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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

凑佳苗(日)
<告白>
第一卷 第一章 神职者
喝完牛奶的人把纸盒放回标着自己学号的架子上,回到座位坐下。大家似乎都喝完了。
“连学期最后一天都要喝牛奶啊!”虽然有人这样说,但牛奶时间也就在本日告终。辛苦各位了。“明年没有了吗?”没有。
牛奶的话题先放在一边,我这个月就辞职了。“要去别的学校任教?”不,是不当老师了。放弃这个职业了。所以一年二班的各位就成为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最后一届学生。发出惋惜声音的人,谢谢你们。“辞职是因为那件事吗?”是的。最后我有些话要跟大家说,那件事也包括在内。

到了辞职的关头,反而再度思考“老师”到底是什么。
之所以当老师,并不是因为有改变我人生的恩师之类的特殊理由,只是因为我家里穷而已。爸妈一直都说女孩子念什么书,不要升学算了。但是我喜欢念书。
有时候我会想,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老师要对着学生热切说教,是不是有点儿离谱过头了呢?把自己的人生观强行灌输给学生,只是自我满足而已。说穿了不就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小看孩子们吗?大家在看校园剧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呢?热血教师就算在上正课的时候也热血沸腾地诉说自己的经验或者问题学生的心情。但这是大家想听的吗?真的有非得打断上课也要对平常谨守本分的学生说教的必要吗?跟误入歧途后回归正道的人相比,一直都循规蹈矩的人绝对比较伟大。可惜的是这种人是不会成为聚光灯焦点的。在学校也是一样。于是认真过日子的人对自己的存在价值产生疑问,导致负面思考的原因不正在于此吗?

大家常用“信赖”这个词来描述师生之间的关系。女学生发短信给年轻的男老师说:“老师救命啊,我朋友危险了。”要老师去宾馆。既然是那种地点,当老师的自然也有点儿警觉,但还是十万火急地赶去了。结果在那里被偷拍了照片。第二天家长就找到学校来,还报了警闹得不可开交。但是我们这些同事立刻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该老师外在的性别跟他内在的性向并不相符。没有必要为了这种胡说八道公开自己有性别认知障碍的私事,大家是这么劝他的。但该老师为了维护教师的尊严,跟家长和学生说了真相。这个女生因为老师告诫她上课的时候不要聊天,觉得怎么就只针对我呢?真让人不爽。原因就是这么无聊的事。“处分?”没有。这所学校怎么让人妖跟单亲妈妈担任情绪不稳定的青少年的导师啊!家长只字不提自己女儿做的错事,反过来指责校方,结果算是学校败给了这种家长吧。教育场所也扯到胜负是有点儿可笑啦……“是那个老师吗?”他去年转到了别的学校,现在以女老师的身份在那里任教哦。
虽然这个例子有点儿极端,但要是别的男老师碰上这种事我想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从那时开始,S中学的做法是,就算是自己班上的学生来找,只要是异性的话,就联络别的同性老师去。

就算身为老师,也不可能成天只想着学生的事。我有更重要的人。大家都知道我是单亲妈妈,未婚母亲。我本来要跟四岁女儿爱美的爸爸结婚的。他是我打心底尊敬的人,拥有我所没有的特质。我们一起作了健康检查。其实只是顺便而已,没想到却发现他身染重病,于是取消了婚礼。“因为生病的缘故吗?”当然。“他很可怜?”是啊,井同学。的确,对方突然生了重病但仍旧结婚,夫妇一起渡过难关的人很多。但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办呢?自己的男朋友或女朋友染上了HIV的话……HIV就是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也就是艾滋病的病毒。这种说明没有必要吧?暑假的读书心得,班上大部分同学都选了同一本小说。大家都说“好感动”、“泪流不止”等等。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便也看了。是讲援交的女孩子感染了HIV,最后病发身亡的故事。“内容没这么简单吧?”好像有人不满呢。但是就算被故事感动,碰到跟HIV带原者性交过的人还是会退避三舍吧?滨崎同学,坐在第一排也用不着屏住呼吸。空气不会传染的。
他是在海外过着自暴自弃的生活时染上HIV的。当然我没法子无动于衷地接受这个事实。我想他心中的绝望一定深不可测。他说孩子的幸福最重要。这世间对HIV带原者确实存有偏见。就算孩子没感染,要是给人知道父亲是带原者的话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境遇。上学的话虽然吃饭啊体育课啊什么的都不会有问题,但难保不会遭到同学甚至老师的欺负。没爸爸的小孩的确也可能被歧视,但是相比之下社会还比较能接受。我们讨论过之后决定不结婚,我自己把小孩生下来。
爱美出生之后确定并没有感染。我真是如释重负。绝对要好好养育她。我要守护这孩子。我在心里发誓,把全部的爱都投注在女儿身上。要是问我班上的学生跟女儿哪边比较重要,那自然是女儿。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爱美曾经问过我一次说,爸爸呢?爸爸在没办法跟爱美见面的地方努力工作哦。他放弃了父亲的名分,将人生仅存的热情全部灌注在工作上。
但是爱美却已经不在了。

爱美的死不是意外,她是被本班的学生杀害的。

大家对年龄限制有什么看法?比方说,要几岁才能抽烟喝酒呢,西尾同学?没错,要满二十岁。每年电视新闻上的成人仪式,都是满二十岁的新成人拚命喝酒的报道。为什么那些人非得在这个时候喝酒呢?法律允许满二十岁后可以饮酒,并非建议满了二十岁就要喝酒。但是既然有年龄限制,觉得满了这个年龄不喝好像就亏到了,所以助长了这种现象吧?
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这话暂且不提,各位好像都对犯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我们班上有犯罪者这个事实,大家的感觉一定是好奇多于害怕。其中好像有人猜得到,也有人露出知情的样子。我个人对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原位的犯人感到非常惊讶。惊讶吗?其实也不是。其中一个犯人是希望自己的大名能公之于世的。相反地,另外一个从刚刚开始脸色就非常不好,好像觉得这跟之前的约定不一样,心里非常不安。不用担心。我没打算要在这里公布两人的名字。
各位知道少年法吗?
少年因为身心都未发育成熟,由国家代替家长制定了最好的自新之道。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就算杀了人,只要家庭法院认可,进少年观护所就得了。小孩是纯真的,这不知道是哪个时代的神话。90年代,十四五岁的孩子钻少年法的漏洞,犯下了许多严重的罪案。2001年4月施行了修正少年法,将刑事责任年龄从十六岁降为十四岁。
各位现在是十三岁。那么年龄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去年八月发生的“T市一家五口灭门血案”大家应该都还记忆犹新。犯人在暑假的时候把推理小说里提到的各种毒药分别少量混入家人的晚饭里,然后每天把不同的症状记录在部落格上。但是症状没有犯人想像得那么严重让她感到不满,最后把氰化钾加到晚餐的咖哩中,害死了双亲、祖父母跟小学四年级的弟弟。犯人是这家的长女,十三岁的初一学生。她在部落格上贴的最后一篇记事是:“不管怎么说,到头来氰化钾最有效!”这个案子电视跟报纸都大肆报道。你们有多少人知道少女受到了什么处罚吗?犯人因为未成年,姓名跟真面目都没有公开。虽然只能从残忍的事件内容推测少女心中的黑暗,但只抓着这点大做文章,真正重要的真相完全不明,就渐渐被人淡忘了。新闻可以这样做吗?本案的报道只在某些孩子心中的黑暗面烙下了丝毫没有人味的变态犯罪者的存在,煽动可悲的孩子们崇拜愚蠢的罪犯而已。少女犯只要在随便哪个儿童辅导机构写写作文,几年之后就能若无其事地回归社会。

上个星期刚出院的竹中太太也到我们家来。距离爱美的死刚好一个月。竹中太太在爱美的牌位前双手合十,流着眼泪说:“对不起。”地方报纸的新闻标题写着:“四岁儿童到游泳池附近喂狗失足死亡”,让竹中太太觉得是自己的错而沮丧万分。她把放在她家里爱美的替换衣物、筷子调羹、填充玩具等装在纸袋里带来给我。其中有一件眼熟的小玩意儿:小棉兔头形的绒布小包包。爱美那么想要而我终究没买给她的东西是哪儿来的呢?我很感谢竹中太太一直照顾爱美,她自己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就到我们家来,所以我开车送她回去。我们看见毛毛在有段时间没整理的院子里玩一颗棒球。虽然竹中太太说那是从学校飞过来的,但棒球社的四号强棒击出再怎么远的全垒打,也不可能越过球场的保护网、飞过游泳池掉进来吧。
那天爱美是自己一个人去游泳池边的吗?我心中突然生出了疑虑。回家之后我再度拿出小棉兔绒布小包。这个小包包真的是爱美的吗?如果是的话就是有人买给她的。拿起来摇晃,发现虽然是绒布却挺重的。我拉开拉链,薄薄的内里下面隐约可以看见电线似的东西。我极力忍住心中浮现的不祥预感,第二天找了两个学生分别谈话。
外面走廊上好吵。别班已经下课了吧。有社团活动或者是要上补习班的人,除此之外想离开的人都可以走了。我说了这么多称不上愉快的话,接下来只会更加不愉快,不想听的人现在就请出去。没有人要走吗?那就表示各位都是自愿要听,那我就继续了。
从现在起我们把这两个犯人称为A和B吧。

为了确定爱美死亡的真相,我把A叫到化学实验室。把小棉兔的绒布小包递给若无其事出现的A,学他说:“里面有好东西,打开来看看。”当然A连碰也不碰。太可惜了。分明有等于改良电击枪的威力。没错,这种东西只要稍微学习一下谁都做得出来。要不要真的作恶仅看个人的道德观而已。
终于发现了啊。A察觉到我叫他来的理由,仿佛在等这一天到来似的开始得意扬扬地述说真相。那个钱包果然就是A所谓的处刑机器。
A把完成的自信作品先在看小电影的同学之间试验。虽然大家都说:“好厉害”,但只是吓人程度的反应让A不满。这些家伙不了解我的才华,那我给别人瞧瞧吧。于是他来找我。我的反应让A很满意。但是A搞错了。我觉得危险的并不是钱包,而是A的道德观念。认定“危险=钱包”的A确信这样一来大家就会了解处刑机器有多了不起,进一步故意用言辞激我。但是出乎A的意料,大惊小怪的只有我一人而已。A就想这样在网站上公开钱包的话,看见的反正都是不识货的人,既然如此就给识货的人看好了。
于是他参加了全国中学科展。评审中虽然也有科幻小说作家,但大部分都是理工领域的杰出人士。在公开场合被名人指责作品具有危险性,这样一来处刑机器就会出名,自己也就会成为危险人物备受瞩目了。A是这么打算的。但要是钱包在初选阶段就被当成危险物品而被淘汰的话可就糟了。所以才下了工夫尽量用充满小孩正义感的口吻写报告。没被视为危险人物的A接受本地报纸的访问时还是满意地说:“虽然跟预期有点儿不一样,但这样也不错啦。”我看着高兴的A接受采访,安心地想:“这孩子只是希望引人注意而已。就这样把精力投注在正面的方向就好了。”之前让人操了不少心,我以为这下应该解决了。
暑假后半,本地报纸大幅刊登A的报道当天,占了整版篇幅的新闻就是“T市一家五口灭门血案”。之后电视和报章杂志全都是这个案子。第二学期开学后,没人提到A上报纸或者是被大学教授称赞的事,大家的话题清一色全是路娜希事件。做了好事被表扬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路娜希根本不算什么。氰化钾?不就是用现成的东西杀人嘛。要是我的话就能连杀人的工具都自己做出来。如此一来大家就会更注意我了。案子闹得越大,A的忌妒心就越膨胀。于是A就埋头开发处刑机器。

B在刚入学的时候是个很平易近人的孩子。看得出来是在双亲和两个年长的姐姐呵护之下长大的,给人稳重平和的感觉。我听完A的说辞之后,打电话给已经回家的B,叫他到学校游泳池来。大概是地点让B知道了我的用意,他不肯出来,反而叫我去他家。傍晚时我去了B家。B问我说,让妈妈也在场可以吗?我突然去家庭访问让B的母亲不知所措,从她的样子看来应该是毫不知情。我同意了B的要求,他就在母亲的陪伴下一点一点开始述说开学以来的事情。
放寒假后B的成绩停滞不前,然后似乎有下降的趋势。过年后第三学期刚开始,补习班的老师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像电视广告上演的那样斥责激励他。补习班下课之后满肚子闷气的B家也不回,就跑到游乐场打电玩。刚刚才拿过红包所以荷包满满。电玩打入迷的B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被高中生包围,荷包即将不保。B奋力抵抗,正要被狠揍的时候被巡逻的警察发现救了下来。当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警察打电话到我家,我就打电话给户仓老师。B看见来接自己的不是导师,而且竟然是户仓老师,非常震惊。B问:“为什么森口老师没来?”户仓老师说:“没办法,因为她是女老师啊。”但B误以为是因为我的家庭状况。单亲妈妈一定觉得班上的学生没有自己的小孩重要。“你反正一定是被补习班的老师说了几句就生气了吧。你这样老是在意别人的眼光,稍微被骂就闹别扭,进了社会会有更大的苦头吃呢。”户仓老师开车送B回家的时候这样对他说。“这种言语暴力太伤人了。”B不明事理地说。但是我却认为户仓老师并不是只会大声骂人,我很佩服他对学生观察入微。
B在讲到这里的期间,他母亲在旁边不知道重复说了多少次“真可怜”。我心想真是溺爱小孩的母亲,但孩子能这样受宠还真令人羡慕。B虽然是受害者,但是S中学的校规规定禁止出入电玩游乐场。B违反校规的处分是一周内每天放学后花一小时分别打扫游泳池畔与更衣室。
B在刚入学的时候是个很平易近人的孩子。看得出来是在双亲跟两个年长的姐姐呵护之下长大的,给人稳重平和的感觉。我听完A的说辞之后,打电话给已经回家的B,叫他到学校游泳池来。大概是地点让B知道我的用意,他不肯出来,反而叫我去他家。傍晚时我去到B家。B问我说让妈妈也在场可以吗。我突然去家庭访问让B的母亲不知所措,从她的样子看来应该是毫不知情。我同意了B的要求,他就在母亲的陪伴下一点一点开始述说开学以来的事情。
B一入学就立刻加入网球社。他想尝试某种运动,网球感觉起来好像很合适。加入社团之后发现,从小学就开始打的人到了五月就能上球场,上了中学才开始打的人都在锻炼基本体力,到了五月连网球拍都还握不上。而B是属于后者。新进团员半数以上都跟自己一样,所以他也不介意。六月的时候终于能握球拍了。上学跟放学途中提着网球拍的袋子,觉得自己还挺帅的。暑假开始后顾问户仓老师排了分组练习表。强化攻击组、强化防守组等等。B分在强化体力组。其他的组都是六个人,B这个组却只有三个人。其中D同学是早已经不来参加社团活动的幽灵成员,另外一人则是绰号叫小娘、瘦小苍白的D同学。B每天都跟小娘一起在学校跑步。B并不觉得自己的体力比其他组的成员差到哪去,因此甚为不满。有一天参加别的社团活动的女同学问他说:“B同学不是网球社的吗?为什么在跑步?”B觉得丢脸丢到家了,一时气不过就跟户仓老师要求换社团。老师问他:“你是不喜欢跑步,还是不喜欢被别人看见跟小娘一起跑步?”当然B是因为后者,但是说不出口。老师对沉默不语的B严厉地说:“光在意别人的眼光是没法变强的。分组练习还有一星期,加油吧。”但是第二天B就让母亲打电话退出了网球社、去上在市中心以热心辅导出名的补习班了。第二学期开学后原本成绩平庸的B成绩大幅提升。期中考的平均分数比第一学期高了将近十五分。按照成绩分班的补习班一开始上的是倒数第二的E班,两个月后就升上了B班。刚入学的时候成绩跟B差不多的F同学从十一月起就跟B上同一间补习班。F同学一开始上的是D班。某个时期学业、运动或是艺术之类的才能会突飞猛进,这算是青春期的特征。只要去做就会有成果,有了自信就会更加努力。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的人也很多。但是就像有名的运动选手也有低潮期一样,才能发挥到一个地步一定会碰到瓶颈。其实从这时开始才是真正胜负的关键。会分出:认为到头来自己只有这种程度,就这样直线下降的人;就算没结果也不焦急,继续努力维持现状的人;以及,现在正是加把劲的时候,更加努力突破瓶颈往上爬的人。我担任三年级的导师时,考试前常有家长会说:“这孩子只要努力就做得到。”但“这孩子”多半正是在这个关卡直线下降的人的典型。并非“只要努力就做得到”,而是“根本无法努力做到”。
B也第一次面临了这样的转折点。
放寒假后B的成绩停滞不前,然后似乎有下降的趋势。成绩单稍微好看一点,新年假期就心浮气躁,这样马上就会落后喔!过年后第三学期刚开始,补习班的老师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像电视广告上演的那样斥责激励他。只不过成绩稍微下降一点,用不着在大家面前发脾气吧。B觉得非常不高兴。但是还有更让人不爽的事。B仍旧留在B班,但F同学却升上A班了。补习班下课之后满肚子闷气的B家也不回,跑到游乐场打电玩。刚刚才拿过红包所以荷包满满。电玩打入迷的B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高中生包围,荷包即将不保。B奋力抵抗,正要被狠揍的时候被巡逻的警察发现救了下来。当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警察打电话到我家,我就打电话给户仓老师。B看见来接自己的不是导师,好死不死竟然是户仓老师,非常震惊。B问:“为什么森口老师没来?”户仓老师说:“没办法,因为她是女老师啊。”但B误以为是因为我的家庭状况。单亲妈妈一定觉得班上的学生没有自己的小孩重要。“你反正一定是被补习班的老师说了几句就生气了吧。你这样老是在意别人的眼光,稍微被骂就闹别扭,出了社会就有更大的苦头吃呢。”户仓老师开车送B回家的时候这样对他说。“这种言语暴力太伤人了。”B不明事理地说。但是我却认为户仓老师并不是只会大声骂人,我很佩服他对学生观察入微。
B在讲到这里的期间,他母亲在旁边不知道重复说了多少次“真可怜”。我心想真是溺爱小孩的母亲,但孩子能这样受宠还真令人羡慕。B虽然是受害者,但是S中学的校规规定禁止出入电玩游乐场。B违反校规的处分是一周内每天放学后花一小时分别打扫游泳池畔跟更衣室。
二月初,A将拉链上通的电压成功增加为三倍。无论如何都想试验一下。就在此时A在上课时看见坐在隔壁的B,在笔记本的边缘猛写:“去死。”下课后A若无其事地问B说有很夯的片子你要不要看啊?B从以前就对A的影片很感兴趣,聊得非常投机。B放松戒心之后A就问,你有想教训的家伙吗?B吃了一惊,A解释说吓人钱包成功升级啦,但是还没试验过。这玩意就是要用来教训坏人的,所以也该拿坏人来试验啦。B当然知道吓人钱包的事,也觉得参加全国大赛挺了不起的。于是B立刻说了户仓老师的名字。但是说穿了,A只不过是个不靠工具就什么也做不成的软脚虾。碰到比自己强的对象立刻就退缩了。他说:“我不想跟那家伙扯上关系啦。”然后B就提到我。因为我没出现而让户仓老师去接他,让他把不满的矛头指向我。但这也被A否决了。理由好像是没办法用同样手法骗我两次。之前上当也没什么大了不得的反映。然后B就想起来在打扫游泳池边的时候看见过爱美。那森口的小孩呢?A同意了。A也知道每个星期三放学后我都会把爱美带到学校来。B告诉A爱美自己一个人到游泳池去喂狗,以及在购物中心想要小棉兔绒布包但我不肯买给她的事。提到绒布包让A灵机一动。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三,A跟B在放学后躲到游泳池的更衣室里等,看见爱美一个人到游泳池边来,拿出藏在运动衫里的面包直奔毛毛,越过栏杆喂它。A和B就走到她背后。B带着亲切的笑容开口说:“你是小爱美吧。我们是你妈妈班上的学生。对了,之前我们在购物中心见过呢。”爱美心存警戒。A猜想她是担心自己到这里来的事情被妈妈发现。他把手藏在背后,友善地跟爱美闲聊。你喜欢狗吗?我们也喜欢。所以常常来这里喂它吃饭喔。来喂毛毛的哥哥们让爱美放下了戒心。这时A把藏在背后的绒布小包拿出来给爱美看。之前妈妈没有买给你吧。还是已经买了?爱美摇头。没有吧。因为这是你妈妈拜托我们去买的。虽然有点早,这是妈妈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喔。A把绒布小包挂在爱美脖子上。听到是妈妈给的,爱美非常高兴。里面有巧克力,快点打开来看看。爱美在A的催促之下,伸手拉拉链的瞬间,一声也没吭就当场倒地。夕阳余晖下的爱美一动也不动。A笑容满面地说:“成功了!”眼前的光景让B难以置信。怎么搞的?这小孩不动了耶。B用颤抖的声音问A。去跟别人宣传吧。A这么说着甩开B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满足地离开了。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的B吓得要命,心想这小孩不会死了吧。他没法直视爱美,只看着绒布小包上的小棉兔。要是这样死了,人家就会发现我是共犯了啊。B别开视线,把爱美脖子上的绒布小包拿下来,用力丢到栅栏另一边。对了,就让她不小心掉到游泳池里吧。B抱起爱美,把她扔到冰冷混浊的水里,然后逃之夭夭。B最后补充说当时因为非常惊慌,所以不怎么记得了。但说到这地步也已经足够了。
以上就是爱美死亡的真相。
虽然我已经知道真相,A跟B还是照常来上学。警察也没有要到学校来的样子。为什么呢?A带着恍惚的表情坦诚之后,我对他说就算这样也是意外。绝对不是你期待的惊天动地杀人案件。我也这样告诉把一切和盘托出后松了一口气的B,以及听到自己儿子的告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B的母亲。身为人母我恨不得把A和B都杀了。但我也为人师表。告诉警方真相,让凶手得到应得的处罚虽然是成人的义务,但教师也有义务保护学生。警方既然已经断定为意外,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翻案。听起来很像神职人员会说的话吧?B的父亲下班回家听说后,打电话来要给赔偿金,但是被我拒绝了。我要是收了钱,对B而言这件事就算结束了。我希望B谨记自己犯下的罪过,走上正途。B承受不住沉重的罪恶感的时候,还请爸妈用温暖的亲情守护扶持他。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
要是A再杀人怎么办呢?
很冷静呢。这就是所谓打电玩的头脑吗?听谋杀案比HIV的事要镇定,对我而言难以理解。只不过说A还会杀人是误会了。竹中太太来我家的那天晚上,我到学校把绒布小包拆开,把电线重接起来测了电压。详细数值略过不提,结论是别说有心脏病的人了,就算是四岁小孩也不会因此心跳停止。直接用手测试,湿手碰到洗衣机电线触电的程度比这要强多了。爱美应该只是昏倒而已。刚才也说过,爱美的死因是“溺死”。案发第二天,A听到爱美的尸体在游泳池里被发现,责问B说:“干嘛多管闲事啊!”话中含义虽然完全不一样,我可也想这样跟B说。去找人来帮忙,要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闪人也好。
那样的话,爱美应该还活着。
我并不想当神职人员。
之所以没有跟警察说明真相是因为不想把A和B的处罚委交法律。A虽然有杀意但并没有直接下手。B虽然没有杀意但却杀了人。就算交给警方,两个人顶多进少年院、要不保护管束处分,甚至有可能无罪释放。我想把A电死,让B淹死。但是就算这样爱美也回不来了,A和B两人也无法忏悔自己犯的罪。我希望这两人知道生命的可贵。我希望他们知道这点,了解自己罪孽深重,然后背负着重担活下去。这样的话该怎么做才好呢?
眼前不正有以这种方式活着的人么?
我们从钙质不足讲到这里。大家缺乏的不只是钙质而已。自古以来日本人就有能享受食材原味的纤细味觉,但近年连甜咖喱跟辣咖喱都分不出的小孩越来越多了。据说这是缺乏锌引起了味觉障碍。各位的味觉,不对,A和B的味觉如何呢?牛奶好像全喝完了,有没有觉得怪怪的,比方说有铁锈味之类的味道呢?因为是看不见内容物的纸盒牛奶才能这么做。我把今天早上抽的血混入两人的牛奶里了。不是我的血。我偷偷让两人喝的,不是希望他们都能成为好孩子的“劝世鲜师”,樱宫正义老师指甲缝里的污垢,而是他的血。
看来大部分的人终于都明白了。
没办法立刻晓得会不会有效果。两三个月后请一定要去验血。要是有效的话,通常潜伏期是五到十年,在这段期间请好好体验生命的可贵。我深切地寄望两人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对爱美诚恳反省谢罪。各位还要继续做同班同学,请用温情守护这两人,绝对不要排斥他们。我们班已经没有会随便发“我想死”这种简讯的人了吧。我还没决定今后要怎样活下去。说不定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了呢!那样的话缓刑就到效果出现为止。“要是没效怎么办?”说的也是。那就请尽量小心不要出车祸吧。
我跟爱美的父亲从案发之后就住在一起了。我们本来要结婚的。从这个春假开始我想跟他平静地过日子,直到最后为止。各位也请过个有意义的春假。这一年间谢谢大家了。
我的话到此为止。
第一卷 第二章 殉教者
*
悠子老师下落不明。难以相信不过几个月前我们还每天都见面。老师没有把夺去宝贝女儿的两个少年交由法律制裁而自己下手,然后就从我们面前消失了。我觉得老师这样有点不负责任。要是决定自己制裁的话,总要看那个少年最后到底怎样了吧!
老师应该要知道制裁之后发生的事。我这么想着写了好长的信,要怎样才能让老师看到呢……想来想去想出一个苦肉计,决定把这封信投给以前老师在休息时间常在办公室看的文艺杂志新人奖征稿活动。近年来有很多十几岁的得奖者,所以我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啦。
看是我有点担心。这本文艺杂志上“劝世鲜师”的连载专栏四月号就结束了。要是这封信得奖刊登了,老师不知道会不会看到。就算这样我想有一点机率也好。
但是老师,我绝对不是要跟你求救。我只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老师而已。
*
进入正题之前,老师有没有注意到班上的气氛?
凝重、清新、停滞、流通……我认为气氛是在场所有人氛围的综合。而我每天都非常敏锐地感受到气都喘不过来的地步,大概是因为我没法好好地跟大家打成一片吧。总而言之虽然是春天,但我们二班教室里的气氛一言以蔽之就是……
诡异。
*
老师制裁了小直跟修哉是上学期最后一天,那也是小直最后一次到学校来。新学期开始,二年二班教室里就看不到小直的踪影了。只有小直没来,修哉还是来上学。包括我在内,大家对修哉来上学比对小直没来还感到惊讶。没有人跟修哉说话。大家都保持距离观望,一面窃窃私语。
修哉对大家的反应似乎完全不在乎,按照学号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拿出包著书套的小说开始看。这不是在逞强,他从一年级的时候就每天早上都这样。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想这在大家眼中看来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天气很好,教室窗户都开着,但气氛却很凝重。上课铃在沉重的空气中响了,新的导师走进教室。年轻的男老师意气风发地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从学生时代开始人家就叫我“维特”,你们也这样叫我吧。
突然这么说教人不知如何是好,但这里我们就叫他维特吧。
--话虽如此我可没有烦恼喔。
听到这句话没有任何人发笑。
--喂,你们也看看书啊。
维特夸张地摆出叹气的样子这么说。他的名字叫做良辉所以昵称维特(*这是日文谐音的转换游戏,良辉维特的日文为ウェルテル,“良”意为“好”。),被套上“少年维特的烦恼”也可以理解。但是喂,拜托你也看看班上的气氛啊。我的感觉是这样。
--喔,差点忘记了。直树感冒请假……还有其他人缺席吗?
维特确认开学第一天的出席状况,亲热地直呼同学的名字,然后立刻开始自我介绍。
我中学的时候绝对不是认真的学生。背着爸妈抽烟、讨厌某个老师就乱整人家的车子……但是二年级的时候班导师改变了我。只要有谁有事情,就放下正课诚恳地跟我们谈。为了我也花了有五堂英文课吧……哈哈。
老实说八成没人在听维特自我介绍。大家在意的是直树感冒请假的事。
我知道那当然是假的,但至少小直还没转学让我松了一口气。不少人偷瞟修哉。修哉虽然做出好学生的样子面向老师,但看起来并没在听老师说的话。即便如此维特还是兴致勃勃地说个没完。
--我今年春天刚刚被学校聘用,二班是我带的第一个班级,很值得纪念的。我不想对大家有先入为主的成见,所以你们一年级的导师写的品行行为报告我没看。大家可以坦然面对我。有什么困扰都可以来找我,不要把我当老师,当大哥好了。
先是维特,现在又是大哥。大家、大家叫个不停。开学典礼前漫长的班会最后,热血沸腾阐述自己理想的维特,用新的黄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满满的大字:
ONEFORALL!ALLFORONE!
我不知道悠子老师是怎么看我们每一个人的,更何况还写了小直跟修哉的品行报告更是难以想像。但要是维特好好看了报告的话,我想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
黄金周结束进入五月半,教室里的气氛比较安定了。小直还是没来学校,大家也都避着修哉。
然而大家可能是习惯了避着修哉(这种讲法很奇怪吧),并没表现出对他的厌恶,而是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自然地躲着他。凝重的空气也沉稳下来,变得理所当然,也就没那么令人喘不过气来了。
有天晚上电视播了一个以教育为主题的节目。
节目里介绍了某处的中学“利用早晨小班会短短十分钟,全班一起阅读。”阅读不只可以丰富感性,还能提高集中力,增进学习能力。我一面看着电视一面想起了修哉。
第二天教室后方就设置了班级图书馆。是维特从自己家带来组合柜跟书做的。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旧货,大家一起读书丰富心灵生活吧!
虽然他很单细胞,但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不过看到排排站的书我都呆掉了。连对长得不赖的维特开始有好感的志保她们也都退避三舍。三层的组合柜最上层全部都是“劝世鲜师”的著作。
维特看见大家对他费力做的班级图书馆反应冷淡不知是否有些不满。我们在他担任的数学课堂上做习题,他走到教室后面,拿下一本书突然开始大声朗诵。
--我对宗教毫无兴趣,但是在浪迹天涯的时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着圣经。马太福音第十八章里有这么一段:“一个人若有一百只羊,一只走迷了路,你们的意思如何?他岂不撇下这九十九只羊,往山里去找那只迷路的羊吗?若是找找了,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为这一只羊欢喜,比为那没有迷路的九十九只欢喜还大呢!”……我在这里看见了教育的真谛。
维特念到这里合上书,慢慢地开口。
--今天我们不上数学课了,改开班会。大家一起讨论直树的事吧。
他大概觉得直树是迷途的羔羊吧。维特连习题答案也不对,就教我们把课本收起来。小直不来上学的理由开学第一个星期是感冒,之后就变成身体不好。
维特这么说了。
--在此之前我都骗大家说直树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请假。但直树并不是装病逃学。直树虽然有想来上学的意志,但是他心里有病让他来不了。
意志跟心似乎是在同一个地方吧。这是维特自己的解释还是直树的妈妈说的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瞒着大甲镇对不起。
我觉得维特这样道歉有点可怜。小直或许的确心里有病,但是不知道他之所以这样的原因只有维特一个人。那天悠子老师告白的事件真相,没有任何人传出二班之外。老师离开教室以后,全班的手机都接到同样的简讯邮件。
把二班里的告白传出去的家伙就是少年C。
为了联络方便,班上所有人的邮箱地址都互相登录,但这是谁发的却不知道。
维特提出一个建议。
--我们来创造让直树想上学的环境吧。
大家都默不作声。连平常附和维特无聊笑话的健太都低着头不语。维特好像以为大家是在认真地考虑他说的话,满意地开始说了好几个方法。搞不好他本来就没打算征求大家的意见。
--大家把上课的笔记送到直树家吧。
教室里明显不情愿的“ㄟ--”声此起彼落。
--亮治,你为什么这种态度呢?
维特问声音最大的亮治。亮治露出“糟了”的表情,低头顺口说出了个好借口:“因为我家在反方向……”
--这样大家轮流影印笔记,我跟美月每星期送到直树家一次好了。
为什么是我?因为今年我是班长(顺便一提副班长是佑介),而且我家离直树家很近。我忍住没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也没反对,维特却对我说:
--美月是不是在跟我客气?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美月没有绰号吗?
看来维特是不满意我不叫他维特。虽然如此也不是除了我之外全班每个人都叫他维特啊。大家都叫我美月,所以我就说没有。就在这时候绫香大声说:“美蛋!”的确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几乎全班同学都这样叫我。
--这不是很可爱的绰号吗!很好,从今天开始我也叫美月“美蛋”了。其他人也叫好吗?能当同学是缘分啊。大家就这样打破彼此之间的隔阂吧!
拜维特热心地呼吁之赐,我从那天开始再度被人叫美蛋了。
*
第一次送笔记去直树家是五月第三个星期五。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我常常跟直树的二姐一起玩,去过他家很多次。
迎接我跟维特的是直树的妈妈。
好久不见的伯母跟以前一样,梳妆打扮得好好的。
小直喜欢吃松饼当点心。我切洋葱流眼泪,小直拿着我最喜欢的手帕来说,妈妈不要哭了。小直参加书法比赛得了第三名呢。
小直、小直……我跟小直的二姐玩,他根本不在场,但伯母总是说小直的事。
我以为把笔记送到就可以走了,但伯母却请我们进客厅。维特虽然有点迟疑,但似乎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
我也曾经在客厅跟小直玩扑克牌黑白棋之类的。小直的房间就在客厅正上方的二楼,二姐总是对着天井叫:“小直拿扑克牌来。”姐姐现在在东京上大学。我抬头望着天井上方,但是看不出小直在不在。伯母端出红茶,对维特说:
--小直会有心病都是去年的导师害的。要是所有老师都跟您一样热心,那孩子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看伯母的样子,小直应该没有把结业式那天受到的制裁告诉妈妈。要是知道的话,伯母应该没办法这么沉着地发牢骚。
没有跟妈妈说,就表示小直自己一个人在苦恼。伯母一面避免谈起那次事件,一面继续责怪悠子老师。或许他以为儿子只是卷入意外事件也说不定。
小直没有要出现的样子,结果我们像是专程来听伯母的怨言一样。但是煞有介事跟伯母应答的维特还挺得意的。至于话听进去多少倒是个疑问。
--伯母,直树的事就交给我吧。
维特自信满满地这么说的时候,我听到一点声音,再度抬头望向天井。我想小直应该都听见了。但是第二天,接下来的那天,小直仍旧没有来上学。小直不来学校成了理所当然,大家避着修哉也是理所当然。但是那时候的情况还算是最好的。
*
六月第一个星期一,放学前小班会的时候全班都发了牛奶。厚生劳动省实施的“全国中学生乳制品推广运动”、通称“牛奶时间”有了成效,全县的中学都获得了每日牛奶配给。喝牛奶不只让身高跟骨质密度增加,牛奶运动示范学校还都表示“情绪不稳定的学生比往年要少”,于是就提前开始配给了。
我跟副班长佑介把牛奶发给全班同学,但大家似乎都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感觉教室里气氛沉重起来。牛奶时间虽然有良好的效果,讨厌牛奶的学生的家长却抱怨连连,所以也不是非喝不可。
你们有强迫我们的权利吗?
到处都是把梦想寄托在小孩身上没事找事的爸妈。虽然这么想,但多亏他们,纸盒牛奶上也不用写班级学号了。教室里津津有味喝着牛奶的只有维特一人。
--喂喂,牛奶对身体好喔。
维特说着捏住纸盒一口气喝光。不巧跟他对上视线的由美尴尬地小声说:“社团活动结束以后再喝。”
--原来如此。不错啊。身体疲劳的时候补充营养。
维特说着笑起来,看见大家把牛奶放到包包里,也不再说什么了。
当天放学后,负责打扫教室的修哉从柜子里拿出扫把的时候,突然响起“砰!”的一声。佑介非常精准地把自己的纸盒牛奶扔到背对他的修哉脚边。我在自己座位上写班级日志,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教室里男女同学加起来大概五个人,全都惊讶地望着佑介。
大家到底怎么看修哉我不清楚,但我本来以为无论怎样讨厌他都不会有人有勇气直接出手的。我虽然说是勇气,但真是这样吗?可能是因为出手的是班上的领导人物,个性爽朗运动万能的佑介我才有这种感觉。佑介朝仍旧背对他站着不动的修哉说:
--你这家伙,根本没在反省吧!
然而修哉只厌恶地望着裤脚上溅到的牛奶,瞥也没瞥佑介一眼就拿著书包走出教室。其他人都只默默旁观。
对修哉的制裁就从这里开始。
*
我觉得佑介喜欢悠子老师。
现在回想起来,就算说客套话,老师也称不上热血教师,但我觉得她却会好好地一个个称赞学生。定期表扬最高分的学生、社团活动表现优秀的学生、努力担任学校活动干事的学生……等等。她并不会夸张地称赞,但在班会或开始上课之前都会跟大家介绍,让我们一起拍手。
我也曾经好几次在班会上让大家给我拍手。班长其实都在替班上打杂,一声不吭做了也没人感谢你,老师却若无其事地在全班面前称赞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很高兴……。
然而维特完全不这么做。他喜欢唱ONLYONE啦、NUMBERONE啦之类的歌曲。甚至还在开学典礼新教务主任致辞的时候哼着副歌部分。
--我绝对不会只表扬得到第一的学生。我想成为依照每个人自己努力的程度来评断,持公平态度的老师。
五月初举行的全县新人赛中,棒球社打败私立学校的强队,进入前四名。这好像是S中学初次的壮举,地方报纸上还刊登了附照片的报导。其中最活跃的是四号王牌佑介。大赛之后佑介选上了全县强化选手,还接受了个人专访。佑介这么活跃,全班都很高兴(修哉怎么想就不知道了)。新学期开始以来,二班第一次有了愉快的气氛。在这兴头上泼冷水的却是维特。
--佑介的表现的确很好。但是努力的只有佑介一个人吗?棒球是团体运动。不管有多厉害的投手,一个人也没法打棒球。所以我想赞美连佑介在内的所有队员,以及没有选上正规队员的其他棒球社成员。
维特这些话为什么不在称赞佑介之后再说呢?要是悠子老师的话一定会先称赞佑介,然后称赞棒球队全体队员,最后让我们大家拍手祝贺。
不只是佑介,之前被悠子老师称赞过的学生当时或许没注意到,但一定都觉得若有所失,想要发泄失落的感觉。但是大家并不是在这种心情下才开始攻击修哉的。
*
我每星期五都跟维特一起去小直家。第一次去的时候小直的妈妈请我们到客厅坐,发了一堆牢骚,但我们去得多了她应对的时间就越来越短,地点也从客厅变成玄关,到后来玄关也没让进,连门链都不取下,只让我们从门缝中把信封递进去。
从门缝里可以瞥见伯母仍旧打扮得体,但嘴角好像肿了。
小直的大姐已经出嫁,爸爸每天都很晚归,家里只有小直跟妈妈。而且小直还隐藏着无法跟妈妈说的严重焦虑。
我跟维特说,就算继续家庭访问小直也不会来上学不说,可能还会给他更多的压力。维特一瞬间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但立刻装出笑脸。
--我想现在对彼此来说都是关键时刻,只要越过这个关卡,他一定会明白的。
他完全没有要放弃家庭访问的意思。他说的彼此是谁跟谁,关键时刻是怎样的状况呢?话说回来,维特见过从开学当天就没来学校的小直吗?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问了。
星期一,维特在数学课的时候拿出一张色纸。
--大家在这上面留言鼓励直树吧!
我准备好面对沉重的气氛。然而教室里的气氛跟我想像中不一样,有点诡异。
有的女生一边写一边哧哧地笑,也有男生一面咧嘴而笑一面写。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色纸传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写满了三分之二。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人并不是孤独的。世道虽然险恶,还是幸福地活下去吧。
要有信心。NEVERGIVEUP!
……现在我写下来才恍然大悟。我真是笨啊。这种诡异的气氛让大家乐在其中呢。
*
那天悠子老师跟我们讲了少年法。我是受到保护的一方,但在老师提起这个话题之前,我就对少年法抱有疑问。
比方说“H市母子惨案”的少年犯(现在已经不是少年了),杀害了女人跟婴儿。电视上一天到晚都在播被害者的家属哭诉两人惨遭杀害是如何无辜,之前过着多么幸福的日子等等。
我每次看见都想其实不需要审判。把犯人交给被害者的家属,爱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就像老师自己制裁小直跟修哉一样,被害者的家属应该有制裁犯人的权利。没人制裁的时候再审判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令人不爽的不只是少年犯,过分庇护犯人,若无其事地提出任何人听来都觉得牵强的理由来辩护的律师也让人生气。那种人或许也有自己崇高的理想,即便如此,在电视上看到那个律师,还是每次都觉得这人要是走在我前面我想推他一把,要是知道这人住哪我想去他家丢石头。
原告被告两方我可都不认识。从报纸跟电视新闻报导得知在遥远的城市发生的案件而已。既然我都会这么想,全日本有这种念头的人应该很多吧?
但是现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想法有点改变了。
无论怎样残忍的罪犯,审判果然还是必要的吧。这并不是为了犯人,我认为审判是为了阻止世人误会和失控的必要方式。
大部分的人多少都希望受到别人的赞赏。但是做好事做大事太困难了。那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呢?谴责做坏事的人就好了。话虽如此,率先纠举的人,站在纠举最前线的人还是需要相当勇气的。但是跟着打落水狗就简单了。不需要自己的理念,只要附和就好。这么做除了当好人,还能发泄日常的压力,岂不是一举数德的乐事么?而且一旦尝过甜头,一次制裁结束后为了获得新的快感就会找寻下一个制裁对象吧。一开始的目的是要纠举坏人,渐渐就变成强行创造出制裁对象了。
这样一来就跟中世纪欧洲的女巫审判没有两样。愚蠢的凡人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自己并没有制裁他人的权力……。
*
佑介丢纸盒的第二天开始,修哉的书桌里就塞满了纸盒牛奶。严重的时候会到让人觉得之前这些牛奶都藏哪去了的地步。不仅有一星期以前的,塞得太多破掉的也有。鞋箱跟置物柜也全遭殃。修哉每天早上来学校就默默整理,已经成了例行公事。笔记本、运动服等不见是常事;我还看见他课本每一页都被写上:“杀人凶手”。
大家都无视修哉,得意忘形整人的只是部分同学而已。
但是有一天全班的手机都收到了一封简讯邮件。
修哉该受天罚!搜集制裁点数!
发信邮址跟老师告白之后送来的简讯一样。所谓制裁点数,是要大家跟这个邮址报告自己对修哉做了什么,由这个邮址评分给点数,每个星期六结算,全班点数最少的人从下一个星期开始就被视为杀人犯的同党,接受同样的制裁。
虽然我一点也不同情修哉,但这种做法真是蠢到家了,我完全不予理会。我以为不会有人把这种简讯当真。但是几天后放学时,我偶然看见美术社乖巧文静的由香里跟早纪把纸盒牛奶放进修哉的鞋箱之后发简讯,简直惊呆了。
连她们都参加的话,没有点数的搞不好只有我。
接下来的星期一,我紧张地去上学。但是当天一切如常。我想除了我之外应该还有人也没有点数吧。
不是大家都变了,我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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