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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皇权的逻辑

_14 崔金生(汉)
  正自惊心之际,忽听身边的扈从惊叫一声:“大单于小心!”就听“嗖”的一声,一枚翎箭,把那名示警的护卫咽喉洞穿。
  当时大单于反应机敏,双手把头一抱,就势栽下马,顺着山坡叽哩骨碌滚下去。滚落时他的脑子冰一样的清醒:这不是汉军的援兵,是李陵。李陵这厮他发现了自己在南山坡指挥战斗,竟然能于那绝对劣势的人手中,派出一支斩首小分队,来割自己的脑壳。
  要说大单于脑子真够用的,情形一如他之所料。这实际上是李陵最后一次困兽犹斗,是死中求活的唯一一次机会。这次斩首行动如果成功,于万军中擒获大单于,战事就形同于结束了。李陵将载誉而归,尽洗李家世代垫底之耻辱。
  但天不遂人,大单于的反应太快了。饶是李陵训练出来的军士骁勇,又怎么会料到堂堂的大单于,会全然不顾体面,顺着山坡滚落而逃?结果斩首小分队抓了一堆的俘虏,唯独让大单于逃掉了。
  最后的机会丧失,李陵就陷入绝境了。
  终于轮到大单于发飙了。
  末路英雄
  大单于正拿松油往脸上抹,遮掩从李陵斩首小分队手中逃脱时的伤痕,忽然有人来报:“报告大单于,抓到一个俘虏。”
  “少来。”大单于才不信,“你就凭你们,能捉到李陵的人?”
  来人道:“大单于果然目光如炬,实际上那个人叫管敢,他是自己逃过来的。”
  “他为啥逃过来呢?”大单于问。
  回答说:“因为他的将官凌辱他,殴打他,强迫他在半死不活的情形下继续战斗,他实在忍无可忍,才弃暗投明,投奔到我大匈奴的温暖怀抱中来。”
  “别太当回事,先听听他的口供再说吧。”大单于假装漫不经心,实际心中焦虑万分地说。
  少顷,口供来了。李陵这边,主将官是李陵,副队叫韩延年,早已是粮尽水绝,弓矢用尽。汉国那边根本不拿这支最强大的战队当回事,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没有后援,连粮草接济都没给安排。
  实际上就是丢出这些人来,让他们去死。
  这个情报的确定性,是毫无疑问的。大单于当即把这个情报公开,顿时匈奴人士气大振,向李陵军发起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连轴转进攻,要活活拖死李陵。山谷之中,回荡着八万匈奴人惊天动地的口号:
  “李陵,快投降!韩延年,快投降!”
  听到匈奴人喊叫自己副队的名字,李陵知道大势已去,匈奴人已经掌握了自己这方面的详细情报。
  这时候他的士兵仍有三千多人,但人人带伤,最惨的是武器全都打烂了,只能是拆散战车,人手一根车幅,连同军中的文士,也随之参加战斗,且战且走。走至一座山谷处,匈奴人推落滚石,巨大的石块封死了山谷,将李陵锁死于山中。
  无法前行半步,黄昏时分,李陵身穿便衣,走进山谷。对随从喝斥说:“谁也不许跟着我,大丈夫要单枪匹马,一个人生擒单于。”
  这时候他的脑子已经混乱,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走了一圈,见无路可出,又绝望地绕回来,说:“败局已定,此地就是我等埋骨之所。”
  他命令砍倒旌旗,把战旗连同军中财物,一并掩埋起来。看着军士们期待的眼神,他流下了眼泪,说:“十几支箭,只要十几支箭,我就能反败为胜!”
  但是没有箭了,一支也没有。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分散突围。
  李陵命令,每个士兵背负两斤干粮,一块冰,于午夜时分各自夺路而走。是死是活,赌的就是运气。再约好逃出去的人会合地点。等到了午夜,李陵和韩延年击鼓行动,可是奇怪了,那只鼓无论怎么敲击,硬是一声不响。
  不响就算了。李陵与韩延年,带了十多名壮士,上马突围。
  他们成功地冲出,但匈奴人数千骑兵追杀而来,不久追上,随即展开激烈的血搏。韩延年并随行军士统统战死,李陵叹息一声,说:“我李陵,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啊,还有死去的机会吗?”
  李陵被俘,投降。
  司马迁受腐刑
  李陵被俘投降,震动了整个朝廷。
  直到这时,朝廷才真切地意识到李陵的军战能力,他只训练了五千普通士兵,而且是第一次上战场,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绝境下,杀死了十倍于己方人数的匈奴骑兵。大汉帝国何其幸运,竟然有李陵这样的军战人才。
  有了李陵,原本可以实现汉武帝拓边之梦,逐匈奴于千里之外。
  然而,汉国却不珍惜这样的人才,随随便便地把李陵抛弃于绝望的死地,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汉武帝最愤怒的是,匈奴人得到了李陵这样的人才,弄不好就会形势倒转,让汉国从此匍匐于匈奴人的刀口之下。
  朝廷之上,每个人都哭丧着一张脸,全都渴望着李陵战死的消息。宁肯这样的人才死掉,也不期望他被匈奴人得到。
  然而,李陵确实是投降了。
  愤怒的汉武帝升殿,他的嘴唇颤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站在身边的霍光和上官桀对视一眼,低声道:“陛下,李陵派回来送地图的那个陈步乐,他已经畏罪自杀了。”
  陈步乐有什么理由自杀呢?
  他根本不在战场上,没任何理由为战场上发生的事情负责。
  他实际上是被杀死的,只为了掩盖另一条假信息的来源。
  这条假信息,还不到发布的时候。
  所以现场只有巨大的静默。
  汉武帝的嘴唇颤动,霍光叫道:“那个谁,太史令司马迁,陛下问你,你和李陵是好朋友,对这件事,你怎么说?”
  司马迁站出来:“那啥,陛下,李陵这个人,我太了解他了。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此番李陵出征,震骇匈奴,杀死了十倍于己方的匈奴骑兵。这是何等的神威。那啥,臣以为,所谓的李陵投降,这消息未必准确,就算是真的,那肯定也是李陵在等待时机,另寻途径报效天子。”
  汉武帝嘴唇翕动。霍光道:“陛下有旨,来人呀,把司马迁拖下去,处以腐刑。”
  “不是,”司马迁急了,拼命地挣扎,“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凭什么阉割我呀?”
  霍光道:“陛下有旨,太史令司马迁,朝堂之上出言不逊,讥讽李广利将军,略施薄惩,以示训诫。”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司马迁火冒三丈,“咱们这不是在说李陵的事儿吗,怎么就讥讽李广利了呢……嗷,嗷嗷嗷,你们真割呀。”
  说话间,司马迁已经被阉割。当时他悲愤地尖叫起来:“你大爷的,老子正正经经说事,你不由分说就割掉人家卵蛋,咋就这么不讲理呢?
  “你等着,我要写本《史记》出来,把你们老刘家世世代代的糗事,事无巨细统统抖搂出来。”
  “还有,”司马迁悲愤地道,“你这汉家天下,真的以为是歌舞升平、夜不拾遗对不?跟你说,陛下你这是自欺欺人。现在你家汉国,已经是强盗遍地,攻州掠府,这些强盗人数多的有几千人,人数少的也有几百人。他们攻陷州郡,夺取库府兵器,释放死囚,把郡守都尉捆绑起来肆意污辱。
  “啥玩意儿?你说这是没影子的事儿,因为地方官没有上报?
  “我来告诉你,地方官为何不上报,因为你汉家天子实行的严刑峻法,一旦地方官辖区出现强盗,倘不能统统抓捕,就处死地方官。所以纵然是盗匪横行,天下大乱,可是地方官却不敢上报,上报就是个死。
  “汉家天子,你就等着好了,老子要把你这些事情,统统写在史书里。”
  司马迁哭道。
  人际关系才是一切
  两年以后,害死李陵部卒陈步乐的目的,才开始显现出来。
  为什么要等这么久呢?
  因为要等到一个最合适的人,来发布这条消息。
  这个最合适的人是谁?
  是那个全家都要因此被诛灭的人——是已经死掉的,大将军卫青的人。
  是太子的人,是皇后卫子夫的人!
  这起阴谋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公元前97年,汉武大帝已经60岁了。
  他再一次掀起一场浩大的军事行动,全面征召七种贱民和无良少年,发动了一场迎回李陵的战役。
  李陵,那无畏的战神。纵然他已经投降匈奴,但汉武大帝仍然渴望得到他。
  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骑兵六万,步卒七万,出朔方。
  强弩都尉路博德,率精兵万人,为李广利打侧翼。
  以游击将军韩说,统步兵三万,出五原。
  以杅(wū)将军公孙敖,率骑兵一万,步兵三万,出雁门。
  总计四路大军,总计二十一万人马。
  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了。
  匈奴人又不傻,才不跟你这么多的人打。只需要坚壁清野,赶着牛羊向中亚草原移动,就让你二十一万汉军,求战不得,后退乏力。
  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二十一万汉军出关,满地寻找匈奴人决战,粮草吃光光也找不到,只好没精打采地回去了。
  其实,这才是汉国朝臣最擅长玩的,也是所有人擅长的。大兵团作战,指挥千军万马东奔西走,不图效果,就这排场也把别人羡慕死了。相比于李陵的军事天才,汉武帝虽然够不到边,但看还是能看懂的。
  所以汉国朝廷,在这次超大规模的兵团作战无疾而终后,又派了杅将军公孙敖,深入匈奴腹地,去接李陵回来。
  为什么指派公孙敖呢?
  人家李陵说回来没有?你就派人去接?就不怕热脸贴上冷屁股?
  先说第二个问题,朝中之人,包括汉武帝,内心深处都相信李陵会回来。这是因为,飞将军李广,一个儿子李敢,被霍去病射杀。另一个儿子则生了李陵。此外,李广还有个孙女儿,目前在太子刘据的宫中,有宠。汉武帝百年之后,太子临朝当政,李陵就是皇上的大舅哥了。所以他没任何理由不回来。
  但正因此,汉武帝才不应该派公孙敖去接李陵。
  想一想,公孙敖是谁的人?
  他是大将军卫青的人!
  昔年卫青还是平阳公主家里的马奴时,皇后陈阿娇派人绑架卫青,是公孙敖率江湖兄弟,把卫青抢回来的。
  而李敢之所以被霍去病射杀,就是李敢因为父亲之死,暴殴了卫青。
  此后若是李陵当权,势必要报李广及李敢之仇,试想公孙敖岂会真的接李陵回来?
  但是,朝廷却不是这么想的。
  朝廷认为,无论是李广还是卫青,无论是李敢还是霍去病,无论是李陵还是公孙敖,他们都是朝廷的人。
  朝廷是出于公心。
  公心的意思是说,发布这道命令的人,假装不知道这些问题的存在。居心险恶的将人际龌龊导入国家军政之中,并坐观事情走向败局。
  是谁在发布命令?
  坐在龙椅上的,是汉武大帝,但替他说话的,却是金日磾、霍光与上官桀这三个人。年迈的汉武帝,对人际环境变化异常的敏感,只允许这几个人走近他的身边。在他那颗充斥着神仙梦幻的脑壳中,依稀只记得公孙敖少年时代的游侠风采,并渴望着这种风采能够重现于匈奴大牧场。
  但历史告诉我们,这是不可能的!
  历史,是人的历史。
  人际关系才是一切!
  释放一条假讯息
  公孙敖抵达匈奴腹心,向散居的老牧民们展开疯狂攻击,捕获了一大群满脸茫然而惊恐的俘虏。
  然后就对俘虏展开了严刑逼供:“说,李陵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儿?你招还是不招?啪啪啪!”
  老牧民被打得惨叫连连:“俺就是牧民,哪知道你问的这些事呀,哎哟哟别打别打,想起来了,你问的是刚刚投降的,姓李的汉人是不是?知道知道,他正在帮助匈奴人训练士兵呢,俺就知道这么多,别再打俺了行不?”
  如果来的是李陵的支持者,在获知这个信息后,是不会罢手的。而是持怀疑态度,继续追查下去。但公孙敖,拜托,他真的没有这个动力。对他来说,这个资讯正是他最需要的,他当然是欣喜非常。
  “嗯,李陵这孙子,在天子面前装得挺像,什么忠君爱国把戏的。实际情况怎么样呢?你们大家全都听到了吧?
  “回师,向朝廷报告这个重大情报。”
  而此时,李陵正携带着匕首,走向一个叫李息的人。
  大漠儿女,敢恨敢爱
  李陵问李息:“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息回答:“训练士兵呀。”
  李陵:“训练士兵干什么?”
  李息笑了:“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用来和汉军作战呗。跟你说李陵,我们都是降人,在匈奴这边,原本就是地位卑微,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够获得人家承认。眼下这情形是,匈奴人打战固然是勇敢,但作战技术和水平,太过于原始,太原生态了。不像咱们汉国,一千多年的战争技术积累呀,什么阵法兵法把戏的,说出来能把匈奴人吓死。现在有咱们两个在这里,我相信匈奴人与汉国之间的战争水平差距,很快就会弥平的。尤其是你李陵,你的阵法太精妙,太可怕了,现在人家大单于还拿咱当头蒜,可等你出来替他们训练士卒时,咱就惨喽,恐怕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李陵沉默半晌,道:“听我说,李息,咱们投降匈奴,那是绝境之下的迫不得已,勉从虎穴暂栖身而已。说到底我们毕竟是汉人,吃惯了小米,喝惯了井水。现在改吃奶酪马奶,肠胃都受不了的。”
  李息冷笑:“少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汉家天子,出了名的刻薄寡恩,出了名的恶毒。你一旦在战场上投降,他二话不说先灭你三族。灭族呀李陵,你一上战场,人家就拿你当死人,尽等着享受你的妻子女儿,哪还会给你机会回去?还是理性点,趁早别胡思乱想了。”
  李陵又沉默半晌,道:“李息,替匈奴人训练士兵,你一定要这么卖力吗?”
  李息恨恨地道:“就这样我还嫌不够卖力呢,我恨不能把这支军队,训练成铜墙铁壁,如你的军队那般骁勇善战。到时候我要亲率一支铁骑,冲入中原,打进长安城,亲手抓住汉家天子,问他一句,你他妈的凭什么这样残忍地虐待我们?凭什么这样邪恶地虐待我的家人?凭什么……”“扑哧”一声,他惊讶地张大眼睛:“咋的了李陵?”
  “没啥。”李陵把匕首从李息前胸拔出来,“就是我已经杀了你,你再也无法为匈奴人卖命,伤害汉国了。”
  说完,李陵匆匆走开,他走出好远,才听得“扑通”一声,李息的尸身栽倒在地。这时候远处突然传声轻微的响动,李陵惊回头:“是谁?”正见一个匈奴人跳起来,向前发足狂奔。
  李陵大骇,喊了声站住,撒腿就追。可是那匈奴人逃得好快,几个箭步冲到一匹马前,纵身跃上去。就听马蹄声声,匈奴人的喊声顺风遥遥传来:“李陵好大胆,你原来是假意投降,我要去告诉大单于……”
  眼望匈奴人逃走的方向,李陵气恨不已。就因为杀了个替匈奴人卖命的李息,结果被人窥破行藏。这下可惨了,没办法,听天由命吧。
  果然,过不多久,就见烟尘大起,大单于率一支精干卫队赶来了。甫一到现场,就咋咋呼呼地叫起来:“咋的了李陵,你咋把李息给杀了呢?”
  “这个……那啥,”李陵支支吾吾地道,“这事不怪我,都怪李息他无端挑衅于我,我一怒失手,就把他给宰了。”
  “你看这是怎么闹的,”大单于叹息道,“现在你麻烦大了,我母亲阏氏(yān zhī),接到有人报告,称你有心归汉,不满李息替咱们训练士兵,所以杀了他。这事真假咱们不说,反正我老妈是炸了,一定要杀了你。”
  “一定要杀?那我也没办法。”李陵赌气地说。
  “那不行,”大单于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管你的心,是向着汉国还是向着我,我只知道决不能让我老妈杀掉你。李陵你看,”说到这里,大单于顺手拉过一匹马来,“马上的这个女孩,是我的女儿。虽然她生长在大漠,但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生平最爱慕你这样的英雄。你马上跟她走,去北方,等到事态平息,我老妈消了气,你们俩再回来。”
  当时李陵就傻了眼:“大单于你别这样……”
  大单于道:“我这人就这样!李陵,你不要以为我这是市恩给你,实际上我女儿仰慕你已久很久了。大漠儿女,就是这样敢爱敢恨,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由着她了。”
  大单于的语语中,隐然透出几分做父亲的无奈。
  等待公羊产奶的时刻
  李陵暗杀了替匈奴人训练士兵的降将李息,但公孙敖带回朝廷的讯息却是,李陵正在帮助匈奴人训练士兵。
  这个消息,是爆炸性的。
  从汉武大帝起,所有人全都吓呆了。
  李陵的军战水平,那么地可怕。如果再由他训练出强大的匈奴兵,那汉人还有活路没了?
  汉武大帝的脸色,颓唐灰败,嘴唇激烈地翕动着。
  上官桀立即扬声道:“传陛下旨意,立时诛灭李陵满门。”
  杀呀,汉国的士兵,怀着对军战天才李陵的恐惧,挥舞着长刀杀入李陵的家门,鲜血迸贱之处,飞将军李广的后人,就这样绝灭于汉国大地。
  这时候,就透露出陈步乐被秘密杀掉的死因了。
  他非死不可。
  他是李陵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兵,对李陵的训练手法,非常地熟稔。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朝廷就会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传唤他到朝堂,与公孙敖核实资讯的准确性。但他已经死了,这个核实的环节,就不会再有人提起。
  在北海,闻知全家被杀害,李陵大放悲声,就去找放羊的苏武喝酒。
  他来的时候,正值苏武最阔气的时候,窝棚里有吃也有喝,还有许多女人用的日常用品。这些东西,都是大单于的弟弟奉送给他的。因为被他的气节所打动,大单于的弟弟对他钦佩有加。但再过段时间,苏武的这些家用品,就会被人统统盗走,迫使苏武再沦陷于穷愁之窘状。
  李陵一边喝酒,一边痛哭道:“苏武呀,咱们这个破烂汉国,肯定是被人诅咒了。你看看我们两个,招谁惹谁了?不就是个想报效朝廷吗?咋就这么难呢?我出征的前阵子,朝廷里最轰动的事件,就是你苏家满门皆死,你大哥苏嘉,他随陛下出巡,陛下落车时,一头撞在廊柱上,把个柱子撞得粉碎性骨折,陛下只是撞了个半死,可你大哥却被指为大不敬,被逼当场伏剑自刎。你二哥苏贤,他死得更是惨。就因为宦骑与驸马争船,宦骑把驸马推河里淹死了。这里边根本没你苏家什么事儿,可陛下非逼着你二哥去抓逃跑的宦骑,根本抓不回来,你二哥他因为恐惧而服毒了,死时连尸体都是乌青的呀。还有你,朝中俱云你已经死了,你的妻子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改嫁,新丈夫每天暴打你儿子几顿,打得那叫一个惨。总之吧,你们老苏家是全完了,我们李家也全完了,这就是替陛下卖命的结果呀,这他妈的叫什么结果?
  “这样的结果,岂是正常人类所能接受的?”
  李陵哭着问:“苏武呀,我是真的挺不住了,你还能坚守吗?”
  苏武黯然。
  李陵:“告诉我苏武,你为什么而坚守?”
  苏武黯然。
  最后他说:“先聊到这儿吧,我去看看公羊产奶了没有。”
  李陵顿时大放悲号。
  龙颜之怒
  开春了,霍光和金日磾一边一个,搀扶着61岁的汉武大帝,在长廊中慢慢行走。上官桀捧着一份奏折,快步走进来。
  金日磾凌厉的眼神一扫,上官桀立即跪在一边。
  汉武大帝不高兴了,嘴唇翕动着。霍光急道:“陛下,臣等安敢欺瞒陛下,只是陛下,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万万不可动气呀。”
  汉武大帝嘴唇颤抖。霍光像哄孩子一样,柔声道:“陛下不动气最好,上官,你说来听听。”
  上官桀心里暗骂:装你个妈蛋,每次玩这节目,都是你们两个装好人,让老子装坏人。虽然心中不满,但凭借让儿子上官安,娶了霍光那暴脾气的丑丫头,总算是挤进了这个核心权力班子,他实际上已经非常幸运了。于是低声道:“陛下,已经查清楚了,替匈奴训练士兵的,是降将李息。时李陵闻之而怒,暗杀了李息。事发后匈奴阏氏追杀李陵,单于把李陵藏到了北海,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现在……李陵是真的投降了。”
  汉武大帝那两只老花眼,射出骇人的光芒,只听他吐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公、孙、敖!
  “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个名字!”
  金日磾和霍光急忙后退,并排跪倒:“陛下,公孙敖,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群人在战斗。”
  汉武大帝:“那么,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人的名字。
  “不管他们是谁!”
  上官桀急忙道:“陛下放心,臣会把事情办妥当的。”
  汉武帝身体颤动,金日磾适时接道:“陛下的意思,是先要把事情查清楚。”
  霍光则道:“公孙敖欺瞒陛下的,只恐非止一桩。陛下的龙体,近些日子明显欠安,上官桀,你在追查公孙敖欺瞒陛下事情时,这件事情也要查个清楚。”
  上官桀:“臣领旨。”
  汉武大帝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态,口角淌下幸福的涎水。
  上官桀磕头后离开,走远了后低声嘀咕道:“陛下现在真的成了神仙了,遇到事情他甚至不需要张口,只要身体稍微一动,金日磾和霍光这两货,就会立即把陛下的心事说出来。只不过,这两个家伙每天要替陛下说这许多,会不会在其中掺杂进自己的私货呢?
  “随他去吧,眼下这个衰朽的老头,就是帝国一切权力的原由,操持着无数人的生杀予夺之命数,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嘀咕声中,上官桀走远了。
  有东西钻进了陛下心里
  公孙敖正于府中饮酒,忽然听到门外喧闹之声,他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再侧耳听,顿时神情大变。
  原本,他就是游侠出身,惯走夜路,久在江湖,警觉性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而替匈奴人训练兵马的人,被证实不是李陵而是李息之后,公孙敖就有种大祸临头的预兆。
  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为他设了一个必杀之死局。
  之所以说设局的是东西而不是人,只是因为他捕捉不到这东西的存在,找不出一个具体的人来。但死局确实是在隐然合围,先是让他孤军深入匈奴腹地,说什么迎回李陵,这开的是什么玩笑?不遇到李陵还好,如果遇到了,他来攻打自己怎么办?他那么能打,谁是他的对手?
  还有,孤军深入,没有后援,万一被人家匈奴包了饺子怎么办?
  无论怎么看,这道命令,都带有几分邪恶而残忍的味道。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年来,好像是从匈奴那边,来了只什么东西。这东西无形无影,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陛下的心里,主宰了陛下的灵魂,操纵着陛下的意志。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有还是没有,公孙敖自己也说不清。但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从杨仆在朝鲜战役中被贬为庶民开始,陛下的行为越来越偏离正常的军事常规。
  如卫青时代,在绝对准确的情报配合之下,几路兵马同入大漠的精美战事,再也没有了。现在有的只是狗皮倒灶,呈现出一种处心积虑陷死前线将士的恶意。李广利那边长年征战,始终不给他配备正常的粮草运输系统,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李陵这边,以及强迫自己深入大漠腹心,都明摆着是有什么东西在为大汉将士布设死局。
  只是种模糊的感觉,但就是说不清楚。
  公孙敖心里,长久以来笼罩着一种痛苦及疑惑。
  到现在,这个疑惑应该解开了吧?
  听到外边的声音不对,公孙敖一个纵身,躲藏在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地方。游侠多年,他习惯于在任何地方,事先为自己找好退路。只要不想让人找到他,别人就甭想,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几个家奴慌里慌张跑了进来:“老爷,老爷,宫里来人,看情形有点不妙……咦,老爷刚还在屋里呢,哪儿去?”
  没人能找到老爷。
  公孙敖老爷,正自蛇一样的无声无息,在屋脊上悄然爬行。他悄悄探头,看到了一排横眉立目的宫监,大队的军士,刀出鞘,箭上弦,由一个俊美非凡的少年所统领。
  这少年,公孙敖记得。他好像是叫江充,原本是赵王的门客,因为开罪于赵王,逃到朝廷告发赵王谋反。陛下最喜欢的就是封王们谋反的消息,这样就可以将封王灭门,收回封地。而封王家的女眷,又可以作为战利品,分配给新的列侯。
  从内府跑出来许多人,一个个地向前对宫监们说着些什么,人声嘈杂,听不清晰。但公孙敖能看到家人脸色渐变,变得恐惧起来,而宫监的态度,始终是严厉冰冷。
  士兵们冲进门来,首先把守住各间屋舍,禁止人们走动。一群提着锹铲的人,涌入内府,在夫人的院子里挖掘起来。
  这是在搞什么鬼?
  公孙敖看不懂。
  他始终没看到自己的妻子出来,那女人的精明,不在他之下,恐怕现在已经躲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了吧?
  挖了好一会儿,美貌青年江充抬手叫停。公孙敖看到他跳入泥坑中,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人,在湿漉漉的泥土里蹭了几下,然后高高地举起来,大声宣布道:“找到了,就在这里。”
  公孙敖家人一片死寂,脸上无不是失魂丧魄的绝望。军士与宫监们则爆发出一阵嗡嗡声:
  “好大胆,竟敢以巫蛊之术,诅咒陛下。难怪圣上这段时间老是精神恍惚,心绪不定。原来是公孙敖他老婆干的!”
  “这到底是啥事呀?”公孙敖看得,越发是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大祸临头了。
  仙人的美丽礼物
  浩浩荡荡的车乘停下,金日磾和霍光趋步上前,搀扶62岁的汉武帝落车。汉武帝让双脚慢慢适应地面,一双精力不振的眼睛,扫过公孙卿:“不会还是大脚丫子印吧?”
  公孙卿笑道:“陛下,仙人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
  汉武帝嘴角略一抽动,霍光立即道:“陛下的旨意是,公孙卿,你要是再弄些大脚丫子印糊弄陛下,陛下就处你个足刑,让万人万只脚,把你踏为肉饼。”
  公孙卿失笑道:“哎哟陛下,臣哪来的胆子糊弄陛下呢,这河间之地,祥瑞缭绕,非止一日的了。仙人为陛下送来的礼物,喏,她已经来了。”
  汉武帝在搀扶下慢慢转身,霎时间他的老花眼一亮。
  只见一个少女,正自婷婷袅袅走来,正值妙龄,十五六岁的身体,略显单薄。她行至汉武帝近前,跪倒,细声柔语地说:“小女子见过陛下,我给陛下磕头了。”
  “咻咻!”汉武帝的胸前,响起一阵激烈的喘息,“那女子,你为何紧握双拳?”
  女孩偷眼瞟了公孙卿一眼,回答道:“陛下,小女子也不知道,听娘亲说,我生下来时就是双拳紧握,长到今年一十六岁,无一日打开过。”
  “怎么会这样?”汉武帝顿时好奇心起,“朕允许你站起来,站到朕的身边来,让朕瞧瞧你的双拳。”
  女孩站起来,握紧了双拳,送到汉武帝身边。
  汉武帝抚弄着青春少女的手,轻轻一掰,女孩脸上现出顽皮的笑,那拳头犹自紧握。一边的公孙卿大急,连连向女孩使眼色,金日磾和霍光视若无睹,就好像没看一样。
  咦,女孩的双拳打不开?不仅是公孙卿大急,就连汉武大帝也有几分纳闷:难不成真的是天生残疾,可看样子不对呀。你们看这只拳头,细润柔滑,香腻诱人。这不像是残疾的手掌呀,可朕怎么就打不开呢?让朕再试一下……轻轻一掰,女孩适时地打开了手掌,露出白里透红的掌心中两枚洁白的玉钩。
  一边的公孙卿立即跪下,大声地喊叫起来:“天子万福,仙人有迹。这女子生于河间,长于河间,与臣素不相识。当地人皆知她出生之时,就是双拳紧握,一十六年紧握的手掌,从未打开过。而今陛下所至,玉掌顿开。这就是仙人为陛下送来的礼物呀。”
  “唔,唔,”汉武大帝嘴巴咧开,淌下了幸福的涎水,“你出生在赵地,给朕带来了天界的玉钩,嗯,朕就给你起名叫赵钩弋吧。”
  那女孩急忙跪倒,改了称呼:“臣妾叩谢陛下赐名之恩。”
  “呵呵,呵呵呵。”汉武帝的涎水,滴落在女孩白嫩的颈子上。霍光适时地高喝道:“陛下有旨,移往行宫暂歇。”
  权力的味道太诱人
  公元前96年,62岁的汉武大帝,巡游赵地河间,得到了16岁的绝世奇女赵钩弋,这是西汉史上非常严重的一次事件。
  汉武帝在行宫里盘桓了多半天,始终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霍光和金日磾,才把这老头搀扶出来。
  出来,就见到上官桀趴伏在地面上。当时汉武大帝就露出对子侄辈的年轻人,又恨又爱的那种特有的顽固表情,狠狠地瞪着上官桀。
  金日磾失笑道——他基本上不说话,说话时,汉武大帝就会认真聆听——“上官桀已经发现了公孙敖的行踪,就隐藏在……陛下,谁又能料得到呢?区区一个公孙敖,竟然是如此的古灵精怪,满天下的捕吏搜杀,却始终是不见踪迹。”
  汉武帝闷哼了一声,提高声音说:“哼,你们岂是他的对手?他可是游侠出身,少年时斗剑,就连卫青都要让他三分。”
  霍光笑道:“正是,那日江充奉旨,去公孙府中搜寻巫蛊之证,公孙敖夫妻两人,明明就在府中,却是谁也见不到。直到捕吏以巨斧破开墙壁,才从夹壁墙里掏出他的妻子。捕吏随后搜查公孙敖的卧房,发现他已经横剑自刎,尸体都凉了,还留下了一纸忏悔的遗书。岂料捕吏们稍一愣神,那死透了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这时候才知道公孙敖诈死逃罪。这厮年纪这般老大,居然狐狸一样的狡滑,如江充那般未见识过江湖伎俩的阳光少年,又岂是他的对手?”
  汉武帝不满地嘟囔道:“说了这老半天,你们还是不肯告诉朕,公孙敖他到底躲在哪里?”
  金日磾、霍光及上官桀大骇,齐齐趴伏于地,失声大叫:“陛下,陛下!”
  “哼,”汉武帝遥望长安方向,恨声道,“谁又料得到祸起萧门,变生肘腋?昔年那软香红玉的温柔,到头来都化为玄冰一样的怨怼?”
  怪只怪这权力的味道,太过于诱人了呀。
  汉武帝老泪纵横。
  陛下想造反
  公元前94年,汉武大帝64岁。
  这一年,他巡游甘泉宫,在东海郡捕捉到一只红雁,游琅邪郡,在成山祭拜太阳神,登之罘(fú)山,坐船出海。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寻找仙人。
  “仙人呀,你到底在哪里?”
  武帝向着高山喊,高山他不吭气。
  武帝向着大海喊,大海他没回声。
  一切迹象表明,天界诸仙抛弃了汉武帝,他们自家腾云驾雾,周游九天,却坚决不带陛下玩。
  “仙人你们这样搞,这是为啥呀?就随随便便带上陛下呗,你们身边毕竟不差这么三两人?”
  该说的,全都说了。可是仙人这帮王八蛋,却约齐了硬是一声不吭。只有仙人送来的绝代美味赵钩弋,成为了汉武大帝心中唯一的希望。
  陛下于河间初见赵钩弋,有宠。有宠的意思就是幸御了,就是啪啪啪。但汉武大帝这般老迈,哪里还啪啪得动?只有吭哧吭哧。
  吭哧吭哧之后,金日磾传御医来,就报说钩弋夫人怀孕了。但接下来就发生了怪事,整整一年过去了,只见钩弋夫人的肚皮日见隆起,但却迟迟不生产。
  为什么不生产?
  会不会是怀孕日期搞错了?
  不不不……要是这么想,那麻烦可就大了。陛下他行踪不定,伴随着仙人的足迹任意西东。如果怀孕日期弄错,这孩子的血统,就变得极为可疑了。
  许多人都在琢磨这件事,琢磨最多的,当然是汉武帝本人。他一直琢磨到钩弋夫人怀孕的第十四个月,终于临产了。
  生下皇子,起名刘弗陵。
  直到这时,汉武大帝才说出他对此孕悬疑的长年思考。
  他说:“那啥,那个谁,上古时代的尧帝,就是那个四条眉毛,八种颜色的尧,他就是在妈妈肚皮里,足足呆了十四个月。如今钩弋夫人所生的儿子,也是怀孕十四个月,这说明了什么呢?
  “传朕旨意,将钩弋夫人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意思是说,尧妈在此。
  汉武大帝这个诏旨出来,震骇了一代又一代的儒家学者。到了北宋年间,砸缸的司马光修《资治通鉴》,写到这段,不由得掷笔长呼道:“我靠陛下,你想干啥?那汉宫太子刘据,可好端端的在一边蹲着呢。还有他的生母,皇后卫子夫,全都在宫里呢。可是你却把钩弋夫人,称为尧的妈妈,陛下你这是几个意思?莫非你想造反,推翻太子的正统地位不成?”
  被司马光说着了,汉武大帝陛下,他真的想要造反。
  存在着一条隐秘的绞索,疾行如毒蛇,正迅速地向太子皇后集团吞噬而去。这个可怕的计划,早在十五年间就开始了。这是一盘好大好大的棋,但棋手究竟是不是汉武帝,这个可不好说。
  大清洗。
  大换血。
  于汉武帝的晚年,开始了。
  
第十七章 噬血狂魔
  禁宫妖影
  公元前92年,汉武大帝66岁。
  连续两年,汉武帝都在外边闲逛,他去了几乎所有能去的地方,名山,大川,哪没人他往哪跑。就是渴望和仙人会个面。到了这一年,汉武帝老是闻到刺鼻的血腥味,看到一望无际的干裂农田。
  他知道,自己闻到的是渴死于路的百姓尸体味道。以前所到之处,山呼海拥的场面不见了,所行之地,官方驱赶来夹道伏跪的百姓,一个个瘦得宛如人干,连行数百里,连个略微胖一点的人也见不到,百姓个个都饿得不成样子。
  没心情了。
  汉武帝打道回宫。
  “还是宫里好呀,”他躺在建章宫楼上的长榻上,看着宫里来来往往的少女们,那些女孩个个白白嫩嫩,这才是盛世天朝的模样嘛。
  正看得昏昏欲睡,忽然间武帝眼神一亮,几乎怔愕地站了起来。一旁的金日磾疾步趋前,搀扶住他:“陛下!”
  汉武帝嘴唇颤动着:“金日磾,你帮朕看一下,可是朕的老眼昏花了?”
  站在楼上,金日磾放眼望去,顿时变了脸色:“陛下,好像……没有看错。”
  “可这怎么会?”汉武大帝失声叫起来。
  金日磾不敢吭声,再抬头,就见中华龙门处,有一名男子,身穿长衫,腰佩长剑,施施然走入宫来。只见他淡定从容,悠闲自得,犹如走进自家门一样的自在。见到路边的屋舍,他就跳过去,掀开门帘向里探头。有时候钻进屋子里,不长时间出来,手里拿只果子抛着玩。
  看着这名男子,汉武大帝连声问:“这人是谁?这人究竟是谁?是谁让他入宫而来的?朕这宫里,除了你金日磾,岂容第三个男人进入?”
  此人必定是刺客。
  是来刺杀朕的!
  汉武大帝作出了判断。
  金日磾手忙脚乱,如抱婴儿一般,顺手把汉武大帝的一把老骨头抄起来,抱着他冲进一间不起眼的屋子,藏在一角,吩咐道:“陛下,千万不要作声,臣立即叫侍卫来,抓住那名刺客。”
  说叫侍卫来,但金日磾不敢离开汉武帝,生恐再出现其他意外。喊住一名女官,让她立即传侍卫入宫,抓捕那怪男子。
  等了好久,侍卫们才持剑冲进来,金日磾于楼上指点方向,很快就找到了那怪男子。见侍卫们杀来,怪男子哈哈一笑,拔出长剑,竟与侍卫们斗起剑来。侍卫们立功心切,群拥而上,十几把剑“啪啪啪”狂砍,“砰”的一声把男子手中的长剑磕飞了。那男子也不慌张,又不明原因地哈哈大笑几声,蹿入树林之中,侍卫随之冲入。
  侍卫们追出好久,才有一个壮着胆回来禀报:“启奏陛下,那男子逃入了上林苑。”
  上林苑?那地方直通终南山,面积老大了。别说只是一个人,就算是一百头大象钻进去,想找到也难。
  闻知刺客逃逸,汉武大帝怒不可遏:“传朕旨意,负责中华龙门的门侯,立即处死。关闭长安城门,给朕派出骑兵,对上林苑进行地毯式大搜索。”
  清除卫氏军政集团
  公元前92年的长安大搜捕,整整持续了十一天。
  最终连根毛都没搜出来。
  那怪男子究系何人?他怎么就进了皇宫?是有人预作安排,还是一起偶然事件?这些悬疑,就成为了西汉史上无解难题,至今无人能说出个名堂来。
  但所有人都认定,此事掀开了长安血劫的盖子,头一个被送上血腥祭坛的,是丞相公孙贺。
  公孙贺出身军功世家,本来跟朝中任何一个派系都没关联。但在卫青势力崛起之时,汉武大帝为了抬升卫氏一族的社会地位,诏令公孙贺娶了皇后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这样他就势不可免地被纳入到了卫青军政集团中。但他是知道朝廷政争之惨烈的,尽可能地和卫氏集团保持适当距离。
  但最终,汉武大帝还是下旨,让公孙贺担任丞相。当时公孙贺拼死拒绝,他知道帝国的丞相,不过是个埋人的坑,前面的什么李蔡、赵周,统统被埋进这个坑里,尸骨无存。
  但是拒绝无效,他所能做的,就是学前任石庆的样子,嘴巴上挂一大号铁锁,打死他也不对朝政吭半个字。
  就这样他勉强地,把自己的劫难向后拖延了一段时间,直到他的儿子跳出来,终止了这个令人气恼的缄默过程。
  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擅自动用北军军费一千九百钱,下狱。
  公孙敬声,他的母亲就是卫君孺,是皇后的姐姐。
  瞎子也能看出来,不是说公孙敬声就一定清白,而是说,有胆子也有证据,敢于告发公孙敬声的人,显然是不怵皇后及太子势力的。
  不怵皇后太子的势力,甚至可以说,告发公孙敬声,意在皇后太子。如此的来头,整个西汉帝国,只有两支力量才具备这种实力。
  一个是汉武帝身边的人。
  另一个,就是汉武帝本人。
  总而言之,公孙敬声下狱,急坏了母亲卫君孺。她入宫去找妹妹,皇后卫子夫,催着老公快点去找长平侯卫伉。
  卫伉是卫青的大儿子,承袭了卫青的爵位。是太子党的铁杆支持者——不支持是不行的,血脉相连,骨肉一家,一荣俱荣,休戚与共。
  但是这些人坐下来,秘密商议的结果是,情况极度不乐观。
  陛下多年不登皇后的门,这种冷落是一个再也准确不过的信号。钩弋夫人的宫门被命名为尧母门,这意思谁都明白。
  陛下要废皇后,废太子!
  这究竟是陛下的本意,抑或是陛下身边那三个人,金日磾、霍光及上官桀暗中捣鬼,无法判断。但有一件事再也清楚不过:因巫蛊案而惨遭灭门的卫青密友公孙敖,在假死逃亡几年后,终于被搜捕到,旋即腰斩。这是很明显的翦除太子羽翼,清除卫氏军政集团的行为。在这种情形下,轻率行事,激怒汉武大帝,只恐整个卫氏族人全部要遭难。
  公孙贺只能自己想想法子,再动动脑子。他的大脑灵智一闪,居然真的想出来个法子。
  抓捕朱大侠
  丞相公孙贺,面谒汉武大帝。
  他伏跪于地,偷眼看着金日磾、霍光及上官桀三个人,大声说:“陛下,小儿该死,竟然擅自动用北军军费,此罪万万不可轻饶。然则陛下,敬声他承袭了臣的太仆职位,长期出入禁中,陪伴在陛下身边。陛下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啊。如果陛下开恩,臣愿意去捉来行踪不定的大侠朱安世,以此来赎回小儿之罪,恳请陛下开恩允许。”
  汉武大帝一动不动,像是在熟睡中。霍光则扬声道:“陛下有旨,着公孙贺捕捉朱安世,以赎公孙敬声之罪。”
  “微臣叩谢皇恩。”公孙贺感激不尽,向着霍光的位置“砰砰砰”磕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终究是卫霍一家呀,关键时候,霍家还是罩着卫家的。
  就去追捕朱安世。
  朱安世又是哪个?
  诗云:“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话说中国武侠文化,源远流长。这个流长的尽头,就在汉武帝年间。武侠之人,钦羡的是大侠朱家郭解。后面这个郭解,曾走卫青的门路希望避免移民。而前面的朱家,则是京师有名的大侠客朱安世。
  朱家、郭解,同在江湖,理论上都应该与卫青相熟,与游侠出身的公孙敖,更应是道义之交。
  公孙敖在李陵事变后,诈死逃亡,九成九的可能,是托庇于京师大侠朱安世的门下。而从中华龙门佩剑入宫的神秘男子,更被汉武帝怀疑为与朱安世相关。
  所以,汉武帝亲下诏令,命收捕大侠朱安世。但那朱安世,他既然是当世名侠,狡兔三窟这个道理还是懂得的,所以长安城中搜捕甚急,却始终不见朱安世的影子。
  公孙贺的想法是,他替汉武帝解除心腹之患,抓捕大侠朱安世,就可以换回儿子的性命了。
  老实说,他这个想法,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显得相当怪异。汉武帝明显对朱大侠怀有某种恐惧心理,必欲杀之而后快。公孙贺你既是皇族至亲,又是丞相,有能力抓捕朱安世却硬是不吭气,直到儿子落难,你才以此要挟陛下。如此一个恶搞法,这岂不是活腻了吗?
  或者是当局者迷,又或者,我们不可对公孙贺的智商抱有多高的预期。总之这家伙死定了,只是如何一个死法,多少会有些观赏性的。
  实际上,朱安世能与京师频繁活动,悍然称侠,正是因为他与朝中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明白了,朱大侠与卫青也是道义之交,是卫青军政集团的天然同盟军,是与公孙贺同一个阵营的人。
  正是这样一个原因,公孙贺去抓朱安世,比别人更容易些。
  总之,公孙贺成功地逮到了朱大侠,长松一口气:“唉,这下子我儿子算是没事了。”
  可万万没想到,当朱大侠发现,抓捕他的竟然是公孙贺时,顿时就炸了。
  妖梦之宫
  朱大侠入狱,他手握铁栏,正自悲愤:“咦,是哪个鹰爪孙,这么厉害,竟然抓到了我朱安世?”仔细一看,竟然是公孙贺,朱大侠不乐意了:公孙贺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也叛变了。你忘了咱俩是一伙的吗?别以为你卖了本大侠就可以求荣,差矣!本大侠也一样可以卖你,而且还能开个高价!
  朱安世于狱中上书,揭了公孙贺两大罪状。
  罪状一:公孙贺的儿子,和汉武帝的女儿阳石公主通奸。
  罪状二:公孙贺家施用巫蛊术,埋木偶人于天子的驰道上,诅咒陛下。
  单看这两条揭发的罪证,就知道公孙贺和朱大侠,真的是一伙的。不是同伙,又怎么可能知道如此私隐的罪证呢?
  被控与公孙敬声通奸的阳石公主,她的生母不知是哪一个。认定这起事件是对卫青军政集团清算的史学家,坚定不移地认为她的生母就是卫子夫。
  不管阳石公主的生母,究竟是不是卫子夫,但有一点,公孙敬声作为卫皇后的侄子,应该是打小就和阳石公主,还有一个后来被攀扯进此案的诸邑公主一起玩大的。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如果孩童时期玩过触犯禁忌的性游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到了成年,这种游戏成为一种私密的记忆继续保持,于龌龊皇家也不乏见。
  汉武大帝不会对朱安世披露的这起私隐感兴趣。
  但说到巫蛊之术,就非同小可了。
  接获朱大侠举报材料的前一夜,汉武大帝做了个梦。
  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怪梦。
  那是一个清朗的日子,大白天的。汉武帝正在水池边安坐,看着宫中的彩女们于池边戏水。不知不觉,他的神思恍惚,就睡了过去。在梦里,汉武帝正脚踏祥云,漫游周天,突然间听到个尖利的嗥叫之声。伴随着这声可怕的嗥叫,就见风云色变,惨淡无光,数千名奇形怪状的木头人,突然自滚滚黑云中冲出,以木棍指着他,厉喝道:“你就是刘彻吗?”
  “不……”梦中的汉武帝,感觉到不妙,本能地矢口否认,“朕不是……”
  “还敢不承认?”千余木偶人大怒,“开口就称朕,你不是刘彻是哪个?”
  “啥,不是,这是闹哪样……”汉武帝叫声未止,众木偶人各自手执木棒,上前照汉武帝不由分说,“砰砰砰”就乱打一气。
  汉武帝,他活了一辈子,也没被人碰过一根小手指头。生平头一次体验到被殴打的痛感,而且那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真实,让他不由自主地惨叫起来:“不要打,不要打我啦……”可是那些诡异的木头人,表情更加凶狠,一棍又一棍,准确地击打在汉武帝那脆弱的关节处,疼得他再也忍耐不住,终于……
  终于,他从这个噩梦中醒过来了,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金日磾和霍光两张焦灼的脸:“陛下?陛下的龙体没事吧?”
  “没……事……才怪!”汉武大帝感觉自己回答了一声,又昏昏沉沉入睡了。
  重返梦乡,竟然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梦中。汉武帝看得清清楚楚,那千余名木头人,正自倒拖了木棍,没精打采地收工回去。忽然间看到汉武帝,众木头人怪叫一声:“好家伙,你竟然还敢回来,给我往死里打……”
  “别!”惊骇之下,汉武大帝猛地尖叫一声,用力一蹦,一下子从怪梦之中,蹦回到了现实世界。
  有人在施巫蛊之术,欲谋害朕!
  身体被金日磾与霍光同时搀扶着,汉武大帝听到自己清晰而急切的声音:
  “与朕把这些恶徒查出来!
  “杀无赦!
  “无论是谁!”
  次日,就接到了朱安世大侠举报丞相施巫蛊的材料。
  心如蛇蝎
  江充率领军士,挺立于十字路口。
  他来晚了一步。
  这户人家的妻子,此前是楚地人,有私祭的风俗。邻居报说这户人家暗中施展巫蛊之术,江充立即率人赶来。但这户人家已经在官兵到达之前,紧紧地阖上门窗,举家于屋中举火,自焚而死。
  “可惜了,”江充说,“要是捉到活的,就能供出更多的人来。”
  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英俊挺拨。他的外表秀美到了无可挑剔,英挺的身材,美丽的五官,纯净澄明的眸子,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无论他出现在任何地点,都会引发一片惊叹声:好一个阳光美少年!
  当他获罪于赵王,逃到京城时,霍光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后来又来了高鼻深目的金日磾,两人向他说了些此前他万难想象的话。然后,他们就把他带到了汉武帝身边。
  见到他时,汉武帝眼睛顿时一亮。他被江充清纯的外表,优雅的气质所打动。陛下一生,最钟爱不过的,就是江充这种类型的美少年。
  陛下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让江充穿上一身锦衣,并封江充为绣衣使者。这让他的风格更趋于华丽,引发了无数宫中美少女幽怨的眼神。
  霍光告诉他:“现在的他,是陛下的最爱,他可以做任何事,都不会受到责难。”
  他不是太相信,决定测试一下。
  那一天,他看到甘泉宫的路上,太子的家臣驱车狂奔。这条道,是天子的御用车道。江充当时上前拦住,厉声喝斥对方,将其交给官吏问罪。
  太子刘据得知,亲自登门谢罪,说:“江君,我不是爱惜这些马车,只是不想让父皇知道这些,那样的话,父皇会责怪我没有约束好家丁。请江君恕罪,放了他们,好吗?”
  江充的回答是:“走开!于这长安城中,无以数计的生灵之中,我唯一效忠的,只是陛下。”
  太子刘据苦着一张脸,连丝毫愠怒之色都不敢流露出来,颓然而退。
  他将此事禀报给陛下。陛下说:“你做得对,如太子这般僭越人臣之礼,理应受到管束。”
  直到这时候,江充才确信霍光的话。
  他的确可以做任何事,可以羞辱太子,羞辱皇后。
  甚至可以,羞辱陛下本人。
  玩残陛下这个蠢老头
  接到朱安世告发丞相巫蛊之案,江充入宫。
  今天他要做一件事。
  羞辱陛下本人。
  所以江充带了檀何。
  檀何是一个匈奴人,金日磾向他推荐的。推荐时金日磾并没有说什么,但他那双眼睛,似乎有所寄托。
  汉匈之战,导致了两个民族难堪的融合,许多汉人被掳到了匈奴,而有些匈奴人,则在汉国安家立业。他们中的许多人,比之于汉人更适应环境,更如鱼得水。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喜欢着这里,并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摧毁着这里。
  走近权力中心,江充就深切地意识到金日磾正在做的事情,但他的脑子异常清醒。
  在汉国,你可以羞辱陛下,但最好不要惹金日磾。
  他带着檀何走进朝殿,陛下坐在龙椅上,身体如婴儿般蜷缩着:“江充,可有眉目了吗?”
  “有!”江充听见自己回答。
  汉武帝的双眼,透出憎恨的光芒:“他们在哪儿?在哪儿?
  “朕要问问他们,他们为何如此狼子野心,谋害于朕!”
  江充一字一句,冷静地说道:“陛下,他们在你身后。”
  汉武帝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站在他身后的霍光和金日磾,本能地跳开,又急忙上前搀扶住陛下,两人转射过来的眼光,一如往常,幽暗平静,没有丝毫情绪化的反应。
  江充大踏步走过去,下令道:“请搀扶陛下离开龙椅。”
  金日磾和霍光,浑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目光中隐隐有责备之意。但是汉武大帝立即颤巍巍地要站起来,金日磾和霍光无奈,只好搀着他缓步走开。
  江充踱过去,绕着龙椅转动着,以低沉的语调说:“这龙椅,自打放在这里,就是陛下天赋权力的象征。纵百年千载,无人敢于冒渎。今日我江充,为了效忠于陛下,只能置个人性命及九族安危于不顾了!”
  说罢,他脸上泪水长流,静静地等待着。
  金日磾和霍光,面有不以为然之色,但汉武帝立即道:“朕知道了,江充接旨。”
  江充立即跪倒:“臣,接旨。”
  汉武帝道:“今日之非常之事,卿可放手为之,只要揪出谋逆之奸人,纵有冒渎之行,自朕而后,概不得追究。”
  “臣,叩谢陛下隆恩。”江充慢慢爬起来,突然间两手抓住龙椅,用力一扭……哎哟,这龙椅竟然是异常地结实坚硬,险些没把江充的手臂弄到脱臼。
  江充沮丧至极,就因为不能擅带武器入宫,还以为单凭自己的臂力,就能够劈开这龙椅,岂料……现在全都演砸了,还怎么下台呢?
  幸好汉武帝及时地递过来一柄金瓜锤:“用这个。”
  “谢陛下。”江充接过金瓜,举起来,照汉武帝的龙椅,“哐”的一锤砸下。咔吧巨响,坚实的龙椅,被砸得绽裂开来。一不做,二不休,江充索性今天把这傻老头玩死,连续挥动金瓜,咔吧咔吧哗啦啦,陛下的龙椅,已经被他砸得粉碎。
  然后江充收手,胸口微微喘息,为自己的举动而钦服。纵千秋百代,也不会有人敢像他这么玩。
  玩残这个蠢老头!
  谁叫他处心积虑,一心想害自己的儿子来着?
  心里想着,江充蹲下身,以背对着汉武帝,两手在龙椅碎片中掏弄着,听到霍光和金日磾出言安慰蠢老头,江充知道他们是在替自己打掩护,迅速地伸手入怀,摸出怀里的一具木头人,然后把木人举在手上,并不站起来,沉声道:“陛下,在这里了。”
  就听霍光一声厉吼:“大胆江充,你又如何知道,陛下的御座藏有此物?”
  这时候匈奴人檀何该出场了。他适时上前,跪倒:“是小民发现的。”
  霍光的声音,更加凌厉:“你又是如何得知?”
  檀何道:“小民居西域时,遇异人习得了读巫之术。用小民这只眼睛来看,禁宫上空,弥漫着浓烈的巫毒之气。”
  原来如此。汉武帝恍然大悟。
  《汉书》记载说,江充成功地玩弄了汉武大帝,“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次,当着皇帝面毁掉御座,而且不受追究的记载,江充这货有此一笔,足矣。
  更高的境界是玩皇后
  江充说:“方士这东西,胆儿最肥了。昔年秦始皇时,术士方士就把秦始皇玩得滴溜溜转。如今陛下英明神武,但因为存有求仙之欲,仍逃不过被公孙卿恣意玩弄的结果。你看看那钩弋夫人,捏俩玉钩瞪眼说瞎话,硬说自己两手一十六年没张开过。十六年没张开的手,那还叫手吗?那叫驴蹄子!还敢说自己怀孕十四个月,我呸!怀孕十四个月那是人吗?那是大象!”
  “然。”匈奴人檀何大口地啃着骨头,含糊不清地呜咽了一声。
  两人是在江充私宅的密室里,四周有军士把守,任何人也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就听江充继续道:“陛下可怜呀,明知道钩弋夫人和那个孩子有问题,可非要欺骗自己,有什么办法呢?渴慕日久,就以幻为真了呗。”
  檀何放下手中的骨头,瞪眼问:“那孩子有什么问题?”
  江充岔开话题:“富贵险中求呀,公孙卿、东方朔,还有他们那一千多山东老乡,可把陛下玩惨了。咱们千万不要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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