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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春梦第一部(郑三发子)

_4 唐人(近代)
  ”中共对我只有好处,“蒋介石递给他一根拐杖:”五天之前,驰援唐生智的叶挺独立团到达安仁,占领攸县,打垮故人两个团,稳定了湖南战局,巩固了北伐的基础,你说对我们有多大好处?说实话,没有叶挺四天之前的捷报,明天那个会我还得延期,看看风头再说哩!“
  ”你行!“张静江俄叹一声,两人又相对大笑一阵,这才分手,各自就寝。第二天一猜早,蒋介石喜孜孜赶到军校,在升旗礼上向学生训话道:
  ”……我们中国的军人还有一种最大的毛病,就是只知育从官长,不知国家是什么?主义是什么?……比方我们自己的父亲做错了事,同我价主义违反,我们也应该反对他,取他的命!……你们在这个学校就学,校长固然是蒋中正,但是你们切不可想,我就是蒋中正的学生,蒋中正就是我的先生,更不可想,我们做学生的,就要听先生命令!如果你要这样存心,完全用私人感情来作革命,那你们的革命一定不能成功,而且,“蒋介石加重语气,”你们的人格也扫地了!“
  学生们欢呼着,为这位校长的高论感动着,眼望着校旗在展风中飘扬,学生在晨曦下鼓掌,蒋介石心头陡地一动:”可不能说得太好,他们将来真的来革我的命,那不是糟了!“于是蒋介石继续说下去道:
  ”同学们,你们已经是黄埔第四期的学生了,这是本校最值得纪念的一期,因为正在你们这一期,北伐就快开始了,北伐一开始,大家便要当兵、带兵。假使要我带兵,将来环境一变,或者是思想随着变更,不期然而然的变成了一个军阀,也未可知,到那时候,你们对我的领导有什么感想呢?“学生们正在发怔,为这位校长前言不对后语而发怔的时候,蓦地听见蒋介石大喝一声道:”服从为军人天职,完了!“说罢便驱车去军事委员会。
  ”会议开始!“但这个会很快结束,产生了一个庞大的蒋介石:”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出任北伐军总司令。凡国民政府下之陆、海、空各军悉归其管辖;他如政治训练部、参谋部、军需处、海军局、航空局、以及兵工厂等机关,均直属于总司令部。国民政府下各省的民政、财政都受总司令指挥;各省各军的首长,统归总司令任免!“
  却说蒋介石自己委任自己,掌握了那么多大权,自有人冷言冷语,表示不满。其中广东大资产阶级伍朝枢、古应芬等人,刚刚受过蒋的打击,吴铁城的警察局长又丢了纱帽,那一帮人暗中反对尤烈。消息传来,蒋介石便同张静江、戴季陶、何应钦诸人密商对策。
  ”兵权在握,我们是不怕的!“蒋介石说:”只不过这是广东,让他们哇啦哇啦吵下去,到底有点碍手碍脚,真他妈的!“
  ”此事容易解决,“张静江淡淡一笑,指指何应钦道;”敬之,这一回要看你的了。“
  ”我?“何应钦心底里其实也并不佩服蒋介石:”我有什么办法?难道……“
  ”不是要你领兵去打,“张静江哈哈大笑:”动刀动枪,也得看看地方!敬之,附耳过来!“
  何应钦当真凑过头去,蒋介石看他们俩交头接耳,不禁笑道:”静老,你卖的什么药?“
  ”还不是从你葫芦里常出来的,“张静江笑道:”还是你昨晚上的办法。“他们向何应钦挥挥手,看他出得门去,张静江板着脸低声说道:”敬之这个人,你可要小心,他脑后虽然无反骨,可是我总觉得,他神色之间,总有点使人不大放心的样子。“
  ”静老看得对,“蒋介石满不在乎。”敬之的毛病就在此,他口服心不服,以为我姓蒋的有今天成就,也不过时来运转,说不定碰个凑巧,他还要比我有办法哩!可是我几下子耍得比他漂亮,他也只得乖乖听话。说起他的好处呢,一来同日本人的关系不在我之下,二来他口才不错,说话蛮有条理,这个人我是要用的,万一他竟敢胆大妄为,“蒋介石眉毛一扬,”静老该知道,我也不是好欺侮的!“
  ”你明白就好了,“张静江叹口气。”人才呢,是不容易操纵的,奴才呢,光听话不会办事。我看以后,我们还是多用点奴才,少用些人才罢。“
  ‘目前,”蒋介石沉吟:“说人才,共产党里倒是人才真多,不过我真怕,他们真有几手。说奴才呢,目前北伐结果还不得而知,还得多用人才,将来再说罢。何应钦目前翻不过我如来佛的掌心,他会替我卖命的。”不出蒋的所料,何应钦果然替他奔走于各军长之间,运动各军长通电拥蒋。电报登出来,名字一大串,使伍朝枢他们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再反蒋介石了。蒋介石眼见一切顺利,便命广州商会筹借军费五十万银洋。出发之前,把看守后方的任务,军事交给第四军长李济琛,党务交给张静江,政治交给谭延闿,正在洋洋得意,准备出发,忽地眉头一皱,想起一件麻烦事来。原来将奔石担心着广东的工人,他这么想:“我们北伐去了,虽然可以命令共产党打前站,但后方有那么多工人,而且这些工人在大罢工中又有着庞大的力里,岂非后顾之忧?”蒋介石找到了谭廷闿:“你替我想个办法,把他们组织起来,就说北伐军要四千名夫役,随军出发,急如星火,要工会迅速组织起来,”他低声道:“免得在广东出乱子。”
  潭延闿笑道:“总司令来迟一步!”
  “什么?”蒋介石大惊:“工会表示不干么?”
  “不,”谭延闿拱拱手道:“总司令真是洪福齐天,你不放心工会,工会却早已在进行组织宣传队、卫生队、担架队、什么什么队,足足发动了三千多人,大概离四千名也差不多了。他们要跟随北伐军出发,沿途唤起民众,帮助军队,……”
  “那就好了,”蒋介石心花怒放,“不过你就奉命行事,说是编组夫役,不给他们什么宣传名义,省得麻烦。”
  谭延闿一揖到地,蒋介石扬长而去。那边厢苏联顾问为了帮助孙中山打倒军阀,一秉初志,成日价在广州开会商讨战略计划。蒋介石兴冲冲赶去参加,只见黑压压坐满了大厅:政治顾问鲍罗廷,军事顾问加伦将军,参谋长兼总司令部顾问罗兰,兵工厂顾问拉德哥维区,航空顾问西尔哥耶夫,海军顾问哥列尼。第一军首席顾问葛尔培伯特,第二军首席顾问杰卜罗斯基,第三军顾问马赤利克,第四军顾问帕罗,第五军顾问华林,第六军顾问波列盛科,第七军顾问兹金,第八军顾问奥尼依奇等人,严肃地分两排坐着。双方行礼之后,蒋介石笑吟吟讲道;“……去年贵国十月革命节那天,本人在汕头说过,本党不改组,苏俄同志不来指导我们革命的方法,恐怕国民革命军至今还不能产生。外面谣言虽多,蓄意中伤,但无损于中国的革命,希望各位对本党的努力,仍然与总理在日一样,以亲爱的精神,以同志的资格,有事大家互相讨论,求得真理,谁的主张有道理,就实行谁的主张,并没有一些勉强或迁就的事情。事实上苏俄同志并非处于指挥地位,我常跟旁人说,俄国同志要到中国来揽权窃柄是事实上做不到的,如果他个人有侵略的野心,不待我们中国人去攻击他,他们国内的党员和民众也自然而然会反对他的,所以我们对于俄国同志,只怕他不肯负责任,而不怕他来揽权窃柄!”
  苏联顾问们报以掌声。
  “各位”,蒋介石说下去道:“现在,北伐就要开始了,希望各位仍然与总理在日一样,对本党的革命予以帮助,一切谣言、中伤,无损于中苏人民的虔诚热情!”
  苏联顾问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鲍罗廷正想讲话,蒋介石已经接下去道:“本人对于苏俄朋友的帮忙,真是感激得很,筒直感激得无以形容!别提黄埔军校创立之时,深得贵国的援助,学生所用枪械,大部分也由贵国接济,从海参崴派般运到黄埔。说到经费罢,去年,军校创立后的第二年,贵国曾一次拨交黄埔十万卢布,作为黄埔军校的维持费,我记得在同一通知上,贵国又告诉加仑将军,只要黄埔军校提出具体的预算数字,贵国政府可以根据实际需要,源源发给,这真使我感激莫名。”他掏出准备好了的纸条:“尤其是去年,贵国曾一次交给我们四十五万卢布,作为编制新军的费用!记得前年十月初,贵国运到黄埔的枪械就有八千枝,中山先生就利用这批武器镇压了商团叛变。去年运来的一批军火中,仅子弹一项就价值五十六万四千卢布。今年,”蒋介石精神大振:“为了帮助我们北伐,贵国用记帐方式被助我们的枪械分四批运到广州,第一批有日本造来福枪四千支,子弹四百万发、军刀一千把;第二批有苏俄造来福枪九千支,子弹三百方发;第三批有机关枪四十挺,弹带四千个,大炮十二门,炮弹一千发,第四批有苏俄造来福枪五千支,子弹五百万发,机关枪五十挺,大炮十二门。”蒋介石眉毛一扬:“还有明年,今年给我们的十五架飞机就可以交齐,此外,还有价值一百十几万卢布的军械援助,这些数字只是零星的,极不完全的材料,”蒋介石大声说道:“但已经充分说明了,贵国是如何在积极援助中国的革命!”蒋介石蓦地一个立正,马靴后根上两枚马刺“乓”地一声响,深探地面向两排苏联顾问行个七十五度的鞠躬,只见椅子一阵响动,全体苏联顾问慌忙起立还礼,蒋介石声音顺抖,双目润湿:“各位,请接受本人十二万分虔诚的敬意!并且请把本人的敬意与感激转达贵国政府:拿去年五月间上海的五卅运动为例,美国和日本完全站在一起,他们一面把它在上海的海军陆战队扫数加入,日英军队屠杀中国徒手群众,一方面美国的新共和周报就主张以英、法、美,日联军二十万直攻北京而占据之,徐图瓜分办法,这种在美日均势下想瓜分中国的形势到今天依然仍在,而多灾多难的中国人民,只想到贵国纯洁、有力的帮助!本人可以保证,我中国同胞世世代代将忘不了贵国的帮助!”
  苏联顾问感动地沉默着,蒋介石乘机离场,一出大门,禁不住从心底里笑出声来。
  正是:你去北伐你傻瓜,看我变成新军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八回  蒋介石北伐耍花招 独立团出兵建奇功
  话分两头。却说民国十五年间,中国人民大革命的北伐战争开始:“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扫除封建势力!”激昂悲壮的口号,喊得震天价响。一般人只看到了日英在中国的活动,没料到美国在中国的活动,不下于日英。眼见北伐开始,美国争夺中国的花样也就有了变化。那时光日本因为奉系地盘扩大,想组织一个六省三特别区的北京政府,造成最少是独占北方的局面。英国则单独扶持吴佩孚再起,希望以此巩固长江流域利益。在这个情况下,美国拿定主意,自己且不出手,让北伐军与日英势力直接冲突,如果直奉战胜,则达到借日英之手,消灭中国革命的目的,同时也可借战争把直奉军力削弱,然后另图对付日英办法。如果革命军一直向北发展,则又达到利用革命军驱逐英日势力的功效,然后再从革命军阵营中寻找一个上层份子或集团,使之叛离革命,背叛人民,作为美国在中国新的代理人来霸占中国。因之美国在中国大革命暴风雨中,最初除了一度同意北京军阀政府的请求,打算与各国重开关税会议,为北京政府筹措一笔战费外,并没有进行更多的破坏活动。
  言归正传,却说民国十五年七月九日,广州炎阳高照,人心热情鼎沸,在苏联顾问团所建议的周密的北伐战策计划下,国民革命军在广州誓师北伐,旌旗耀日,枪枝如林,士气蓬勃,战马嘶鸣。蒋介石举目望去,只见黄埔大操场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队伍,心中好不得意。他大叫打倒吴佩孚,联合孙传芳,暂放张作霖。按照步骤,分兵三路:一路直扑湖南,一路突袭福建,一路出击江西。蒋介石自己有一个教导师,系在北伐前抽调了分散在各军的黄埔一二期学生组织而成,是他的亲信嫡系精兵,由王柏龄任师长,北伐时作为总预备队。北伐打前锋的队伍却既非何应钦,也非国民党军,而是共产党员最多的第四军。这支队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威名远扬,好生了得!这支部队出名的原因,第一是许多战士、干部都是共产党员和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第二是其中一个独立团是共产党员叶挺所率领的,受命打前锋之后,一路上真是浩浩荡荡,所向披靡。再加上这时湖南农民运动正在撼得热火朝天,对于北伐进军帮助极大。汀泗桥、魏胜桥两仗大战,直杀得号称十省联军总司令的吴佩孚弃甲曳兵,落荒而走。
  “打得好!”全国人民欢呼暇舞:“北伐军打得好啊!”
  “真打得好哇!”蒋介石心中暗自得意:“打胜了,是我领导的!打败了,或者有重大伤亡,倒楣的是共产党!”
  然而叶挺的独立团并没有倒据,他所向无敌,打得北洋军阀抱头鼠窜,使整个第四军赚得了“铁军”的称号。那时第四军由副军长陈其钰率领,张发奎、陈铭枢两师,及叶挺一个团。另外李宗仁率领的第七军,也一样同第四军一样打前锋,北洋军阀还不知道这是蒋介石耍的把戏,真正打硬仗的地方看不到一个“正牌党军”,于是流传着一句话道:“还没有碰到蒋某人的正牌党军,已经如此厉害,不知正牌党军狠到如何地步?”
  七月初,叶挺独立团一开始便建立奇功。省港罢工工人的宣传部、卫生队随军出征,湖南工农群众热烈欢迎,农民自卫军还直接参加故斗,萍株路工人也自动驱走军阀部队。泗汾战斗,叶挺独立团击溃顽敌二千余,首先占领醴陵。李宗仁也利用平江农民协会的组织,由农民自卫军解决了吴佩孚一团人,攻击了长乐街,间道进攻岳阳。七月中旬,在毛泽东组织下的湖南农民,帮助北伐军迅速破敌于永丰、衡山、湘乡,十二日占领长沙。
  正因为粤汉路上两湖战场是吴佩孚主力所在,势须动员群众力量,才能克敌致胜,因此蒋介石就利用中共打硬仗。想达到利用北伐,消除一切反蒋势力的目的。他认为北伐井非真正挖去一切军阀的势力,解散其军阀军队与政权,乃在于消除一切反蒋势力,还要把他们收纳过来,壮大自己的声势,于是一到湖南,便首先收容了唐生智,改变为第八军。
  占领长沙后,蒋介石慷慨激昂地发出一个《出师宣言》说,“吴贼(指吴佩孚)所资为号召者,厥为’讨赤‘。夫’讨赤‘,乃帝国主义用以对抗全世界被压迫民族、破坏世界革命联合阵线之口号也。’赤‘为何义?苏俄之赤党与赤军,以赤帜表示其群众之赤血,换得国家独立自由之代价也。解放人类之痛苦,保障人民之利益,以民众为基础,而推翻其帝制之其党,反对国际帝国主义,实行废除不平等条约,而为全世界十二万万五千万解放者也。帝国主义口中之赤化者,实则,革命之民众化耳。政府为民众化之政府,军队为民众化之军队,以民众化之国民革命军,拥护多数被压迫之人类,即使云’赤‘,何嫌何疑?充吴贼之意,举凡爱国者皆’赤‘之,为求中国自由平等者皆’赤‘之,反对军阀及帝国主义者皆’赤‘之,充义至尽,则举吾四万万爱国之同胞皆’赤‘之,吴贼甘为帝国主义走狗,愿与民众为仇,其口吻固应如是,然吾爱国同胞,则非揭破吴贼之阴谋,声讨吴贼之罪恶,不足廓其煸惑人民之工具也。”
  “你说得真痛快!”叶挺不胜慨叹。
  “是么?”蒋介石心里暗笑。
  “真是痛快!”叶挺重复一邀:“痛快极了!蒋总司令该听见很多人说过,北方军阀和一切反动派在帝国主义教唆之下,他们反革命的名义不是’反赤‘,就是’讨赤‘,如今你在《出师宣言》里痛快淋漓说得明白,拥护多数被压迫之人类,即使云赤,何嫌何疑?充吴贼之意,举凡爱国者皆赤之,为求中一国自由平等者皆赤之……”
  “好好。”蒋介石不安地搓搓手,急忙岔开话题道:“你看我们的北伐,将花多少时间?”
  “那倒不能估计,”叶挺微笑:“不过获得胜利是毫无问题的,内有民众欢迎,外有苏联帮助,革命之师,所向无敌,独立团和友军所以捷报频传,主要的是这个!拿吴佩孚的枪械人数来说,这一点或许他比我们还多。”叶挺告辞:“总司令的出师宣言太好了,下午独立团又将出发,总司令的出师宣言使士气更为奋发,我保证不辱使命!”
  “我听说中共中央今天有一个第五次对时局的宣言,”蒋介石起立送他,边走边问道:“已经发出了么?说些什么?”
  “我还没有看过,”叶挺戴上军帽:“听说是号召各阶级革命民众巩固革命的联合战线,推翻国内军阀与帝国主义,与总司令的出师宣言精神完全一致!”叶挺伸出手去同蒋介石握着:“这是中华民族的大喜讯!我们紧密团结,努力北伐,中国,是快翻身了!”
  蒋介石目送叶挺大着步离去,仿佛看见他的独立团在大着步走向敌人的心脏,禁不住呵呵大笑:“好罢!我等着你们的捷报!”
  捷报果然如雪片飞来,各地的响应尤其如火如荼。汉阳兵工厂工人反对吴佩孚,实行了总罢工,各地农民纷纷起来打击军阀,而叶挺的独立团更其了得,首先攻入湖南的是独立团,在汀泗桥、贺胜桥激战中打垮吴佩孚主力的是独立团,攻取武昌的先锋队还是独立团。蒋介石不免有所顾忌,命令开入江西的总预备队准备,别让天下人光看到只有共产党及其同路人在奋勇作战。
  事实的答复却非常残酷,蒋介石的嫡系精兵,以王柏龄为师长的总预备队(教导师)刚到韶关便出岔子,营长竟无一人宿于营房,大家四出作乐,王柏龄急电请示:“不得了罗,幸亏没有碰到敌人,否则不能想象,如不设法,没法打仗!”
  蒋介石跳如雷,可是也没办法。原来国民革命军从连起各级都有党代我制,军官所发命令必须党代表连署始发生效力,三月二于月事件以后,为了反共和取悦于黄埔学生,蒋奇石取消了第一军及教导师中的营连党代表制,于是那些营连长就可以毫无忌惮地自由活动,毫无拘束了。
  “果夫,”蒋介石连忙打电话,“赶快选派共产党员到总预备队去!”
  陈果夫共名其妙:“去干什么?我们不是决定把共产党排挤出去么?”
  “去恢复第一军和教导师的营连党代表!你必须选派共产党员,克日赴韶关报到,不是共产党投有用场,千万不要派错人了!”
  “共产党?不行哪!”陈果夫还是反对,“好不容易把他们赶跑,你怎么又要……”
  “局势紧急!”蒋介石有点生气:“只有共产党可以挽回,你无论如何照办,有我负责!”
  “将来……”陈果夫还是不放心。
  “将来?将来看我的!”蒋介石愤然搁上电话。第二天陈果夫果然报告:“已经派共产党员夤夜北上,恢复营连党代表。”但是已经迟了。教导师纪律废弛,臻于极点,党代表表面上恢复,实际上军官们不受拘束,相反地在兵士面前欺诱党代表:“他们是共产党,弄不好枪毙几个,总司令不会责怪,我们教导师是御林军!”党代表刻忍辱负重,在“御林军”里饱受白眼,默默地在跟着王柏龄开拔江西。江西有孙传芳的第四师驻扎,师长谢鸿勋听说是蒋介石的御林军来了,不由得心慌起来:“叶挺不是御林军,已经好生了得,现在来了御林军,我们必须拚命,抵挡一阵再说!”谢鸿勋抱着个必死之心,没料到“御林军”中看不中吃,一经接触,全军覆没!孙传芳部队喜出望外,追奔逐北。可怜几位营连党代表就不明不白悲愤殉难。王柏龄仅以身免,教导师由蒋介石派任的党代表缪斌逃得也不慢,两人一口气奔向总司令部,面无人色。
  “我不怪你们,”蒋介石反而安慰他俩道:“你们运气不好,吃了败仗。胜败乃兵家常事,以后小心点儿好了!”接着要军需拿出三千块大洋往王柏龄面前一搁:“柏龄,你当然知道,这一次你们这样做法,按照北伐军纪律,你们两人是该枪毙的!”他叹口气道:“可是,我下得了这个命令么?”倏地蒋介石面孔一沉:“拿去!三千块钱够你到日本避避风头去罢!”眼望着王柏龄千恩万谢,抱着三千块龙洋走出大门,缪斌悄悄地问道:“那我,是不是……”
  “你留着!”蒋介石反剪着手踱了几步:“外面有什么风声,我会替你担当。你可以跟旁人说,教导师的失败应该由师长王柏龄负责,反正王柏龄己经到日本去了,你不用怕!我也不会处分你。我派你升任第一军副党代表,党代表本由汪精卫兼着,反正他干不了,你替我好生照料!”缪斌没料到因祸得福,喜孜孜谢过蒋介石,便到第一军走马上任去了,作为蒋介石“御林军”的第一军,两个师己经被王柏龄输光,另外还有三个师,由军长何应钦率领,原在东江留守。何应钦着见缪斌到来,不禁皱眉道:“小道士,你一来,我可倒楣啦!”
  “为什么?”缪斌装作不懂:“别叫我小道士,怪难听的。”
  “你在柏龄那边法术失灵,又要来害我么?”原来缪斌原名丕承,其父是无锡南城门口的老道士,因此人家都叫他小道士。以后曾钻进宋美龄的夹袋,红过一阵,抗战开始后就“荣任”日寇卵翼下的“新民会会长”,做汉奸的资格比汪精卫还老,此是后话,按下再表。却说缪斌向何应钦叹息道:“眼看着共产党的队伍越打越有劲,他妈的王柏龄……”
  “你也有责任。”何应钦瞪瞪眼:“你是那边的党代表,教导师全军覆没,你也脱不了关系!这样搞下去,北伐军的战功薄上,我们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还谈得上什么赶走共产觉?”
  “党代表有屁用场!”缪斌发牢骚道:“带兵的不在乎,反而在暗中骂道:你们卖什么膏药?给老子过不去,怕不在背后干掉了你!敬之,听说共产党那边,党代表可真硬朗,难怪蒋老总要果夫派了一些共产党到韶关担任营连党代表,可是已经不行了。”
  “小道士,”何应钦轻蔑地挖苦他道:“那你到独立团去好啦!”
  “那,那,”缪斌苦笑:“别开玩笑。”
  缪斌当然跟着蒋介石走的,九月间何应钦那三个师奉命进攻福建。十月九日进入闽省边界永定县城,恰巧十六日那天浙江省长夏超宣布独立,孙传芳急调驻闽的周荫人部队入浙进攻夏超,十一月间,何应钦缪斌就兵不血刃,乘虚进兵福州。十二月浙扛孙传芳的师长周凤岐投向革命军,何应钦又率部进入衢州。周凤岐的队伍改编为第二十六军,何应钦就带着第一军和二十六军前进桐庐,一路上学生、农民、店员、手工业工人以为蒋介石的北伐军都是好的,纷纷自动起来替第一军侦察敌情,烧茶做饭。可是没料到第一军同第四军完全不同,何应钦也并不等于叶挺,缪斌的党代表更是胡扯蛋,当孙传芳的孟昭月部向北伐军猛扑时,何应钦被杀得连招架都谈不上,一口气败退到衢州。消息传来,蒋介石大叫一声:“这可坏了!再打下去,我的嫡系部队可要垮干了!”于是立即下令在浙境行动的部队集中衢州,候命进止,不得妄动。因此在所有北伐军中间,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第一军得到八个大字的评语:“闻炮即跑,再战必败!”可见在全国民众革命的高潮中,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第一军表现得实在很糟,他的党羽为这事情着急,“总司令,我们自己的队伍,不能再到火线去了,得保存实力。”
  “你们不用怕,”蒋介石胸有成竹:“北伐军是全面的,第一军受我指挥,其他各军还不是一样听我命令?共产党打得愈好,对我们的帮助也愈大,这中间当然有很多微妙问题,你们不用管,我自然会应付!为今之计,如何把军阀队伍收编过来,作为我们自己的队伍,这倒是一件大事,别让共产党讨了便宜!”九月三日那天,蒋介石命令镇守广州的第四军军长李济琛:“你也该出发了,向江西进攻,由你任总司令。”
  李济琛出师之日,叶挺的北伐军已经直捣武昌城下,万县又发生英舰向城内开炮,击毙军民五六千人,伤者无数的“万县惨案”,使北伐部队悲愤填膺,作战更为奋勇。九月六日孙传芳发表通电,说革命军如果进攻江西,誓将与之周旋,九月六日孙传芳再发出最后通牒,限蒋介石二十四小时内,把他派去进攻江西的部队撤退,退出湖南,李济琛部下认为笑话,振臂高呼:“干掉孙传芳!”乒乒乓乓便打起来了。
  那边厢蒋介石倒着了急,九月八日便向孙传芳送出复文,愿担保向国民政府推荐孙传芳为苏浙皖赣闽五省联军总司令。尽管蒋介石同孙传芳在搞不清楚,北伐军士气锐利,进攻江西那几路人马,九月十日占领赣北修水、铜鼓及赣西萍水、袁州,九月二十日第三第六两军袭击南昌,工人学生和警备队作内应,南昌迅速占领,但到二十四日那天因为孙传芳部反攻,复又退出。十月三日第七军由湖北攻入德安、高安方面革命军又进逼南昌。十月十四日第八军进攻武穴,二十七日,第四军从武汉方面分兵以第十师入西江助战,十一月四日攻下九江,八日再克南昌。
  “行了!”蒋介石哈哈一笑,放下捷报,拿出孙传芳的一个求和电报,当即发出两个电报,命驻在江西的北伐军暂时停止在西江的战争,一方面派人到高安同孙传芳的代表商谈和平。
  同北洋军何有密切关系的政学系政客黄郛、张群,同帝国主义者打过交道的王正廷,那时都兼负江浙大老板的使命,相继出入于蒋介石的幕府,他们都精通中国封建统治术,成天在研究对付左派的大计:眼看着蒋介石同孙传芳要举行和平谈判,不免赞扬恭贺一番,作为“打气”。
  于是,蒋介石收编军阀部队政策又一次见诸实施,北伐军由八个军扩充至四十个军,但北北军原来的质素,大部已告丧失殆尽。
  在同一时期中,李济琛出师江西固然顺利,九月七日进攻湖北的叶挺等北伐队伍也已占领汉阳,渡江直取汉口。汉阳兵工厂工人为了响应革命军,曾经罢工,但汉阳为北伐军占领后,全体工人们立即复工,为革命军制造军械。吴佩孚逃向孝感,武昌由刘玉春率部顽抗。九月十日福建方面也燃起了革命的烽火,而最使人心振奋的一件事,是冯玉祥从苏联回国,在苏联顾问团与中共党员邓小平、萧明等帮助下,誓师五原,就任国民联军总司令职,发表宣言,誓师入陕,宣布全军加入国民党。
  九月十七日,由汉口湘上的北伐军,与河南国民军樊锺秀部联合进攻武胜关,信阳又发生倒戈反汉事,吴佩孚从信阳逃到了郑州。
  革命战争是如此有利,蒋介石也掌握了军队,但他自己明白,打胜仗的部队几乎轮不到他的嫡系部队。第一军是这样槽糕,使他原来控制国一民党中央的布置,发生了变化。
  九月十九到二十五日的七天中,国民党执监委员会联席会议在共产党员吴玉章等主持下开会。这七天日子,蒋介石如坐针毡,感到比七个月还要长久,只见该会决议了下列几项中重要议案:
  提高党内民主,反对独裁!
  发展工农运动!
  实行二五减租!
  这都是使蒋介石头痛的问题。而更尖锐的是,广州国民党中央在十一月间决定迁都武汉;在这关头,蒋介石不想再拖,决定有所行动了。
  “千万搬不得!”张静江、黄郛、张群等连连摇手。“这一搬,天下是共产党的了!北伐军中他们打得好,他们得人心,武汉的民众运动又非常蓬勃,叶挺的独立团己升了第二十五师,他又在担任卫戍工作,这个迁都决定对他们有利,对我们一塌糊涂!”
  “那我们如何应付?”
  只见蒋介石等人密商一阵之后,第二天邓演达、张发奎便奉命乘飞机到得广州,转达蒋的意思道:“迁都是要迁的,但蒋的意思坚持搬到南昌,催促政府向华中移动,因为蒋总司令要亲自重新安排党政,希望你们所有党政人员均过南昌。”邓演达叹息着说:“看样子不筒单,蒋的原意本想打下南京以后再谈建都问题,因为恐怕武汉被左派包围,所以不许你们先去武汉,顾虑可真不少……”
  “我们坚决主张迁都武汉!”广州国民党中央愤慨地表示:“国民政府和国民党中央不是总司令部的附属品!”
  “时机成熟了!”蒋介石命令戴季陶到日本去:“你把我们的计划同东京商量商量!就说我接受美英日列强撑腰,解决共产党问题,看他们有何表示?”
  正是:政府当作装饰品,万事有我总司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九回  冯玉祥访问苏联 西北军誓师五原
  话分两头。这部书说到这里,理该表一表业已逝世的冯玉祥将军。在有些人眼中看来,冯玉祥的为人是“叛变”,是“倒戈”,是“反复无常”,但事实果真如此么?有位历史学者说得好:就因为他没有做保皇党,没有做军阀,没有做卖国的汉奸,没有做蒋介石的帮凶,没有做美国的洋奴,而是一步一步在向前走,于是在另外一些人看来,冯玉祥的为人是“反复无常”了。
  却说民国十三年冯玉祥联合胡景翼、孙岳组织国民军,冯为国民军第一军,驻察、绥,胡为第二军,驻河南;孙为第三军,驻陕西。十月间起兵反对直系军阀吴佩孚,并消灭了直系在华北的势力,北方便成了奉军和冯玉祥的地区。可是因为冯玉祥倾向革命,奉系便竭力排挤他。而且还联合直系残余势力和山西军阀阎锡山,共同攻击国民军。日美英法各国都支持奉直军阀,于是冯玉祥的国民军在军阀与帝国主义的联合压迫下,于民国十五年初从北京退向西北地区。
  诚如帮助孙中山革命一样,苏联对于削弱和推翻帝国主义的革命势力,连当时的蒋介石在内,无不加以赞助。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等都是帝国主义统治中国的工具;而援助冯玉祥国民军,反对奉、直、晋系军阀,必然会削弱帝国主义时中国的统治势力,于是从民国十四年起,冯玉祥便得到了苏联积极的援助。
  十四年四月间,苏联军事顾问团到达国民军中,冯玉祥热诚地欢迎他们。北国天气,春来也迟,朔风野大,灰沙飞扬。冯玉祥率领高级军官,同苏联顾问团分宾主坐下。寒暄既毕,穿着臃肿土兵棉制服的冯玉祥起立致欢迎词。之后便召开了一连串的军事会议。
  苏联顾问人数很多,其中重要的有乌斯马诺夫,他是冯玉祥的顾问,国民军参谋长西尔哥耶夫,方振武军顾问安铁尔斯,弓富魁军顾问诺加,其他还有喀尔偏科、西林、马历诺等。
  “各位,”冯玉祥报告道:“我们国民军第一军的实力共有五万人,枪支不敷,只有四万五千支。”
  “国民军第一军必须改编的,”乌斯马诺夫表示意见;“如要成为反对张作霖的主要武力,不但改编,并且要加以作战技术的训练。”
  “好极了!”冯玉祥赶紧问,“顾问准备怎样入手?”
  “这是件刻不容缓的工作,”乌斯马诺夫诚恳地说道:“为了使短期内有大批军事干部起来担任改编和教练的工作,我们必须建立军事学校,如骑兵、炮兵、军事交通、侦察、机关枪等,都应该开办学校。”
  冯玉祥爽朗地大笑着:“对!我说咱们的弟兄,懂得的东西实在太少啦!”接着便在苏联顾问团帮助之下开设学校,从民国十四年六月到十月间,短短的五个月中,骑兵,炮兵、军事交通、侦察和机关枪学校毕业出一来的学生达六百一十人。苏联顾问担任军事教官的职务,不但国民军第一军,在国民二军、三军中,也设立了军事训练团。
  十五年五月三日,冯玉祥决定访问苏联。行前在蒙古的库伦,听说三月二十日蒋介石在广州抓了不少人,大家都摸不清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蒋介石干的,”有人不相信:“孙中山先生死后,蒋介石曾对黄埔学生一再讲过:’总理虽然死了,但总理的政治顾问鲍罗廷先生在这里,这同总理活着一样,我们校里无论校长、教员、学生,都要诚心诚意服从鲍罗廷顾问,如同服从总理一样。‘并且他还要学生举起手来宣誓,要内外如一的服从,现在广州抓人,恐怕不是他干的罢?”
  “可惜交通不便,”冯玉祥怅望着满天灰沙:“我们管不得这么多了,苏联顾问说过,大家只要一心一意革命,使中国人不做奴隶,那末他将永远得到老百姓拥护;如果投机倒把,就是得意一时,也不过一时而已,不会永远如此的。我们只要问自己,打倒军阀的工作做得够不够,蒋介石抓人的事清现在还搞不清楚,暂时不管它罢!”冯玉祥在出发苏联途中特别电告他国民军的高级将领说:“兄等与喀尔偏科共处,此事甚为难得。喀尔偏科顾问不仅为才智之政治家,且富于组党之经验,望兄等以师礼事之。”
  “总司令放心好了,”张之江、李鸣钟把回信寄到莫斯科,“职等自喀尔偏科等顾问处获教甚多,不敢云忘!盼早日归来,指挥出击!”
  “国民军士气毫无问题的。”冯玉祥到达莫斯科后向苏联朋友说道:“并且因为贵国的帮助,士兵们还受到了新式作战技术的训练,打倒军阀并没有困难,可是只有一样,缺乏武器。贵国曾经给孙中山先生和现在的黄埔军校校长大量武器帮助,他们也就用贵国所帮助的武器在进行北伐,一路打得很好,国民军也准备加入革命党的军队,首先在准备打倒张作霖,我这回是想问贵国借武器来的。”
  “对中国老百姓有利的事情,我们高兴做!”苏联朋友一口答应道:“武器是拿来打军阀的,打倒军阀,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这个忙一定帮。”冯玉祥道谢过,便回到招待所草似辞要武器的名称、数量、及其分配情形,这是一幅美好的远景,使他兴奋得整夜合不上眼。驻在库伦的国民一军、二、三军代表们,也兴奋得连睡觉都合不上眼。一批批军火由苏联运到库伦,三军代表们又分别把它领回,壮大了革命军的声势。第一批,国民军第一军得到军火援助有三寸口径大炮二十四门,炮弹二百四十万发,机关枪九十挺,步枪二万六千支,子弹二千一百万发,军刀一千把,飞机三架。第二军得到军火援助有步枪三千五百支,子弹四百万发,机关枪四寸挺。第三军得到军火援助有步枪三千支,子弹三百万发,机关枪五十二挺,大炮十二门,炮弹八千发,迫击炮十八门,炮弹一千八百发。其中有一批军火,包括步枪五千支,子弹一千五百万发,在十五年二月六日由苏轮奥列格号从海参崴运到大沽口,因为被张作霖巡防船封锁,不能起卸,原船折回。根据一九二六年八月十五日冯玉祥在莫斯科所立的借据,这两年中苏联援助国民军的军火,共达步枪三万一千五百支,子弹五千一百万发,机关枪二百七十二挺,炮六十门,炮弹五万八千发,军刀五千把,飞机十架。除了军火,苏联又供给军用物资,十五年八月四日拨交冯玉祥铁甲机车八辆,汽油三千七百五十普特,飞机油七百五十普特。
  “苏联的帮助使人感动!”冯玉祥回到国民军中后向他的高级将领说:“还有一个小小例子,譬如我们在平地泉的骑兵学校,苏联就一次帮助了我们五万元,作为购买马匹和添置教具之用。这些例子说明了只有列宁斯大林在帮助中国革命,其他美日各国都在帮助军阀!”
  于是,国民军号角齐鸣,大军出征,敌忾同仇,五原誓师。在奉直晋系军阀严重压迫下的冯玉祥部队,随着全国革命形势的发展以及苏联人力物力的援助,也从困守的地位转入到进攻,不但解除了吴佩孚爪牙围攻西安、包围兰州的威胁,并且采取了攻势,从潼关出兵,进攻河南。而在实际战斗中,苏联顾问不仅在政治上军事上担任指导工作,象在北伐军中那样;而且如十四年十二月间国民军进攻天津李景林的战役,苏联顾问团员十八人还参加了火线战斗,使西北军全气大振,军阀们望风披靡。
  十六年间冯玉祥部队驻扎西安,忽地有一个客人远迢迢从广州来访他,拿出唐生智的亲笔信,原来是唐生智派来的代表。那客人开门见山,寒暄过后便单刀直入道:“总司令,唐先生要我来看您,商量件重要的事。唐先生的意思是:张作霖吴佩孚是旧军阀,我们大家要打倒他!但蒋介石是个彻头彻尾的新军阀,我们也要打倒他!冯先生对这个看法有什么意见?”
  “我跟你到外面走走。”冯玉祥在粗布制服腰间加上根小皮带,戴上顶旧军帽,也不带侍从或卫兵,两个人便从皇城步向大街,夕阳如血,鸦群聒噪,东一撮,西一撮,至少有几千只,扑簌簌东飞西跳,也不避人,倒把那客人看得呆了:“总司令,西安这么多乌鸦!”
  “这是慈禧太后的八十万禁卫军哩!”冯玉祥哈哈大笑:“慈禧逃难那一阵子,就住在这里,她没见过成千上万的老呱,就赏它一个禁卫军的名堂。老太婆闲得没法,苦中作乐,其实这八十万禁卫军只会吃人的庄稼,就象这个老太婆一样!”
  两人大笑一阵,出得皇城,便到小饭馆捡个桌子坐下,待跑堂的冲过茶,冯玉祥低声说道:“你刚才讲的,我也有同感,姓蒋的是那么回事。问题在这里了,这时候正在北伐,如果咱们里头不一致,捉对儿打起来,那对张作霖吴佩孚这批家伙,眼瞪瞪打不下去了。”
  “不不,”客人瘦弱的右手按住冯玉祥粗大的左手,不谁不忙,抑扬顿挫地说道:“总司令,张作霖他们那些旧军阀太腐败,容易打,一打就垮;可是象蒋介石这种新军阀,会拿三民主义来骗人,这倒不容易打了,”客人以拳击桌:“唐老总的意思,要打,现在就打,不能在北伐以后再打!”
  “你们有这个决心?”
  客人点点头:“我们希望及时动手,问题要看冯老总的了。唐老总说,这是件大事,要我同你当面聆教。”
  “这个,”冯玉祥抚摸着下颊,皱眉道:“这的确是件大事,我的问题在这里:西安被围八个月,饿死三万人,才把吴佩孚的刘镇华部队赶出潼关。国民二、三两军非常疲乏,国民一军也人困马乏,自从南口败仗之后,行军几千里,人员马匹器械急待补充,这是我的实力方面。至于敌人,吴佩孚在河南巩县兵工厂,张作霖的军队在河南信阳,如果瞧见革命的队伍自己先打起来,那他们的机会也就来了,这后果不堪设想,希望你转达唐老总。”
  “冯老总见过蒋介石么?”客人问道。
  “没有。”冯玉祥摇摇头。向跑堂的要过一碟柿子饼,两人一边吃边谈道:“我第一次听人说到蒋介石,是十四年间中山先生在永丰舰蒙难之后。当时就有人说,有一个姓蒋的小子从上海赶到舰上,就比中山先生的儿子还要那个,成天跟着中山先生。有一天陈炯明派一个小伙子去投炸弹,给船上抓到了,广州有一个孙中山的外国朋友去找他道:’听说你抓到一个小刺客,那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伙子,他父亲同我认识,知道我们很熟,希望我来保池。你是中国的大人物,度量应当宽大,把这个小伙子放了罢!‘”
  “孙中山放了他没有?”客人问。
  “放是放了,”冯玉样咧咧嘴;“中山先生下了手谕,可是这个小伙子还给蒋扣着,临到孙中山离开永丰舰的时候,蒋介石就把他枪毙了。”'
  “孙中山的外国朋友知不知道?”客人问道。
  “当然知道,他到处说孙中山说话不算数,可不知道孙中山却代人受过。”
  客人叹息一声。
  “第二次听到人家说起蒋介石,”冯玉徉咽下一口柿饼:“是在去年——十五年春天,那时我们在外蒙古,听说蒋介石在广州大抓人!那年五月间我在莫斯科,听人家说蒋介石也曾去过莫斯科,说起话来非常革命,比谁都左。可是广州’三月二十日事变‘发生以后,莫斯科的苏联朋友和中国朋友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这么多人赶跑的赶跑,下牢的下牢。”
  客人又叹息一声,随手捡起一个柿饼,喝口浓茶。
  “还是去年,九月里,”冯玉祥目光投向天空:“我听说蒋介石带着兵由广东到湖南,不久就到湖北。一些从北平来的朋友们到包头五原来看我,说革命军同国民军是一致的,大家都要打倒军阀,取消不平等条约的,那时光我在五原誓师,消息断绝,就靠着一些不怕死的同志,传达一些南方和上海的消息。”
  “他们对蒋介石怎么看法呢?”客人问道。
  “你知道,”冯玉祥把茶杯稍倾,在桌面上倒了一些水,用指头划着道:“五原在绥远的西边,察哈尔、北京、河北省都是张作霖的部队;湖北、湖南、陕西都是吴佩孚的军队,这时候从五原到上海和长江南岸,电报和邮政都不通,全靠人送。因此我对于蒋介石的认识就不大清楚。光知道他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家伙,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他认为怎祥合适便怎样做,并无一定之规,满没准儿!”
  “还有其他的么?”
  “大概如此了。”冯玉祥抓抓头皮:“我听你说。”
  “真是说来话长。”那客人干笑一声,便打开了话匣子,只听他滔滔不绝,作客西安,一连说了三天 两夜,这才算告一段落。内容不外乎蒋介石如何狡猾、如何投机、如何专制,如何独裁,而他所讲的,尽是些结结实实的例子。
  “怎么样?”那客人透过气来,笑问道:“冯老总是否考虑有所行动?”
  “请转告唐老总,”冯玉祥握着他的手:“我的意思是大敌当前,得先打正面之敌,不可自己杀起来。”
  “我走了。”客人失望地绕道湖北赋归,临走给冯玉祥留了一封信:“……蒋介石这个独裁者,此时不把他打倒,将来他会把你打倒!”
  这几句话使冯玉祥思虑良久。但眼见苏联顾问在国民军和北伐军中为中国革命埋头工作,冯玉祥也不再顾到这个问题,率师挺进,奋勇战斗,把军阀队伍打得个落花流水。
  同年(十六年)郑州会师,冯玉祥碰见了很多国民党的助友,其中有谭延闿、徐谦、唐生智等,很多人在他面前激烈地表示反对蒋介石独裁。唐生智同冯玉祥单独密谈道:“上次我派人来找你,他失望地回来,我也失望到今天!”唐生智拍拍胸脯:“今天我们打人家,不保险明天人家不打我们,你愿意吗?”
  “你说是蒋介石?”
  “不错!”唐生智声色俱厉:“你以为我们这样就算得是革命吗?现在的天下,眼看着给老蒋一手抓去了,我们再帮他打几仗,他的地位越稳固,大家也就更糟!老冯,我们干罢!”
  “你真是不死心,”冯玉祥笑道:“事实真是这样么?”
  “你看你!”唐生智不悦:“我难道还能骗你!你没见过蒋介石,我们见过!不但见过,而且相处很久,对于这个王八蛋,我真是恨透了!”
  “为什么呢?”
  “他独裁!”唐生智愤然答道:“比哪一个都狠!你以为他真要拯救人民于水火?见他妈的鬼!他现在是拼命抓机会,找机会,一旦上台,我们就完啦!你不知这个家伙多狠毒,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总而言之,我不甘愿跟他革他妈的什么命!”
  冯玉祥思索着半晌,劝他道:“老唐,总而言之,张作霖在北边,吴佩孚上四川,我们不能忘记敌人,自己打自己,总是……”
  “你还是这一套,”唐生智不悦而去。郑州会师时国民党反对蒋介下的特别多,知道冯玉祥的态度后都愤然离去,唐生智他们本来预备多住几天才走,却提早挂起车子不别而行。冯玉祥急急忙忙赶到车站,匆匆忙忙说了两三句话,火车已经疾驰而去了。
  冯玉祥怅然若失,这心情到达河南兵工厂后更为迷惘。他的老友刘伯坚同他在一起,请邓演达向兵工厂的工人演讲。冯玉祥作介绍道:“邓先生是第一集团军的政抬部长,大家都知道第一集团军总司令是蒋介石兼的。他们北伐打得好,邓先生尤其是个了不起的军事、政治家,现在请他根我们说说北伐的经验与教训,使我们对革命有更清楚的认识。”
  邓演达一开口,便把冯玉祥怔住了,只听见他沉着地向工人演讲道:“同志们,今天我讲的,或许要使你们惊讶。我固然是蒋介石那一军的政治部长,但对于蒋介石,我愈来愈发觉,他不是我们理想的领导人,有人骂他独裁,有人说他胡来,你们距离较远,或许不清楚,甚或不相信,但是我有根据可以证实这些说法的。”邓演达挥挥拳,大声说道:“一点不错,他在胡来!他口口声声奉行总理遗教,其实,不折不扣是孙中山先生的叛徒!他野心大得怕人,手段卑劣万分,我们打倒张作霖、吴佩孚这批旧军阀之后,眼看着新军阀又快上台,并且已经上了台,你们相信么?……”
  邓演达说得很多,很详细,使冯玉祥大为惊讶,他轻轻地向坐在旁边的刘伯坚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同邓先生初次见面,老蒋我还没见过,怎的从广东来的人都这样说,我不清楚。”
  “他没说错,”刘伯坚低声答道:“蒋介石是这样子的。回头他讲完之后,你不妨同他多聊忽儿。”在刺目的汽油灯下,冯玉祥同邓演达促膝长谈,军号呜咽,战马嘶鸣,工人们在上夜课,兵工厂寂然无声。冯玉祥叹口气道:“你们如果所说的都是对的,老蒋这家伙未免太下流了。”
  “可惜你没有见过,”邓演达不断吸烟:“见过还不算,还得同他相处一阵,然后才能对他有深刻的认识。”'
  “难怪唐生智他们把他恨得牙痒痒的!”冯玉祥笑道。
  “恨他的人虽多,但目的并不一致,”邓演达目光炯炯,扳着手指头说道:“冯老总,我们恨他,因为他背叛了孙中山先生的政策,李宗仁、白崇禧、阎锡山他们很他,因为他并吞了他们的实力和利益,目的大不相同的。”
  “李宗仁参加革命也是假的么?”冯玉祥惊讶地问道。
  “我们先看事实,”邓演达皱皱眉:“十三年李、白、黄推倒了陆荣廷、沈鸿英那些绿林军阀,口号喊得漂亮,但广西农民连起码最低要求的二五减租,低利减息政策都得不到,你说李白黄他们是真正革命吗?第四军军长李济琛保荐李宗仁当第七军军长,白崇禧当参谋长,黄绍竑当广西军事督办,意思是对的,让各省有实力的人都起来参加革命,可是李白他们正在酝酿培植势力,至少独霸一方。去年我在广州碰到白崇禧,他代表广西同鲍罗廷商谈参加北伐,口口声声到处说鲍罗廷是东方革命圣人,说得朋友们都肉麻,你说这种存心,是诚心诚意革命吗?特别是蒋介石,’中山舰事件‘拆穿西洋镜,他强迫国民党召开二中全会之后,共产党人赵世炎在《向导》杂志上发表文章,点明了这是’左、右反动各派的一个很复杂的斗争‘,并且一针见血地说:国民党老右派的’西山会议议案的精神,亦可以说有部分地实现了‘,蒋介石十分紧张,为了利用共产党北伐,不得不骂写老右派,你说这家伙真想革命吗?”
  冯玉祥没有答话,思索着什么,屋子里光听见汽油灯在嘶嘶作响!
  正是:口口声声说革命,军阀眼中无人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军事北伐亲共容共 政治南伐反共灭共
  话说那边厢冯玉祥的西北军在奋勇出击,这边北伐军的总闹令部却出了乱子。十二月中旬,国民党中央终于迁都武汉,在南昌的蒋介石闻讯大怒,拍台拍凳,跳脚大骂:“娘希匹!我决不卖账,你们搬你们的好了,我一定要迁都南昌!兵在我手里,看你们怎样办!”于是他下令道:“扣留到赣中委,不使到汉!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
  这真是个罕有新闻,一个总司令,竟扣留了国民政府和党中央的大员,于是外国新闻记者便发出了消息:“蒋介石扣离中央政府于南昌。”一时沸沸扬扬,闹了个满天星斗。
  全中国的老百姓在痛骂蒋介石。
  “你做得好!”可是也有人夸奖他的,虞治卿特从上海赶到南昌找他:“你做得真漂亮!”
  “阿德哥!”蒋介石正在闷闷不乐:“你来得好,娘希匹这批小赤佬一定要搬到武汉,给我抓住不少!”把他拉到他的小公馆,清清静静密谈,蒋道:“阿德哥,我这样做法,你可听到什么没有?”
  “有有,”虞洽卿笑道:“你知道,我是荷兰银行的买办,又是上海英租界的华董,我所接触的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统统说你能干,到底同共产党闹翻了。”
  “我还派季陶到日本去过,”蒋介石说:“还没有回信,如果没有人撑腰,这件事情有点糟糕。阿德哥知道,我只跟日本人熟。”
  “不用了,”虞洽卿拍拍他的肩腾:“我就为这件事来找你的,阿伟,你真是平地一声雷,眼看着要大大地得发啦!我告诉你,”他放低声音:“这一次来,美、英、日以及我们江浙两省的大财团,知道你跟我熟,要我同你讲讲斤头,只要你肯反共灭共,你一到上海南京,少不了要向你表示表示……”“真的么?”“谁骗你里”“多少?”“你瞧你还是当年在交易所里那副猴急相,”虞洽卿哈哈大笑:“阿伟,这是一桩大生意,六千万元哩!”
  “六千万?”蒋介石眼前涌现出一座金山银山,“六千万,”他倒在沙发里喃喃说道:“六千万,你做保?”
  “当然,”虞洽卿笑咪咪走过去:“我是跑不掉的,将来你大富大贵,可别忘记我这个阿德哥哪!”
  “你真开玩笑,”蒋介石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阿德哥,这桩买卖就这样成交啦!”
  “我倒觉得奇怪了,”蒋介石请虞洽卿一个人吃饭,破例喝了几杯酒,面红耳热,喜孜孜问道:“阿德哥,为什么美英日各方和江浙阔佬会看中我呢?象我一样的人,还不少哩!”
  “你怎的客气起来了,”虞洽卿低声笑道:“老实说,孙中山的革命只能革到适可而止,如果真的革下去,那连你我的命都要革掉,是不是?哈哈!所以我们在上海看你北伐,心里也真有点嘀咕,尤其你在长沙发出的北伐宣言,把吴佩孚固然骂得狗血喷头,可把我们也看得心惊肉跳,他们都说这下子可惨啦,我们的希望寄托在蒋介石身上,如今蒋介石也跟着共产党走,要来革我们的命了。……”
  “你,……”蒋介石想有所解释。
  “听我说,”虞洽卿拍腿大笑:“我就跟他们讲,这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姓蒋的不来这一手,共产党就不会拼命。黄埔军校是共产党搞起来的,北伐的军火是俄国帮助的,北伐军的前锋是共产党担任的,如果蒋介石不说好听的,反而在北伐一开始就露出反共马脚,那中国还能统一么?……”
  “好啊!阿德哥!”蒋介石大乐;“干一杯!”
  “知阿伟者,惟我老虞而已!”虞洽卿抹抹嘴:“他们起先还不信,我说你们大可放心,我跟姓蒋的非泛泛之交,当年交易所里大显身手,这跟革命有什么不同?姓蒋的会变成共产党,那才不算是交易所的好手哩!姓蒋的把儿子往俄国送,好筹码哩!”
  “是啊,”蒋介石透口气:“这真跟交易所一样,你不放出空气,不漏一手,共产党怎会买进?等你一买进,我就不客气啦!”
  虞洽卿大笑,突地面孔一板:“阿伟,现在,你也该停板了,我们也该结一结账,不能再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嚷什么革命了。”
  “反对迁都武汉,还不够证明么?”
  “当然,”虞洽卿正色道:“要不,六千万块银洋,怎会乖乖地送上门来?他们的确已经看出,你这一次是赚够了本,要有所作为了,以前为了军事上的北伐,你假装亲共容共,这一点他们都能理解,所以今后在政治上,我们就应该进行南伐,条件是反共灭共,毫无还价!”
  “那当然,”蒋介石再问道:“为什么他们选中了我?”
  “这还待解说?”虞洽卿笑道:“这一场国共合作的革命,眼看就要接近全面胜利,美英日各国、北洋军阀、大老板、大地主,大家在用尽方法破坏它,这个你清楚。可是那些旧军阀不中用,没法跟你的北伐军打,而且你们的革命军,也不是外面力量可以击溃的,于是大家商量了很久,结果认为只有从内部来破坏它:谁有这个资格从北伐军内部去执行这个任务呢?哈哈……”
  “所以他们就找到我了?”蒋介石接下去,可是把面孔一板:“我还有点不同的意见。”
  “你还有什么意见?”虞洽卿愕然问道:“六千万,刚才不是讲好了么?”
  “不是这个,”蒋介石在案头翻了半天,翻出了一登纸张,念道:“阿德哥,你听听,这是美国从十一年直奉第一次战争到十三年第二次战争,对直系军稗大规模军火供应数字,这个消息来杯绝对可靠:美国还给直系的军火价值三百二十八万美元,又步枪一万支,子弹二百万发,机关枪二百五十挺。此外,美国人博治亚在洛阳替直系设飞行机械厂,又与齐燮元作导淮借款,筹措军费。在战争中,以美国船只供给直系往厦门、天津等地送军火,又以炮舰在长沙带助直系爪牙赵恒惕打退谭延闿。直系军事力量表面上的强大,增加了美国利用曹吴军阀统一中国的决心,……十二年六月间,美公使又向国务院报告,说直系计划的第一步是成立新内阁,颜惠庆任国务总理,顾维钧任外长;第二步逼走黎元洪;第三步颜内阁代行总统职务;第四步选曹锟为总统。……十三年,美国务卿许士曾在伦教与英国订立一个密约,由英国在南方指使汇丰银行买办陈廉伯等以商团军驱逐孙中山出广东,美国在北方发动从江(江苏直系齐安元)浙(浙江与奉系有联系的卢永祥)战争开始的新的直奉战争,企图以此全面结束日本势力,建立一个美国直系’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上述情形,是一九一七年美日争夺中国霸权以来,美国努力所达到的高潮。“又道:”一九一七年是民国六年,纬国到我家里不满一年,孙中山在广东组军政府。“
  ”哎哎,“虞洽卿听呆了:”你这是干吗?难道还想同美国算老账不成?你要知道,这笔六千万款子里,美国分摊得可不少哩!“
  ”谁跟他算老账?“蒋介石阖上卷宗:”阿德哥,我向你念这份共产党写的材料的报告,是要你明了,美国也在支撑军民……“
  ”苏俄不是在也供给你们北伐军军火?“虞洽卿忿忿不平。
  ”哦,“蒋介石抹抹小胡子:”阿德哥差矣!苏俄是在支撑打倒军阀的北伐军,北伐军是全国老百姓拥护的。军阀呢?那就不同了,所以谁再支撑军阀,真是最不会打算盘的傻瓜,支撑我就没有问题,苏俄知道我姓蒋的变了卦,可是生米己成熟饭,来不及啦!“他把脸一沉:”阿德哥,你去跟美国人说,大丈夫一言为定,六千万驷马难追!可是对于北方军阀,再不能偷像摸摸接济他了!“
  ”我保证!“虞洽卿透一口气;”我以为你的不同意见是什么,原来是这个,这个当然没问题。外国人也不是傻瓜,只要你答应了,他绝对不会三心两意,另外再抬出个菩萨来烧香的。“
  ”而且,“蒋介石道:”对于军阀,我还要同他们妥协,用他们的力量来参加反共!“
  ”好哇!“虞洽卿从椅子里直瑞起来。
  ”你有兴致上庐山玩玩么?“蒋介石岔开话题:”阿德哥,真是,自从分手以后,行动大受约束,偷偷摸摸,不痛不快!难得你老远来到,我陪你几天。“
  ”以后日子长得很,“虞洽卿连忙摇手:”天气又冷,上庐山有点吃不消。再说人家在上海眼巴巴等我回讯,明天我就该走了。“
  ”不多留一天么?“蒋介石接着问道:”阿德哥,好久好久,我要你同静江介绍一个得力的拟稿人,老是没有下文!“
  ”你不提我倒忘了,“虞洽卿拉着他胳膊:”你领我走一走,参观参观你的总司令部。“于是两人边走边谈,虞洽卿轻轻说道:”我同静老替你物色到了两个人,都是好手。“
  ”一个够了,两个有点麻烦。“蒋介石指指一间大厅:”这是西花厅,咯,前面那一间,就是张群住的,他对门那一间,现在黄膺白住着。谭组安、李协和、朱益之、陈公博、郭沫若、邓演达他你有的时候在这几间客房耽搁,术过他们常常出差。你要同他们见见吗?“
  ”不必!“虞洽卿瞅一眼背后的侍卫:”我这次任务重大,最好少几个人知道。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两个人,你到底什么时候让他们来总部报到?“
  ”这个,“蒋介石停留在一棵大榆树前,沉吟半晌,反问道:”他们是谁?“
  ”一个叫陈布雷,一个叫做潘公展。你认识么?“
  ”不,“蒋介石把虞洽卿带到房里:”我听说过,静老也推荐过,前年我还托邵力子带给他们每人一张照片。“
  ”布雷对你,“虞洽卿叹道:”忠心耿耿,真是难以形容。这个人也真有几手,商报的社评主要是他写的,写得好极字,傅筱庵常常跟我说,叶誉虎一再夸奖布雷,说全国报界中,主持社论之人才不可多得,其论识周匝、文字雅俊者,在北惟颜旨微,在南惟陈畏垒而已!“
  ”阿德哥,“蒋介石抹抹光溜溜的下巴:”替我写文章,不同于写社评,这一点你该……“
  ”我知道,“虞洽卿脱下大氅,准备睡觉:”所以这次要布雷同公展一起来,由你当面考试,自行决定,不过大体上讲,我想这两人中必有一人合你的意思,布雷的希望更高。待我回去以后,就可以动身来了。“正说着,忽地侍卫长报告道:”总司令,有两个日本人求见,他们拿着戴季陶的介绍信。“
  蒋介石同虞洽卿愕然相顾。
  ”日本人?“虞洽卿问道:”他们找你干吗?夤夜来访,必有蹊跷,你要小心。“
  ”不碍事,“蒋介石整一整衣履:”你没有听说吗?他们还戴季陶的介绍信。你睡罢,我去会客。“边说边让侍卫长先去照料来客,十分钟之后,蒋介石出现在会客室里。
  ”把门关了,任何人我不见。“
  侍卫们遵命退出,轻轻地把门阖上。
  客厅里两个中等身材的日本人,老早就哈着腰在等着,双手递给他戴季陶的亲笔书,蒋介石摆摆手示意客人坐下,仔细案看戴季陶的介绍信。问:”哪位是永见大佐?“
  ”小生就是。“一个留着仁丹须的欠了欠身。
  ”你是松室孝良大佐了。“
  ”是的是的。“另一个也点头为礼。
  ”戴先生要你们来看我,欢迎得很。“
  ”我们早己到了,因为白天不方便,所以……“
  ”不客气不客气,“蒋介石间道:”戴先生在东京会到了永见俊德参谋长?“
  ”是的是的。“
  ”参谋长有什么意见呢?“
  ”嗯嗯,“永见略一思索:”敞国军部的意思,同贵总司令如出一辙,也觉得这个时候国共再不分家,那贵国全面革命成功,便指日可待了。可是贵国民党不会有什么好处,敝国、英国、米国,法国,意大利、德意志,一切外国在华势力将遭覆灭,其中以敝国的处境更修,因此,敝军部焦急万状,正在同英米各国商量对策,不料阁下派来敝国的代表戴季陶先生及时到达,敝参谋长大喜过望,认为阁下到底是个大人物,深切了解国共合作对贵总司令不会有什么好处,对阁下的革命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将来贵国人民一体拥护共产党,那简直不能想象!所以敝参谋长万分同意阁下的意见,愿愈同阁下共同防共,中日提携。敝参谋长还一再强调,说阁下这次断然处置,这使他毕生难忘,认为这是他生平难忘事件。“
  ”贵参谋长的盛意,我已经从戴季陶先生那边听说过了,“蒋介石呷一口茶。”中日共同防共的具体办法,不久之后也可以商洽了,不知道两位今夜到访,有些什么高见?“
  ”好说好说,“松室孝良咳一声嗽:”敝参谋长的意思,东亚问题最好是中日共同解决,英米各国到底不是黄种人。中国古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听说目前有一个计划是各国共同协助阁下反共灭共,敝参谋长的意思是:目前不妨这样做,不过一旦把共党斩尽杀绝,就希望把英米势力逐渐排除,偌大一个大东亚,希望只有贵我两国可以得到秘益。“
  ”好好,“蒋介石笑道:”贵参谋长的意思,同我也差不多,不过这是件大事,不是三言两语,三天两天可以有头绪的。请两位回去告诉贵参谋长,说我谢谢他的盛意,中日两家,共同防共,将来密切合作的机会,正所谓来日方长呢!“
  ”敢问阁下,“永见大佐倏地起立:”对敝参谋长所建议的,排除英米在华势力,阁下有何高见?“
  ”我同意!“蒋介石点点头:”不过要静待机会,不能操之过急。阁下试想,我们刚刚联合起来,对付共党,马上就要对付英米,哈哈,这不是驼背跌跟斗,两头不着实吗?“
  ”阁下所见极是,“两名密使肃然起敬,欣然告辞,”阁下,我们明天就取道上海,回敝国复命去了。阁下深思远虑,静中有动,难怪敝参谋长口口声声,说阁下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告辞了,以后贵我双方如何联络?……“
  ”以后,“蒋介石起立送客:”以后就由戴季陶、张岳军几位先生同贵国接头好了。“
  送走客人,蒋介石一身轻松,六千万到手之外,日本又同他另有默契,他恨不得纵声大笑。经过侍卫室,听见书声朗朗,有一个侍卫官在灯下念道:”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这个孔老二教训调蒋介石以前也念过,但今天听来,显然别有风味,异常亲切。免不了进入侍卫室,向那个待卫嘉奖一番,然后再到虞洽卿房里扯上一阵。从民国春秋一直扯到了花国春秋,虞洽卿感喟道:”阿伟,你还记得乐琴罢?“
  ”那怎会忘记,她就是陈其美讨的小,还生了一个儿子,其美死后,她下堂而去,她的近况……?“
  ‘唉!”虞洽卿叹口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美死后,她曾重张艳帜,还要我们去捧场,大家都管她叫做都督夫人,闹得满天星斗,现在她又嫁了。嫁给盛杏生的第五个儿子。”
  “啊,盛老五。那么乐琴生下的儿子呢?”
  “陈家领回去了,学名叫做陈駪夫,”虞洽卿连声叹息:“可是不学好,交上一批酒肉朋友,打打吵吵,一天到晚喜欢开汽车,说是将来要开飞机,都是乱搞!”
  “我应该照呼陈駪夫,”蒋介石也叹气道:“他父亲是我恩人,我应该……”突地他放低声音问道:“阿德哥,你实说,洁如倒底怎样了,闲话我听得不少。”
  “洁如?”虞洽卿慌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抓过大氅往肩上一披:“她也没有什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反正我同她也到此为止了,”蒋介石把椅子移到他床前:“不过总要解决一下,一了百了,否则拖下去,难免贻人口实。譬如说,有人告诉我,”蒋介石狠狠说道,“听说这臭婊子不守妇道,在外面乱搞,而且还把我的名字抬出来壮她的声势……”
  虞洽卿忙不迭摇手:“俗话说得好,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何况洁如也不算是你的结发,反正将来你给她一笔钱算了,何必同这种人计较,你说是么?”
  “我是恨那个医生。”
  “医生?”虞洽卿不解:“张静江的小老婆酷似名医俞凤宾,她的外号也叫做’俞凤宾‘,难道老俞……”
  “不,”蒋介石失笑:“俞凤宾?我说的不是张静老的小老婆,她还是我同洁如认识的介绍人,我误会她于吗?我说的医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走方郎中,他不是俞凤宾,是洁如的相好,曾经给我撞见过,”蒋介石咬牙切齿:“将来我不把这个家伙去掉才怪!”
  “阿伟,”虞洽卿笑劝道:“宰相肚里好撑船,你何必同他吃醋,你得学学哈同,这一个大财主,他发财不是偶然的,真有他一套!有一天晚上哈同到……”他想了一想:“也记不起第几个姨太太房里去,只见房门紧闭,哈同心知有异,侧耳倾听,只听见,哈哈!”虞洽卿尖笑一声:“你道他有何表情?他不但不捉奸,还回到客厅里告诉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倒为他不平,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待我们打将进去,把奸夫淫妇双双抓住,你道哈同怎么说?哈同反而劝朋友不要胡来,他说他年老力衰,姨太太如狼如虎,现在有人做他的替死鬼,理该欢迎才是,哪能去捉奸?”
  蒋介石听得也笑了起来:“这家伙涵养功夫真好!”
  “阿伟,”虞洽卿劝道:“这不是涵养功夫好,是另外一功,只要有钱有势,女人嘛,你想……”虞洽卿边说边大笑:“有什么关系?”半晌,蒋介石似有所悟,也哈哈大笑起来。
  正是:何谓知耻?何谓无耻?道理简单,你知我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回  陈布雷投奔南昌 孙传芳逃离上海
  却说民国十五年小除夕,蒋介石决定反共灭共之后,便着手组织核心反共团体。又怕南昌人多嘴快,漏了风声,便冒着大雪上庐山秘密策划,以段锡朋、周利生、程天放为首的“AB团”反共组织,在短短三五天功夫中,便草草形成了。
  “你们好好儿干!”蒋介石兴奋万状,唾沫横飞:“如今我们不但有更多的军队,而且化敌为友,各地军阀也同心同德,协力反共!不但在中国内部,而且美日各国也己同我们联合起来,共同反共!国内国外都赞成我姓蒋的,还有什么说的么?不过你们也不能轻举妄动,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可乱来。目前反共的具体行动,首先是在江西开刀!譬如说南昌国民党市党部,到今天还在拥护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岂不是反了!譬如说赣州总工会委员长陈赞贤,这家伙不买我的账,岂不是反了!其次,听说四川也闹得很凶,刘湘已经答应听我的命令,可是我老不放心,必须派人去帮着他,看着他才行。旁的省份也应该有人去的,你们都应该准备了:留一部分人在江西,派几批人到四川各地,我今天离开牯岭,你们多商量几天下山不迟。”
  蒋介石出得海会寺,只见崇山峻岭,白皑皑一片大雪。近不时传来劈劈拍拍鞭炮声,他问道:“放鞭炮干么?”
  “报告总司令,”侍卫官替他披上大氅:“今天是年初四,百姓贺新年。”
  “啊,”蒋介石失笑;“真是,连过年都忘记了。”边说边坐进轿子,一口气直下好汉坡,到达莲花洞,换汽车回到总部。却见张静江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他,身旁站了两个陌生人,一个矮而微胖,一个瘦而略高。张静江见他进来,扶着手杖颤巍巍起立道:“好啊!过年都找不到你,你忙成这样子。我这个年过得才乏味,阿德哥要赶回上海,你却要攀登庐山,正一肚子闷,恰好布雷同公展来啦。”
  “欢迎欢迎。”蒋介石待他俩行过礼,略一端详,只见潘公展举止闪缩,油头滑脸,心想这个人可不能留在身旁,再看看陈布雷,陈布雷长着一个橄榄头,头发蓬松,嘴瘪唇翘,一脸老太婆相,心想这倒象个安分角色,难怪阿德哥说陈布雷做我的秘书比较合适了。蒋介石大刺刺同张静江并排坐着,让他们在椅子里坐下,待勤务兵敬过茶烟果盘,蒋介石笑嘻嘻问道,“陈先生的大名可真有劲,布雷!哈哈。”张静江大笑道:“布雷,你说,你的名字怎样来的?”
  陈布雷满脸绯红,忸怩半晌,好不容易羞答答说道:“布雷就是面包。”
  “面包?”蒋介石莫名其妙,问张静江道,“这是怎么回事?布雷就是面包?”
  “那,那是,”陈布雷结结巴巴一阵:“那是我的浑名。我祖浙江高等学校念书时,因为那时面颊圆满,同学把我叫做面包孩儿。面包在英文叫做Bread,中文谐音’布雷‘,于是有一位姓汪的同学,替我起了这个笔名,没料到以后便叫顺了嘴,我的真名反而用不上了。”
  “有趣有趣,”蒋介石透口气:“面包,布雷,布雷,面包,哈哈哈!”
  “布雷二字用意很好,”张静江摘下金丝眼镜揩抹一阵,“他的朋友八指头佗送他一首诗:’迷津唤不醒,请作布雷鸣!‘布雷的文章真行,真行。”张静江赶紧接一句:“公展也不错。”
  “那差得远了。”潘公展见自己被冷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们就两个人来的?”蒋介石岔开话题:“早就听静老和虞洽卿先生说过,你们在上海为本党尽了不少力。目前人手奇缺,你们来得好,不要回去了。家眷也来了么?”
  “没有,”陈布雷细声答道:“我们这次来,只带了一个佣人王三上轮船。而且是偷偷来的,临走我去找商报老板傅筱庵,假说是到江西来处理私事,没有告诉他真实情形。”
  “私事?”蒋介石不解:“陈先生在江西有什么私事?”
  “这不过是遁词,”陈布雷啧啧了一阵:“筱庵知道先祖父克介公是个茶商,每年到江西义宁州,就是现在的修水县办茶。先伯父先叔父也帮着先祖父经营茶业,先祖父六十岁那年决定归里不复出,于是同南昌熊家合股开了一家公利典当铺,后来业务发达,先后扩展了同利分典,永利钱庄,另在山口镇以公利名义与人合设咸和典、鼎和钱庄,有那么多琐碎私事,所以我骗筱庵是到江西来处理这些事情,他就深信不疑了。”
  “那你以前来过江西?”蒋介石笑问道。
  “来过,”陈布雷背书似的背道:“那是民国八年,锡卿宗老那时任咸和典副经理,结伴游赣,舍间家事托本源世伯照料,三月间动身,去时由九江坐轿子经瑞昌、武宁而至修水,轿子坐了六天,把屁股都坐痛了,回来时由水道至涂家埠,登岸,换乘南得路火车到九江……”
  “你记性真好,”蒋介石截断了他的话,“那么这次离开上海,是不是有些什么风声呢?”
  “我先走一步,”张静江扶着根拐杖站了起来:“今晚到我那里吃年饭,你们多谈谈罢。”
  送走一颠一跛的张静江,蒋介石领他俩进入书房,关起门来,促膝倾谈。
  “共产党在上海怎样了?”蒋介石劈头问道:“是他们人多势强呢?还是我们人多势强?”
  “这个,”陈布雷同潘公展相互望了望,陈布雷正襟危坐,结结巴巴答道:“说到人数,我们也不弱,青红帮弟兄完全听我们的,问题是工人和一般老百姓,这个,我们不能不防。”
  “可是我们有军队!”蒋介石摇晃着脑袋。
  “他们也可以组织起来!”陈布雷胀红着脖子:“他们一旦戴装起来,问题可麻烦了。”
  “那你的意思?”蒋介石敛起笑容。
  “我们最好有一个秘密团体,来配合公开的军队。”
  “哦!”蒋介石目光注视着油漆地板,沉吟半晌:“我懂得你的愈思。”于是把AB团的组织跟他俩简单介绍一下:“据你们两人看法,AB反共团可在上海担任这个任务么?”
  陈布雷摇摇橄榄头:“AB团在江西、在四川、在其他各处我想毫无问题,但去上海就不行,上海情形太复杂,AB团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条件都不够的。”
  “哦!”蒋介石朝陈布雷望了一阵,心想这家伙倒有几手,别看他象个老太婆,扭扭怩怩可怜相,可真有一肚子鬼计,难怪张静江、虞洽卿两人再三推荐了。对于上海,其实蒋介石比他俩知道得更多,水里进、火里出,蒋介石身心上就布满了旧上海给他的烙印,他一下子想到了黄金荣、张啸林和杜月笙,由他们三人主持类似AB团的工作,那是再合适也没有了。可是他嘴上却问道:“那你的意思如何!”
  “我放肆了,”陈布雷睡沫横飞:“我看最好还是运用青红帮弟兄,由黄、张、杜三位暗中主持,那就……”
  “好好好,”蒋介石摇晃着大腿:“好好好,你们这次先回去一趟,传达我的意思,不过千万别用帮会名义,教人听了起反感。我看还是用’共进会‘的名义好,除了他们三人,我再派王柏龄、陈群他们暗中帮助他们。”
  “共进会?”陈布雷一征:“这名称是否合适?民国元年,共进会成立以后,民国二年应桂馨就替袁世凯杀死宋教仁,这牌子不大响亮。”
  “随便起个名字也可以,”蒋介石不悦:’不过我的意思希望共进会恢复,应桂馨没有关系,将来大局平定,我给他一个义士名义好了,怕什么?“
  ”嗯嗯,“陈布雷满身泛汗:”好好,就叫共进会,我们先回去传达一声。“
  ”你们还没有正式入党罢?“蒋介石笑嘻嘻问道:”正式办理入党手续,怎么样?其实你们不论在精神上,在行动上,早已是本党同志了。入党不入党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入了党,好多地方方便些。你们替共产党《向导》写过文章,那是一种时髦,没有关系。“
  陈布雷、潘公展只是微笑:”那就入党罢,过了新年办手续,有什么应该准备的么?“
  蒋介石摇摇头:”很简单,我同果夫作介绍人,你们宣个誓就行了,你们的党籍,隶组织部直属区分部,回头我先让他们准备两个大红缎子封皮的党证,那是最高级的党证,普通不过是一张白纸。“
  ”谢谢总司令。“陈布雷同潘公展起立为礼。陈布雷继续报告道:”这一次所以要偷偷摸摸离开上海,因为商报的言论出了点小毛病。“陈布雷叹一口气:”商报正是多灾多难,人事纠纷复杂万分,经费不够时常欠薪,我白天忙着通商银行文牍,傍晚去报馆精神已经不够,于是三天两头生病,与药炉结了不解之缘。北伐军克武汉,商报以大字标题记载特详,引起了董事会中谢蘅临、林孟华几个人的惊恐,说商报怎能得罪吴子玉?他们便告诉了傅筱庵。筱庵说布雷一向稳重,不会出毛病,他正病着,代理他的潘公展为人如何认那就不得而知了。于是派出叶伯允到商报去监视,这一来公展固然不高兴,我也有点不自在。公展知道申报的史量才需要用人,便参加了申报,同时上海空气也颇紧张,于是我就同他上南昌来了。“
  ”好好好,“蒋介石一个劲儿打呵欠:”我去休息一下,还有点事要办,晚上在张静老那里吃年饭,我们再谈罢。“
  在张静江寓所,决定了陈布雷的命运:留在蒋介石身旁,专司文牍,同时要潘公展先回上海,传达蒋介石对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的命令:恢复共进团,待机行动。
  二月初,陈布雷、潘公展正式入党,潘公展怀着那份红绸党证,喜孜孜回上海去了。陈布雷迁入蒋介石总部西花厅,纪录蒋的大意,用蒋的名义发表了一篇《告黄埔同学书》号召革命。
  ”大体上是不错的,“蒋介石拿了文稿看了一遍:”不过对痛骂军阀和帝国主义那些词句,似乎还不够有力。“
  ”是是,“陈布雷诚惶诚恐答道:”不过如果词句用得太重,对共产党是否有利呢?“
  蒋介石笑笑:”只要共产党以为我真在拥护三大政策,那我们就成功了。记着!在我的文告里,切不可有一字一句,引起共产党的警觉:蒋某人要反共!这是不行的。“蒋介石坐了下来:”你拿纸笔过来,我要发表一篇《对党务宣传大纲宣言》,让共产党听了满身舒服。“蒋介石尖声大笑:”只要他们听得舒服,我什么话都可说!“
  ”该怎样措辞呢?“陈布雷低声请教。
  ”你,“蒋介石双目注视地面。半晌,才说道:”你替我对党务宣传发点牢骚,可是不能形之于色。稍为流界一些我们真正的意思无妨,板起面孔,现出同武汉唱对台戏的样子,那就不好,尤其主要的,武汉这个国民党中央,关于实行民主、反对独裁那些白昼见鬼的决议,我们在心里当它放屁,可是在我的宣言里,可要特别表示有兴趣,懂么?“
  ”懂,懂。“陈布雷忙不迭挥笔记录,”懂,我们这样做,是要使他们深信不疑。“
  ”你预备怎样写?“
  ”我就说,“陈布雷摇头晃脑念道:”对于中央党部之决议,中正一时一刻毋或少忘!“
  ”好好好!“蒋介石一跃而起:”我出去办点事,你赶紧拟稿,晚上再让我过过目,希望在二月二十五那天发表。“蒋介石出得门槛,却又回过身来,右手按在下巴上,缓缓地说道:”你虽然同我相处不久,但我们在精神上,行动上已经成为密友,所以你一来帮忙,样样显出同我步骤一致,看法相同,这真是使我高兴。“又问:”你们从上海到江西之前,知道我去了庐山,加紧进行AB团,可是在去庐山之前,我曾经到武汉去过一趟,你知道么?“
  ”听说过,不过不详细。“
  ”我是一月九号到武汉的,在那个他妈的民众欢迎大会上,共产党哪是欢迎我?简直把我教训了一顿,说什么团结、民主、反对独裁。尤其是鲍罗廷,竟敢批评我违反孙中山的政策!“蒋介石冷冷一笑:”我当时没有同他们辩。反而假装阿木林,跟着他们叫了一阵口号,可是我这口气啊,娘希匹这一辈子决不忘掉!所以我一回南昌,便加紧进行AB团,同时对武汉方面,相反地表示软弱,这是我们在北伐期间对付共党的主要手法,你已经抓住了这点精髓,不过我还是把武汉之行的经过告诉你,让你参考参考,可是不要跟旁人说了。“
  ”不不不,“陈布雷忙不迭答应:”那末,对于武汉中央党部这个决议,要不要在宣言内交代一些?譬如,承认他是本党高级干部会议的宣言,要实行民主,反对独裁,提高觉权,扶助工农运动,召集三中全会,并在吴玉章主持下组织行动委员会,等等。“
  ”这个,“蒋介石沉思:”这个,这个不必了,虚晃一刀就行。“说毕便住外走。
  目送满腹心事的蒋介石踱出西花厅,陈布雷从此以后陷入满腹心事的日子,再也拔不出了。
  神经衰弱的陈布雷,传达着蒋介石一连串火爆似的命令,并替他的计划参加意见,同时应付着武汉方面。血肉、函电、格杀、呐喊,在陈布雷虚弱的视觉中交织成五颜六色,一片杂乱,他起先几乎支撑不住,渐渐也习惯了。他用颤抖着的手记录着:二月十七,北伐军占杭州。二月十八,龙云任云南省主席,表示服从国民政府。二月十九日,英国大使签订汉口、九江英租界协定,两处租界由武汉政府正式收回、同日北伐军占领浙江全省,上海工人为配合北伐军进展,举行二次起义。二十一日罢工工人达三十六万人以上,二十二日起义开始,结果在租界工部局和孙传芳镇压下失败。二十九日,武汉宣布罢工一小时,声援上海工人起义,抗议帝国主义帮助军阀镇压工人起义。
  三月间蒋介石杀心大起,陈布雷耳边响起一片枪声。三月七日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在汉口开会,议决一切政治、军事、外交、财政权集中于党,提高民主,废除主席制,以防止独裁,免去蒋介石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军事委员会主席、与组织部长职。决定了各部部长。
  蒋介石发出了第一枪;AB团替他”出了口气“,赣州总工会委员长陈赞贤倒卧南昌街头。
  ”杀尽这些共产党!“蒋介石咬牙切齿。
  ”不能叫人看出来是谁干的,“陈布雷忙把AB团首领段锡朋、周利生等拉到西花厅:”做得干净点啊!“
  AB团于是在十六日那天,结队在南昌的街上拿着旗子,大声喊叫,冲到南昌国民党市党部,连孙中山的像也撕了,段锡朋骂道:”你他妈的拥护孙大炮三大政策,如今老子奉命来解散你们,瞧你们的三大政策放到哪里去!“
  九江还要热闹。十七日那天,九江总司令部特务处处长,蒋介石青红帮中的弟兄们奉命召集党、政、军、帮,在九江街上大呼口号。”新军阀万岁!“”蒋总司令万岁,“”打倒赤化分子!“边叫边拿着长矛大刀围攻拥护孙中山三大政策的九江国民党市总部与总工会,工会多人受伤。工人们组织纠察队准备解除暴徒武装,蒋介石的卫士大队到了,掩护暴徒出市,并以保护为名占领了党部与工会。当夜,蒋介石就成立戒严司令部,不让工人动弹。
  安庆也跟着闹了起来,二十三日那夭,党羽们利用蒋的团体如”安徽总工会“的名义发起欢迎蒋介石大会,四处收买敢死队:”我们要一百人!上面有规定,敢死队每名四块大徉,杀共产竞,轻伤者赏百元,重伤者赏五百元,丧命者赏一千五百元,你们去干罢!“
  陈布雷替蒋介石给四川的刘湘去了个急电:”……限于两周内消灭革命!兹派出干练人员二十余名兼程入川,襄助吾兄,务析……“
  于是三月三十一日那天,刘湘也在重庆大杀一阵,几千个青年无端端倒卧在血泊里。
  福建也响起枪声……
  凡是蒋介石权力能达到的地方,都响起了枪声。不过这枪口并非向着军何,并非向着反革命分子,并非向着阻挠北伐、阻挠中国国民革命的外国侵华军队。相反地,挨打的那方面,却在拚命北伐,拚命打倒军阀,拚命同阻挠革命的外国在华军队厮杀。
  三月十七日北伐军何应钦部攻入宜兴,二十日占领常州。薛岳也占领龙华,陈布雷奉蒋命给他们去了个密电:”为避免同各国在沪军队发生冲突,兄等缓攻上海……“
  但上海工人等不及了,两次起义失败,三次起义跟着来,而且阵容比前两次还要浩大。八十万工人依照总工会命令一齐罢工,在周恩来、罗亦农、赵世炎等领导下,奋勇进击。孙传芳用残酷手段对付工人与革命群众,甚至浦东小贩口呼”卖大饼“都听成了”打败兵“,吓得拿朝刀向小贩乱刺。可是这种做法不过暴露了孙传芳的狼狈,上海工人却准备得更充分。第二次起义失败,由于在龙华北伐军将领白崇禧奉命按兵不动,使起义不能收里应外合之效。第三次起义前,共产党员事先在职工会中、在城市贫民及小资产阶级群众中做了很大的政治工作,组纵了各阶级的民众代表会议,在铁路工人中也起了很大的共鸣,铁路工人大罢工后,几乎切断了张宗昌对孙传芳的援兵。可是他们还去请白崇禧出兵,再三力请,终于不肯,上海工人便在周恩来等领导之下,从三月二十一日中午到二十二日晚上六点钟,两天一晚剧烈的巷战中,夺取了军警的武装、占领了各个区域,打垮了直鲁联军。五千个武装了的工人,终于在第三次起义中获得了胜利,直鲁联军的首领毕广潜逃入租界。
  孙传芳他们的力量,终于被多灾多难的当地老百姓推倒了,但没料到,灾难还是紧跟着人们。
  蒋介石兴奋地闯进西花厅,对陈布雷说道:”上海给共产党解决了,赶快命令白崇禧部队开进去!我们也要到上海去。我跟你分头去,你帮我联络一些江浙朋友,听听他们的口气。“
  白崇禧的队伍,于是在二十二日下午六时,离开上海工人夺取整个上海不过几小时,便兵不血刃,耀武扬威地开进上海去了。
  正是:你革军阀命,我割革命命。革命与割命,想想真要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二回  笑里藏刀蒋介石送匾 奇货可居宋子文斟盘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京沪一带,老百姓欢呼歌舞着,春天给他们带来了美好的希望:上海,光复了;南京,也给共产党人林祖涵等领导并参加战争的第六军、第二军攻下来了。麋集南京的十几万直鲁联军望风披靡,江宁宣告收复。民气蓬勃,各界欢腾,各地工农群众迅速组织起来,行动起来,浩浩荡荡,气壮山河!
  其时,有一个人为这局势感到不安。他焦躁失眠,神经质地随便骂人打人,随便杀人。
  他是蒋介石。蒋介石坐了一艘炮舰,一声不响沿长江开到了上海,隔着一条苏州河,正面是闸北,余烟缭绕,枪声稀琉,闸北已经给工人攻下来了。斜对面是租界,外国大班的堡垒,那是绝对不能让工人攻下来的,一旦变成事实,蒋介石的六千万将一文不名,空手而回,蒋介石更多、更长的润益将失之顷刻,一去不归。
  ”上海解决了广蒋介石立在舰桥上,放下望远镜,谈淡地问道:“消息又来了么?”
  “来了,”侍卫忙不迭为他递送情报:“白崇禧的第一师薛岳部已经到达麦根路。”
  “叫他准备!”
  “是!”
  “南京发生大事!”另一个秘书慌慌张张给他念着情报:“美、日、英、法、意各国南京领事,借口侨民及领事馆受暴民侵害,下令各国军舰向南京城内开炮轰击,毁房屋财产甚多,军民死伤二千余人。”
  “谁在南京?”
  “林祖涵、程潜、第六军、第二军,还有贺耀祖、叶开鑫的曲两个独立师,第六军和第二军已经同外国兵打起来。”
  蒋介石不作声。
  “请示总司令,”秘书一旁立正:“要下命令么?”
  “去你的!”蒋介石一巴掌打过去:“谁叫你多嘴!第六军第二军听他妈的武汉命令,让他们死好了,打死外国人,了不起将来我出面道歉,要你急什么!”
  “报告总司令,”另一个侍卫前来报告:“汽艇来了。”
  蒋介石心乱如麻,强自镇定,回到舰里稍事收拾,便上了汽艇。一下码头,便到龙华交涉员公署去。他来不及先去看一看他原来所从事的经济活动交易所,马上开设了这个政治交易所。
  黄郛、戴季陶、王正廷忙着出出进进,这条线通向日本人。吴稚晖、李石曾、钮永建等忙着出出进进,这条线通向法国人。最重要的一条线却是通向美英的,他们是虞洽卿和宋子文。
  蒋介石接见这些客人,也回拜这些客人,这些客人除了拉拢之外,还有一个特点:试探。
  “总司令还接受武汉政府的命令么?”
  “总司令还接受鲍罗廷和共产党的指挥么?”
  蒋介石说:“不!”
  “你拿出行动来!”
  蒋介石冷冷地笑笑:“还没有到时候。”
  “那上海金融界还不能同总司令开诚相见!”
  “请你们让银行家为北伐军筹款,我已经没有军费。”蒋介石终于忍不住:“我要钱!我要召集他们谈话。”
  “不行,”虞洽卿、张静江、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纷纷劝阻:“阿伟,你别操之过急,这个时候时机还没成熟,他们对你不放心。”
  “我看还是慢一步,”陈布雷也来反映意见:“我回到上海后参加了《时事新报》和《商报》,两处都是主笔,但《时事新报》内情复杂,《商报》已无可为,都准备辞掉了。在这短短的一段时期中,我碰到了很多银行家、资本家,他们不大清楚你我的关系,在我面前无话不谈,他们说只要蒋某人一天同武汉来往,他们就一天不同你合作。”
  “我试试看!”蒋介石终于召集了上海的银行界谈话。
  “民穷财尽!”银行家抬出了一顶大帽子,干脆拒绝了他:“我们已经悉索敝赋,罗掘俱穷,对总司令的希望,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待之异日了!”
  送走了这批大富翁,蒋介石寝食俱废,立在窗口眺望十里洋场,仔细思量。上海,跟他别离时并无多大变化。他纵目搜索,这是外滩,那是法租界、银行、轮船、银楼,充满了货物的仓库、海关和税收无止境的财富,那是亚洲的宝库——亚洲宝库的钥匙却存在上海的租界上。
  租界,几千个英兵、一千五百个美军、六百个日本海军,以及各国军舰的登陆部队在集中守卫着公共租界,守卫着宝库的钥匙。而且南京事件之后,眼看着“保卫侨民”的军舰势将驶来。
  “他们要我有行动表现!”蒋介石咬紧嘴唇,心想:“驻在上海的刘峙第二师只有三千多人,共产党工人以缴自直鲁联军的军械已经武装起来,如果双方比较一下,工人政治觉悟高,地形熟,有群众拥护,刘峙吃不消!”蒋介石焦躁地往来踱着,突地止步,以手按颊,他想到一个办法:“我集中十万军队,武装青红帮弟兄。那就什么都不怕,我可以拿到这把钥匙了!”
  黄金荣那一帮赞成这个办法,他呵呵大笑:“发洋财的机会到了!”虞洽卿认为不妥:“这一来事情搞大!你别卤莽,再拖几天,一方面我替你奔走说项。青红帮参加攻租界无所谓,不过你的北伐军参加,那不大好罢?北伐军标榜革命,也同青红帮弟兄一起动手么?”
  “这个我早想过了,”蒋介石不慌不忙,“阿德哥,你知道我是一向崇拜曾国藩的。为什么我要崇拜他呢?说起来很简单,你知道在曾国藩之前,正规军为绿营,是统一的,他创办了湘军,才有李鸿章的淮军,和袁世凯的北洋军,他的治兵方法,连我的老师段祺瑞,我的太先生袁世凯都没有好生体会,我体会到了。”
  “是什么?”虞洽卿一征。
  “曾国藩以在籍侍郎办团练,招募一大批种田人,为保卫地主富绅的利益同另一批种田人打仗,这事情已经不大好办。后来他率领湘勇出省杀贼,那更难办了。在本地还可以用保卫家乡的口号哄哄他们,出省就不能用了,打仗是要拼命的,种田人为什么肯为皇帝和曾国藩去杀人呢?哈!他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每打下一个地方就允许官兵大抢几天,士气便刺激起来了!”
  “我不信。”虞洽卿摇头。“我看不见得罢!”
  “我熟读《曾文正公家书》,”蒋介石一笑:“你还记得他在致九弟国荃书中,常有‘想见大索三日’、‘大索十日’的词句罢?何谓大索,”蒋介石耸肩一笑:“名义上是搜索残敌,实际上是搜索财宝,至于强奸妇女,当然也很难免了。”
  “但这样我还是不相信,”虞洽卿沉思道:“我们是搞钱的,知道其中底蕴,就算曾国藩的军队是这样子罢!那他还是不能巩固部队,试想官兵都发了洋财,谁还替你曾国藩拚命?”
  “阿德哥啊阿德哥,”蒋介石尖声大笑:“你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曾文正公伟大之处就在这里了。他一方面怂压官兵发财,一方面叫官兵赌博!兵士输光了钱,于是再鼓励他们打仗,打仗之后再抢,抢了再赌,赌了又输,如此循环不已,士气问题解决!湘军军官也发了大财。如今我有的是军队,只要一动手,无论如何不比曾国落逊色,将来我是蒋文正公了!哈!”
  “使不得使不得!”虞洽卿忙不迭摇手:“你这个蒋文正公的处境同曾文正公不同,他可以这样做,你以后可以这样傲,目前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
  “哼哼!”蒋介石冷笑:“我做不做,要看我的军饷能不能解决为定!”
  “报告,”侍卫进门;“有新闻记者来拜望总司令。”
  “你会客去罢,”虞洽卿慌忙告辞:“别让他们看见我在你这里。万事好商量,你千万不可以学曾国藩,将来你学他我不管,目前无论如何不行,这样做徒逞一时之快,没有好处!”
  “好好好,”蒋介石拍拍他肩膀;“阿德哥,我不送你了,你去告诉他们,要是把我逼得还是发不出饷,那可对不起啦!”从窗口目送度洽卿钻进汽车,蒋介石心中暗自好笑,“我这番做功不错。”面对着几个新闻记者,蒋介石正襟危坐,只听得记者们一个接一个问道:“对南京事件,总司令有什么意见?”“听说工人纠察队同第二师意见不一致……”“……”
  “我刚到,”蒋介石道:“百废待举,好多事情还没有头绪,不过我可以这样说:我是忠于孙中山先生遗嘱的,所以凡是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国家,都是我们的朋友。”
  “呵!”一个记者问道:“请问总司令,上海有租界,黄浦江里有各国军舰,这些……”
  “即使以前曾经压迫过我们,我们也愿意恳一切地同他们联合起来,一致努力!”
  “总司令,”另一记者惊愕地问道:“那末在你同武汉政府之间,就不大调和了。”
  “不,”蒋介石微笑:“我同武汉之间,并没有什么芥蒂。改天我还要去总工会慰问。”
  第二天《士林西报》登出了关于蒋介石的新闻,说他同武汉政府之间,无疑地将有一次分裂。虞洽卿听人转告,喜孜孜地找到蒋介石道:“好极了,好极了,你的谈话效果,非常迅速而有利,各国立刻认清了你的忠诚。”
  “钱呢?”蒋介石摊开一只手:“我要发晌!”
  虞洽卿一怔征:“急什么?”
  “那我要到总工会送匾去了。”
  “什么意思?”虞虞卿大惊:“弄了半天,你还要同他们合作么?”
  “见鬼!”蒋介石轻轻一笑:“这块匾无论如何得送去,一来在外国人面前带点催促的意思,瞧我姓蒋的同共产党还藕断丝连,一方面叫共产党不要紧张,我同他们亲热得很呢!”
  大笑声中蒋介石下得楼来,那边厢已经雇好的音乐队便吹吹打打开路。一块“共同奋斗”的大匾挂着红绷绣球,劈劈拍拍的鞭炮连珠般一路燃放,蒋介石向他的卫队长郑重嘱咐道:“记着递上我的卡片,说是向上海革命工人致最大的敬意!”
  正在这时候,法租界莫利哀路一幢豪华的洋房里,也突地热闹起来,不过并不是有人雇音乐队,烧鞭炮去上匾,而是这所洋房的主人从汉口赶回上海来了——他是宋子文。
  宋子文摘下眼镜匆匆洗过脸,又戴上眼镜到大客厅里同宋霭龄、孔祥熙紧张地商谈起来。孔样熙先把蒋介石到达上海以后的情形告诉宋子文,然后问道:“你看他会不会同共产党合作?”
  “绝对不会,”宋子文肯定地答道:“中国军队是拿钱来打仗的,谁有钱,谁就能爬得上去!我同他是一道爬起来的,他带兵,我管钱。他的流氓味道很浓且不管,他拿我的钱去武装部队,然后用他的部队来保护我的税收人员,保持财政的完整。”宋子文一笑:“我们都玩得漂亮,合作得也不坏。不过,我可以随便选择将军,但将军却无从选择,因为宋子文只有我一个!”
  三人会意地笑了一阵。
  “他就要搬到我们家里。”宋霭龄插嘴道:“外面没有合适的地方,我家地方大,房间多,他要开会什么的,统统可以解决。昨天我又多雇了三个大师傅。”
  “他的人来了不少?”宋子文问道:“谁?”
  “除了他,还有李宗仁、白崇禧、吴稚晖、胡汉民、李石曾、古应芬、黄绍竑、张静江、陈果夫、蔡元培,”孔祥熙托着个肥脑袋想了一想:“此外还有王柏龄、陈群、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此外,”孔祥熙透口气道:“记不清了,听说汪精卫也快要回来。”
  “有趣,”宋子文搁下雪茄烟:“人倒不少,意见也一定多。你们知道的,这批人里面,彼此的意见并不一致,但只有这一点是相同的:反共!”
  “我只怕姓蒋的临时变卦,又不肯反共啦!”宋霭龄往沙发里一躺:“这个人一定要好好驾驭,否则上海会出乱子。”孔祥熙象想起一件大事似的,一巴掌拍在腿上:“糟啦!子文,阿德哥说过,姓蒋的要集合十万军队,组织青红帮弟兄,抢租界!”
  宋子文一怔,沉吟一会,笑道:“你们不要着急,拿他的个性来说,他是大流氓,说抢未必抢;万一真干,这一抢结果如何?他未必不知道,他不会这样傻。所以我认为这是他放出的空气,试探一下我们的态度。我们的态度很简单,只要他拿出反共的行动来,他知道,现在我就为他的前途来了,我马上找他,叫他醒醒脑筋,所以你不必担心,他未必会抢。”
  “那这样吧,”宋霭龄指挥若定,指指孔祥熙道:“你马上把他接到我们家来,今晚上让他们可以畅谈。我要你马上去!”宋子文当夜在孔祥熙家里会到了蒋介石,一个是为他而来,一个是等他消息,两人一阵寒暄,便话入正题。
  “老总,”宋子文摸摸他涂满了司丹康的头发:“我和你的性格完全不同,你是百分之百中国式的,我是百分之百外国式的。中国需要你来统治,外国朋友欢迎象你这么一个人统治中国,而由我作为他们的代表,作为你同他们之间的一座桥梁。因此,我们的性格虽然不大相同,但在反对共产党这一点上,我们不同的性格却有了相同的目的,并且一定可以配合得很好。”
  “这个,这个,……”蒋介石想说话。
  “你听我说下去,”宋子文慢慢地、把一大截雪茄烟灰,往烟缸上轻轻地碰击着:“我听说你对租界将有所行动,从急于筹措军饷这一点说,我非常同情!不过对于你今后的前途来说,我为你惋惜!”
  “我没有啊!”蒋介石辩白,摊摊手:“租界不是好好的吗?”
  “是的,”宋子文微笑:“我也说你不会这样做的。这次我特地从汉口来,就是要使你相信,你已经打了最后一仗,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只要你稍为动动脑筋,就可以把形势如意运转,要租界,要中国,都办得到,只有一点,你相信我的!”
  “那当然,”蒋介石换过一条腿搁着:“我当然相信你,你过去对我的帮忙可以让我相信你。不过到今天为止,你的外国朋友却反而不相信我,这个,这个……”
  “不能怪他们,”宋子文笑道:“他们不清楚,你一忽儿这样,一忽儿那样,嘿嘿嘿!”
  “子文,”蒋介石皱眉道;“你听听,这次北伐,原有三条路线:一条从四川绕道陕西,一条由中路沿平汉线直进,另一条从江浙沿海进攻北方。选择的时候,认为第一条绕道太多,费事很大,是为中策:第三条必须经上海,而上海是各国在华的势力圈,又是江浙资本家的大本营,为了集中力量北伐,势不能同他们发生冲突,故并未采取这条下策,于是以中路为上策,选定中路为北伐路线。但有些将领们并不如此打算,再加上黄郛、张群、杨永泰他们的策划,北伐军不走已经决定了的路线,走入了下策的途径。可是你看得明白,我马上派白崇禧以前线总指挥名义把孙传芳队伍改编的第一、第二师进攻江浙,直指上海,这条线的改变,是我决定把北伐变质的起点,存心同各国、同江浙朋友讲和的准备。因为,你也明白,我走这条路线,决非同各国和江浙朋友为敌,而是阿德哥到南昌来同我讲妥了政治南伐!你的外国朋友看不清楚么?”
  “你别误会,”宋子文笑嘻嘻按了按叫人铃:“拿咖啡来!”
  房间里宁静了一会,传过来外面孔祥熙与宋霭龄“呵呵呵”,“哈哈哈”的笑声。宋子文喝了一口咖啡,侧过身子郑重地说道:“老总,去年冬天,阿德哥到南昌和你谈妥了条件?”
  蒋介石心里紧张了一阵,却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全知道?”
  宋子文点点头,接下去问道:“于是,你在同年年底接见外国记者时,曾发表谈话,公开表示对美国的友谊?”
  蒋介石沉不住气了:“你问这些干吗?”
  “我是说,别以为你已经接受了阿德哥的条件,已经表示了同美国友好,你就以为美国方面对你完全放心了。”
  “他们还不相信么?”
  “不,”宋子文看蒋介石秃头上鼓起青筋,眼睛里露出凶光,连忙解释道:“不是他们不相信你姓蒋的,而是他们实在不能不小心。我这次既然专门找你来,当然无话不谈,我跟你说了吧:美国对于向外扩展这一套是老练的,他并不以为你姓蒋的同武汉分家的时机已经成熟,必须用两面手段促成。特别是十六年一月间,革命军沿长江东下,分路逼近上海这个各国势力范围的时候,美国和其他各国再也不能假装镇静,要计划大规模的军事干涉了。一月十日美驻华公使马克谟向国务院建议,为保护美国在中国的特权,和阻止上海被乱民占领起见,必须在当地增加最大数量的美国兵力。那时候美国军事指挥机构曾考虑到两个问题:首先是孙传芳还役有失败;其次是怕引起中国人的反抗目标集中在美国身上,使大规模出兵没有立即实行。但是美国仍然命令亚洲舰队司令维廉(Clarence S。Williams),在马尼拉率领了连驻火鲁鲁、苏彝士各舰在内的全部舰队,星夜赶到上海,向英国提议共同封锁长江,准备给企图抢占上海的阁下一个打击!”宋子文笑了笑;“他们在同你争风哩!”
  “你说下去!”蒋介石不安地递着手。
  “后来,”宋子文喝口咖啡:“大约经过半个月,美国国务卿凯洛(Frank B。Kellog)借关税为题发表对华政策宣言,说美国准备与中国任何政府,或可代表中国发言之代表开始谈判!”
  “这个我知道,”蒋介石一口气把咖啡喝光:“美国是在暗示可以同我谈判,拉我一把,让我同武汉对立的准备更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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