮,真的是你吗?”
  这时没有人听到他叫欧仁妮,没有人看到他让开一点地方给我坐,没有人看到我紧紧地在他身旁坐下,也没有人看到他向我微微的笑着。
  “那年我们立在篱笆墙边,共同欣赏花卉,那是多么悠久的往事呀。”我默不做答,他又接着说道,“你还记得,是不是?欧仁妮!”说着他用手抹抹头发,象许多年前一样。
  “当一个人等待的时候,他有充分的时间去回忆。我正等待政府一封回信。你知道我是不习惯等待的。”
  “现在您不必在等待了,我已带来政府的答复。”于是我把信拿出交给他。
  “为什么他们请一位朋友,一位夫人来交这样重要的公函?”
  “这不是一个友谊的访问,也不是一位夫人的拜访。我是瑞典太子妃,波拿巴将军。”
  “这是什么意思?”他带着责问的口吻道。
  “法国政府请我转达您,倘若您今天不离开此地,巴黎将被毁灭,因为联军坚持您离开法国,方能议和。”
  “我曾建议把守巴黎城门,他们拒绝了。”他怒吼道。
  “联军已占据凡尔赛宫。您希望成为俘虏吗?”我地答道。
  “不必担心,夫人,我会知道保护自己。”
  “问题就在此,将军,无谓的流血必须避免的。”他眼睛眯了眯:“如果是为一个国家的光荣呢?”我本来想提起那百万生命已经为国家光荣而牺牲了,但是我没有说。我想他应该知道得比我更清楚。我咬了咬牙,暗暗决定决不放弃我的来意。这时他站了起来,或许他想来回的踱着,但是这些小径没有富裕的地方,他象是关在一个笼子里。我对自己的思想打了一个寒噤。
  “夫人,”他立得那样近,我只好抬起头看他。“你意思说法国政府希望我离开法国土地。还有联军?”他说时面形歪曲。
  “联军坚持要把你作为战俘,将军。”他深长的凝视着我,然后突然背回身,倚在篱笆上,“他们希望我。离开。他们为何不把我交给联军,夫人。”
  “我想……这不是君子行为。”
  他回转身,看着我:“如果我登上一条船,去我所要去的地方。”
  “你不会航行太远,因为所有的法国港口均在英国海军监视之下。努其福港口也不会例外。”
  他并未叫喊,并未咆哮,只是静静地在我身旁坐下。我们是那样接近,我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呼吸是那样沉重。
  “方才看到你时,我忘记了一切。我感觉我已回到少年。我错了,夫人。”
  “为什么?我仍记得那些美好的晚上。那时你已是一位年轻而英俊的将军。”我喃喃地自言自语如在梦中。这时天气很热,但空气散布着玫瑰的芬芳。“有时你会蓄意让我胜利。这些我想你早已忘记了。”
  “没有欧仁妮!”
  “有一次,在一个晚上,园外的草原已沉浸在黑暗中你告诉我你知道自己的命运。在月光下,’你的脸好苍白。那是第一次我感觉怕你。”
  “那也是第一次我吻你,欧仁妮。”
  我笑了笑道:“你那时想要得到我的一份妆奁,将军。”
  “不不完全是──欧仁妮。真的……不完全是……”
  以后我们在静默中坐着。我感觉他由眼角里斜视着我。我握紧了双手。数百人的生命我只有祈祷。
  “如果我不愿做一名囚犯,而自动愿作一名战俘,他们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快快说道。
  “一个岛屿,又晕一个岛屿,也许是他们在维也纳会议所顾提到的圣赫勒那岛?”这时他面现恐怖神情。”是否是圣赫勒那岛?”
  “我真的不知道。圣赫勒那岛在哪里?”
  “在好望角那一边,很远很远的,欧仁妮!”
  “无论如何不能做俘虏,将军。请您自动的投降。”
  他向前靠着把手盖着双目,去掩盖他心中的恐怖。我站走身,但他一动都不动。
  “现在我走了。”我说,等待他的答复。
  他抬起头问:“你到哪里去?”
  “你既不愿现在答复,你可以等到晚间再答复。”
  这时他突然失声狂笑。他这出其不意的举动使我大吃一惊。
  “好吧,欧仁妮,拿去吧,这是滑铁卢的剑。”说着他把剑由鞘里取出,递过来,钢锋在阳光下闪光。
  我迟疑地伸出手。“当心点,不要抓着刀口。”拿破仑警告我。我笨拙的握着刀柄,沮丧的看着手中的剑。拿破仑立起身来:“现在我向联军投降。我认为自己是个战俘。当一个人被俘虏时必须把自己的剑交给对方长官的。日后贝拿道特会解释给你听。现在我把剑交给瑞典太子妃,因为……”他顿了顿说:“因为我们已到了篱笆墙。欧仁妮,你胜利了。”
  “我怎样向法国政府解释呢?他们不知道篱笆墙的故事呀。并且他们正在我家中等待我的答复呢。”
  “哦,他们在你家中等待?泰勤郎与福煦是否又想把法国交给波旁皇室?”
  “不,拉飞岳特在等待。”
  他做了一个鬼脸道:“欧仁妮,请你不要握着剑象握一柄雨伞似的。”
  “那么你的答复呢,将军。”
  “把剑交给他们,并说我自动愿作俘虏。在一两小时内我即去努其福港口。那里我会发一封信给我的旧敌人,英国摄政王。以后我把我的命运交给联军手中,听凭他们处置。”
  我立着等待他与我告别。他默不作声,于是我回转身准备离去。
  “夫人!”
  我迅速地转过身子。“夫人,他们说圣赫勒那岛气候非常恶劣。我是否有机会转调其他地方?”
  “你自己说圣赫勒那岛在好望角的那一边。”他凝视着前面空际:“第一次退位时,我曾想自杀。那是在枫丹白露,结果我被救了。大概我的运数未完。在圣赫勒那岛上,我会写自己的回忆录。也许你从未徘徊在生死边缘,夫人。”
  “不,那天晚上,你和宝哈纳伯爵夫人订婚时,我曾想把自己投入赛纳河。”
  他诧异地望着我:“你曾──那么你如何得救的?”
  “贝拿道特挽回了我的生命!”
  他摇摇头叹息道:“真是不能置信。贝拿道特救了你。你将成为瑞典皇后,而我则把滑铁卢宝剑交给你。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中预先注定的?”
  “不,这不过是巧合而已。”我向他伸出手。
  “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径吗?你不会迷失在这迂回小径里吧?欧仁妮!”
  我摇摇头说:“你放心,我不会迷失的。”
  “告诉我哥哥叫他预备一套便服。现在我希望独自待一待。还有──许久以前──并不完全是为那份妆奁。现在,欧仁妮,走吧,快快走吧。否则我会后悔的。”
  于是我急急离开他,在那些迂回小径里迅速地走着。上面太阳热得炙人。没有树枝,没有的叶,没有鸟呜。一切皆成过去了,我手中扛着一把宝创,我拼命向前跑。我迷迷糊糊地间上马车。车轮转动。卢森伯爵接过宝剑。车子继续向前走,到了安居道,门口聚集有一群民众。
  “我替法国向您致谢,夫人。”拉飞岳特迎着我进入屋子。他愉快的笑了,眼角显露着无数的鱼尾纹。他温和地拉我进入客厅。我吓了一跳,因为一群陌生人站在那里等待。
  “这是法国政府派来的代表,孩子。”拉飞岳特友善地道。
  这时外面人声鼎沸。我莫名其妙的望着大家。“这是巴黎市民。他们等待多时向殿下致谢。”福煦道。
  “告诉他们,拿破仑将军已投降,并已离开巴黎。叫他们回去吧。”我说。
  “他们希望见您,夫人。”拉飞岳特将军道。
  “我?见我?”
  “您已完成和平任务。”
  我摇摇头惊惶地道:“不,不!”但拉飞岳特将军拉我走近窗口。拉飞岳特自己走到我身边。下面呼声如雷。他伸开双臂,外面顿时寂静无声。老将军声如宏钟道:“公民们,和平已成功了。波拿巴将军已向联军投降!”
  “拿一只小凳来!”我低声道。
  “一个什么?”卢森伯爵问。
  “一只凳子,我太矮了。”我说。
  “拿破仑把滑铁卢宝剑交给瑞典太子妃表示投降!”又是拉飞岳特将军。
  于是呼声又起。我站在小凳上双手举着宝剑。火炬明亮枪照着我。民众欢呼道:“和平夫人!和平夫人!”接着:“瑞典万岁!”
  我立在那里,视线模糊,因我眼中噙着泪水。
  自从拿破仑由厄尔巴岛回到巴黎,直到今日整整一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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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瑞典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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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一八年,巴黎)
  拿破仑离开法国一星期后,朱莉即赴比利时。约瑟夫则远去新大陆,并在纽约附近购买一座农场,生活相当安静,满足。所有波拿巴家属皆去意大利定届。皓坦丝则楷弗劳伯爵赴瑞士。
  路易十八不久回到法国,重新登上皇位,他命福煦列一清单,把所有犯罪的人名字写上。奈将军名字也是在黑名单内。路易十八将黑名单上的人一一处罚,奈将军则以高级叛国罪名而处死刑。最可笑的是黑名单虽然由福煦所列,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却是单上最后一名。结果他被判充军。害人者终于自害。
  一八一八年二且六日,却尔司十三世去世。五月十一日,强·巴勃迪司加冕成为瑞典国王。玛莉认为我应去瑞典登上皇位,但是我并未去,而是收拾行李去比利时探访朱莉。此后,我常来往于巴黎与比利时之间。
  (一八二一年六月,巴黎)
  今天是个不能遗忘的日子。早晨,在餐桌上,在许多信件里我看到一封盖印封口的信。我狐疑地拆开,上面写道:
  “夫人,我接到消息,我的儿子,法国皇帝,于本年五月五日在圣赫勒那岛故世……”
  我的心往下沉,我希望我是在做梦,而不是事实。我抬头看看室内周围的一切,柜子、桌子、金框镜子,奥斯加的幼年画像,以及强·巴勃迪司画像,一切仍和往日一样。我知道这不是梦,这是事实。停了停,我鼓着勇气把信读下去。
  “他的遗体奉岛上总督命令将以将军礼仪埋葬。但英国政府在墓碑上禁止用拿破仑·波拿巴名字,他们只许用‘N·波拿巴’。所以我决定在墓碑上不写任何字,成了一座无名墓。现在我的儿子卢欣替我写这封信,因为我多年来患眼疾,现已失明。卢欣把拿破仑的回忆录诵读给我听,内中有一句是:黛丝蕾·克来雷是拿破仑的第一个爱人。这可以证明,夫人,我儿子心中一直仍对他的初恋,恋恋不能忘怀。他们预备把这回忆录付印出版。如果这对您,夫人,有何不便,请让我知道,我们可以删去这一节。以您现在的显贵地位,或许您认为应该删去。一切我们将依从您的意思行事。卢欣向您致意。”下面署名莉蒂费,拿破仑之母。
  我读完信,痴痴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直等到我的侄儿,马利斯(爱提安之子)进来。我向他道:
  “请你送一点钱给英国大使馆,叫他们买一只花圈用我名义送到圣赫勒那岛拿破仑墓上,也许应该说无名墓上。你知道皇帝已去世了。”
  “但是,姑妈,这恐怕办不到,因为圣赫勒那岛上没有花卉,那是个草木不生的岛屿,没有生命可以在那里延续的。”
  当晚我复了波拿巴夫人一封信。内容大意说,请他保留拿破仑回忆录原本,不必删去一字。我很高兴我是他初恋的人。
  (一八二二年六月,德国亚欣旅馆房中)
  我已是四十二岁的妇人,但是,今天早晨当我面对镜子以时候,我的情绪紧张,握着的手抖颤着,我希望给他一个美丽而良好的印象:“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到他?”我这样问着大概有一百次了。
  “大概是十二点半钟,姑妈。”马利斯道。
  我系上帽子,将面纱拉丁,盖着脸颊。我独自离开旅馆,向大教堂方面走去。一路上我心中想着教堂里一定很黑暗。”
  我坐在唱诗班凳子上,合着手。十一年实在是一段悠久的时间。也许,我自己不感觉,我已是一个老妇人了。无论如何他已长成,现在定是一个美俊、朝气蓬勃的青年了。这些年来卢安皓陪伴着他。那天早晨,许多游客参观教堂,他们聚集在查理曼大帝的墓前。我的目光随着那班人群。当我看到一个男孩子,是他吗?我心中会暗暗地问,也许是那个矮子吧?我实在不知道一个母亲对一个已经成长的儿子应该如何想法,是如何一个感觉。我现在正寻找一个人,这个人是多年梦想而未见面的,我希望他是个仪表非凡而令人生爱的男人,因为一个母亲总是如此希望的。
  一见到他,我立刻认出他!那并不是因为他与卢安皓在一块。他走路的神态,他那一回转头,我立刻知道是他。他穿着一件深色便服,他身材很魁梧,这是他父亲的遗传,只是纤细得多。我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向他方面走去。他立在查理曼墓前,稍向前倾斜去读墓碑上的文字。我轻轻地捏了一下卢安皓的手臂。他的同伴抬头看看我,会意的俏俏离去。
  “这是查理曼大帝的墓吗?”我用法语问他。这是世界上最愚蠢的间话,因为碑上明明写着。“是的,夫人。”他说,并未看我。
  “我知道我很冒昧,但是我很希望认识殿下。”我低声道。
  他回转身:“您认识我吗,夫人!”
  仍是那对漆黑而无畏惧的眼睛,仍是那黑而浓的头发,遗传于我的头发。可是嘴上蓄了一撮小胡子。
  “您是瑞典太子。我的丈夫也住在斯德哥尔摩。”我迟疑了一下又接着道,“我希望请间殿下一些小事,不会需要大多时间的。”
  “是吗?”他四周看看,“我不知我的同伴到哪里去了。我有一点钟工夫。如果您愿意,夫人,我可以陪伴您。”他望着我的眼睛笑了笑道:“可以吗?夫人!”
  我点点头,顿时感到喉咙堵塞。我们走出时,我看到卢安皓躲在柱子后面,我们默默地走着,穿过鱼市场,进入大街,又转入一条小街上。我的面纱拉下,我感觉奥斯加用眼角斜着窥视我。他停立在一家小咖啡馆前。
  “我可以请您喝一杯酒吗?夫人!”
  我看看那些残破小桌子和凡盆可怜的棕涧。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坐下。他是否知道我是个中年妇人?
  是否奥斯加一向随便可以跟任何女人在一起喝酒?
  “我知道这里很残破,但是我们可以清清静静地谈谈话。”他温和地道:“茶房,有没有香槟?”
  “在早晨喝香槟?”我不以为然地道。
  “为什么不?随时都可以,如果是为庆祝的话。”
  “但是现在没有什么可庆祝呀。”我又问。
  ‘认识您,夫人,也值得庆祝一下呀。您可否把那难看的面纱除下。我可以看到您的脸,否则我只看到您的鼻尖。”
  “我的鼻于是我一生中的最大遗憾。我年轻时,恨透了自己的鼻子。很奇怪,往往一个人会不满意自己的鼻子。”
  “我父亲有一只古怪的鹰钩鼻子。他的脸看上去好象只是鼻子和眼睛。”
  这时茶房斟上香槟。
  “好运,乡下妇人!您是否是法国瑞典混血?”
  “和殿下一样。”我道,感到香槟太甜。
  “不,夫人,现在我是瑞典人了。瑞典和挪威人。呀,这香槟味道不好?”
  “是的,太甜了,殿下。”
  “看上去我们是同志。我很高兴,因为许多妇女们喜欢甜酒。比如我们的高斯克。”
  “您是什么意思我们的高斯克?”我尖锐地问。
  “那个宫女,高斯克。她本是老王的心目中人。后来又成了我爸爸的爱宠。如果我肯喜欢她,她也可以成为我的清妇。你感觉奇怪吗?夫人!”
  “您把这话告诉一个陌生人?”我严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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