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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圈套

_13 柯云路(现代)
根雕王说:是。那是为了找碗饭吃,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候每天有多少人在面前来来去去,给谁算过命早记不得了。
唉,没想到是今天这个缘分,这个命你可没算到哇!丘云鹏说着,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情景。
这一回想,一瞬间使他脸色有点阴沉,目光的凝视也有点凶狠。
那次在罗浮山,他已然有点钱了。看见上山的路旁一摊一摊算命的人,他走到一棵树下的算命摊位,就是这个脸盘很大、皱纹很深的老先生。他问:算一算多少钱?对方说:您看着给。旁观的人说:多多少少不一样,少了十块,多了一百、两百,那是没数的,一般给个五十就说得过去了。
老先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与一般的算命先生急于招揽生意不一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颇有一种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感觉。
他说:您要算就算,给不给,给多少,您看着办。我这儿和别的算命不一样的地方是,没大把握的话不说,说出来的八九不离十。您若想听一大篇恭维话就找别人去。您确实想知道命运的吉凶,求个避凶就吉,那您就找我。
丘云鹏一听还有这种答话,就说:好吧,你就算算我吧。对方看了看他,又让丘云鹏伸出手看了看:你这个人,今世的命都是前世修来的,今世修的又将决定你下一世的命。
往下讲,丘云鹏说:您这讲的是一般道理。
对方接着讲:先生从小到大路儿弯弯曲曲,劫难不少,为人争强好胜,争个出人头地。周边小人多,朋友少。为人开头好,结尾差。做事善始不善终。想发财,财要来又走。说来说去,您今后这些年还是在劫难逃。他又看了一下丘云鹏:再说得重一点,您这些年是接二连三地有事,您往下还将接二连三地有事。好坏都有,坏事多于好事。您想求贵人帮助,可是您自己伤了贵人,贵人一生气,您跟着就倒霉。
往下,他抬眼看了看丘云鹏,丘云鹏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就不用多说了,要逢凶化吉哟!要多做好事,多行善!
丘云鹏站在那儿虎虎地盯视着对方,对方垂着眼,好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样子。
看见他站着不动,对方说:说得不好听,不想给钱也可以。如果恼了,把我这个摊子踹了也可以。
丘云鹏目光下视盯着对方,问:就说我的财运如何吧!
对方扬起脸看了看:大起大落,最终是财运不好,你最好别做生意。
丘云鹏冷笑了一声,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元撂在地上:你再好好看看,再给我算一算。四周围满了人,气势逼人。
一股风过来,吹得钞票要飞扬起来,算命先生拿一把扇子把钞票压住,又抬眼看了一下丘云鹏:你父母为人善良忠厚,有个好报──长寿。
还有呢?丘云鹏对这话当然不反感。
没了!
丘云鹏又拿出一千元撂在摊位上:你再好好看一看,我财运如何?
对方把两千元摞在一起用扇子压住,打量着他,最后说了两句话:此去北国无路处,归来四面白茫茫。
就这个结果?
就这个结果。
丘云鹏转身,甩手走了。
多少年过去了,那次算命给他心中笼罩的阴影久驱不散,最后终于被往来的金钱洗刷了。今天面对这张熟悉的脸,他不由得生出一丝狠毒的报复:就你这样一身穷酸地逃到京城,才是此去北国无路处,看我今天给你一条什么路?给了你路,最终还让你四面白茫茫。
根雕王在这些年到处采集、收购树根,这些百年、千年的根木奇形怪状,质地坚硬,有如金属。他因其势就其纹,巧夺天工进行雕刻。
奇异的是,有些根木天然就生成飞禽走兽、山川大河之相,有些就是栩栩如生的如来佛,观音菩萨,弥勒佛,钟魁打鬼,诸葛亮,有的生来就像虎、豹、狼、犬、飞龙走凤。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根木再加上巧妙的雕刻,一派洋洋景观。
他也不时卖出一点以维持生计,但是,大量的奇异根木以及根雕,他都在家乡积攒起来,现在已达上万件。他这次来京城,希望有人支持他搞一个展览,不仅在京城,而且在全国搞一个巡回展览。
根雕王已经老了,他希望在活着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创造被承认。
丘云鹏一瞬间就掂出了这件事在经济上确有操作价值,他深信,只要经他的手操作起来,最终会产生很大的文化效益和经济效益。当然这个效益转来转去,最终是落在他丘云鹏手中,而不是落在根雕王手里。
他说:你那些东西在老家不都是堆在那儿吗?时间长了,难免遗失、损毁。你也知道,要让全世界理解你的价值,是需要一番宣传、炒作才可以的,要不,多好的东西也可能埋没民间。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我遇到的雕刻家、画家、各种各样有奇能异才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因为没有社会力量、经济力量资助他们,操作他们,他们徒有凌云之志,终究不被世人理解。
根雕王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早晚会被人理解。
早晚?有的人死后多少年才被理解,像梵高这样的艺术家历史上有哇。但是梵高还是幸运的。完全有可能人去世了,东西也遗失了,没有等到人家理解他价值的时候。
他看对方形不成什么争论的气氛,就说: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需要把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推出来,这需要操作。今天你来我这里,说明咱俩确实有特殊的缘分。过去,你给我算过命,当时你给我算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对方摇了摇头:确实记不得了。
那么今天你来到我这儿,算是第二次有缘分。这样,我先安排两百万,对这个项目做一个启动,把你那些东西整个地包一个车皮,装得下吗?不行两个车皮,包几个集装箱运到京城。然后找几个像模像样的地方存放起来,准备在北京美术馆搞一个公开展览,调动新闻界,好好地炒一下对海内外的宣传,请各界人士都来参观。往下,我们还可以再安排资金,在京城专门为你的根雕艺术品做长年展览。
在这个操作过程中我们会不断注入资金,也不排除一些经营活动,当炒到价格比较高的时候,可以把其中的一部分出售,当然,要把最好的东西留下来,作为永久的展品、国宝,永远保存。我还希望在京城为你成立一个根雕艺术学院,你当院长,我们面向社会招生,让你亲自带学生。
同时,安排一些人为你整理出书,把好的根雕拍成图片,配上文字,请一些名家对你的根雕艺术做评论,评论文章也收集在画册里。同时把你对根雕艺术的讲授整理成文字。我们洋洋洒洒出一本堂皇的大画书,中英法俄多种文字,我们就用它向全世界宣传你这个艺术的先锋。随后,我们还可以把你的根雕艺术、你的生平拍成人物传记片,在中央电视台播放,向海内外,向香港、台湾、东南亚、日本、西方播放,这是对你的第二轮宣传。
第三轮,我们就可以在全世界,不光是在中国国内,举行巡回展览,组成庞大的代表团,你当团长,我给你配备好全部的人力物力。我们从这些根雕中选择相当数量的精品,在保险公司上好保险,然后运到香港、台湾、美国、法国、意大利、日本巡回展出。虽然我还没有看过你的根雕,但听你刚才的描述,我相信它们具有这样高的价值,关键在炒作。
他盘腿坐在老板台后面的老板椅上,云山雾罩、三头六臂地一说,真正是把根雕王老先生说得失去了方向。这样的前景是这样一个辛劳了多年的艺术家连想都不敢想的。当想像到自己的根雕作品在世界上大的博物馆轮流展出,形成全世界舆论的轰动,那是什么样的景观啊!
实际上丘云鹏早已经算好了账,只要拿出第一笔运费,只要做好第一轮炒作,就能带出一定的经济操作,就可以想办法逐步出售这些根雕艺术品,从一开始就进入收大于支的良性循环。他甚至还想像,当把这些根雕艺术品炒得非常热的时候,还可以整个地作为抵押品到银行贷款。
无论如何,先拿过来再说。天下所有的项目到他手里能不能操作成,对对方负不负责任,都不必考虑。套住再说。
他知道袁峰今天肯定还要找机会讨还那笔作家房地产款,为了稳住这个局面,他干脆趁着这样一个人多、气氛大的场面说道:这位作家袁峰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的事情也是我在代管,我就是专门要把你们这些艺术家的事情管起来的。他在空中挥着手势转了一圈,表明都在他的监控之内。
然后他对袁峰说:你那笔款子我已经和常冬藤他们安排好了,今天是礼拜三,就在这个礼拜之内,明天或后天,就给你解决。
他的话非常断然。
最后,他对根雕王说:这会儿了,你是不是再给我算算命啊?
根雕王笑了,伸出粗大的手挠了挠自己花白而粗硬的头发,神情忠厚地说:我算命全是凭直觉。看人一眼,有感觉就说出来。而且我只给生人算,不给熟人算,熟人在一块儿久了,就没有直觉了。特别是心不静的时候,光想着根雕哇,展览哪,运作哇,这时候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已经很多年不算命了。
那你也可以再给我看一看,看这回有感觉没有?
对方抬起眼看了看丘云鹏,丘云鹏显得很宽容地笑着:你看我现在财运怎么样?
根雕王搓了搓手背,先是想摇摇头,后来又说了一句:挺好的,财运挺好的。
丘云鹏在座位上仰声大笑,笑了很久说道:从今天开始,你的命运我来给你安排。第56节至第60节
五十六
那不可言状的冲动像狂涛怒潮一样慢慢平息下去,剩下的燥热感也比刚才弱化了。她用梳子慢慢梳着头,想着什么,又回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下脸,然后平平静静地出来了。
茉莉从来没有想到妹妹的事情会让她的情绪反应如此强烈。
她并不愿相信二莉的话,但又不能不相信二莉这个人;她愿意相信丘云鹏的解释,但是她不能相信丘云鹏这个人。
从小母亲身体不好,多年卧病在床,茉莉在家是老大,里里外外一把手,扮演了一个父亲的帮手、弟弟妹妹的小母亲角色。因此,二莉的处境激起她的感情反应和母亲看到女儿经受恶劣遭遇时的心情一样。
但是苦恼也罢,烦心也罢,她几乎对这个事情束手无策。
她又去找二莉,但不知说什么。
她既不能说又听信了丘云鹏新的解释,也不能表示已经相信了妹妹的描述。她总觉得要对妹妹规劝什么。如果不信,如何告诫?妹妹会做出怎样激烈的反应?
结果,姐妹俩只是挽着手在大学校园里走着。已经初春了,两人除了说些再具体不过的事情,比如老家的情况了,爸爸的来信了,妈妈的身体了,就是沉默不语。
到了下午四点半的时候,二莉看了一下表:姐,有人约了我,要见我。
谁?茉莉问。
二莉垂着眼犹豫了一下:袁峰的爱人。
她找你干什么?
谁知道?二莉不以为然地垂着目光说:我就约她在校门口等,说不了多会儿话。
茉莉觉出二莉今天并不急着让自己走,于是说:好,那我等你。
远远看见袁峰的妻子已经等在校门口了。二莉迎上去,两人并肩走进学校大门。茉莉远远地拉开距离跟随着。
在校园走了一圈,也就是二十来分钟的时间,二莉把袁峰的妻子送走了。
当二莉又回到茉莉跟前的时候,她说:没什么事,一点误会。
茉莉看看妹妹,二莉不想说的事情,她不便追问。她只是看见袁峰的妻子似乎在抱歉地解释着什么,二莉也显得不安地解释什么。最后,双方好像突然都安心了,好说好散地分手。
茉莉轻轻挽住妹妹,说:还是好好读书吧,毕业后争取出国留学。
二莉对这个说法没有表示否定,像是思索着。
茉莉皮包里的BP机响了,她掏出来一按,是丘云鹏在呼她。她把呼机屏上显示的汉字读完,消掉,塞到皮包里,对二莉说:没什么事。
二莉说:你忙你的吧。
茉莉想了想;好吧,那我走了。
途中,丘云鹏又呼她,她站在马路边用手机和他通话。丘云鹏说,有件事请她帮忙。
什么事?茉莉问。
丘云鹏在电话中把根雕王的情况描述了一下,说:想做个电视节目,具体想法想和她当面谈一谈。茉莉想了想,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了。
当和丘云鹏面对面坐在小饭店的时候,茉莉感到了自己在心中想从此回避这个人的强烈倾向。
面前这个人所说的一切她不能说完全不相信,但关键是不愿再相信。在京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交往像这样累人。
丘云鹏似乎对她的心理反应没有什么觉察,也并不在意茉莉热情不高的态度,他滔滔不绝地描述了对根雕王这个项目的操作宏图。
小饭桌不大,面对面的距离不远,丘云鹏打着手势描述的时候,那手势在茉莉的眼前挥舞出八字形轨迹,像连环的圆圈,像无穷大的符号。
茉莉尽量使自己保持超脱,该商量的具体事情不妨碍商量,该做的电视节目能做,应该做,她都会做。但是,她决计不再被对方的宏大理论侃蒙了。
话谈得很多,丘云鹏看了下表,说道:噢,我今天还有其他安排,咱们就谈到这里。丘云鹏那干净明确的结束让茉莉一阵轻松,她希望以后丘云鹏永远让她这样轻松。今天的饭桌上两个人只字没提二莉,只是茉莉觉得,丘云鹏一直在注意她的表情。
丘云鹏说:你不是要回家吗?我送你。
茉莉说:不用了。
丘云鹏说:我顺路。
上车前,丘云鹏又离开饭店的喧嚣,给下一轮约会的客人打了电话,做出安排。
街道灯光闪烁,车辆不稠不稀。到了茉莉住的院子,茉莉下车了。
丘云鹏说:我送你到单元门口。因为前面一段路正在施工,车不好过去。
茉莉说:我自己回吧。
丘云鹏说:天黑了,怕这段路不安全。
茉莉说:不用。她坚决地拒绝掉,加快步子离开了。
当她穿过一段沟道纵横的施工现场,迈过一根倒地的水泥柱子,正往前走的时候,迎面一个凶相毕露的男人突然把她拦住。她刚想嚷,对方亮出刀子:小姐,别出声。她转身要跑,后边又被一个人拦住。
对方把她的嘴捂住,很粗暴地把她搂抱起来,夹持着往一边堆积着施工材料的角落走。她猛烈地挣扎着,踢着腿,不时断断续续地喊出两个短促的声音。
突然听见一个很严厉的喝斥声:你们干什么?那声音在混乱中茉莉是比较耳熟的。接着是这个男人和两个歹徒的相互威胁和气势上的较量,一个歹徒已经腾出手来,准备和对方格斗。另一个歹徒用肘弯夹持住茉莉的脖颈,茉莉两脚被拖在地。
这时候,她听清楚是丘云鹏的声音:你们给我把人放下!也听见这边两个歹徒嘿嘿冷笑着:您这先生是找死啊?
两个歹徒亮出手中的刀子,听见丘云鹏更加大声地命令道:我再说一遍,你们把人给我放下!接着,是一阵凶恶的厮打。
夹持茉莉的歹徒也松开手扑了上去。看见丘云鹏在黑暗中从地上捡起什么物件,和两个歹徒乒乒乓乓地殴打着。那激烈的程度,那清晰的声响,真与武打片没有什么差别。最后在司机也跑来援助的情况下,两个歹徒落荒而逃。
看见丘云鹏衣服撕破了,脸上打伤了,胳膊上有血口子,茉莉跑上去。
丘云鹏说:看,这就是你不让我送你的代价,我是有点预感的。
到了单元门口,丘云鹏又说:你上去吧,我走了。说着,他用手捂了捂手臂上的伤口。
茉莉说:还是先上来吧,我帮你处理一下。
丘云鹏似乎犹豫了一下,对司机摆了摆手,司机撤退了,他跟茉莉上了楼。
这是在自己房间里第三次给丘云鹏处理伤口,当丘云鹏讲出这个事实的时候,茉莉也有点吃惊。
丘云鹏说:你知道吗,俗话说事不过三,已经过三了。我丘云鹏一生为了一个女人三次负伤,也真可谓英雄落难啦。他自我解嘲地说完,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茉莉一边给丘云鹏处理伤口,一边感到体内开始有种异样的燥热,一股热腾腾的潮流从小腹处女人最隐密的部位开始扩散,涨满了全身。她觉得身体发热,脸发烫,她对丘云鹏说:您觉得热吗?
丘云鹏抬起眼打量着她,不说话,还在等待着什么。
茉莉转身把窗户打开,一边给丘云鹏包扎伤口,一边更觉出全身的燥热。她并不知道这一切因为什么,她也忘记了在回家的路上丘云鹏递给她喝的一罐味道特别的喷香的饮料,她只是觉得越来越热。
她把外衣脱掉,只穿着毛衣,可还感到热。她不得不把毛衣也脱了,只穿一件弹力衫。这种燥热在她胸中升腾,她坚持着把丘云鹏的伤口包扎处理完了。
她仍然觉得燥热难忍,一种性的兴奋升腾而起,她感到了做女人的渴望:渴望被爱抚,渴望被拥抱,渴望男人的进入。
她克制着这种冲动,手不得不用力地捏住什么,一阵阵战栗从她全身流过,她一次又一次想倒在床上,想发出控制不住的声音,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动模糊。当她勉强维持住自己的镇静时,燥热一阵阵更加猛烈地涌上来,她恨不得把全身的衣服都脱光。
她看见丘云鹏坐在椅子上静静地观察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她把被子和枕头抱在胸前,痉挛地控制着自己,艰难地说道:丘总,我……有点不舒服,你先走吧。
丘云鹏说:你这样不舒服,我怎么能放心走。
茉莉骑到椅子上,把椅背朝前,把枕头放在椅背和身体之间,这样连枕头带椅背一下搂住,一阵阵燥热和冲动浮荡着在她体内升腾而过。
丘云鹏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抚摸着:有什么不舒服?如果还觉得热,就再脱一点。
茉莉趴在椅背上,一只手搂着椅背,一只手推开丘云鹏。
丘云鹏却轻轻捉住她的手,抚摸着她裸露的手臂:安静,安静。你现在需要什么,你想一想,你需要什么?
茉莉一下推开他:你走开!然后扑倒在床上,浑身颤抖。
丘云鹏又慢慢走到床边:看着你不好受,我愿意帮助你,你需要什么,我都能做到,我都能满足你。
茉莉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你走!
但是,丘云鹏温和地又是非常有力地捉住她的手臂,把她轻轻扶起来,慢慢搂着贴住自己。茉莉闻到男人的气息,一种更加控制不住的冲动漾出来。
她浑身痉挛着一下子抱住丘云鹏,丘云鹏也更紧地搂抱住她,并把她一点点放倒在床上。
茉莉猛然挣扎起来,使劲推开丘云鹏:你起来!
丘云鹏安安静静地起来了,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说:我只是想帮助你,我只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不用怕我。
你走开!茉莉说。
你这样,我不能走,我不放心。我怕你出事,等我放心了,我会走的。
茉莉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浑身一阵阵地抖动,脸色通红,像发烧一样。
丘云鹏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
一段时间过去了,茉莉终于战胜了自己。
那不可言状的冲动像狂涛怒潮一样慢慢平息下去,她用梳子慢慢梳着头,目光低垂想着什么。她看了看丘云鹏手背上的包扎没说什么,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又梳理了一下头发,平平静静地出来了。
她说:今天晚上谢谢你,丘总。
丘云鹏站起来,隔着眼镜片又观察了一下,很和蔼又有些怏怏地说:好吧,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
五十七
他知道,赌场上最大的胜利要依靠最后的大胆一赌;没有这最后的大胆一赌,也可能前功尽弃。
丘云鹏越来越意识到,他正面临着巨大的信任危机。
迪华那安安静静的眼睛里越来越多地透露出对他的审视。桑大明几乎完全投入到案头创作中,很少参与丘云鹏这里的操作,甚至很少与他见面。那个软硬不吃的湖南小女子毛毛已被他们夫妇俩要去,说要培养她做文秘。
二莉再没有来过电话,他设法和她通了个电话,对方显然很冷淡。袁峰一天又一天地催着要钱,而且对他打出常冬藤这张牌十分反感。
至于茉莉,似乎再也无求于他了。他如果不找到充分的理由联络,茉莉绝不会有任何信息过来。
丘云鹏对这种境况并不陌生,他一生中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这些天他还做过一个象征意义十分明白的梦:大海的怒涛在黑暗中吞噬着他占领的一个孤岛,孤岛在土崩瓦解,他正在失去最后的立足点。
每到深夜,他睡不着觉,只好更多地念经,焚香,磕头,以期赶走这些不祥之兆。
他一次又一次想到的是踩着石头过河,打水漂。他知道,他的步子绝不能停下来,慢下来,水漂的速度绝不能衰减。人落在河中,水漂石沉在水底,都是因为犹豫、减速,他只有更快地奔跑,更多地用新的圈套取代旧的圈套,用新的诺言取代旧的诺言,用新的故事取代旧的故事,借新的债还旧的债,用新的信用支撑旧的信用。
他绝不犹豫,绝不减速,绝不心慈,绝不手软。他知道,赌场上最大的胜利要依靠最后的大胆一赌,没有最后的大胆一赌,也可能前功尽弃。
他长时间地用双手撑住后腰,使自己耐住几个月来经久不减的腰痛,准备做最漂亮的拼杀。
最近,他取得的一个成果是将防渗涂料专家董成志在保定的工厂收编了,吃掉了。
这不是,沈西妹和吴小牛邀功请赏地坐在这里,把一摞文件连同一堆公章放在他面前。保定董成志的防渗涂料厂已经完全纳入丘云鹏的势力范围。他用联合成立一个新公司的方法将这个工厂吃掉了。现在法人、董事长都变成了丘云鹏,厂长一职他已经安排给了沈西妹,董成志变成一个只管技术的总工。
有关的文件已经做好,工商手续也全部办妥,新公司就叫北方防渗涂料开发总公司,公司所有的公章、财务章以及这个工厂原来的办公用章全部拿来。这一切有一个前提,就是丘云鹏允诺打过去五百万资金对工厂的设施进行改造。实际上,他充其量不过拨过去十几万,来支撑一个虚假的表相。只在财务手续上给对方一个注入资金五百万的证明,这种事对于沈西妹这样的人是轻车熟路,随手就可以做成的一个瞒天过海的骗局。
往下的操作是很简单的啦,既然这个项目连硬件带软件都拿过来了,那么,一个做法,就可以直接拿这个项目去银行贷款,因为董成志的防渗涂料的性能优越性已经有水利部以及相关科研机构的鉴定,有各种权威的文本,还有获奖证书。
另一个操作方式是,在水利系统广为联系,一旦取得某一项工程,那么,很简单,签约,对方就会付一部分预付款。反过来,有了这个项目,又可以招揽施工队。而在目前这样一个吃不饱的买方市场的局面下,任何一个施工队进驻施工现场,除了自带资金施工以外,有的时候还要预付工程费。这样,丘云鹏就有了一个两头收预付款的美好位置。等这些款到账以后,他可以再打个时间差,一边做着涂料生产,一边用这些资金进行涂料厂的设备更新和改造。
这样一个空手道自己做得满漂亮。他掂起这摞沉甸甸的文件又撂在桌上,把一堆公章在手中摩挲了一阵,呼啦拨到一边,感到了吞并一个猎物的威严和阴森。
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是要经久不衰地编织他的网。不管哪儿刮来一阵风,把他的网刮破了一角,他还要补织起来,而且织得更大。
沈西妹正高高大大地坐在面前,脸上有着一股子四溢的邪气,吴小牛坐在一边,用那张有点肥恹恹的、懈怠的、精神委靡的脸对着他。丘云鹏正在对他们进行威严的安排。
他知道,到头来自己不得不重用这些人。当桑大明夫妇开始疏离自己,当高牧、胡冶平、袁峰这些文人开始疏离自己的时候,他必须借助沈西妹、吴小牛这些人迅速取得操作效益。他知道,沈西妹、吴小牛这些人随时可能背叛他、出卖他,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逃之夭夭,但是,在利益的连接上,惟有这些人可以和他进行心照不宣、里应外合的操作。只有他们才能这样心领神会地与他配合,去做那些圈套,把一个又一个猎物捕获住。
永远喂着他们,又永远不喂饱他们,这就是牵引他们的一个原则。
迪华进来了,沈西妹和吴小牛知趣地退出了。
迪华沉思了一会儿,说:丘总,亚运村那套住房的抵押贷款已经到期了,对方来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现在没有钱给他们,我们就得搬出来。这房子对于我们的含义,你也知道。
丘云鹏此刻面对着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因为他手上根本没有钱去还这笔向私人抵押的贷款。他说:资金马上就到,你告诉他,再缓几天。
迪华说:对方今天不见钱不走,他们要明确的话,否则就收房子,限令我们搬家。
丘云鹏说:可以先给他们一些钱,十万,二十万?缓一下,安排一个说法。
十万、二十万也是钱呀!迪华说着,明明白白地直视着他。
丘云鹏也看着她,他等待着什么。他知道,桑大明最近已经做完了一部电视专题片,这是桑大明在这几个月自筹资金拍摄的。钱可能没用完,也可能用完了,但是片子已经开始出售,有钱进来。他期望的是迪华动用那笔钱来对付这个房屋抵押贷款。
迪华非常坚决地把话挑明了:关于电视专题片的钱,不应该再动了,况且那笔钱也很少。从现在开始,我觉得要做一个划分,纯文化的操作和纯产业的操作应该有一个界限。桑大明做文化挣的钱,应该留给他接着做文化用,产业本来就是应该挣钱的,应该支持文化的,现在不应该再从文化上拿钱。
这一说法是尖锐的,让丘云鹏有点难堪,他一直说要给文化造成一个巨大产业基础,到了这种时候,还要从文化人手中拿他们做文化的所得,确实说不过去。但是,他从来善于应对,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尴尬变成叫人识破的脸红,他笑了笑说:好吧,这事我来安排,你放心好了。
那位债主进了丘云鹏的办公室,就是那位鼻子特别大、两眼茫然无神的年轻人小绍。半年多不见,脸比过去肥了,鼻子尤其显大了,猛一看,只见一个大鼻子上缀着两只小眼睛。
对方大大方方坐在那里,两只手大大方方架在沙发扶手上,意思是明白的。丘云鹏又开始描绘自己的实力,亿万家财,描绘自己的资金将纷纷到位。最后提出的条件很简单:房子的款缓一缓,利息可以追加。对方不信这一套。
丘云鹏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屋里走了走,最后在小伙子面前站住:我知道你可能不信这一套,现在虚张声势的人有得是。你不信也可以,我也懒得和你多描绘,跟你说句实际情况吧。我来京城做生意靠的什么?靠的是我的钱。那么,作家桑大明,知名人士,我供着这几个知名人士干什么?是我的文化广告,是我的牌子。我能让这牌子倒了,连住房都没有了吗?不能!我告诉你,实际上我现在是准备让桑大明放弃这套住房,我又给他买了一套更豪华的房子,这套房子在圆明园附近,我为他买了一套别墅,花了四百万。房子他们没能如期交给我,还要拖几个月。他拿出一摞购买房屋的协议:你看看,这个协议是真的,我买下了。
他撂到对方手中,对方一页页翻看着。
丘云鹏接着在屋里走来走去:那么,现在我跟你达成这样一个协议,亚运村的房子现在算你的,我不要了,好吗?可是呢,允许我们的作家在这儿再住几个月。唉,你先别着急。他伸手制止住对方要张嘴的那个意思:就算是我高价租你的房子,我每个月付你十万可不可以?用你一个月付你十万,再用你一个月,又付十万。如果三个月过去了,我付你三十万,半年过去了,我付你六十万。你想,我一共用这套房子抵押在你那儿借了一百三十万,我多住半年再给你六十万,你不吃亏吧?而且,你现在马上就搬进去吗?你白白放它几个月可惜不可惜呀?
对方张嘴:那,我要求……
丘云鹏说:我已经知道你的要求了,这每个月的房费就算是十万吧,我现付,这个月的我今天就付。至于这所房子,算你的,我们过去签署的一切文件,上任何一个法院都会判是你的,因为我过了半年没给你钱嘛,随时都可以算你的,对不对?
他看见对方两只小眼睛眨巴着,计算着,知道对方已经算出了结果,觉得不吃亏。他说了一句:那就这样,你现在去财务,让他们给你开张支票,你到那儿了,我的电话就过去了。
年轻人走了。
丘云鹏在办公室里,手里数着念珠,时而背手时而不背手地走来走去。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资金,是钱的问题,这是他踏入京城一年多来始终面临的最大问题。
袁峰在越来越紧地追他的钱。青海高僧那儿拿来的钱也叫他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必须用一笔钱去真正策划和拍摄他所许诺的有关青海高僧和庙寺生活的电视片。对根雕王的操作他倒是玩了个很漂亮的局,他又在京城找了家有钱的企业,以三家联合的方式,就是他这个恒大久远公司和那家企业以及根雕王联合的方式,共同经营根雕王的雕刻作品。从对方那里套出了为数不大的一笔费用,三十万,浩浩荡荡地把根雕王的作品从南方运过来,在京城找了几间临街的房子略做装饰,部分地陈列和展出。
更大批的债务已经开始包围住他,到京城一年多,他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债务世界。一批新的追债者已经从四面八方像苍蝇一样地叮住他,终日挥赶不走。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钱。钱,钱,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所有的人围绕他旋转,有钱能使身高超出他的高度都消失,有钱能使他凌驾在这个光辉灿烂的世界之上。
他正在抓紧步伐做一个新的大局,而这里的核心是必须掌握资金。他正在等一个人,他已经为这个人下了很多功夫,这个人将可能是他全部京城操作的新契机。
常冬藤来了,并不是他要等的人。常冬藤的长白脸隔着老板台远远地站在对面。当他一下一下抽烟的时候,丘云鹏还注意到他的手也长得出奇。
自从做成海南谭富的那笔贷款之后,他和常冬藤也尝试着其他项目的合作,可惜收效不大,大概是因为二莉的事情夹在中间,丘云鹏对这位长脸小伙子有着本能的提防和惧怵。虽然没有深交过,但他知道对方的残忍。他知道常冬藤其实对人没有所谓真情。他贪婪又冷酷,在计算利益的时候不动感情。他做出的一切言笑都是为利益服务的。该委屈求全的时候委屈求全,到了张扬的时候,子系中山狼,也猖狂得很。需要出卖的时候,他会义无反顾。对于这种冷血动物,丘云鹏从来都比较警惕,牵引他们,不像牵引那些感情冲动的文化人,要多费心思,要比对方更冷酷才可以。
他说他是李行长约着一块儿来的,李行长可能一会儿就到。丘云鹏在面对这个长白脸时倒生出一种凶狠,他想到了二莉。凭着这一点他蔑视了对方,削平了对方那高出他一个头的高度,他为对方感到可悲。同时感到有一个圈套从自己的胸口伸出去,要紧紧地勒住对方,使对方像个被蛇缠绕的兔子一样四足伸直,死在那里。
秃顶光亮的银行副行长李衡山来了,何亚娜已经熟而惯之地搀着他进来,大大方方地为他开路,张罗场面。
丘云鹏不由得心中好笑:这对人模狗样。
又是和李衡山的一通神侃,但李衡山还不是他今天要等的人。作为银行界的人,李衡山是他重点维系的对象,但是李衡山太胆小,太愚,和他的周旋久久不得成果。之所以还要周旋下去,是因为将来可能有成果。眼下丘云鹏急于找到钱,快来钱。
李衡山和常冬藤这次来,就是看一看防渗涂料工程有没有可能获得银行贷款,按照李衡山的一大篇描述,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对这个项目还要做很多很多的审查。
他们走了,丘云鹏不断地看着表,数着念珠,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屋子很宽大,是那种古老宫殿式的房子,隔着花花格子的古式窗户,看到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迪华在送迎客人,他心中生出越来越狠毒的意识。他深深地感觉到迪华对他的一切都开始了坚定不移的保留,迪华正在设立一道防线,把桑大明的利益保护起来。迪华也肯定在做着准备,那就是有一天和他丘云鹏分离。
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的大事小事,迪华在慢慢收拢过去,自己管理起来。她说:丘总,你全力搞产业,搞恒大久远公司,那是大头儿;文化这边我多管一管。这些话的含义丘云鹏当然明白。
他的目光穿越玻璃盯视着在院子里走动的迪华。红色的房屋、灰洞洞的窗户成为迪华的背景,各个办公室里出出入入的人都亲热地和迪华打着招呼。丘云鹏感到,虽然他对这个院子经营了这么长时间,人们却越来越多地聚拢在迪华身边。
看见迪华微笑着走回办公室,他尤其充满仇视。就好像他一踏进那些文化沙龙、上层单位一样,对那里最初产生的态度都是这样的。他觉得迪华的微笑中含有的坦然和自信是和他丘云鹏格格不入的。
他收回目光,仍然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着。
终于,他听到院子外面汽车上防盗锁的声音。听见有人走进院子。接着,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穿着一件褐黄色皮夹克,敞着拉链,手里举着手机,边打手机边东张西望地匆匆朝他的办公室走过来。这,就是他要等的人。
当这位年轻人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早已安安然然坐在老板台前,专神专注地抄写经书,及至沈西妹把来宾介绍给他的时候,他礼贤下士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上去热情地握手。
对方只是略比他高一点,这一基本相等的高度让他感到舒服,而对方的面部形象中又有让他一见如故的相通。他握住对方的手,说道:今天我是专门等你来。
对方非常客气地连连点着头:早就想为丘总效劳了,早就听说您是生意高手,操作天才,一直没有机会跟着您做事,今天总算如愿以偿。
丘云鹏为这非常到位的恭维敞开怀笑了,从来没有人让他感到像今天这样投缘分。他招呼对方坐下,开始非常急切地讲述自己的操作宏图。
没等他出台完毕,讲到位,对方就一边抽着烟,一边玩耍着打火机,伸手对丘云鹏说:您的意思我一听就明白,我不跟您说虚的,我只有一个本事──搞钱,您要我帮您搞多少钱吧?
丘云鹏一听就特别来情绪,他被这种直截了当的痛快劲所感染,从老板台座位走下来,和对方一块儿坐在大沙发上,侧对着身子,有那么一股促膝谈心的格局:我这个操作,你一听就知道是大局。我呢,已经做了一部分资金安排,剩下的缺口你来帮我解决。缺口有几种,就目前急着用的,几百万几千万都可以,以后做大了,咱们再说,只要你尽力而为。小,我不嫌其小,大,我不怕其大,有多少钱我都能做开。至于你的利益,我都会做出评估,做出安排。
对方身体前倾,抽烟的左手胳膊肘架在左腿上,脸右侧地看着坐在右边的丘云鹏,一伸右手对丘云鹏说:我的利益,丘总不用谈,我知道您是大手笔。我对自己也先不谈。我先在两个礼拜之内给您搞一小笔贷款,二百万,什么条件也不要,不拿你一分工资,不要您给我一分钱。我先弄二百万贷款让您看看。然后,一个月之内,顶多一个月,我再给您搞一笔大的,两千万、三千万,再给您看看。然后,您看怎么安排我,我接着给您搞。说句坦率话,银行界我是四通八达了,这些年我对很多银行界的朋友几十万、几百万地花着,养着他们,让他们吃,让他们喝,让他们玩儿,还没求他们办过事。这些资源我都存着,今天您丘总需要了,我就拿出来为您办点事。
丘云鹏一听,神经整个兴奋,一片光明之火燃遍幻想。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缺的就是这个。只要钱到手,两百万、两千万,他可以把整个局面都做起来,他甚至可以吞并京城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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