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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说爱你

_4 水杳杳(当代)
“米米,怎么了?”致远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她摇摇头,不说。月光下的脸色更显苍白,显然是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地说:“致远哥,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致远诧异,从没想过她会主动讲起她的过去。悦兰的故事从圣诞夜开始,或甜蜜或忧伤或悲愤或绝望,从她心里流出,都化作一汪湖水,波澜不兴。
“后来的你都基本知道了。”悦兰茫然说。
谜团刹时解开。有震惊有愤怒更多的是心疼,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竟在短短的时间里承受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痛,当时还为她的逃避不值,现在想想,除了逃避,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米米,跟你商量一件事。”
“呃?”
“等孩子生下来以后,让孩子认我做干爸爸可以吗?”致远小心冀冀地询问。
悦兰微笑不语,过了一会儿,欣然说:“好。”
第三十五章 他是他的儿子
自那以后,致远每个月都会来几趟,每次都送来一大堆妇婴用品。悦兰感动于他的细心,却也明白,于一个心伤溃烂的人来说感动只是感动,是不会成为感情的。致远说这是给干爹给宝宝准备的礼物,倒让悦兰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反而不够磊落。有时悦兰也说太多东西了,小房子快装不下了,致远也只是憨憨地笑着,下次依旧。悦兰无奈,只好由得他搬。
鸽子花开了,绿叶白花,相映成趣。风吹过,白色的鸽子花随风摇曳,可爱极了。
悦兰不在家,致远站在树下百无聊赖地数着鸽子花。一只纤细的手从背后拍到肩上。不用看,只有她。这半年她的心情已是渐好,偶尔也会出其不意地做些调皮的事,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调皮之后会偷着乐。
致远转过身,看见她满头大汗。孕妇本来体温就偏高,看样子她还是刚赶路回来。他递过手帕,拭去她额上的细密的汗,一边嗔怪着:“这么大的太阳,身子又重,到处乱跑很危险的。”
她接过手帕,轻轻擦着:“没事,还有一个月呢。班上有个女生,家里不让她上了,还有一个星期就中考了,她成绩挺不错,我不想她遗憾,所以到她家去家访了。也不远,就五里地。”看他的脸还挂着霜,悦兰吐了吐舌头,说:“到宿舍去吧,我很想吃家乡的橄榄肉了,带来了吗?”
致远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上次你说过想吃,还好家里寄来的还没动,就给你带过来了。”
晚饭,致远不让她下厨,亲自炒了几样家乡菜。进入夏天,她就一直胃口不好,致远特意给她做了几道清淡可口的家乡菜。
悦兰看着,果然食指大动。但没吃得两口,就冷汗直冒,捂着肚子紧咬牙关。致远大惊,心想不好,怕是白天走得太累了,以致动了胎气。
致远安抚着悦兰,从房间里取出悦兰一早收拾好的衣物袋,装上尿布、卫生纸、日用品等物件,抱起悦兰,飞快地往镇卫生院奔去。
没过多久,诊断结果出来了,说是动了胎气,孩子要提前生产了,但是胎位是横胎难产,同时孕妇患有妊娠高血压等症状,镇卫生院没这个条件,必须送到市里的医院抢救。
镇卫生院的急救车很快就开了出来,在疾驰的急救车上,致远马上打电话让给进修医院,请求安排手术医生,同时咨询妇科医生要注意的事项。
悦兰的汗密密地渗出,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紧闭双目,编贝般的牙齿咬在下唇上,一道深深的痕。
致远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眼里绞着心痛,恨不能分担她的痛苦,恨自己身为医生也无能为力。
“米米,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医院了。”车开得好慢呀,原来心急如焚是这般难受。
悦兰微睁了一下眼睛,又摇了摇头,又闭上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牙关咬得更紧了,双手死死地抓住致远的右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悦兰的下唇已经给咬破了,沁出鲜红的血丝。致远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撬开她的牙关,把自己的左腕伸了进去。
疼,钻心的疼。但如果自己的疼可以换来她的万分之一的不疼那他愿意,如果自己的疼可以让他减轻心灵的内疚那他愿意。只有陪她一起痛着,才能真确地感觉到两个人在一起,这一刻,心是如此贴近。
手术室的门嘎然关上,致远才发现汗湿衣衫。护长拿着手术意见书给他,他迟疑了一下,落笔在与病人关系栏中写上:“夫妻”,也许她会怪他,但这是能保护她的唯一方法。
签完名字,把笔还给护长,护长惊叫着:“范医生,你的手流血了!”
刚才一直无暇顾及流血的手腕,致远笑笑说:“没关系,我等下到办公室处理一下就行,悦兰就拜托你们了。”
护长扬了扬手中的手术单,说:“放心吧,我们院里最好的妇产医生都在这里,一定会母子平安,你就等着做爸爸吧。”
度秒如年,如坐针毡,这些都不能形容致远焦急的心情,头一次,他对病人家属在手术室外的等候有了这般深刻的体会。
在几近抓狂的等待中,终于听得“哇”一声清亮的哭声,手术室门开了,护长抱着小宝宝出来:“恭喜范医生,母子平安,是个儿子。”
顿时,恭喜声不绝于耳。
致远小心冀冀地接过宝宝,如获至宝。孩子的眉眼像极了悦兰,轮廓倒是像那个人。小宝宝紧闭着双眼,紧闭着小嘴,握着小拳头,他是这么小,一只手掌就能完全把他托住,抱着他,有说不出的喜欢。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此刻开始,他就是他的儿子,他会像父亲一下爱他,疼他,教他。
第三十六章 生死之间(1)
三年,如白驹过隙。致远在无忌出生的次年春天就结束了进修。
离开那天,致远放心不下悦兰母子,问她是否回去。悦兰摇头。三年的时光不算长,但也慢慢慰平她的伤口。曾经以为无法愈合的伤口已经结痂,虽然那道伤痕还在,却也不再痛了。回去干什么呢,那里没有家没有亲人,一座伤怀的城市只能触景生情。纵然有致远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悦兰也委婉地告诉他这辈子只能做朋友了,超越朋友的关系没办法接受。何况,只要有无忌的地方,哪里都是家!既然是这个地方给了她温暖,那就继续安心扎根好了。
“同学们请打开试卷。这次考试我们要表扬两位同学,他们是陈小珀和伍秀丽同学,他们的进步很大。让我们对他们表示祝贺。”期中考试刚过,这节课安排讲评试卷,下午的空气有点闷热,有种说不清的压抑压得人心里喘不过气来,为了调节气氛,简单的总结后悦兰表扬了两个同学,果然,大家一鼓掌,教室里的气氛也活跃了些,学生们也有了些精神。
从讲台拿了一支粉笔,忽然觉得有轻微的抖动,旋即平稳,悦兰想可能是没休息好,头眩了吧。定了定神,转身板书,黑板也有点晃了,有日光灯从天花板落下,桌椅也晃动起来,学生们已经燥动不安了。
地震了!悦兰心里一惊,小时候也经历过地震,但是很轻微,晃几下就好了,从没有连天花板上的东西也掉下来的情况。确认是地震,悦兰反倒镇定了些,脑子里告诉自己,紧急疏散学生。
“同学们,蹲在课桌下。”悦兰急速地命令着。一分钟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等剧烈的震动稍缓,悦兰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用手顶着门框,虽然不知道会起到什么作用,但是给学生们起到一个心理安慰,天塌下来,有老师顶着:“同学们,快跑到操场!前四排从前门出,后四排从后门出!”
教室又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就像站在大海中的小舟上,一个不平衡就会被这汹涌吞没。壁扇掉下来了,窗户上的玻璃横飞。学生们在惊慌中鱼贯而出,教室一片狼籍。不到三十秒时间,班上五十六个孩子已基本冲出去。
“方瑜,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走!”悦兰心里一着急,忙冲至方瑜面前,抓起她的手往外跑。
“老师,我跑不动了。”方瑜大哭起来。原来这个胆小的女生吓得尿湿了裤子,四肢不住地颤抖。
由不得多想,悦兰俯身快速把她背到身上,倾尽全身力气把这个已经长到自己肩膀的女生带离教室。
“轰隆隆——”后脚刚踏出教室,身后旋即传来一阵巨响,地动山摇!
悦兰不敢回头,生怕一个迟疑就跑不过死神狰狞的爪子。
跑到操场,放下方瑜,没来得及平息喘气,就看到刚才所在的一楼教室已经不见了,五层的教学楼只剩下三层了。
在滚滚的烟尘中,悦兰飞向那幢已经摇摇欲坠的宿舍楼。无忌,我的无忌,妈妈来了,你一定要等着妈妈来救你!
“米老师,快回来,危险——”身后那些老师和学生的声音仿佛充耳不闻,悦兰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体能极限能有如此大。
上二楼,房门开着。无忌正死死地抱着泰迪熊坐在地板上,满脸泪痕,一脸无助,屋里花瓶、书籍散落一地。
“无忌,妈妈带你走。”悦兰抄起无忌抱在胸前,往门口冲。
突然,地动山摇。刚看到门外光线的悦兰觉得天塌下来了,身子被房门重重地拍下,整个人不由自己的倒下,在倒地的瞬间只能本能地把无忌护在身下。
不知过了多久,悦兰幽幽转醒。心里一凉,第一个反应是无忌怎么样了?伸手摸到胸前无忌柔嫩的小手,温的,狂喜。定下心来,还能感受到无忌平和的呼吸。
悦兰试着想转动一下身子,却动弹不得,背后是冰冷的门板。
悦兰已经意识到是这块门板救了自己一命。猜想应该是楼房塌下来,门板倒塌刚好倒在门框上,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把悦兰母子困在里面,也正是这个小小的空间母子俩得以幸存。
第三十七章 生死之间(2)
生的喜悦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是无边的恐惧。在这个废墟里,漆黑一片,不知此时是何时,四周死一般寂静,好像宇宙洪荒只有自己和无忌相依为命,不知道外面震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得多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救。想到这里,悦兰搂紧了怀里的无忌。无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妈妈,你怎么了?这里怎么这么黑呀?无忌很难受。我们摔倒了吗?妈妈很疼吗?无忌给妈妈吹吹。”轻轻的抽搐牵动着无忌,无忌抬头问。
“好儿子,妈妈没事。”可爱的无忌,你是妈妈的希望,妈妈一定要让你活着出去。
“妈妈,天黑了吗?”该怎么向一个三岁的孩子解释地震呀!
“儿子,是大地妈妈睡得太久了,她想翻一下身子,可是她一翻身子我们就摔跤了,连我们的家也摔跤了。现在我们在家里,但是大地妈妈没起来,我们就等一下吧。”悦兰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无忌会不会懂,只想用最温柔的解释来说明这天崩地裂。
“可是,妈妈,无忌好饿。”黑暗中无法看到无忌的眼眸,但是悦兰可以想象他可怜巴巴的眼睛。
“宝贝,再忍忍,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这样说,到底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安慰自己,天知道!但却是唯一的希望和企盼。
悦兰试着把无忌拉出一点,身旁还有小小的空间,刚容得无忌翻身。触手之处,毛绒绒的,俨然就是无忌的泰迪熊。摸索着把无忌挪动一下靠着软软的泰迪熊,却惊喜万分地摸到熟悉的手机。
“无忌呀,等我们出去了,妈妈带你去省城吃肯德鸡好不好?”
“好的,妈妈。我要全家桶的。”
“行,宝贝。我们就要全家桶的,大鸡腿留给无忌。”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广告,总让无忌向往不已,这时提起这个,悦兰一阵心酸。果真能重见天日,必不毁约。
“妈妈,我想睡觉。”
“可以睡一会儿,等会妈妈叫你起来。”除了睡觉,还有什么是能忘记饥饿、寒冷和恐惧的呢!
很快无忌就睡着了,伴着无忌轻匀的呼吸,悦兰用尚能转动的左手摸起手机,开机,听到那熟悉的开机铃声,在这万籁寂静的废墟里像天籁之声。
手机显示还有一格电池,但是信号格是空的。这么大的地震,有什么理由还能奢望它有信号?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已经离地震有两天又八个多小时了,现在外面应该是夜晚了。
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脑子里却空白了。打是打不出了,看来只能留短信了,短信留给谁呢?自己最牵挂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也好,省得出了这么大事的还不把妈妈愁坏了。
爸爸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无忌外唯一一个亲人了。可是爸爸肯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爸爸还会挂念着自己吗?在这一刻,悦兰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不恨爸爸了,在死神面前,对爸爸的恨远不及对爸爸的思念。爸爸,我多想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你的胸膛诉说我的恐惧和不舍,那时候我以为天塌下来都有你顶着!现在天真的塌下来了,我只能由自己顶着了,还有我的无忌,他长得多可爱呀,可是他竟不能叫一声外公。
无忌,无忌。心里默念着无忌的名字,那个想拼命忘却的人却挥之不去。无忌的眼神像极了他,笑起来眼里亮亮的。可是他并不知道有无忌的存在,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怕他现在也已经有个可爱的宝宝在承欢膝下了吧?唐鹂从不敢跟悦兰提起过他,有一次说漏了也只说他订婚后基本在澳大利亚,他此刻应该在澳洲享受着夜晚的海风,只不知他在吹着海风的时候会否想起曾有那么一个女子是他信誓旦旦说要厮守一生的。也许他早就忘了,忘得那么绝决,连一个告别都没有,就转身而去,留给自己一个无尽伤心的回忆。越想忘记就越无法忘记!每当夜深人静时,看着熟睡的无忌就会想起那个给了爱又给了痛的人。罢了,罢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爱恨,情仇,都无关紧要了。泽阳,不管还有没有再见之日,我米悦兰都祝福你能与你爱的人幸福。
唯一能够生死相托的人只有唐鹂了,想起大一时大家互叫的外号,因为姓唐,自然得叫唐老鸭,唐鹂笑骂着,得,那米悦兰就做米老鼠好了。米老鼠总是聪明地帮着唐老鸭,这次,却要向唐老鸭托孤,真是天意叵测!算着日子,她也该回国了,悦兰不想无忌在孤儿院中长大,只希望他能像别的小孩一样在普通家庭里健康成长,唐鹂必不负所托。于是,用酸胀的左手在手机上按下熟悉的键盘:“唐:如我不测,无忌拜托”。写着按下唐鹂的号码,再按那个不可能发送成功的发送键,听着提示发送不成功自动保存草稿箱的声响,也听到手机即将没电的报警声。关机,把手机放在贴胸口的位置。
在关机的刹那,悦兰眼前晃过另一个人的眼眸。我说过要有来生,定会许你一个承诺,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只是我们相遇时我的心已是千疮百孔,今生还能有你做知己已足矣,如果真的有来生,如果真的有来生……
第三十八章 生的希望
地又晃动起,是余震!悦兰记起曾经看过《唐山大地震》,那时还特意到图书馆查阅了有关唐山地震的资料,知道强震之后往往会有较强时间的余震,但是这个余震也不小了,身上的塌方好像又重了一些,背上的门板仿佛是断了,有重物压在背上,喘不过,压得胸口很闷,悦兰大口地吸着气,但是满嘴是灰。所幸的是,无忌靠着泰迪熊,在狭窄的角落中没有造成二次伤害。
无忌也被呛醒了,妈妈妈妈地叫着,听着惊慌、不安。黑暗里,唯有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妈妈还在身边才能让他稍稍安定。
“妈妈,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稚嫩的声音掩不住对光明的向往。
宝贝,妈妈也不知道呢,但是无论如何,妈妈一定会让你活着出去的。你才刚到人世间,生命之花才刚开,外面还有许许多多的新鲜事物等着你,纵使妈妈不能看着你健康长大,但妈妈一定会让你平安无恙地出去。
“无忌,你听,上面有声音,说明有人来救我们了,再忍忍,我们就能出去了。”细细听来,上面真有杂乱的声音,也偶尔听到若有若无的呐喊。
“妈妈,我渴。”无忌的嗓音有点嘶哑。
差不多三天了,滴水未进,纵是大人也难耐,可在这深埋的废墟中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自己身上的血和尿哪里还有液体存在?血?对,还有血!
悦兰伸手擦了擦无忌的小嘴,干瘪瘪的。然后用力在突起碎石上一划,手指有暖暖的液体汩汩流出。
“无忌,喝下去!”悦兰把手放进无忌的嘴里,许是太腥了,无忌把头一歪。
“乖无忌,一定要喝下去,我们才能活着!”悦兰手上加了把力,按住无忌,血缓缓留进无忌的嘴里,无忌脸上有泪痕滑过,滑到悦兰手背,粘粘的,三岁的孩子在这个时候有着超乎常人的早熟。
过了一会儿,血结住了,悦兰抽手出来。无忌哭了:“妈妈,我不要做白骨精,我不要喝妈妈的血!”
悦兰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说:“无忌怎么会是白骨精呢,我的无忌是妈妈的孙悟空。等下有人来的时候救我们的时候,无忌就大声喊救命,我们才能出去呀!别哭了,要留着力气,知道吗?”
无忌不哭了,三岁的无忌比别的同龄小孩都要懂事。曾经,无忌也问悦兰,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而他没有。悦兰说,怎么会没有呢,你的爸爸高大又帅气,而且很能干,他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等无忌再长大点,爸爸就回来了。无忌没有说什么,从此却不再问了。还有一次,别人问他长大后要干什么,他说,做奥特曼,保护妈妈。
等了许久,上面的声音,来了又去,悦兰猜想是埋得太深了,救援人员无法施救。时间越来越长了,身体虚脱,口干舌噪,悦兰的心越来越凉了。给无忌再喝一次血后,无忌说困了,悦兰却不敢让他睡了,说要跟无忌讲故事。
“妈妈,那你能给我讲讲爸爸吗?”无忌怯怯地问。
悦兰愣了一下,很快就释然了。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呢。
那个干净如风的男子,那个把她握在手里说要珍爱一生的男子,那个明明相爱却敌不过恶俗的男子,那个伤得她鲜血淋漓也让她伤得鲜血淋漓的男子,是悦兰心中的结,不管过了多久,只要那个结还在,心里就会痛,那种窒息的痛!生命不息,伤痛不止。
“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你们是不是离婚了?”
“为什么这么问?”小东西哪听来的这个词?
“电视上说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就是离婚了。”
“不是的,爸爸只是太忙了。”连婚都没结,谈何离婚,这样也不算是骗无忌。
头顶一阵吃力的号子声,悦兰心头一喜,拼尽全力叫着:“救救我们——”
上面传来喜悦的声音:“有幸存者!”“是不是米老师?”
然后听到一个男声在喊:“坚持住,我们马上就来救你!”
无忌也高兴地问着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情况却不容乐观。
悦兰的宿舍楼一共是四层,倒塌的二楼埋的位置很深,而且有横七竖八的横梁和水泥板压在上面,救援人员怕造成二次伤害不敢用力挖掘,救援进展缓慢,连水也送不进去,只能不住地鼓劲说话。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悦兰的胃剧烈地抽搐着。从地震以来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还不曾觉得胃痛,听着救援的喜讯,精神稍一放松,胃疼的老毛病从角落里窜出来。
身上在冒冷汗,听着挖掘的声音近了,近了,只是不见有光。挖了有差不多一天了吧。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线光明。有个小小的洞给打通了,一根长长的棍子递进一瓶水,还听见有人说要慢慢喝。
瓶盖已经旋开了,悦兰用嘴咬出瓶盖,慢慢地给无忌喂水。无忌喝了几口,说要妈妈也喝。
因为不能动,俯卧着的姿式很难喝到瓶子里的水,悦兰小心地把瓶盖放在“地”上,倒水进瓶盖,再低头去喝。几瓶盖的水喝下去了,甘之如饴,胃还是很难受,但起码没有那么渴了。以前听老人说“肚子饿了假装口渴”,现在才深刻体会到其中含义。
悦兰感觉力气在一点点地衰退,很想合上眼睛睡一觉,因为担心着无忌,只能强打着精神陪无忌说话,久不久又回应上面一下。
偶尔也听到上面有人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知道这里是地震震中,是全国罕见的大地震,倒塌的房屋无数,死伤无数。
光线渐渐亮起来,能清楚地听到人踩在乱石上的声响。有个声音在叫悦兰挺住,还在问着无忌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无忌一一作答。
“米老师,你坚持住,还有一条横梁,我们用吊车慢慢把它吊起来,就能救你出来了。”说话的人声音很沙哑,还在尽力掩饰着着急。悦兰心存感激,虽然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总算能活着出去了。
“同志,我请求你们一件事。”悦兰喘了口气,平静地说:“外面很惨烈吧?等出去后,我希望你们能捂住我儿子的眼睛,我不想让他看见那些残忍的场面。”
外面沉默了几秒钟,就有声音说:“放心吧。”
悦兰觉得真累了,眼皮渐渐沉了,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第三十九章 梦境
澳大利亚。
泽阳在晨曦中醒来,一夜都睡不踏实。断断续续的恶梦,看不真切,像是那张熟悉的脸痛苦不堪,喃喃地想要跟他说些什么,醒来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倒像是胸口有块巨石压着透不过气。打开国内报纸,看到大篇幅都是关于国内地震的报道,拍摄的照片惨不忍睹。看着那些照片,似乎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
泽阳妈妈边吃早餐边说:“我昨晚梦见一个粉嘟嘟的小男孩,可爱极了,会不会是胎梦呀?泽阳,你和安妮订婚都好几年了,也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最近工作忙,再等等吧。”泽阳心不在焉地说。
做梦?昨天晚上的梦倒有点像地震,倒塌的房子,一片狼籍,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是谁,声音是那么熟悉,像极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生。三年了,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没有一线消息,曾经问过唐鹂,她也矢口不说,托教育厅的朋友打听也毫无音讯。这个女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心上,总在夜深人静时发作,提醒他那无法遗忘的往事,拔不出也不敢拔,怕拔了之后伤口血流如柱,没有医治的药,溃烂而死。
电光火石间,想到那年重阳在五皇岭上的戏言。“真是世外桃源呢,万一以后你要对不起我,我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去,跟神仙做伴。”她是不是真的找了一个深山野岭的地主隐居去了,再看报纸,震中是去那个人间仙境的必经之路,那里山青水秀,是人间天堂。当年曾说过要在她放寒假时跟她一起去看雪景,看童话世界的地方!泽阳的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
“给我订一张回国内的机票,越快越好。”泽阳拨了手机了,不顾妈妈吃惊的目光,径直出门。
泽阳妈妈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是越来越难捉摸了,自从订婚后,不,准确地说是从那个女生消失后他就越来越不爱说话。他用自己的方式把集团的事情处理得风生水起,在业界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在他手里日益庞大起来的集团不再需要仰人鼻息,如果三年前那件事放现在,他未必肯妥协,以他现在的手段和作风,也必不会和安家联姻。儿子大了,青涩的继承人已经成长为掌控全局的王者。
悦兰仿佛又看到漫天飞舞的紫荆花瓣,整个世界都是紫红色的。妈妈站在花树下,温和地笑着,侍弄着她的那些兰花。
“妈妈,我好想你。”悦兰靠近妈妈,轻声说,像是怕惊扰着妈妈。
妈妈抬起头,温柔地笑了,搂过悦兰,慈爱地说:“兰兰,妈妈也想你。”
悦兰放声大哭起来,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兰兰好害怕,好孤单,妈妈带我走吧。
妈妈抚着她的长发,擦干她的泪水,端详着她的脸,她一直是她的宝贝呵。“兰兰现在是大人了,你还有无忌呀,你是无忌的依靠。”
悦兰止住泪,是呀,还有无忌,我不是一个人。
“兰兰,妈妈要回去了,妈妈现在很快乐,不要记挂,也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跟着你的心走吧,你幸福就是妈妈最大的幸福。”妈妈说完,身影越来越模糊,很快消失在空气里,只遗留淡淡的兰花香。
“妈——”悦兰大喊,人也醒过来了。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幔,只有淡淡的兰花香提醒着刚才的真实。
“妈妈——”坐在床边无忌高兴地扑了过来,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把。
一双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大手把无忌从悦兰床边提了起来,放在床头的椅子上。
“无忌,别弄疼妈妈。”一张熟悉的脸带着干净的笑:“米米,终于醒了,这一觉也睡得太长了,快成小猪了。”
头还有些晕,一时也不知身在何方,刚才不是还在地震废墟吗,致远应该在千里之外才对。
也许是躺在床上太久了,悦兰很想动一下,致远看出了她的意图,忙说:“别动,想要什么我给你拿,你伤着肩骨了。”
原来地震一发生,全国都知道了。范致远做了第一批志愿医生来到她所在的震区。当救援员把昏迷不醒的悦兰抬到他的面前的时候,真是又惊又喜。惊者,不知她的伤情有多严重;喜者,她能死里逃生。
手术过后,悦兰一直在沉睡,无忌不肯离开妈妈。在休息的时候,致远会过来陪无忌说说话,逗他玩,两人甚是投缘。
“妈妈,范叔叔是不是爸爸?”正在椅子上坐着的无忌歪着头一脸天真地问悦兰。
致远也在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无忌为什么会这么问?”悦兰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无忌的眼睛亮亮的:“因为妈妈说过爸爸穿着白衣服很好看呀,妈妈还说爸爸长得很高,可以把无忌举得高高的,爸爸的肩膀很宽,无忌坐在上面看得好远,妈妈说爸爸很忙,范叔叔也很忙。可是范叔叔说让我叫他干爸爸?”
看着无忌无邪又有些委屈的眼睛,悦兰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事情向一个三岁的小孩解释起来确实有难度。
致远不忍看无忌失望的样子,抱起他,用胡子碴扎了他一下。
“无忌喜欢范叔叔做爸爸吗?”
无忌点头。
“那范叔叔就做无忌的爸爸。”
无忌笑着露出两颗小门牙,甜甜地叫着“爸爸。”
“哎,乖儿子。”致远回应着。
“爸爸。”
“儿子。”
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汉不知疲倦地叫着应着,乐此不彼。
悦兰看着这一幕,心中一酸,眼瞳有些发热。也许对于无忌而言,父爱是他一直渴求的,再多的母爱也不能代替他潜意识里该有的父爱。
护士小姐要带无忌去量体重,无忌欢欢喜喜地跟着出去了,还不忘告诉护士姐姐“我有爸爸的”。
“米米,让我做无忌的父亲吧。”致远看着她的眼神,火热而深情,逼得悦兰不敢直视,怕一不小心,就陷入那宠溺的深海里爬不上来。
“现在他也叫着你爸爸呀。”悦兰假装不知。
“我是说,我们结婚吧。”致远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倾吐着那句酝酿多年的话。
悦兰没有马上抽手,她看着窗外,许久才说:“鸽子花又该开了吧?三年了。”转头对致远说:“让我再想想吧,有些事情我需要整理好。”
致远拨开她挡着前额的头发,温柔地说:“不急。可能过几天要安排伤员到外省疗伤,院里有急事也催着我快点回去,如果想好了,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第四十章 真相
执行长办公室。
空调的无声地吹着风,外面骄阳似火,里面却像数九寒冬,冷的不是空气,而是那张能冷死人的脸。
隔着大班台,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对峙着。
从唐鹂进来已经有五分钟了,他不曾发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像要从她脸上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唐鹂也没有吭声,对这个以冷漠著称的老板,当你摸不着他心思的时候最好是不要先说话,先说话的往往先陷入被动。不过,唐鹂的第六感告诉她此事不会跟公事有关,不然不至于刚下飞机就给他拉来这里,如果与公事无关,那只能与一个人有关。
“唐教务长,好像你的学习期还没结束吧?”他不带一丝感情,眼睛却像要把她看穿,唐鹂身上一阵发冷。
“谢谢执行长关心,是还差一周,但是学习内容结束了,就提前回来了。”冷汗在背脊隐隐渗出,唐鹂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在向自己张开。
“是什么事这么急,竟让你放弃观摩美国示范学校的大好机会?如果是无故缺席,我有理由认为你并不具备担任一个优秀学校的教务长的责任心和水平。”他微张着细长的眼睛,眼皮半盖着的眼眸闪着狡黠的光芒。
“这个……”一时语塞。
“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在国外看到有关国内关于地震的报道,急着回来发动学生为灾区献爱心吧?”他的嘴角泛着笑,天,他竟然在笑,唐鹂脑子一蒙,直点头。
“唐教务长,你以为我真有这么弱智?”那彻骨的冷又冒上来了,他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提前回来只是为了你的好朋友,因为她就在那个地方!”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套我!”唐鹂怯怯地说。悦兰,你不能怨我,不是我想出卖你,而是敌人太狡猾了!
果然是这样,怪不得那梦境是那样清晰,你藏得真好,三年了,你还欠着我一个解释就消失无踪,可上天都在帮我,冥冥中给我指了路。
再逼问下去,唐鹂也说不出更多,只知道一个手机号码,只查到一个城市的名称,那个城市那么大,究竟在哪个乡镇也无法知晓。泽阳当即决定要去震区,悦兰,我不许你有事,如果你有事,我恨你一辈子!
唐鹂离开办公室,泽阳拉开抽屉,最下层的抽屉锁着那个令他梦魇的信封。
几张破绽百出的照片,就让他质疑她的为人,他的眼睛蒙蔽了他的心。想到当初自己气冲冲地找她质问,一看到她和陌生男子走得那么亲近,什么理智什么冷静都抛在脑后了,竟然无视她一袭黑衣襟前却别着一朵小白花。她该有多伤心,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自己是把她推向深渊的那个恶魔!可是悦兰你为什么都不说?连我也不能说吗?只要你说,我都相信你,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连个背影也不留!三年了,我只能活在回忆里,一边甜蜜一边痛苦,你走了,连我的心也带走了!
“终于查到了。”颜俊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进来。跟着泽阳多年,他的性情也受泽阳的影响,明明是很兴奋的眼眸,脸上却是波澜不惊。
“那个男的叫方大维,他老婆开有几家广告公司,这家伙基本是个吃软饭的料,又爱疑神疑鬼,怕老婆给她戴绿帽子,就在家里的房间和书房装了针孔摄像头。那时米小姐在他家做家教,差点着了那禽兽的道,幸运地是米小姐踹了他一脚,正中他下身,伤了好几个月。他怀恨在心,刚巧在公司周年庆典上又给他看到米小姐和失落的安妮小姐,那浑蛋就向安妮小姐出了馊主意。事后,他靠着安妮小姐给的酬金跑到新马泰去玩了大半年。回国后,也一直躲着,最近才掉以轻心又跑去娱乐场所,才给我们揪了出来。
不过,据他交代,录像带是他提供的,相片却是安妮小姐合成的。我找到安妮小姐以前在国内的司机,他说三年前,安妮小姐曾找过米小姐,给了她笔钱,后来没过多久,米小姐又还给她了,具体谈了什么他也不知情。”
室内的空气很闷,打开窗户,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吹得桌上文件翻飞,思绪也翻飞。从相片开始就是一个阴谋,相片的事是查清了,但是还有很多的谜团。自己被急召回澳大利亚,相片事件,钱,看似毫无关联,事实上千丝万缕,只是中间隔着的真相只有至始至终都参与的两个女人知道——悦兰和安妮,安妮是不会承认的,还是先找到悦兰吧。
第四十一章 重逢
悦兰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兰花项链,真的要回去了!
学校老师和学生们来过了,他们告诉悦兰学校没了,学生们要转到外省去上学,老师也分了一些去。宿舍也没了,这里留着悦兰最美好回忆的一草一木都没了,只有身边的无忌提醒着这三年的美好时光是真切的。为着无忌考虑,也是要离开了。自从地震发生后,无忌就没睡过安稳觉,余震一来,他就会惊恐地睁大眼睛,茫然无措。小小年纪的无忌也知道后怕,常常是悦兰握着他的小手,让他睡在她的臂弯下才能安然。也许致远说得对,都已经决定要放下了,又何必耿耿于怀?或许也只有回去面对了,才能真正放下,开始新生。
行李非常简单,一台砸坏了显示屏的手机,两套致远给买的换洗衣服,其他的东西都在废墟中了,就像过往的一切都随着地震烟消云散,永远沉埋在地底下。
飞机落地产生的巨大轰鸣声将悦兰从深思中拉回现实,阔别三年的家乡,连空气都有一种亲切感!许是近乡情怯,悦兰听到胸膛心跳的声响。
本来是要坐火车的,致远怕累着悦兰,定要改坐飞机,鉴于他们的关系,院方也同意了。无忌还在兴奋着,致远一手抱着他,一手推着悦兰的轮椅走出候机室。
候机室的自动感应门缓缓打开,泽阳和唐鹂看到了一幕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悦兰也瞬间呆住了——除了比以前更成熟稳重的气息,看不出他的变化,只是那双眼睛更冷了。
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可能,也设想过无数次再见时说的话,到此时倒是什么也说不出了。天地在旋转,悦兰努力想要定下心神,却止不住手指的微微发颤!
泽阳也若电击般呆立在门外,五月的骄阳驱不散满心的阴霾。她还是她,就是在千万人中,她也如那朵洁白的兰花静然开放。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感应门就这样寂静无声地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致远也认出了当年那个开着宝马给悦兰气走的人。致远亲昵地拍拍悦兰的肩膀,然后推着轮椅走出大门。
经过泽阳身边,泽阳伸出手摁住轮椅:“我们谈谈。”
悦兰故作平静的表面内心翻起了万顷波涛,致远淡淡地说:“医院的车在等着我们。”
泽阳还是没有放手,这时无忌怯怯地说:“爸爸,这叔叔是谁呀?”
悦兰突然间手心冒出了冷汗,无忌!于是平静地说:“下次吧。我现在不方便。”
泽阳不懂她说的不方便是指身体不方便还是指身边的人在不方便,只是无力地松开了手,看着致远把她推到路边等候着的医院的面包车旁,直到车子走远,才在唐鹂的问话中回来神来。
“唐鹂,你听悦兰说过她结婚了吗?”
唐鹂摇头,今天的所见也让她够惊讶的了。一家三口?闻所未闻!看那孩子也有两三岁了吧,亲爱的米悦兰同学难道真是应了那句名言:“忘记一段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也太闪电了,也太惊人了!害得她刚才没反应过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样看着她走了。
泽阳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回去吧。”
悦兰,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这种游戏三年前就玩过了,不新鲜了,不过你要是喜欢玩,我就奉陪到底。
第四十二章 闺蜜的责问
从首府机场到回D市的一路上,悦兰都在紧闭着双眼。逃不掉的总会来,原来以为过往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消融了,现在才明白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震不跨抹不去消不掉的,它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无忌就是这个烙印的封印。想到无忌,她微微张开眼睛,躺在致远怀里的无忌已经睡熟了,露着浅浅的笑。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悦兰平安无事地在医院度过。肩上的伤本来不是很严重,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左腿上的伤没有好的那么快,断骨接得很好,恢复也不错,就是还不能用劲,只能轻轻地搬动。
这天刚从治疗室回来,远远地就听到唐鹂在逗无忌。
“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无忌。米无忌。”
“小无忌,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唐鹂阿姨。”
“我见过你的照片。”
“哦,那你觉得是阿姨漂亮还是你妈妈漂亮?”
“当然是我妈妈!”
不用想,也知道唐鹂在翻白眼。
护士把悦兰推进房间,扶上床靠坐着。
悦兰笑着说:“你跟小孩子置什么气呀?”
唐鹂大倒苦水:“我是在跟你生气!当年跑了就跑了,连个地址也不留,让我整天提心吊胆地对付某人的逼问。地震了,人家飞洋过海回来找你,手机都打不通,还以为你出事了。今天再见吧,连小屁孩都这么大了,你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医生结婚的?”
悦兰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手机是致远送去修理的,里面存有无忌的相片,那是那三年的唯一纪念。去治疗室之前致远送到病房,还没来得及开机。一开机,果然信息响个不停。
“不要逃避问题,老实交代吧!”
悦兰合上手机,牵动嘴角:“这个故事说来话长,等有时间再细说吧。倒是你怎么有空来了?”
唐鹂撇撇嘴说:“就知道撬不出你的话。我们集团前年在首府建了所新校,我从美国回来后就给指派到新校了。走高速才一个小时的车程,想什么时候来看你就什么时候来。”
悦兰握着她的手,真心地说:“原来是我们唐鹂高升了,祝贺你!”
唐鹂倒不领情:“一个小小的教务长算什么呀,如果不是你太倔,现在都是我的老板娘了!”
悦兰不吱声,有些事情是无法对外人道的,那些深藏的秘密像一条毒蛇咬噬着灵魂,本就不屑,更难以启齿!
见悦兰不语,唐鹂知道是不小心戳着她的痛处了,忙转移话题:“无忌这名是你取的?”
悦兰不解:“有问题吗?”
唐鹂叹了口气说:“只记得张翠山和殷素素的儿子叫无忌,没想到你的儿子也叫无忌。以前你总说最羡慕阿朱向往的塞外牧马放羊的生活,还以为你会取个什么乔峰萧峰的名儿呢,要是再生一个是不是得叫不悔呀?”
“取名的时候倒没想到金庸大叔的大作,只希望孩子百无禁忌,健康平安。”悦兰若有所思地说:“其实阿朱向往的那种生活太过完美,任何的不确定因素都会打破这种理想境界,所以她最后也不可能拥有,徒留伤感罢了!”
那是多遥远的事了。上大学时梦想着的阿朱向往的塞外牧马放羊的浪漫,总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的就够了。阿朱没想到她凭空冒出来的父亲会毁掉她的梦想,悦兰也未曾想到远走异乡,纵是寄情山水,终也逃不过现实。对于憧憬完美的人来说,往往悲伤是结局。
气氛有些沉,悦兰说:“帮我一个忙吧?”说完在唐鹂耳边低语几句。唐鹂笑着说:“行,今天晚上我过来接你。”
第四十三章 硝烟(1)
打开房门,打开灯,橘黄色的灯发出柔和的光,满室温馨。摆设很简单,与众不同的是,屋里放着的几盆兰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悦兰疑惑地说:“你这个朋友肯定是爱兰之人,这几盆兰花可是极品耶。”
唐鹂眼里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狡黠,漫不经心地说:“是吗?我朋友都少住在这边,他只说不要弄坏他的兰花就好。”说完,把悦兰推进卫生间,换了衣服,小心地扶进浴缸。
“我跟无忌在外面玩,有事叫我。”
浴室里点着薰衣草的香薰灯,驱散着她的疲惫。
恰到好处的温水暖暖地舒缓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连毛孔都在呼吸,感觉有一世纪没有洗过澡,说不尽的舒畅。
世事够无常吧,本来家就在这个城市,回来了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过客,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真想回“家”看看,看看那里变了没有,能摸一下那扇掉漆的大门也好,那是童年的印记,那里有妈妈的味道。妈妈,我回来了,可我找不着家了。
想到这,悦兰闭上眼睛,头靠在浴缸边上,任眼泪肆意地流。流泪也是一种奢侈,这是悦兰离开时对自己说的,从今往后再也不流泪。没想到还是这么脆弱。
水凉了,悦兰缓缓张开微胀的眼睛,吃惊地发现泽阳正靠在浴室的门框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脑子里过了一下电,就想明白了,唐鹂的外国朋友不就是他吗?他想在哪买房不行呀?朋友不可靠,闺蜜亦不可信——2007年底三部大片的启示是否也可以这样引申。
一双温润的大手把她从水里抱出来,没有多看一眼,一张白色的浴袍就盖在身上。身子一轻,已是在他怀里。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快得悦兰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是慌乱中睥见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说有什么好躲的,又不是没见过。这样一想,反而坦然。
泽阳把她抱进房间,放在床上。拿过早已准备好的衣服,丢下一句话:“给你三分钟。”
裙子是白色的连衣裙。悦兰的衣柜里曾经有过半打白色的裙子,不同款式不同风格,她总能把白色演绎得风情万种,唐鹂常说她天生就是穿白衣裙的。裙子是出人意料的合身,连内衣的尺码都一点不差。
悦兰突然一阵脸红。
门开了,三分钟,他果然也没有多等。
“你想在这里谈还是出去谈。”他的口气淡漠却不容质疑。
房间里橘黄色的灯光照在紫色系的家纺上,有说不出的暧昧,悦兰示意出客厅。
第四十四章 硝烟(2)
他抱着她,如失而复得的珍宝。她瘦了,轻了。每每见着她,总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抓住她从此不放手,总是不得不用淡漠来伪装。如恶性循环般,总是在分开后又想得入骨,真怕什么时候把自己折磨疯了。
房间到客厅的路太短。他不舍地放下她,坐在她对面,似是不经意地把玩着她放在几案上的手机。
手机屏保上有无忌的相片。
“这小孩长得有点像我哦。”手机在他手里旋转着,话藏剑锋。
悦兰心里一慌,马上干笑着:“怎么可能?人家都说像他爸爸。”
泽阳直射过来的目光仿佛带着X光,像要把她透视了。
他轻轻把手机放在桌上,定定看着她:“是吗?这爸爸是不是太不称职了,你临危托孤竟要托给唐鹂?还是你根本就没让孩子有爸爸?”
他看了她的手机!也是她太疏忽了,修好手机应该立即就把那信息删了。事到如今,只好死不承认了。
她抬起头,决然地说:“无忌的爸爸亲眼看着他出生,看着他成长。孩子托给唐鹂,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怕他爸爸也不测。你不要想太多了。”
泽阳突然站起来,欺身靠近她,四目不足一尺。可以看到他眼里她的映像。
“我怎么能不多想?你无声无息地失踪了三年,我到处找你。你走得干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我知道我不应该猜忌你,不应该不相信你,不应该在你最悲伤的时候给你撒盐。可你这笨丫头为什么骗我,误导我?等我幡然醒悟你已不知所踪,我就这样内疚了三年,守候了三年,找寻了三年,如果再找不着你,我怕我都要疯了。”
悦兰觉得眼里有亮晶晶的液体在闪动,转歪头,悦兰命令自己,不能流泪,不能心软。
泽阳却不允许她掉转头,他用力地把她揉进怀里,喃喃自语:“你知道吗?这房子是三年前就买的,想着等我们结婚了要送给你一个惊喜,我托人找来各式的兰花,只因为你喜欢。你走了,我总觉得你还要回来的,你回来没有家怎么办,我就顾人一直帮我照看房子照料花儿。可我从来不敢在这里住,怕想你,你知道那种无休止的想念吗?心像被抽空一样。可我又不敢不来,怕自己忘了你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笑颜。”
悦兰的泪再也止不住,像决堤的水库汹涌而出,很快他洁白的衬衣就粘湿一片。
手机不分场合地响起来,悦兰听铃声就知道是致远。她挣开泽阳的怀抱,拿起手机,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米米,你在哪里?”听声音就知道他很着急,悦兰才省起出来的时候他正在手术所以并没告诉他。
悦兰抬头看着泽阳,他的眼里有不舍有妒嫉还有说不出的味道,但是她不许自己再放肆,再沦陷,于是,她说了地址。
二十分钟后,范致远的黑色广本已经来到楼下。无忌还沉浸于新买的玩具的兴奋中,和唐鹂亲亲热热地说笑着。
范致远打开后座的车门,范泽阳已抢先一步把她抱上车。
关上车门的那刻,范致远听到一句没有温度的言语:“她是我的。”
致远也冷冷地回了一句:“未必。”
站在一米外的唐鹂嗅到了硝烟的味道在无声地弥漫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夏夜还是有些许凉意!
第四十五章 各怀心事
致远开着车,一言不发。
无忌玩得累了,靠在车背上沉沉睡去。
悦兰心里有些忐忑,轻声地问:“致远哥,你生气了?”
她平常总是在理亏时才会叫他致远哥,听得她怯怯的声音,心不觉软了下来。
“以后不要乱跑,我会担心的。”
“我只是太久没有洗过澡了,这种事怎么好跟你说。”
沉默。
致远把她从震区带回来,她并没有明确地同意他的求婚。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他不过是与她关系较好的朋友,有什么权利过问她的私生活?更何况那人是她的初恋,是她儿子的爸爸,他们之间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如此一来,他倒成了第三者了,致远有些后悔把她带回来了!
悦兰也木然地看着窗外,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本是她所熟悉的。三年过去了,小城的变化极大,拔地而起的高楼,流光溢彩的广告,人头攒动的商业街,都让悦兰感觉像初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如果不是街道两旁的紫荆树仍在张扬着她的婆娑,默默地向她诉说着这座小城独特的韵致,她怎么敢认为她是回到了家乡?“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李易安说得没错,但是对于她米悦兰来讲,物非人非,是欲哭无泪。
为什么要回来?流浪他乡,随便找处地方都可以成为母子俩相依为命的家,回到这里,注定要面对那个人,注定还要纠结,他背后的力量又会浮出来,她和儿子又要面临着不知晓的困境。第一次,悦兰感到力不从心。早知如此,不如就继续在外面当驼鸟算了。
还有致远,他千里迢迢将自己接回来,他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在地震中逃生的那刻,就跟自己说以前的米悦兰死在地震中了,重生的米悦兰要打开心结,把心里的一处地方留给致远。决定跟他回来,心里不是已经打算接受他了吗?现在看来,似乎是办不到。习惯于他的嘘寒问暖,习惯于他在背后默默地为她做的事,习惯于他的存在,本来以为这样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重新接受一个人了。为什么一见到泽阳,原来的打算就崩溃了?不是说过要忘掉的吗?不是已经忘掉了吗?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哭?他不是你能爱的人,一段不能得到祝福的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难道悲剧还不够多吗?不,这次,再也不要做悲剧的女主角了!
车内的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语地回到住院部。致远扛着熟悉睡的无忌,推着悦兰送到病房。
“好好休息吧,今晚我值夜班,让无忌睡我那里好了。”致远给她盖上被子,抱起无忌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了,听见身后的悦兰在说:“致远,我没有忘记你在震区医院跟我说的话。”
在震区医院说的话——如果想清楚了,就跟我回去吧!致远回过头来,想核实刚才说话的真实性,悦兰已闭上眼睛,惨白的日光灯照在她脸上,平静得看不出刚才有说过话。
第四十六章 假戏要真做了
经过大半个月的复健治疗,悦兰已经能单腿下地,扶着床单腿走动,受伤的左腿正在一点点地好起来。唯一不好的就是,泽阳天天都派人送花到病房,白色的病房成了花的海洋。
悦兰打电话给他让他不要送了,他要么不接,要么就说:“我送花给我爱的人,跟你有关吗?”
悦兰无奈,只得由他去。
当那些小护士夸张地在致远面前说:“范医生,你的情敌又送花了!”致远总是淡淡地一笑而过。
从认识她起,就知道她不会是几朵花就能征服的人。她独立,自主,倔强,只要是她认准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她是她自己的!
周末,致远难得休息,就带着无忌上街去了。
悦兰的病房里新来了一位病人。老太太年过七十,精神头也不错,但听说是因为在家里摔了一跤摔,不知断了哪根骨头,痛得直哼哼。
一个年约五旬的中年妇女扶着她进来,慈眉善目的样子,温声细雨的说着话,看样子是婆媳俩。
一进门,那老太太就盯着悦兰细细打量,看得悦兰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晓得老太太是什么心思。悦兰没见到自己的奶奶,在她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连个记忆也不曾留下。悦兰觉得如果自己也有奶奶,应该也是这样吧,鹤发童颜,老当益壮,看着孙女满脸堆笑。
半晌,悦兰觉得身为晚辈还是应该先打招呼:“奶奶您好,我叫小米。”
老太太晃过神来,笑逐颜开:“好好。我老太太腿脚不方便,在这住几天。这是我媳妇,你就叫她杜阿姨吧。”那妇人点点头,将老太太扶上病床,靠坐着。
悦兰半躺着靠在床上看书,总感到那奇怪的老太太和她媳妇在看着她,浑身不自在。
“妈妈——”无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眨眼,全身穿着王子服的无忌就抱着一辆大大的模型车走进来:“看,爸爸给我买的遥控车。”
跟着,致远一身白色休闲服走进来,顿时傻了眼。
“奶奶,妈,你们怎么来了?”
那老太太拍打着床沿,假装生气地训斥着:“不来怎么知道你这小子藏着我的孙媳妇和曾孙子。我说怎么我孙子一表人才,事业有成,追他的姑娘一大串,竟是快三十的人了也不见带个女朋友回家?原来连儿子都有了。如果不是你们医院里的人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
范妈妈也责备着说:“我们也不是那么不开明的人,小米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委屈人家呢?我看等小米伤好了,就挑个日子把小米娶进门,傻小子,你能等,小米可不能等的。看看这屋里的花,也不像是你这笨小子送的,再等下去,别人可就把我媳妇抢走了!”
这婆媳俩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悦兰是听得目瞪口呆。
致远也是急红了脸:“奶奶,妈,不是这样的。”
范奶奶不理他,伸手向无忌:“小乖乖,过来,告诉曾奶奶,你叫什么名字。”
无忌无法理解这些大人之间的话语,只是怯怯地看着悦兰,见悦兰点头,才脆生生地说:“我叫无忌。”
范妈妈把无忌抱上床上,看着粉嘟嘟的小人儿,这婆媳俩是说不出的高兴。
悦兰崩溃的心都有了,这误会像是越来越深了。
致远也只有望着悦兰苦笑。
这时,老太太又发话了:“我打听过了,小米的伤已经不碍事了,下周带小米和无忌回家里吃饭吧。家里本来就冷清,你又天天住在院里的宿舍,我们三个老东西就只能跟些花花草草做伴。你爸爸要是看到无忌不知有多高兴呢!”末了,又说:“还有,今天晚上回家一趟,交待清楚。”说完,起身下床,身手麻利得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悦兰惊呆着看着她:“奶奶,您不是受伤了吗?”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小米,奶奶看到你呀,就什么伤也没了。”
然后亲了一下无忌,对范妈妈说:“致远妈,我们走吧!”
经过致远身边时,范妈妈还拍着致远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着。
悦兰滑倒在床上,用书盖在脸上,无力地朝致远挥挥手。
第四十七章 谜底
泽阳靠在幕墙的不锈钢扶手上,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打火机在纤长的手指下打着,关掉,蓝色的火焰明灭跳跃。最终,还是点着了一直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香烟,一圈轻烟缭绕。
震区遭至严重破坏,很多资料很多人很多秘密都埋在废墟里,永不见天日。还好,虽然艰难,也查到了她生产的医院,查到了接生的医生。范致远也确实在家属栏上签署了夫妻关系,但两地的民政局都没有他们注册结婚的资料。孩子出生时间是六月底,按这个时间推算,怎么也不可能——不可能是他的孩子,更不可能是别人的孩子。除非……
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动着,是安妮。她在搞什么鬼,自从他回来后,她也跟来了。
“请问您是机主的朋友吗?你的朋友喝醉了,在夜色娱乐城。”
夜色是市里最鱼龙混杂的娱乐场所,K粉者嗑药者的聚集地,经常也是打架斗殴上演的舞台。
夜色娱乐城里的high吧昏黄的灯光在闪烁,打在一群疯狂的红男绿女的脸上——一片狰狞。穿过人潮,看到安妮伏在吧台上,面前是一堆空了的酒瓶,不远处几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在盯着。
“安妮,醒醒。”泽阳轻拍着她的手臂。
安妮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睛,迷离的目光看到泽阳,一阵傻笑:“Jay,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的。”话没说完,就倒在泽阳身上。
泽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结了账,半扶半抱地把她拖出了夜色。
酒店的服务生打开房间门,泽阳把扛在肩上的人丢进沙发里,安妮立即像一滩烂泥似的软在沙发里。
泽阳倒了杯水,然后端着水杯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妮。
坐了将近半上小时,泽阳把水杯重重放下,说:“那点酒还不至于让你烂醉如泥。如果还没装够,那你就继续吧。”说完,走到门口,转动门把。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连一点疼惜一点关心都吝于给我吗?如果是她,你是不是早就心疼不已?”身后是一串幽怨的发问。
泽阳回过身来,冷冷地回答:“你也知道你不会是她。”
安妮猛地站起来,跑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襟,哭着说:“我有哪点比不上她了,我们从小认识,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比不上你认识她的一年吗?如果是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泽阳把她扶回沙发上,轻轻地拿开她紧抓在胸前的双手:“安妮,你没有什么地方不好,也不需要改,你就做你自己。感情是最不可理喻的东西,它跟时间无关。我认识悦兰的第一天,我就觉得她是我要等的人。其实就算是没有悦兰,也会有另外的人,但不会是你呀,你想想,长大以后,我有没有牵过你的手,有没有亲过你,看到别的男生跟你约会,我有没有吃醋?”
“那为什么我受欺负时你总是挺身而出,为什么情人节要送我礼物,为什么我不开心的时候任由我发泄?你说这些都不是你爱我,我不相信!”
“安妮,那只是做哥哥应尽的义务。你还记得你上学第一天吗,你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郑重地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说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
“我从十岁开始,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当你的新娘,你是我的未婚夫,你怎么能去爱别人?”
“我们的订婚难道不是你跟我妈她们一手策划的吗?你明知道我有多爱悦兰,可还是逼得她离开我,我该爱你还是该恨你?”
说完,泽阳头也不回地离开。安妮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用力砸向房门,再也抑制不住,号陶大哭起来。
泽阳打着车,手机里传来颜俊的短信:“最终查实,孩子早产,预产期本为八月。”
八月——十月?果真是这样。悦兰,你就这么急着要和我撇清关系?还敢说孩子的爸爸看他出生?好,我也不逼你,如果你放不下往事,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了。
第四十八章 回家
“试着用一下力。对,好,就是这样。”在主治医生的指导下,悦兰试着轻轻迈出第一步,成功了。
“妈妈好棒!”无忌高兴地拍着手,一旁的唐鹂也朝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致远牵着她的手,扶到椅子上坐下来,衷心地说:“真的很棒,比预期恢复得快。”
悦兰微微地笑着。是她在潜意识里要求自己尽快恢复,躺在医院一个多月,快与世隔绝了。既然回来了,那些必然要面对的人和事怕已经在未知的前方等着她了。
“米米,为了庆贺你的康复,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致远的眉眼笑起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你给我的已经太多了。”悦兰忽然间发现,不肯轻易受人礼物的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得到致远太多的照顾太多的恩惠太多的——礼物,而且他的给予总是令你无法拒绝,从而心安理得。
“这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不过要到那里才能给你看。”致远神秘地笑着。
闭着眼睛靠在车子的靠背上,心里有莫名的慌乱。
感受着车子经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又拐了几个转弯,最终停下。
悦兰的心跳骤然加快,这是哪里,怎么会如此心慌?好想睁开眼睛,又怕睁开眼睛,致远让她再坚持几分钟。
致远的背很温暖,他身上的药水的味道稍稍平息了悦兰的不安和紧张。应该是上楼梯吧,有转角,闻到楼梯里陈年的尘土的气味——好熟悉!
致远把她放下,牵着她的手放在冰冷的门把上。
悦兰缓缓睁开眼睛,几乎无法呼吸。闭上眼,再睁开,眼泪夺眶而出。
这扇生了锈的铁门,掉漆了,还能看到底色。门上还有当年的请门神的痕迹——用胶水张贴门神时四个角粘得死死的,多年的风吹,门神早已不知所踪,四个角的红纸还牢牢守候,只不过不再是红纸而是被时光漂成了白纸。
门把因为生锈的铁片掉了,有些硌手。悦兰转动门把,轻轻推开记忆中的大门。
满屋满地飘荡着五彩的气球,悬在屋顶的气球每个都挂着一张小纸条——欢迎回家!
透过飘荡的气球,悦兰看到无忌在笑,唐鹂在笑,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茶几上的蝴蝶兰,窗台上的建兰和君子兰,电视柜上的墨兰,房门上挂着的吊兰,一切一如从前。多少次梦回这里,多少次想再看看这里的兰花,虽然不名贵,但也是妈妈亲手栽培的。每次梦醒,总是难过好久,卖房子时恳求新主代为养护,可谁又能保证那几株兰花的死活?未曾想到,今生还有再见的机缘,而且它们活得那么好,那么生机!
身后的致远掏出一串钥匙,放在她的手心里:“米米,欢迎回家!”
悦兰擦干腮边的泪,破涕而笑:“谢谢你。”
原来,买下房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致远,那个买主只是致远的朋友,悦兰交出房产证和委托书后,致远根本没有办理过户。悦兰走后,致远就从张叔张婶那里取回了悦兰寄存在那里的物什,并按原样放回,家里除了悦兰已经处理掉的东西,其他的基本和原来保持一致。
悦兰摸着墙壁上细小的洞,感慨万分。这些小洞原来是钉着钉子的,经年不用,钉子也掉了。这个是挂悦兰和妈妈的合照的,这个是挂悦兰的奖状的,这个是挂雨伞的……这间屋子里有着太多的印记,每个印记都记载着悦兰的少年时代的足迹。卖掉它的时候,就像是生生把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给抽扯出来,撕心裂肺。
悦兰打开自己的房间,床是新的,书桌也是新的——原来的床和书桌在处理房子时已经让回收公司的人来处理掉了,铺着嫩绿色的床罩和被褥,窗帘也是悦兰喜欢的嫩绿色。书桌上放着一个褪了色的深红色天鹅绒的盒子——再熟悉不过了。幸而没有带它走,不然现在也要深埋地底了。打开盒子,里面的口琴还是锃亮的,凑近嘴边,吹了一下,口琴发出清越的音符。
悦兰吸了口气,试凑了几个音,很快就找回了感觉。深吸轻吐,一曲轻快优扬的《山楂树》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致远想起那个初冬的午后,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在病房里吹响这首曲子,美得像一幅画,那缭绕的琴声和温柔的歌声就久久定格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也许就是从那时起,那双无助、洁净的眸子就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了。
唐鹂以前在宿舍也常听得悦兰听这曲子,如今听来,前尘往事也一起浮现。大学时代的悦兰是那么恬静,那么执着,那么傲气,谁都没想过她会在离校一年之内就由无忧的少女变成坚忍的母亲,是世事太无常吧,桑海变沧田亦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
悦兰放下口琴,一遍遍地擦拭着琴身,妈妈,我回家了。
第四十九章 正式见家长
致远的家座落在城东的大学城里,因为致远的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学校分给一幢两层的小别墅。别墅是民国时期的建筑,高屋建瓴又饰以西式的门窗,颇有中西合璧的风格。铁围栏上爬满了爬山虎和牵牛花,放眼看去,一堵绿墙上点缀着紫色的牵牛,满眼郁郁葱葱,赏心悦目。小小的庭院里种满了各式花草,走进这座绿色的院落,倒是把炎炎夏日挡在院子外。
进到客厅,就瞧见范妈妈正在修剪着玫瑰枝,范爸爸正在给悬在阳台上的鹦鹉喂食,范奶奶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脚下伏着一只慵懒的白猫,一派安详。
范妈妈抬眼见着他们,正要出言,致远打着手势让她噤声。然后悄悄走到奶奶身边,出其不意地叫了声:“奶奶。”
范奶奶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到是致远,抓起脚边的蒲扇朝他的头轻轻敲下:“嫌你奶奶命长了?”
致远呵呵地笑着:“奶奶会长命百岁的。你看我带谁来了?”
看到悦兰母子,范家立刻热闹起来。
对于送给范家长辈的礼物,悦兰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本来嘛,自己身上可是不名一文,回到D市,治疗费不用自己出,其他的东西都是致远帮着张罗的,搬回家后,悦兰不想再动用致远的信用卡,唐鹂留下了一张贷记卡给她——按唐鹂的说法,除了老公不能共用,其他的皆可共享。
最后,悦兰用天蓝色的软绳手工编织了一顶遮阳帽给范奶奶,又让唐鹂载着她到花鸟市场买了一盆粉红的梯伯百合,给范爸爸的礼物是去陶艺馆定了一个刻上陶渊明“采菊东篱下,幽然见南山”诗句的紫砂茶壶。
在去陶艺馆的路上,唐鹂很是纳闷地问悦兰:“搞得这么郑重,你不会真的是决定要嫁给范医生了吧?”
悦兰反问:“他不好吗?”
唐鹂失望地说:“不是不好,而是你真的把我的执行长兼总裁给放下了吗?”
“放下又如何,不放下又怎样?”悦兰平静地说。
唐鹂摘下太阳眼镜,看了看会在副驾驶座的悦兰,见她完全没有造作的成份,才感叹着:“我所认识的悦兰是那么长情的人,你真的能忘记初恋吗?”
“也许不能忘,但是初恋也不是一定会修成正果的。唐鹂,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在妈妈去世后,我想清楚一个问题,如果男朋友和妈妈同时落水只能救一个,我一定会救妈妈。同样,如果在亲情和爱情上作二选一,我选择前者。妈妈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一段爱情,得不到亲人的祝福,那就会举步维艰,爱情如果让人遍体遴伤,最后受伤的还会是自己。可惜我明白的太晚。”
“那你是真的要嫁范医生了。”
悦兰不吱声,良久才说:“不过是陪人家演一场戏而已。我觉得能守着我的无忌就是最大的幸福,我怕有的幸福我会要不起。”
范奶奶拿着帽子爱不释手,啧啧称赞悦兰的手巧;范妈妈可是个花迷,一眼就看出了品种,说正好缺了盆梯伯;范爸爸戴着老花镜,轻声读着茶壶上的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幽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然后,连声说好。罢了,还让致远取出收藏的大红袍马上养壶。
悦兰安静地坐在沙发,看着这善良的一家人由于自己到来而产生的种种反应。抬眼看到致远正看着她,她微微颔首,谢谢他提供的信息。
片刻,他们终于记起了跟着悦兰一起到来的无忌,无忌真是个特别乖巧的孩子,除了进门时问候了长辈们,就跟着妈妈静静地坐在一旁,像一只小鹿。等到那些大人们手忙脚乱要招待他时,他又是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儿了,用孩童的方式回答着大人们的提问,惹得大人们阵阵会心的笑声,小院里的笑声传出了很远很远。
晚饭过后,范奶奶摘下手腕上的玉镯套在悦兰手上,悦兰推辞。
范奶奶不容置疑地说:“这是致远爷爷当年送给我的,一个给了致远的妈妈,另一个给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悦兰还想坚持,但见致远使了个眼神,心下明白过来,只好谢着收了。
一路无语,到达家门口,车子下来。悦兰摘下玉镯,还给致远。
“还是你收着吧。”
“奶奶送给你的,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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