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了这一目的的试炼。)
(只要用功,就一定能考过。)
真衣也在考虑,准备考试和找工读机会两者要同时并进。她在网路上找了几个可以打工的店家,也想要实际去那些店试一试,希望他们能够录用。她的准备工作已经进行到这样的阶段了。
(能找到肯履用我的店就好了……)
比起只是在家里看书,能有工作多少赚点钱的话,妈妈更能放下心上的石头吧?
真衣从小就很会操弄机器。她清楚地知道,比起一般大人,自己似乎拥有更多关于电脑的知识技术。她心想,那么,这种能力或许会受到一些店家的欢迎、喜爱,能派上用场吧。
(到外面去吧,出社会去吧!)
(一定做得到的。)
(活着,却成天关在屋子里是不行的。)
(不能在这里停住不前。)
(或者说,是我很想工作。)
(不到外面去是不行的。)
(打开门吧!)
听说真衣的父亲本是一个健康又有活力的人,但在她还是婴儿时,因工作过度,得病身故了。家里只剩下他面带笑容的照片。听说他是一个技术高超的软体工程师。他爱好工作,喜爱人,也因此即使过于劳累也还是认真过度工作,以至于在一年夏天的某日,突然死了。
真衣很担心妈妈会不会哪一天也因为工作过度而死亡?实际上,妈妈最近老是叹气,好像也变瘦了。
(至少,我可以走出这个房间到外面的话,妈妈也会比较轻松吧。)
而且如果通过考试,哪一天成了大学生,那妈妈会有多么高兴,绽放笑容呢?一定会精神焕发吧。
只是考试准备实在没有太大进展。一想到万一鉴定考试失败,就读不下去。也没有勇气走出房间去外面开始打工。即使自己很会用电脑,可是应该不会有哪个店家愿意雇用一个像自己一样,既害羞腼腆,又不善言辞,还瘦巴巴的,而且一点也不可爱的十七岁少女吧。她觉得全世界不管哪个地方都不会有吧。
(假如没有任何地方要用我的话该怎么办?)
如果努力想回到光明世界却失败了呢?
(因为我……是一个没用的家伙啊。)
真衣自己也知道,客观看来,自己软弱又缺乏斗志,不但没有体力,更是毫无魄力。
(「精神力」的数值一定只有个位数。)
她担心如果将这贫乏的精神力全部用出来,拼尽全力努力,结果却失败的话,就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来了。
(游戏结束……)
真衣每天独自待在房间里,虽想去找工作却又走不出去;虽想看书,却又无心翻开参考书。
她在书桌前蜷缩着身体,两手抱膝坐在椅子上,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抱着像石头般僵硬而动不了的身和心。
这种时候,真衣总设法活动起她的手指,打开电脑的电源。通过家里的电脑,到「无尽线上」的世界去邀游。
里面是所谓的虚拟空间。全日本形形色色的人都完全化身成自己所创作的帅气勇土或剑客侠士、可爱魔女、妖精,在广阔的异世界中冒险,与他人邂逅、相互交谈。
(这里才有我的「容身之地」……)
真实世界中,没有人会对闭居家中的真衣说话。
但在游戏世界里,则会有人亲切地和她说话。他们并不知道真实世界的真衣是什么样的人,但会招呼她,邀请她一起旅行,一起冒险。
成天窝在家里,哪儿也没去,而没有在读书的时候(现在变成几乎都是这种时间了),真衣在「无尽线上」的角色人物就不断增加功力。成为高等级玩家的真衣,已有能力使用强力魔法了。不论是受伤、生病或状态异常,都可以用作为咒语的文字和充满电脑画面的耀眼光芒,在转瞬间即予治愈。
真衣就这样帮助了很多受伤的人,受到很多玩家的感谢和尊敬。游戏中遇到的人看到真衣的角色人物的等级、技能的数值、稀有道具和装备后,都会很惊奇而大为赞叹。
(不过,我自己知道真相。)
在游戏世界里,只要长时间泡在那个游戏里,玩得够久等级自然就会提高。也就是说,真衣的角色人物之所以那么强大,只不过表示她浸淫电玩的时间够长而已,就只是这么回事。只不过是放弃了本该在现实世界度过的时间,逃避现实而进入乍看光明、令人目眩的电脑世界的暗处中玩而已。只不过是浪费的时间够长而已。
曾经有路过的玩家丢下一句话:「喂,你在现实世界应该是个『废人』吧?」
这句话刺伤了真衣的心。
(没错,我——小野真衣是一个「废人」。虽然活着,却无异于垃圾的人。)
活着,呼吸着,但在社会上却不被人需要,形同什么也没做、毫无用处的人。既不能朝未来前进,也不能退回到过去,只是一直闭居于当下,蹲在阴暗中的人。
(「网路游戏废人」这个词,说得真好!)
真衣表情僵硬地笑了。
(我真难为情!)
用游戏世界的状况来打比方,就好像是孤伶伶一直呆立迷宫入口的门前而不进去的角色人物。真衣苦涩地想着,那个人就是自己。
打开门走进迷宫不就好了吗!或许就能因此找到宝箱呢。
当然,那是神秘的迷宫,不知里面会有什么。所以,说不定有魔怪或怪物,有艰辛的战斗等待着;说不定埋伏着很多圈套、陷阱。但是,经历了这些还能生存下来,打赢战斗,等级就会升高。活下来就能前进。
而且,迷宫深处的门的那一边,一定有比「这里」更光明、更幸福的世界。真衣心想,应该会有的。
(可是——我在这里动不了……)
成功的话,幸福一定在前方等待着。可是,万一失败呢?……现在心中唯一存在的希望之光可能就此荡然无存。
真衣紧紧抱着自己,仿佛想紧抱着微弱存在于自己胸中那看不见的光似的。
(失去这希望,就会死掉。)
(这次灵魂真的会死掉。)
她想,如果那样,就干脆死了算了。
(……咦?)
她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好像哪里出现了矛盾。但头脑昏沉沉的,无法好好思考。
只是想,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真衣已经对于在迷宫前却害怕前进,只能蹲伏在那里的日子感到疲倦了。也对要和因为失去希望而无法重新振作的未来的即将到临而心生的恐惧交战感到疲倦了。也对觉得自己是垃圾、对觉得对不起母亲感到疲倦了。
也对厌恶如此软弱的自己感到疲倦了。
(没错,死了,就不用出房间了。可以永远关在这个房间里。)
(哪里都不去也行。)
(死了的话。)
她忽然想到了。
(就连妈妈也是,比起有一个将自己关在房里,没志气,身体孱弱容易发烧的我,如果我死了、消失了,她反而会更幸福吧,一定是。)
虽然这样想很难过,却有一种突然解放了似的轻松感觉。
一直都在思考是否能够替妈妈做些什么事情,却经常为自己什么都做不成而感到绝望,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可以达成——只要死了就好呢。
真衣将三明治的空盘子留在背后,转过身来打开电脑电源。
虽然感到自己好像从指尖开始腐烂了起来,真衣还是很想赶快回到游戏世界里去,仿佛不呼吸那个世界的空气,就会痛苦窒息似的。
就在那时,启动后的电脑画面伴着悦耳音乐,出现了「十月三十一日。秋姬,祝你生日快乐」的讯息。
真衣想起了许久以前,曾在行事历软体上记下表姐的生日,还想起了今天是十月三十一日,是万圣节。
电脑画面上,「万圣节快乐」的文字也发着光摇摆,以坟场为背景,妖怪、魔女、黑猫快乐的东弹西跳舞动着。
(秋姬的生日是万圣节……)
她想起来了,感觉已是很久以前的某一天,还是中学生的表姐在电话那一头的说话声。因为电话费很贵,所以她们很少讲过电话,居然……哦不,也许反而就因为这样,那时候的声音忘也忘不了。
用讨喜的声音捧腹大笑的表姐带着琉球腔说:「我自己每年都在自问:生日是万圣节作何感想?万圣节就好像是西洋的盂兰盆节吧?给人一种鬼魂或魔女围着圈圈跳舞的印象。这样的日子,却是我的生日,感觉很恐怖,总觉得既不可爱又不有趣,是吧?」
真衣说:「喔……可是,你不是很喜欢恐怖小说吗?像史蒂芬·金、丁昆士、萨基的作品,这些人的小说……不有趣吗?」
同年的表姐妹两人,虽然同样喜欢看书,但真衣却对秋姬的兴趣有些不敢领教。真衣本来就对可怕的、血花四溅的、疼痛的、尸体、幽灵、死后遗恨作祟等等都很害怕,所以,表姐觉得有趣而推荐给她的书,也是勉勉强强才能把它看完。虽然因为是少有的好友、很喜欢的表姐所推荐的(有时还用宅急便寄来呢),也总是苦恼地硬着头皮在阅读。
秋姬斩钉截铁地说:「恐怖小说虽然不可爱,但那是我的兴趣。然而生日很恐怖,即使同样是不可爱,却不美,也不可原谅。」
真衣说:「你好奇怪。」
秋姬说:「才不奇怪哩!」
秋姬捧腹大笑的声音到现在也还留在真衣的耳朵深处。总觉得是像金丝雀一般的声音。带着琉球腔调的说话方式,如同宽畅地歌唱,总是精神十足。有时候则听起来像是念咒语
(很美的声音哪。)
真衣开始回想,从她还是小学生时的一个冬天,在远野地区的一个遥远北方小镇的外婆家,第一次和秋姬见面的时候。
清澄高亢又响亮的笑声,和留着长发,像公主般体态优美的那个女孩,秋姬很相配的声音。
(是呀!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啊……)
想到这,游戏里的世界也已经是秋天了。背景和音乐已经换成了秋季版,感觉好像到公园去就有落叶飞舞,黄昏的草原则是芒花摇曳。可是在真实世界足不出户的真衣,实在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现实世界的夏天已经结束了。
(不知不觉就已经十月了引)
(对了,她的生日是万圣节,是在我妈妈生日的前一天呢。)
竟然忘了。会被秋姬骂的,真衣笑了。
在不常回去、位于东北地方岩手县,积雪覆盖着的妈妈的老家——外婆家迎接的一个新年,真衣和秋姬表姐第一次见面。那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因为住在海的那一边的冲绳,秋姬也说她不常来外婆家。
两人在一起坐着的大被炉矮几席上相见,望着窗外下个不歇的美丽飘雪,慢慢开始聊起来。谈着谈着,谈到生日上去,谈到了真衣妈妈的生日是紧接在秋姬的生日之后这件事。好像因为这个话题而起劲地聊着,腼腆的真衣也罕见地和秋姬谈了很长时间的话。在离别之际,两人交换了电邮住址,成了电邮笔友。
秋姬也是很喜欢书、电脑和游戏世界的女孩。因各自的周遭都没有可以在这些方面聊得深入的人,所以两人感情变得很好。
口拙的真衣,用电子邮件交谈倒是很轻松。因为不用着急,她就可以慢慢思索字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秋姬则看真衣的电子信看得很高兴,说她认为「像这样思考深入的人,我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她们的确很要好。但秋姬是和真衣完全不同的女孩。她开朗、健康又乐观积极。她参加空手道社团,是可以撂倒霸凌者的女孩。
尽管如此,秋姬人如其名,就像公主一般,长发飘逸,眼睛大大的,真的是一个漂亮姑娘。
而且,秋姬的成绩也很优秀,和只喜欢某些科目的真衣不同,对任何科目都很行,成绩相当好。
中学二年级要结束时,秋姬寄来一封电子信,内容写着:
「我呀,我的梦想是当医生。我要跑遍全球,不管是政局不安定、危险的国家,还是独裁政权下的国家,我都要去。我要去救治病人。就算牺牲性命也要去救治。这感觉像不像是活在真实世界的冒险者,有点儿酷呢?我想要成为真真实实的冒险者。」
「因为是你,一定可以轻易实现梦想。」
「游刃有余少梦想就是因为能够实现才去怀抱的,实现不了的梦我才不要去作呢。」
真衣心想,如果是秋姬,一定能实现梦想,她衷心希望秋姬能够成为医生。
真衣在小的时后,进进出出过医院好几次,对医院这种地方有着某种特殊感情。那并不是觉得不幸的感情,而是因为她比一般健康度过童年的人,有着更多愉快的记忆和悲伤的记忆。
其中,曾经照顾自己的亲切的女医师到如今依然是珍贵的回忆。她会摸摸小真衣的头,在真衣哭泣的时候,俯身像拥抱似的摸摸她的背,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会让你恢复健康喔。」
小小真衣觉得那位医生就像英雄一般,她的笑容强而有力的放射出光芒,她的话有如具神圣力量的咒语。
真衣想,秋姬长大,一定会成为那样的医生。
秋姬将会在某个遥远的外国,抚摸那地方哭泣的小孩的头和背,告诉他们「放心,不会有事的」。穿着如同镗甲或圣袍般的白袍,像一个充满勇气的神圣冒险者。
真衣想像那种情景,微微笑了。
(未来?)
(将来的梦想。)
(长大成人后的未来……)
到那时候,自己会变得如何呢?真衣在想,却想像不出来。
小时候也曾暗自想过要当医生。但有一天,她觉得自己对学科好恶分明,也就是平均起来成绩平平的,身体也不好,不该作这种狂妄的梦想。自那以后,真衣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了。
在听秋姬的梦想那时,中学二年级要结束的时候,真衣在班上遭到霸凌。
不记得为什么会被霸凌,以及它的起因和理由。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不知什么时候,霸凌就开始了。从小就常遭霸凌,所以她只是心寒,心想:啊,又来了!然后蜷缩起身体而已。就真衣所知,在团体中,霸凌是不知何时就会开始的东西,思索其理由是无谓的。当自己成了目标时,只有忍耐让时间过去而已。把身体和心缩成一团,化为石块,那么不知何时它就会结束。
真衣知道,自己腼腆体弱,常常请假,朋友又少,很容易成为霸凌的目标。
她想,自己在某些地方太弱了,是她不好。也因此,对于那些不帮助自己,或不加过问的班上同学们,她并不觉得他们可恶,也不恨他们。
因为她想—在这个班上,「现在」刚好是自己担任被欺负的角色,换成是别人被欺负而自己是旁观者,则自己或许虽是消极的,也会加入欺凌的那一边,或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哦,一定会那么做吧。
(所以觉得没关系……)
(因为大家都是软弱的。)
真衣知道,并非因为班上同学都是「坏人」,所以欺负自己。也不是因为天生就以霸凌为乐。而是因为大家都是「普通」的孩子,是「普通」人。
她知道。因为,她从小就常常遇到,在大家面前欺负自己的同学,在校外单独遇到的时候,也会对自己露出笑脸。甚至还有会小声道歉,或偷偷拿糖给自己的人。
(不会有事的。)
(只要时间过了就好。)
没有永远不断的排挤。在班上没有朋友虽然很难过,很寂寞,但只要忍耐过去,总有一天就会结束。
只不过若被妈妈知道了会害她担心。她有可能为了解决霸凌问题而来学校,因而「浪费」了时间;也可能工作忙碌不堪却勉强请假;或是担心真衣以至于心力交瘁。所以,真衣不让妈妈察觉这事,而和平常一样去上学。
即使课本或鞋子不见了,即使桌子上被人乱画一些讨厌的东西,也一声不吭,好好忍耐的话,总有一天时间就会过去。只要也别被老师发觉就好了……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
本来这件事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却在那天晚上向秋姬说出来了,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是电脑上的邮件往来,所以才能像在讲某个地方的故事,像在讲别人的事情似的写出来?或许是因为内心异常疲惫,以至于不小心说溜了嘴。
她写了一句话:我好痛苦。
是在晚上很晚时写的电子信,秋姬却立刻回信了。
表姐怒不可遏,并且说如果是她的话,会将班上同学全都「打倒在地」,也要「撂倒」没有发现霸凌,「感觉迟钝」又「懒惰」的导师。说「不可原谅」、「要向教育委员会申诉」、「也要向媒体控诉」、「要在网路上爆料」。
真衣知道秋姬的愤怒并非说说而已,她如果住在附近的话,真的会为真衣打抱不平,而像她自己所写的去做吧!
真衣脸色苍白,失去了血色。她心里很激动,早知道不该说的。
不过,接下来——
她噗哧笑了。然后,又哭了。不管怎么被欺负都没有哭,却在看表姐的电邮时,洒出眼泪了。
感激,欢喜,自己真可悲。好喜欢秋姬,很高兴她为我说的话。
秋姬在那天晚上彻夜写电邮给真衣,一直替真衣打气,一起斥责、发怒、一起苦恼、担忧到早晨。
秋姬起先说应该终结霸凌,并建议真衣要告诉妈妈、告诉老师。还说不能让事情再这样下去。
而真衣则一直解释说明不想让妈妈知道,因为不想让已够劳累的妈妈担心和浪费时间,直到天将亮时,秋姬才终于理解了真衣的用心。
其实秋姬恐怕未必真的「理解」了真衣的用心,只不过她答应愿意暂时压抑住、咽下她心中神圣而合理的愤怒感情。
她说:「我很难饶恕这种事,但是我不能不尊重你本人的意愿。不过,你要和我做个约定,就是不管是难过的事,或是有其他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不能自己吞进肚子里。还有,你可不能寻死!」
看了这电子信,真衣吓了一跳,因为她心里的一角似乎就潜藏有一个在紧要开头时自我了断的念头。
一个真的忍受不下去的时候,自己一人到「那个世界」去就好的念头。
所以,真衣好像要予以否认似的,强烈回答:「好,我绝对不会去死的。」
秋姬:「你能和我约定吗?」
真衣:「嗯,好的。」
秋姬:「我能相信你吗?」
真衣:「我虽然没有你那么坚强,但绝对不会食言。因为努力、忍耐,是我的强项。我的防御力一定是很强的。」
秋姬很快又寄来一封标题是「我并不坚强」的电邮:
「我并不坚强。只不过,我的想法已成为一种习惯,就是,比如说快碰到霸凌的时候,不逃跑而奋身迎击比较有利而已。就是努力、坚持。
说真的,对于自己孤身对抗霸凌或这类许多问题,我非常害怕,一直都是很害怕。
但是,因为害怕而一味逃避、忍耐,是没有好处的,对吧?不是会因为一直缩着头,反而一直受到伤害吗?不是会讨厌起自己吗?
不战斗,等级就不会提高吧?
不战斗,就不可能喜欢自己吧!
我认为人生就是战斗。眼前的考验、孤独、恐怖,任何问题,都是我们的战斗敌手哟。
所以,我要战斗——为了提高等级。不断变强,胜利前进,为了朝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说真的,我希望你也一样坚持战斗下去。不过,我想现在的你一定是打累了,体力值HP降低了,所以那也没办法。
因此,现在,我会保护你。我知道真正的你是很强的,我会等你。思,我等着你,等到你重新站起来的一天。
这,是因为我相信你,所以能这么说。总之,如果你自己随便就结束游戏,我可不会原谅你的,知道吗?」
真衣点着头读了电邮内容。她哭了,用拳头擦掉眼泪。
她想,,总有一天,我能像表姐一样强就好了。所以,她回信写了一句话:「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食言,请放心!」她衷心地将这句话打到电脑里,放入网海中,让它漂向最喜欢的好友身边去。
秋姬回信道:「我相信你!你发了誓,我就相信你。因为你是一诺干金的。那我们就谈到这里了,晚安。真讨厌,才觉得想睡,天就已经亮了。」
真衣看完信抬头一看,窗外果然已是早晨,麻雀叽叽喳喳在叫。
两人以互道晚安结束了最后一通电邮。当关闭收信软体,正想关掉电脑电源时,秋姬又来了最后一封电邮:
「真衣,如果寂寞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请记住有我这个朋友兼表姐在。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同样在日本,同样住在海边的城镇。海洋上如果可以行走,则可以走到的地方,住着你和我。寂寞的时候,请想起海洋,我们是以海洋相连接的,海洋并非分隔了你我,而是将你我连系起来呢。晚安。」
真衣说了「晚安」,擦干眼泪,然后急忙钻进被窝。她想不多少睡一会儿不行,以免起床后满面倦容,会害已在楼下准备早餐的妈妈担心。
虽然担心睡不着,却一闭眼,柔和的睡意就阵阵袭来。感觉自己嘴角泛起了微笑。
「谢谢你,秋姬。」
谢谢你。我不会死的。
死了的人,却是秋姬。
秋姬在一个初夏的暴风雨之日,意外死了。
据说应该是死了,因为没有找到尸体。
在那次中学二年级结束,互通电邮之后没有多久。
秋姬升上三年级的五月,因校外教学参观旅行去京都奈良地区,回家后寄来一封电邮,在附有很多好看照片的电邮中,秋姬说也买了给真衣的礼物,她写:
「所以,下星期你有没有时间?其实是因为我爸下个周末要出差,会到你住的市街附近,要住一个晚上。所以他说也可以带我一起去。要是你方便的话,我想把礼物送去给你。顺便,想和你一起在你住的市街逛街散步。风早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好地方吧?我很想去一次看看。我想去看看市街、港口等等。思,只是,你方便吗?你要准备升学考试吧?你现在如果功课很忙,那我就把礼物邮寄过去。」
真衣像在打击键盘般的键入,立刻回信:「我很想见到你。请你来!我一定要见到你!」
这会是睽违多少年的重逢呢?
她心情愉快,等不及那个日子赶快到来。
升上三年级时虽然没有重新编班,但霸凌渐渐比较平息了。或许是因为终于进入升学考试准备时期,班上气氛紧张起来的缘故吧,也或许是因为真衣心情的变化带来的影响。
她因为和秋姬谈过,发誓要坚持下去,在学校即使遇到难过的事,也变得可以轻松忍受了。虽然自己现在孤单一人,但越过海洋就可到达的地方有秋姬在。一想到坚强、美丽又正直的她愿意支持自己,心情就不孤单了。
对于虽和以前同样安静腼腆,但脸上静静露出微笑的真衣,戏弄她的班上同学,不知不觉就减少了。
(好想见到秋姬。)
(她会渡过海洋来我这里呢。)
(来我居住的城市,来到这个城市,在这里见面。)
真衣衷心、雀跃企盼着那天的到来。
她计划着等秋姬来风早的时候,要带她去山丘上的那个公园,要带她去那家果汁摊喝冰凉的鲜榨果汁,要带她去逛车站旁像迷宫似的老地下街,也要带她去书店和图书馆看看,心里雀跃不已,以致天天心不在焉。
晚上睡不着。秋姬好像也一样睡不着,到出发那天为止每天都交换的电邮上,秋姬有写说:「真讨厌。太盼望下星期的来临,睡不着觉啊。」
然而,那个周末,她却不能来风早了。永远也不可能来了。
听说是转眼间发生的事。秋姬家旁边有一条很大的河流流经,那条河因为突发豪雨而河水高涨。要和爸爸一起出门前,迫不及待而先出去的秋姬却掉进那条河里去了。
附近的人刚好目击了这一幕,说秋姬从家里跑出来,遭到风雨交加的强风吹刮,脚步踉呛地往流经马路旁边的河川方向走过去,好像什么东西掉进河里了。她慌忙穿过栏杆想要窥探河面。
刚好经过的那个人和她说「危险哪」,而去阻止她。但秋姬回答:「我把要送给朋友的重要东西弄丢了。」然后探出身体,脚一打滑就失足掉下去了,掉进滚滚浊流以惊人速度流向大海的河中。
听说大家都出动去搜救她,可是不管在河里怎么找,都没找到。后来,大人们说可能足被冲到大海里去了,说恐怕回不来了。
即使这样,真衣还是一直等着秋姬的到来。即使从母亲口中知道了这件意外,她还是一直等着。
本来应该见到面的周末那天结束了,过去了,远远过去了,她也一直等候着。
她想秋姬会不会寄电邮来,一直等候。然而秋姬的电邮也再不来了。从那天起,再也不来了。
(秋姬的「礼物」,是什么呢?)
真衣如今呆呆地在想。
(是不是我那时候说校外教学参观旅行的礼物不用特意带过来也没关系,推辞掉了的话,就好了呢?)
(不要让她直接来这里的话,就好了呢?)
(和她说邮寄就好的话,就好了。和她说因为正在准备升学考试,很忙,就好了。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如果我不说很想见到她,她是不是就还会活着?)
(是不是这世上没有我的话,她就还会活在这世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