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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南北朝:三国归隋的统一路

_11 陈羡(现代)
  第一,只破坏了佛经、佛像,没有毁坏佛寺,更没有像魏太武帝那样大杀僧侣,因此严格而言应叫“禁佛”,而非“灭佛”。一般僧众还俗,有学识的高僧则进入信道观工作(相当于由“研究僧”转为“研究生”),手法比较和缓,影响也不那么恶劣。
  第二,佛、道两教一起禁。中国历史上的灭佛,往往伴随着崇道,最典型的是唐武宗的“会昌法难”,魏太武帝也是因推崇道教徒寇谦之的学说而起念灭佛。周武帝属意的是儒教,在道士没能辩过僧人的情况下,不惜连道教一起废掉,是狠招,也是妙招。
  第三,禁佛后设立信道观。周武帝没有要从精神上完全摧毁佛教,而是在推崇儒家思想的基础上,会通三教,以达到儒道佛相融合的境界。
  周武帝灭佛,其最大的意义还不在于为国家增添了大量的社会资源,而在于提高了武帝在北周朝野的威望,没有人再敢怀疑武帝处事的魄力与决心。半年后,大将韦孝宽就向武帝上疏,献出讨伐北齐的三条计策:一、表面结好,养精蓄锐;二、联合南陈,以逸待劳;三、百道齐进,一举灭齐。
  武帝采纳韦孝宽的计策,一面派人出使齐国,以示“友好”,一面厉兵秣马,整装蓄势,准备发起以彻底灭齐为目的的大决战。
  十七、周齐决战
  建德四年(北齐武平六年,公兀575年)七月,万事俱备的周武帝终于下诏,大举讨伐北齐。
  从长安出发向东进攻北齐,大致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沿渭水北岸,在蒲津渡过黄河,然后经玉壁城出汾曲(今山西新绛一带),直取北齐西部的战略要地、晋州治所平阳,这条路线比较长,但一旦攻下平阳,周军就可以溯汾水而上,包围高氏的统治基地晋阳;另一条沿渭水南岸,出潼关,主攻洛阳,路线较短,宇文泰和宇文护的三次邙山之战走的都是这条路线,但洛阳易攻难守,而且离晋阳、邺城很远,中间还隔了条黄河,因此构成的军事威胁并不是很大。多名大臣劝说武帝走北路,武帝并没有听从,仍然选择了相对稳妥的南路。
  周军一共出动了十八万,可谓“太子党大军”(最后一名“六柱国”于谨于天和三年(公元568年)病逝,其后新生代全面接班;到了周武帝后期,军中的实力派已基本以宇文氏宗族和六柱国十二大将军的子辈为主了):前三军总管,陈王宇文纯,是武帝的弟弟,郑国公达奚震,是达奚武的儿子,荥阳公司马消难,则是高欢重臣司马子如的儿子(以前私通子如小妾的那位),因受到高洋猜忌,投奔了北周,也算是半个太子党;后三军总管,越王宇文盛、赵王宇文招也都是武帝的弟弟,周昌公侯莫陈琼是侯莫陈崇的弟弟。
  大军主力共分六路:齐王宇文宪领兵两万进攻黎阳(今河南浚县东北);于谨之子常山公于翼领兵两万进攻陈郡(今河南淮阳)、汝南等地;侯莫陈崇之子梁国公侯莫陈芮领兵两万守太行道:李远的弟弟申国公李穆领兵三万守河阳道;水军三万,由杨忠之子随国公杨坚与广宁公薛迥率领,从渭河顺流入黄河,协同作战;武帝压阵,亲率六万,目标是洛阳城东北的河阴。
  周军初入齐境,所向披靡,宇文宪、于翼、李穆各军连下北齐三十多城,但接着便举步维艰。周武帝和宇文宪分别攻取了河阴及黄河下游洛城的外城,却奈何不得内城。北齐守将傅伏坚守黄河当中的中潬城,使得周军无法进到河北。周武帝强攻二十多天不下,又转而进攻洛阳东南的金墉城,依然受阻,此时,晋阳赶来的北齐援军由高纬的右丞相高阿那肱率领,抵达了黄河北岸的河阳。周军形势危急,恰逢武帝患了疾病,只好放弃既得战果,西撤班师回朝。
  此役虽然未能形成战略决战,但北周一度攻占了大半个河南,取得了两国交战史上的最佳战绩,北齐的外强中干也在战争中暴露无遗,更坚定了武帝灭齐的决心。经历一年休整,第二年十月,武帝再次亲征北齐,这一次吸取了教训,火力重点改为北路,矛头指向平阳。
  周武帝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进入北齐后,分派诸将各自据守关隘,阻击北齐援军,他自己则亲临平阳城下督阵,全力猛攻。
  北齐负责守城的海昌王尉相贵拼力死守待援,手下将士们却已离心离德。行台左丞侯子钦和晋州刺史崔景嵩分别向周军请降,周将王轨半夜里率部接应。天还没亮,王轨的部下段文振等人已经登上平阳北城,与崔景嵩会合,进城俘虏了尉相贵。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的齐兵忽见周兵出现在城内,立时大乱,平阳城从内部被攻陷了。
  平阳城即将陷落时,“无愁天子”高纬正忙着和爱妃冯小怜在晋阳以北的天池(今山西宁武西南管涔山上)无忧无虑地度假打猎。从早上到中午,三封告急文书发来,都被高阿那肱挡住:“皇上正在娱乐,边境交兵是平常之事,干吗这么急着报告哪?”傍晚,第四封文书快马送到——“平阳已陷”,高阿那肱这才准报。高纬闻讯一惊,转身要回去,这边小怜刚玩在兴头上,一把扯住他,撒娇道:“皇上请再猎一圈嘛!”一句软语就把高纬说得找不着北了,又陪小怜打了一圈猎物。(这便是“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中的场景,可惜李商隐深谙前朝典故,却错了一个字,应该是“平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才对。若论平仄,也是“平阳”更为工整,只是平阳远不如晋阳出名罢了)
  高纬回到晋阳,点起十几万兵马,驰援平阳。冯小怜不知从哪里听说打仗比打猎更好玩,非要去前线玩,高纬便把她也带上了。周武帝不想跟齐军主力硬碰,决定暂时撤退以避其锋芒。大将宇文忻等人力谏,武帝不听,留大将梁士彦担任晋州刺史,率一万精兵镇守平阳,大军由宇文宪断后,撤至玉壁。
  高纬到了平阳城下,立即下令昼夜强攻,打算让爱妃好好见识一下自己统率的无敌威武之师。城内的梁士彦也不示弱,发动城内的男女老少,昼夜修筑城墙,几次在城头短兵相接,周兵都以一当百,击退了齐兵的攻势。
  齐军见强攻不成,就改挖地道,土层下陷,城墙坍塌。齐军正欲乘势入城,高纬下令:暂停攻击!要让冯淑妃亲自观赏城陷的辉煌瞬间!
  齐军士兵统统呆住了,如此荒谬的军令,恐怕也是千古第一桩。偏偏冯小怜还要仔细化妆一番,等到美女一切就绪粉墨登场,那边梁士彦早命手下用木栅堵住了城墙的缺口,齐军攻不下来了。
  冯小怜很是失望,高纬为哄她开心,便带她去平阳附近游览风景。
  两军在平阳城虚耗了几日,周武帝的大军又到了。
  武帝在长安只停留了四天,得到平阳被围的消息后,他便下诏重新发兵,命宇文宪率急行军先去救援平阳,自己集结了八万大军,仅用十天就从长安赶到了平阳。周军以长蛇阵向攻城的齐军逼近,东西绵延二十多里。
  为了防备北周援军不期而至,包围平阳的齐军事先在城南自汾水挖了一道沟堑,周军与齐军对峙于沟堑南、北两侧。周军要想进到城下,必须渡过沟堑,齐军凭堑抵御,双方相持不下,胜负未决。
  高纬问高阿那肱:“到底是战还是不战呢?”
  高阿那肱答道:“我们兵虽然多,可是战斗力不够,不如死守。”
  高纬失望,又请教手下的太监。太监们都说:“他们有天子,咱们也有天子,他们能远道来战,咱们难道守条破沟堑示弱不成?”
  高纬深感此言有理,就命齐军填堑南进。周武帝正是求之不得,亲率诸军迎战。
  高纬兴致勃勃地与冯小怜骑马观战,他打算此战一胜,便归功小怜,封她做左皇后。两军一交锋,齐军左翼稍稍退却。冯小怜眼贼,吓得尖叫:“败啦,败啦!”穆提婆也在旁边喊道:“大家快跑,大家快跑!”
  高纬头也不回就要和小怜一起跑。将领们劝道:“半进半退是打仗的常事,我军军阵完整,并未损伤,还望陛下稍安勿动,以防军心大乱。”高纬犹豫,穆提婆死命拉住高纬的胳膊说:“这些人的话,不可信!”高纬听惯了穆提婆的话,于是拍马狂奔。高纬一跑,齐军失了主心骨,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战死上万人。只有高纬的堂兄、高澄之子安德王高延宗全军而退。
  由于高纬、冯小怜的“配合”,周武帝获得了意外的全胜,与梁士彦会师平阳城。在梁士彦的鼓励下,武帝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眼下是千载难逢的大优局面,便马不停蹄,乘胜追击,扑向晋阳。
  高纬一路失魂落魄地逃到晋阳,群臣都劝他安抚百姓,背水一战,守住晋阳。高纬无心守城,封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守晋阳,自己准备带上冯小怜和百官继续开跑。
  高延宗苦苦相劝:“陛下不要轻动,微臣愿为陛下死力出战,一定能破周军。”
  又是坏事的穆提婆阴阳怪气地应道:“皇上大计已定,王爷别再哭丧着脸了!”高纬当夜出城,本来想北投突厥,手下官员大多不愿前往,越走越少。高纬怕自己落单,又拨转马头,逃往邺城。随行的只有高阿那肱、广宁王高孝珩等几十位大臣。穆提婆心知大势已去,朝西投了周军,曾权倾一时的陆令萱则绝望自杀。
  周军将晋阳包围得水泄不通,如黑云压城一般。城内的齐军将士们联名请求高延宗称帝,否则不能出力死战。高延宗不得已,便在晋阳城中即皇帝位,改元德昌。这位身体肥胖的王爷此时却成了凝聚北齐士气的精神核心,他下令将府库中的金银悉数赏给军中将士,齐军士气大增,同仇敌忾。高延宗颇显英雄气概,手持大槊,登城督战。
  黄昏时分,周武帝率军攻破东门,冲进城内,一时辨不清方向,迷失了道路。高延宗和部将莫多娄敬显分别从城北和城南杀来,将周军夹在中间。周军无路可走,自相践踏,又遭齐军一阵砍杀,战死的竟有两千多人。周武帝狼狈不堪,由两名随从护送,才单骑杀出城去,十分惊险地拣了条性命。
  齐军几个月来连吃败仗,此战扬眉吐气,士兵们只当战事暂停,可以好好舒缓一下了,纷纷到酒肆中痛饮,喝得烂醉如泥、七歪八倒。
  饥渴交加的周武帝无心恋战,想要逃跑,宇文忻、宇文宪等人都认为:“不可前功尽弃,半途而废;周军不过是轻敌失败,只要重整旗鼓,必能死中求生,败中取胜。”周武帝恍然大悟,收兵回攻东门,一举拿下满城醉兵、无人能战的晋阳,俘虏了“三天皇帝”高延宗。
  周武帝进了晋阳,立即实行大赦,革除北齐的弊制,礼遇高延宗及一众大臣,随后旗锋一转,挥师东南,趋向北齐的都城——邺城。
  高纬在逃往邺城的途中与冯小怜失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后来听说小怜回到邺城,心中大喜,亲自出城十里迎接。
  即使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田地,高纬仍无危机感。高孝珩请高纬用宫女、珍宝赏赐将士,高纬不听。侍中斛律孝卿请高纬亲自劳军,鼓舞士气,并事先替他写好了讲稿,叮嘱道:“务必慷慨流涕,以激励人心。”但凡还有点心肝的人,也应该能声泪俱下了。可是高纬开讲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讲稿的内容了,想哭又哭不出,最后自己都觉得可笑,干脆放声大笑,左右跟着嘻嘻哈哈。将士们义愤填膺:“他自己尚且如此,我们何必为他卖命?”北齐最后一支大军就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完全瓦解了战心。
  邺城中有占卜师预言,将改朝换代。高纬听从建议,学父亲的老样,传位给八岁的太子高恒,改元承光,自称太上皇帝。
  承光元年(北周建德六年,公元577年)正月,周武帝大军围攻邺城,齐军一触即溃。高纬忙命慕容绍宗之子慕容三藏守邺宫,自己领着一队妻儿南逃,打算投奔南陈。周军攻入邺城,慕容三藏被擒,北齐王公大臣全部投降。不久,北周大将尉迟勤在青州南邓村俘获了高纬父子,送往邺城。胡太后、穆黄花、冯小怜,这些北齐的女人们,没说的,都做了北周的俘虏。(古今多少帝王,爱美人胜过爱江山,可曾想过:江山没有了,美人又岂能独存?)
  高欢以一生心血创立的北齐基业,宣告灭亡。
  十八、天元皇帝
  历史的巧合常常叫人无奈。从周武帝第一次大举伐齐,到灭齐统一北方,相隔的时间是一年半,而从统一北方到武帝病逝,恰好也是一年半。再过两年半,北周就亡了,作为一个王朝,如此迅猛的衰败速度,称得上“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尽管时间短暂,武帝还是在统一后的北方大力推行了新政。
  首先是大规模释放奴婢和杂户。这一次的废奴令,较之建德元年的那次范围更广,不仅推行到原来北齐的境内,而且不论官奴私奴,一律从良,非常彻底(上一次只有官奴得到释放)。
  其次,就是颁行了《刑书要制》。
  北齐虽然重视立法,有十分先进的《齐律》,但由于政治极度腐败,法律成了一纸空文。世家大族巧取豪夺、劫掠财物、隐匿户口、强占土地,社会动荡不安。“乱世用重典”,《刑书要制》便是一剂及时的猛药,其中规定:持械抢劫一匹绢以上,不持械抢劫五匹以上,官员监守自盗二十匹以上,小偷及官员诈取三十匹以上(这里绢只是个衡量单位,表示同等价值的财物),地方豪强隐匿户口五户及十丁以上,或土地三顷以上,一概处以死刑。
  周武帝一手释放奴婢,一手用重典打击门阀士族,两手抓,两手都很硬,自然获得了关东百姓的支持。同时,他也让天下看到,新兴的关陇集团不仅是新的政治势力,更创造了一种新文化,既不同于过去的汉文化,也不同于过去的鲜卑文化。
  按照关陇的模式改造北齐,还包括禁佛。北齐的佛教昌盛,比北周更甚,据说光佛教徒就有三百万以上。攻下邺城后,武帝亲自升殿评定三教,力排众议,下令照搬在北周境内禁佛的办法,佛经、佛像销毁,寺庙收归国家,僧尼编入民户和军户。
  面对高家三代始终没能解决的六镇勋贵与汉族门阀的矛盾,武帝充分发挥关陇集团的包容性,以怀柔的方式吸收两派的势力。攻克晋阳时,武帝就下诏:“邹鲁缙绅,幽并骑士,一介可称,并宜铨录。”不分汉人、鲜卑人,不分文臣武将,只要有才干,都可直接转录为北周的官员。灭齐后,武帝又点名召关东门阀的阳休之、袁聿修等十八位名士入关,加以任用,目的就是要使北齐的汉族门阀融入关陇集团(十八人中最著名的,应数《颜氏家训》的作者颜之推)。
  大刀阔斧地整顿完北齐旧土,武帝不待休息,便把精力转到对外用兵上。
  南方的陈宣帝听说盟友北周灭了北齐,对周武帝的神速赞叹之余,不免后悔动作太慢没分到一杯羹。于是,他命爱将吴明彻再度北上,想乘着周军刚刚灭齐,立足未稳,抢夺淮北的徐州、兖州等地。
  然而周军是百战之师,士气正盛,岂是当年齐军可比。在灭齐战役中立功的梁士彦被周武帝任命为徐州总管,固守彭城。吴明彻率水军攻城,过于冒进,久攻不下,反被王轨的北周援军截住退路,陈军溃败,吴明彻被擒,三万士兵及武器辎重都被周军所获,唯有萧摩诃率领的八十名精骑兵突围逃回陈国。周武帝封吴明彻为大将军,但他忧愤交加,不久就去世了。
  打退了陈军的进攻,春风得意的武帝准备先一劳永逸地解决另一位昔日的盟友——近期屡屡犯边的突厥,然后再南征消灭陈国,一统天下。
  宣政元年(公元578年)五月,周武帝率军兵分五路,北伐突厥。走到半路的云阳(正是宇文泰逝世之地),忽然暴病不起。四天后,武帝驾崩,年仅三十六岁。
  周武帝的英年早逝,是北周由盛而衰、走向灭亡的转折点。
  武帝一生犯的错不多,但有两个错误却很致命:第一个,是把冯小怜赐给弟弟宇文达;第二个,是立长子宇文赟为太子。
  北齐灭亡后,高纬被押到长安,封为温国公。高纬得以活命,却不开心,他觉得没有了冯小怜,生命毫无意义,便斗胆向武帝请求赐还小怜。武帝不好色,一听撇嘴乐了:“朕视天下不过如脱鞋一般,一个老太婆,赏给你就是了!”
  高纬抱着小怜开开心心回家了。可惜好景不长,才过了半年,有人诬告说高纬谋反(只要有需求,诬告者总能适时出现的),武帝便将高纬父子、高延宗等北齐宗族几十人,以及弄臣穆提婆全部赐死,只有高纬的弟弟高仁英和高仁雅,一个白痴,一个哑巴,没啥威胁,被放逐到成都,侥幸活了下来。
  冯小怜守了寡,武帝把她赐给代王宇文达。宇文达为人节俭、不好声色、廉洁自律,武帝这么做,本意是打算树个道德典范,好好教育一下以前北齐的臣子们。
  武帝想错了,宇文达见到小怜后,对她万分宠爱,甚至冷落了结发妻子李妃。李妃眼看着好端端的丈夫突然变心了,想不开,差点寻了短见。
  冯小怜一次弹琴时拨断了一根琴弦,不觉念起高纬的好处,随口吟道:
  〖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胶上弦。〗
  我常想,冯小怜对宇文达所做的一切,或许是一种无声的复仇。周武帝改造北齐的同时,北齐也在用另类的方式改造着北周。北齐堕落的声色文化没有随着北齐的灭亡而消亡,而是通过各种途径,对北周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冯小怜以外,还有两位女子在向北周传播着“北齐文化”,她们就是胡太后和穆黄花。北齐灭亡对淫荡的胡太后而言简直是一次性解放,她与儿媳妇穆黄花在长安坊间做起了娼妓,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当妓女的皇太后和皇后。
  堂堂北齐太后和皇后双双沦落为娼妓,这种新鲜与刺激令整座长安城为之震动,人们纷至沓来,争相欲一睹风采,两人生意竟出奇的好。
  如果说北齐的女人们是从外部腐蚀北周的话,那么周武帝的继任者宇文赟则是从内部葬送了北周政权。
  周武帝生前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接班人可能会出问题。大臣王轨有一回给武帝敬酒,捋着武帝的胡子说:“可爱好老公哦,可叹后嗣太弱啦!”(议论皇帝家事,是为臣者第一大忌,未必会对在位的皇帝起什么作用,而太子即位之日,就是秋后算账之时。在这方面处理得比较好的,是三国的贾诩)
  武帝对宇文赟的要求极其严格,哪怕只是极小的过失,武帝也会棍棒相加,经常揍得宇文赟皮开肉绽,还痛斥道:“自古至今被废的太子不在少数,难道我儿子就立不成么?”
  武帝恨铁不成钢,可是次子汉王宇文赞也不成器,其他儿子年纪太小,没办法,只好命东宫官员记录太子言行,每月上交报告由他审核。
  武帝实在是一片良苦用心,他见证了魏周交替,经历了两位兄长的横死,也亲手谋杀了长期把持大权的堂兄宇文护。他深知,皇权看似高高在上,却是个易碎品,来不得半点松懈和马虎。
  武帝的出发点是好的,办法却不对头。在他的严厉管教下,宇文赟没成长为出色的皇帝,反倒磨练为出色的演员。他在武帝面前表现得毕恭毕敬,竭力掩饰真实想法,而这些的背后,却是被压抑到变态的欲望。武帝一死,长期的压抑突然爆发,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
  武帝停尸殡宫,尚未下葬,宇文赟抚着从前留下的棒痕,指着棺材骂道:“死得太晚了!”说着,他命武帝的嫔妃宫女排成一列,挑选漂亮的供他淫乐。朝中的有识之士都呆住了,他们可能预感到了未来将是不可避免的恐怖。
  宇文赟就是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中登上了北周的皇位,是为北周宣帝。上台后的第六天,他杀掉了齐王宇文宪。
  宇文宪淡薄名利,与北魏的元勰有几分相似之处。平齐时他剿灭高氏的几支残余部队,自觉威名太高,就托病不出,武帝攻打突厥,他也没有参加。为人如此低调,宣帝仍然不放过他。
  当晚,他召宗室诸王入宫,接着又命宇文宪单独进见。宇文宪一进殿,就被一群武士冲上前绑了。宣帝派亲信于智与宇文宪当堂对质,宇文宪大义凛然、据理力辩,于智等人还是不容分说,把他缢死,然后以谋反的罪名,将宇文宪的五个儿子以及与他亲近的将军王兴、独孤熊等人,一并处死。
  宣帝恨透了父亲的严厉,对《刑书要制》这样的严刑峻法也是嗤之以鼻,便予以废除,还一次又一次地大赦罪犯。结果无视法律、为非作歹的人日见增多,宣帝一看不妙,就推倒重来,重新搞了一套《刑经圣制》,刑罚比武帝的更重,闹得民间人心惶惶,无所适从。
  大臣们更惨,宣帝实行特务统治,暗中窥察群臣行为,一有错失,轻则罢黜,重则杀头。武帝遗命辅政的宗师宇文孝伯是宇文深的儿子,为人正直,以前和王轨曾向武帝禀报宣帝的不法行径,导致宣帝挨打,宣帝一直耿耿于怀。想起往事,宣帝怒火中烧,便下旨把王轨和宇文孝伯赐死。
  宣帝当了半年皇帝,觉得还不够劲儿,便于大成元年(公元579年)二月传位给七岁的太子宇文阐,是为北周静帝,改元大象。宣帝不称太上皇帝,而称“天元皇帝”,居住的宫殿改名为“天台”,以“天”自称(别的皇帝只敢称天子,宣帝更进一步,直接做天了),禁止使用“天”、“高”、“上”、“大”等字。大臣进天台,必须先斋戒三天,沐浴一天。
  天台里一个皇后怎么够?宣帝广招天下美女入宫,还对各种名号具有特殊感情。他封皇后杨丽华为天元皇后,静帝的母亲朱满月为天皇后,贵妃元乐尚为天右皇后,德妃陈月仪为天左皇后,后来又把“皇后”升级为“大皇后”,改封天左皇后为天中大皇后,并把族侄西阳公宇文温的妃子尉迟繁炽抢来,加封为天左大皇后。一口气封了五个皇后,名目繁多,创意无穷。
  十九、杨坚篡周建隋
  周宣帝虽然杀掉了一批不听话的臣子,但大周的国力尚在,大象元年(公元579年)九月,宣帝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讨伐陈国,没有遭遇什么强劲的抵抗就夺取了淮南的寿阳、黄城、广陵等地,尽收江北(吴明彻几年前北伐的成果至此化为泡影)。这一来,宣帝更相信自己是天神下凡,率先违背武帝的禁令,大设道场祭祀神灵,还恢复了佛、道两教的佛像与天尊像,自己与两尊像并排南面而坐,受京城百姓的顶礼膜拜。接着,他又大张旗鼓,巡幸各地,以宣示皇家的威仪。
  回到宫中的宣帝志得意满,每天沉浸在美酒与佳人的温柔乡中。宫里有个叫做杨文祐的小侍卫看不下去,就编了首歌唱:
  〖朝亦醉,暮亦醉。
  日日恒常醉,政事日无次。〗
  歌词被宣帝亲信郑译知道了,向宣帝奏明。宣帝大怒,下令鞭杖。不要以为打屁股没啥大不了的,《刑经圣制》规定,鞭杖叫“天杖”。以一百二十下为限,轻罪打一组,即一百二十下,重罪打两组,二百四十下。倒霉的杨文祐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百四十杖,活活打死。
  北周朝野没人再敢出来劝谏宣帝,而肆意作乐的宣帝也没能与天不老。天元皇帝才做了一年多,他忽然病得说不出话,几天工夫就断了气,时年二十二岁。(宇文家族从宇文泰、宇文邕,到宇文赟,都是毫无征兆的暴疾而亡,很让人怀疑是某种可怕的家族遗传病所致)
  宣帝的儿子静帝宇文阐年方八岁,啥也不懂。负责起草遗诏的刘昉和郑译早就与皇后杨丽华的父亲随国公杨坚串通一气,矫诏由杨坚总管中外军事,入朝辅政。杨皇后倒没有参与此事,但天下最可信赖的人自然是亲生父亲,因此她也大为放心,不料却引狼入室。
  杨坚是十二大将军之一杨忠的儿子。相传他母亲吕氏怀着他的时候,去长安附近的一座尼姑庵进香,当晚在庵里就把他生下来了。有个会看相的尼姑说:“这个小孩非同常人!”希望能代为抚养,小杨坚就在尼姑庵里度过了童年。
  杨坚成人后,相貌果然奇伟。按照《隋书》的记载,他的脸就是按照龙颜的模样长的,手心还隐隐约约有个“王”字。史家的传统,开国君主都是要有帝王之相的,要么是文人的附会,要么是君主本人以及支持者的炒作。既然炒作,就会有很多的故事。周明帝曾派了一个叫赵昭的相面师给杨坚相面,赵昭为了保护杨坚,就对明帝说:“杨坚不过作柱国罢了。”暗中则告诉杨坚:“老兄你当为天下之主,而且必须大杀一批人才可平定天下,千万记住我的话。”杨坚于是表现得非常低调。
  周武帝的时候,关于杨坚“非为人下”的传言越来越多,宇文宪和王轨先后提醒过武帝。武帝不信看相的那一套,不耐烦地说:“如果天命真的应在杨坚身上,我们也没法防止呀!”命大的杨坚逃过了众多劫数,还把女儿嫁给了武帝的太子宇文赟,与武帝成了亲家。宣帝即位,杨坚被封为上柱国、大前疑,位列四辅之首。
  宣帝一死,杨坚在刘昉和郑译的帮助下,成为左大丞相,一夜之间掌握了北周的大权。韬光养晦多年的杨坚乃是权术高手,他心知必须先控制住宇文氏宗室,便以赵王宇文招之女千金公主远嫁突厥为由,召周武帝的五个弟弟、外放诸藩的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入长安。五人一到长安,立即严加看守,不久就被一一杀掉。
  杨坚辅政后的一个月内,连续做了三件事:修改武帝的《刑书要制》,颁布实施,以取代严苛的《刑经圣制》;重新倡导节俭,身体力行;恢复佛、道二教的合法性,以前的僧人、道士,允许重新出家。宣帝胡作非为,已经令宇文氏失去了对关陇集团以及北方世族的凝聚力。杨坚顺应潮流,赢得了相当多的人心,包括韦孝宽这样的北周六朝老将,都支持杨坚。
  只有相州总管尉迟迥、郧州总管司马消难和益州总管王谦三家起兵反对杨坚。尉迟迥是宇文泰的外甥,司马消难是周静帝的丈人,王谦是大将军王雄之子,三人受宇文氏厚恩,不愿听命于杨坚。其中最有威胁的是年过七旬的尉迟迥,声望极高,杨坚派韦孝宽等人去接替他,尉迟迥决心做最后一搏。两位老将在战场上相遇,韦孝宽技高一筹,攻入相州治所邺城,尉迟迥自杀。杨坚下令,一把火烧了邺城,把相州的治所迁到南面的安阳。魏晋南北朝时代北方第一大风云都市——邺城,从此消失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之中。(杨坚一生的许多作为中,这一件是最不值得原谅的)
  尉迟迥失败,其他两家更没得玩了。两个月间,王谦战败被斩,司马消难投奔南陈,各地的叛乱全部平息。(司马消难在南北朝末期也算是个特色人物。他身为高欢的女婿,宇文阐的丈人,又与杨坚的父亲杨忠结拜为兄弟,生性贪淫,反复无常,一生叛投过齐、周、陈、隋四个王朝,最后杨坚灭陈,他还得到特赦善终。可见,恶人并非都有恶报)
  大定元年(公元581年)二月,杨坚完成了受禅的一系列手续,登上皇帝的宝座。鉴于“随”字不够吉利,他把走之底去掉,定国号为隋,改元开皇,是为隋高祖文帝。总共不到一年,隋文帝就推翻了北周,是南北朝所有篡位的开国皇帝中,过渡期最短的,说他得位容易,真不是冤枉他。
  隋文帝夺了宇文家的天下不算,还杀光了宇文皇族。宇文泰的子孙二十五家,尽遭屠戮。静帝禅位后即被杀,时年九岁。静帝的两个弟弟年纪更小,同样被杀。甚至宇文氏的旁支疏属,也被几乎杀绝。这是继萧道成之后,屠杀皇族最干净的一次。
  隋文帝杨坚这个人,有时过分宽容,有时又过分残忍。但是杀宇文氏,并不是简单的残忍可以说明的,而有其深层的意义。
  杨坚是柱国独孤信的女婿,父亲杨忠早年追随独孤信,长期担任独孤信的副手,是贺拔胜的旧部。独孤信功高被害后,杨忠没有像侯莫陈崇那样出格的举动,但内心是很难过的。毕竟,杨忠、独孤信这对“忠信之士”在战场上多年出生入死铸就的情谊,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斗争中,贺拔胜派系虽然暂时失败了,但杨忠却将仇恨埋藏在心底,传播给儿子杨坚。杨坚称帝后,下诏为独孤信平反,便表达了杨家对独孤信的同情与追思;而他大杀北周宗室,逼反宇文氏派系的重要人物尉迟迥,都可看做贺拔胜派系发动的一次政治复仇。可以说,杨坚篡周建隋,是对半个世纪以来关陇集团内部的矛盾与恩怨,做了最后的了断。
  隋朝建立了,南北朝的话题也接近了尾声。隋文帝所推行的新政策,其实已不属于南北朝的范畴,而属于下一个大时代——隋唐。不过,有几件大事,我们不得不提。第一件,文帝将所有北周府兵时代更改的鲜卑复姓,全部恢复为汉族单姓,彻底结束了鲜卑人的时代,五胡的最后一胡也消融于中华民族之中;第二件,开皇三年(公元583年)制定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最为完善的法律《开皇律》,而这部法律,正是以《北齐律》为基础,北周的法律为补充,隋唐的制度大多接承自南北朝几百年战乱所形成的精华,这便是典型的例子;第三件,也是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一件,开皇七年(公元587年),文帝命全国各州每年选派三人应考,作为选拔官员的方式,魏晋南北朝三百六十多年以出身门第为选拔标准的九品中正制完成了历史使命,一千多年的科举制度自此开始。
  这每一件大事,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与其说是隋文帝伟大,不如说是整个中华民族经历了长期苦难后的涅槃再生。
  一代新文明的诞生,必然伴随着旧文明的逝去。南方存留的最后一个南北朝文明的堡垒——陈国,也将很快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了。
  隋文帝建隋的第二年,陈宣帝病逝,享年五十三岁。太子陈叔宝继位,他就是有治文之才、无治国之才的陈后主。面对隋朝的绝对优势,陈叔宝的对策只有一条——和为贵。
  开皇七年,不打算再和的隋文帝征召后梁的末代君主萧琮入长安,灭了后梁;第二年冬天,他派出大军,号称五十一万,东起海上,西至巴、蜀,铺天盖地向江南攻来。
  二十、终结大时代
  陈叔宝是南朝的最后一位皇帝,也是南北朝的最后一位皇帝。他即位的时候,北周已经灭亡一年了。这不禁让人想起后世的南唐后主李煜,李煜做国主时,北方的五代局面也是刚刚结束,宋朝虎视江南,南唐危在旦夕。相比起来,两人的境遇还颇有几分相似。
  更相似的,是两人的兴趣爱好。李煜喜欢的是读书写词,“工书画,知音律”,至今脍炙人口的李后主词作便是明证,陈叔宝终日里“作诗不辍”,也是位勤于笔耕、创作不懈的大写手。两人都在副业上成绩斐然,而在主业——做皇帝上,没什么天分。
  像陈叔宝这样的皇帝,智商是肯定够的,只不过没能用在该用的地方。隋文帝评价他:“如果能把作诗的本事,用在思考国家时事的安危上,也不至于亡国了。”这说法是有道理的,之所以会如此,或许与陈叔宝的经历有关。
  陈叔宝生于梁元帝承圣二年(公元553年)的江陵,母亲柳敬言是驸马柳偃之女,梁武帝的外孙女。出生的第二年,江陵就被西魏攻陷了,父亲陈顼被俘带往长安。因为路途遥远,陈顼把他与柳敬言留在了半路上的穰城(今河南邓县),一住就是八年。北周把陈顼送回陈国,陈叔宝才随母亲回到建康。
  动荡的童年没有造就陈叔宝坚韧的性格,反而让他形成了消极的生活态度。从少年步入成年的他一帆风顺,从安成王世子做到皇太子,但内心却对政事的兴趣不大。
  陈宣帝一共有四十二个儿子,在古今皇帝中,尤其是王朝末期的皇帝中,绝对是高产。既然陈叔宝没能表现出过人的强势,那么其他的四十一位兄弟中,难免有人蠢蠢欲动,尽管陈国的事业日薄西山,还是有人跳将出来、铤而走险。此人便是宣帝的次子、始兴王陈叔陵。
  陈叔陵只比陈叔宝小几个月,幼年的经历差不多,性格却与陈叔宝截然相反,热衷权势,野心勃勃。然而陈宣帝对他很是宠爱,犯了错误也不重责,使他无所顾忌,与文帝的儿子新安王陈伯固勾结在一起,图谋篡位。
  陈宣帝去世,准备入殓,陈叔宝扑在灵柩前痛哭流涕(比周宣帝可乖多了),全然没有注意身后的情景。陈叔陵猛地亮出事先磨好的坐剉药小刀,一刀砍中陈叔宝的脖子,陈叔宝倒地。太后柳敬言上前阻挡,陈叔陵又朝太后连砍好几刀。旁边陈叔宝的乳母吴氏赶紧将陈叔宝拉起,四弟长沙王陈叔坚夺过陈叔陵手中的小刀,陈叔陵乘乱逃出宫去。
  所幸陈叔宝没被伤到要害,在乳母等人的保护下躲入后宫。惊魂方定,他便派右卫将军萧摩诃出兵平乱。陈叔陵与陈伯固纠集了一千来人据守东府城,企图对抗朝廷,都被萧摩诃斩杀。
  劫后余生的陈叔宝捂着受伤的脖子登上了皇帝宝座,从此对政治与权势愈加深恶痛绝。他本来就钟情诗酒,现在干脆把政事扔在脑后,一心追求安乐与享受,将时光全部虚耗在后宫里。
  陈叔宝与正宫皇后沈婺华没什么感情,他宠幸出身贫贱的贵妃张丽华。张丽华的头发长有七尺,漆黑发亮,一直可以垂到地上。她又天性聪慧、神彩飞扬、顾盼生辉、容颜端丽,活脱脱一个古典长发知性美眉。陈叔宝为她如痴如醉,并不奇怪。
  陈叔宝又宠爱龚贵嫔、孔贵嫔等妃子,为了能与美人们朝夕相处,他在宫中的光昭殿前,建起临春、结绮和望仙三座楼阁,各高几十丈,彼此相连,每座楼阁又分成几十个小房间,精心雕琢,华美瑰丽。陈叔宝自己住临春阁,张贵妃住结绮阁,龚贵嫔和孔贵嫔住望仙阁,其他的妃子也常常游走其间,轮流侍奉皇帝。
  皇帝沉溺酒色,着急的人还是有的,章华、傅縡等大臣就上书请命,指望陈叔宝洗心革面,勤政爱民。陈叔宝生气,把他们都杀了。剩下一批善窥上意之徒同样寄情浮靡,像尚书令江总、孔范等人,从早到晚陪着陈叔宝在后宫花天酒地、莺歌燕舞、舞文弄墨、赠诗和曲,成为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线。
  最亮丽的一道,当数陈叔宝那首不朽的亡国调《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诸多淫词艳曲,格调低下,不一而足。不过陈叔宝偶尔也会作诗戏谑一把。据说有一次他忽然想起冷落后宫的沈皇后,便去看她,坐了一会儿又退了出去。他见沈皇后也不说几句温情的话(比张贵妃差远了!),失望地问道:“怎么也不留我一下呢?”说着,即兴给沈皇后赠诗一首:
  “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沈皇后听了,心中没好气地答道:
  “谁言不相忆?见罢倒成羞。
  情知不肯住,教遣若为留。”
  若此事为真,我倒是挺欣赏沈皇后对于爱情的一份执著的。可惜无聊的陈叔宝不领情,倒萌生了废掉沈皇后、改立张贵妃的念头,只是这次,他来不及了。
  祯明二年(隋开皇八年,公元588年),隋文帝下诏列数陈叔宝二十条大罪。隋军大举南下,晋王杨广出六合,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今安徽合肥),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今江苏扬州),走陆路进抵江北渡口,秦王杨俊出襄阳沿汉水而下,清河公杨素出永安(今重庆奉节),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沿长江而下,青州总管燕荣出东海(今江苏连云港西南),从海路入太湖,八路大军由杨广总节度,讨伐陈国。
  声势浩大的隋军号称五十一万,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至少在三十万以上,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多点进攻,令陈军防不胜防。陈军布防的兵力,包括建康的守兵,总共不过二十多万,一半分散在江上各要塞,难以抵挡隋军的淋漓进攻。
  军情紧急,飞报建康,护军将军樊毅、仆射袁宪以及萧摩诃认为应增兵,沿江防备。群臣莫衷一是,陈叔宝却不以为然道:“如若增兵,岂非示弱?建康城有王气,想当年齐兵攻过三次,周兵也来过两次,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打得大败而回?隋兵能有什么作为?”
  孔范也附和道:“长江天堑,隔绝南北,敌军难道还能插翅飞过来么?那些守将贪功,故意夸大事实;微臣常嫌官小,敌军假若真的渡江,我一定上阵厮杀,立功做个太尉了。”说完,君臣哈哈大笑,继续饮酒,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陈叔宝在酒精的麻痹下,太乐观了。我们说过,陈宣帝试图通过北伐解决内部和外部的两大问题,北周重新攻占江北后,问题依旧。尤其是侨人、吴人、蛮族三大族群的矛盾,愈演愈烈,地方上的武将多为五蛮出身,比如负责建康防务的樊毅便是蛮族人,手中虽有兵,却受尽排挤。类似的上下相欺,文武相疑的情形,也很多见,一旦开仗,战斗力和士气都高不了)
  第二年元旦清晨,大雾弥江。建康城中的陈叔宝还有心思早朝大宴群臣,庆贺新年。陈叔宝兴致颇浓,喝得酩酊大醉,午后醒来,形势已然大变:隋将贺若弼与韩擒虎分别从江北的广陵和横江突破,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长江,占领了南岸的京口和采石,江边防守的陈军望风而走,隋军兵临城下。
  陈叔宝的乐观荡然无存,他仓促任命萧摩诃、樊毅及中领军鲁广达为都督,抵御隋军的攻势,又命从吴兴入援的镇东大将军任忠(也是蛮族出身)驻守朱雀门,保卫建康的安全。
  但是不懂用兵的陈叔宝犯了错误,他把十多万建康附近的陈军士兵从北到南,拉成了一条绵延二十里的防线,竟没有一个发号施令的总指挥,而且还把不会打仗的孔范派上阵。几名将军各自为战,被贺若弼轻松各个击破,孔范部不战自溃,萧摩诃力战被擒,陈军大败。
  任忠率部出城抵抗韩擒虎的进攻,还没打就在石子冈(今江苏南京雨花台)投降,掉转枪头带领隋军从朱雀门进入建康城。
  陈叔宝在宫里慌不择路,搂着最宠爱的张贵妃和孔贵嫔直奔后堂投井。当然不是寻死,而是暂借水浅的井底一避。隋军士兵深夜进宫,遍寻陈叔宝不见,向井底喊话,没人答应,就要往下投大石。陈叔宝吓坏了,叫道:“有人!有人!”
  隋军的士兵放下绳索,使了好半天劲把人拉上来,才发现原来一男二女捆在一起,怪不得沉得像头猪呢!
  狼狈归狼狈,陈叔宝的结局,倒是好过之前亡国的北齐和北周的末代皇帝。隋文帝厚赏了陈叔宝,还多次召他入朝叙话,待遇相当于三品官员。仁寿四年(公元604年)陈叔宝寿终正寝,享年五十二岁,而那时,隋文帝已经死于儿子杨广之手。
  陈国灭亡了,五十多年的后三国时代归于隋朝一统,从刘裕称帝起的一百七十年南朝历史告一段落。更重要的是,从西晋八王之乱开始,中华世界二百九十九年的混乱分裂局面结束了。如果愿意,我们还可以上溯到公元184年的黄巾大起义,向四百多年的大分裂时代,做一次告别。
  终结大分裂时代、开启隋唐时代的关陇统治者,并不见得比之前几百年来所有的统治者聪明、能干,他们的成功,在于所处的环境比较巧,所遇的困难比较小,所采取的策略比较得当,用四个字说,叫“应运而生”,用八个字概括,那就是我们中国人最熟悉,而外国人最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句话:“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大分裂时代,于我们今天,看似遥远,却不陌生。那个时代,孕育与死亡并存,那个时代,光明与黑暗同在。那个时代无数的英雄,犹如夜空中的流星,总会有一瞬间,无比夺目而闪亮,可是却不能长久,终究要隐没于夜色之中。只有一片夜色,始终不变的深邃,始终不渝的永恒。
  也许,那就是我们回望历史时孜孜不倦探索的真谛吧。
  行文至此,回到“滚滚长江水,悠悠南北朝”的题目上,用宋代词人张升的一曲《离亭燕》收场,以为跋。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
  水漫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
  蓼屿获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
  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
  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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