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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

高德拉特(以色列)
 目 标
  简单而有效的常识管理
  作者简介
  高德拉特(Eliyahu M.Tolerate)、科克斯(JeffCOX)
  高德拉特博士是以色列物理学家及企管顾问,他与科克斯合着《目标》,大胆地藉着小说的手法,说明如何以近乎常识的逻辑推演,解决复杂的管理问题,结果一炮而红。《目标》迄今已翻译成十九种文字,全球销售量达三百多万册。被英国《经济学人》杂志誉为最成功的一本企管小说。
  《目标》这本书反映了一位科学家对管理问题的种种思考。高德拉特原本设计了一套昂贵的软件来帮助企业提高经营绩效,为了说明软件的功能,他写了《目标》这本书,来解释他独创的“制约法”(TOC,Theory of Constraints),但是起初根本得不到出版商青睐。他们质疑:“由物理学家写的企管小说?把科学方法应用在企业管理上?没有人会读这样一本书的。”
  高德拉特不气馁,利用商展和各种机会,自己推广这本书。不久信件就如雪片般飞来,一位企业主管在信上告诉他:“这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书!我规定所有员工在读完这本书以后,才准休假。这本书让我们公司脱胎换骨!”高德拉特把这封信连同全部书稿,寄给北河出版社(North River Press),一本畅销书于焉诞生,连品管大师戴明博士读了以后,都大力赞扬。
  这部小说中不断指点主角的导师钟纳可说是高德拉特的化身。高德拉特二十岁时就立志要教导别人思考的方法,他对于传播观念,抱着极大的狂热,可以一天只睡一个小时,奔波世界各地发表演说。他还创立了“高德拉特学会”(Avraham.Y Goldratt Institute)来推广观念,训练人才。辅导对象除了通用汽车等大企业外,还包括教师、美国空军将领等各行各业的人才。高德拉特的其他企管小说包括《绝不是靠运气》  译者简介
  齐若兰
  台大外文系毕业,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新闻硕士,曾经任职于时年出社,及《天下杂志》、《康健杂志》。翻译作品包括:《实现创业的梦想》、《复杂》、《团队出击》、《第五项修炼II实践篇》、《数位革命》、《编辑人的世界》等,并曾合着《双赢策略》,以及企划主编天下文化出版的口袋书系列。
  审校者简介
  罗镇坤
  美国约州州立大学毕业,为力天香港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在全球致力推广TOC的机构“高德拉特学会”(Avraham Y.Goldratt Institute)的区域总裁,及专业工程师。曾在以色列、美国及英国接受最深入的TOC训练,并进行实习。具多年管理经验,曾在香港国际货柜码头公司、香港中华煤气公司、中华电力公司等担任高级管理职位。目前为香港工程师学
  会及英国电脑学会资深会员,欧洲工业工程师学会、英国管理服务学会、美国电机与电子工程师学会、香港管理专业协会会员,曾在专业及工商团体作专题演讲,介绍TOC。一九九五年创办力天香港有限公司,致力推广TOC,进行TOG的培训及研究,并提供企业顾问服务。
  科学与教育的探索
  高德拉特
  《目标》这本书谈的是科学与教育。我相信一直以来,这两个名词都被过度滥用,被拱上了崇高的地位和神秘的迷雾中,以至于尽失原意。对我和许多受人尊敬的科学家而言,科学谈的不是大自然的奥秘,或甚至真理,科学只不过是我们用来尝试推敲出基本假设的方式,透过直截了当的逻辑推演,这些假设能解释许多自然现象为何存在。
  物理学的能量守恒定律不是真理,只不过是能用来解释许多自然现象的假设。我们永远无法证明这样的假设,因为即使我们能用这个假设来解释无数自然现象,我们还是无法证明它是放诸四海皆准的。另一方面,只要有一个现象是这个定律所无法解释的,这个假设就立刻被推翻了。推翻这个假设丝毫无损于假设的效力,而只不过是凸显了另外还有一个更有效
  力的假设存在,或是我们需要去找到其他假设。
  能量守恒定律所讲到的状况正是如此,关于能量与质量的守恒,爱因斯坦推论出一个更放诸四海皆准、更有效力的假设,取代了原本的定律。但是,这并不代表爱因斯坦的假设就是真理,正如过去的能量守恒定律也不是真理一样。
  不知怎么的,我们似乎把科学的含义局限于极其有限的几种自然现象中。我们研究物理、化学或生物时,我们就说这是科学。我们应该明白,还有许许多多的自然现象没有归属于这几种学问之中,例如我们在组织(尤其是工业组织)中所看到的各种现象就是。假如这些现象不是自然现象,那么又是什么呢?难道我们要把在组织中看到的种种现象当成虚幻的情节
  而不是我们所面对的现实吗?
  常识其实并不平常
  这本书尝试指出,我们可以用少数几种假设,来解释极其广泛的产业现象。读者可以自行判断,本书的种种假设所衍生的道理,是否足以把我们每天在工厂中看到的现象解释得天衣无缝,以至于你会称之为“常识”。常识其实并不真那么平常,常识是我们赋予一连串用逻辑推演出来的结论的最高礼赞。假如你也是如此,那么基本上,你已经让科学脱离了学术的象牙塔,把它放在科学原本归属的地方,让我们每个人都能接触到科学,并且把科学应用在我们周遭所见的事物上。
  我希望在本书中证明的是,我们不需要花费额外的脑力来建构新的科学,或是扩大现有的科学领域;我们只需要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矛盾,同时不要只因为“这是我们平常做事的方式”,就逃避现实。我大胆的在本书中插入家庭中的争执,是因为我假定,所有陷在忙碌工作中的经理人对这个情景应该都不会感到陌生。我加入这些情节不是为了让本书更受欢迎,而是为了凸显一个事实:就科学的角度而言,我们往往把许多自然现象视为毫不相干。
  多用问号
  我也希望藉着本书探讨教育的意义,我诚心诚意的相信,唯有透过推论的过程,我们才能真正的学习;直接把最后的结论摆在我们眼前,不是好的学习方式,充其量不过是训练我们的方式罢了。这是为什么我试图用苏格拉底的方式,来呈现本书想表达的讯息。尽管钟纳对于答案胸有成竹,他仍然不断以“问号”,而不是“惊叹号”,来激励罗哥自行找到解答。我相信运用这种方式,读者可以抢在罗哥之前,就推断出解答。假如你觉得这本书很有趣,那么或许你会同意,好的教育方式也应该如此,而且我们应该运用苏格拉底的方式来编撰教科书。我们的教科书不应该提供我们一堆最后的解答,而应该引导读者自己经历整个推论的过程。
  假如藉着这本书,我能成功的改变你们对科学和教育的观念,那么,对我而言,这是撰写这本书真正的回报。
  导    读
  以简单常识处理复杂问题
  罗镇坤
  《目标》是一本很不寻常的书。
  作者高德拉特博士以这本书介绍他的“TOC制约法” (Theory of Constraints),令他扬名欧美,很多企业实行了TOC,并视之为改造企业最有效的方法。藉着这个机会,我想和读者分享一下这本书的有关背景资料和如何掌握这本书的窍门,希望大家读这本书时,能事半功倍。
  八十年代,日本的“及时生产观念”(JIT,Just In Time)令日本制造业面貌一新,带给美围莫大的威胁,一时间,美国企业在浓烈的危机感下,纷纷学习,并如法炮制,但效果始终有限。
  作者高德拉特博士强烈地认为,单靠抄袭没有用,一定要闯出一条优于JIT的路才行,况且,绝大部分企业根本没有条件和资源作JIT所需的巨额投资。本书所描述的“鼓--缓冲--绳子”(Drum--Buffer—Rope)、“缓冲管理”(Buffer Management)及TOC的各种观念,就被业界评为比JIT更实用和快速见效的方法,而且投资少。美国福特汽车的电子部在花巨资
  实行了两年JIT后,发觉产品的生产期只缩短了少许,落后日本仍然甚远,于是决定改用TOC,在一年内就远远抛离对手。那么,TOC究竟和其他的管理理论有什么分别呢?
  科学家看企业问题
  其他理论大都集中在企业的每个环节、每个步骤,或每个程序的改善,认为只要所有环节各自能做到最好,那么企业整体必然会有最大的改进。
  高德拉特却不同意这个看法,他认为应该把企业视为一个系统,首先必须准确掌握及妥善处理这个系统内各个环节问的互动关系,整个系统才能产生最大的效益。否则,单单各自改进每个环节,往往事与愿违,达不到整体效果。
  所以,TOC最重要的贡献在于指导企业如何集中利用有限的资源,把有限的资源用在整个系统中最重要的地方,以求达到最大的效益。
  高德拉特原本是一位物理学家,以一个科学家的眼光来看企业的运作问题,自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新角度。
  为探索大自然,科学家不断试图在大地万象中,寻找其背后的规律、法则和秩序,并反过来以这些发现来解释各种复杂的自然现象,在这不断的推敲、假设、求证的过程中,找出可以用来造福人类的机会和方法。
  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其实也可以把企业视作有生命的有机体,在它的诞生、成长、壮大或衰落的过程中,企业每天都面对无数的问题,包括经常性的、突发的、内部的、外来的,令许多企业管理人员废寝忘食,疲于奔命,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想一想:这些问题背后,到底是受什么东西支配着?有没有什么规律、法则和秩序可循?
  有人认为不必如此辛苦找寻答案,因为各种历史悠久、众所周知的管理学说已提供了一切所需的答案和指导方法,例如用成本会计的原则衡量新产品是否有利可图,以设备的使用率衡量一个部门的生产力和效益等等,他们把这些做法奉为金科玉律。
  但是,为什么很多忠实奉行这些金科玉律的机构,仍然会陷入困境呢?难道一切困难都可以归究于外来的、不可控的因素吗?高德拉特认为:不能盲目地死抱这些“金科玉律”,必须以崭新、科学的态度来看待企业的现象,寻找它们背后的规律、法则和秩序。
  而“TOC制约法”就是他的研究成果,以物理学上的法则,应用于管理学上,这是一大创举,也是他以科学家的身份,对企业界的贡献。高德拉特常说:“复杂的解决办法是行不通的,问题愈复杂,解决办法愈是要简单。”
  如果深入分析TOC的精髓,你看见的正是一整套简单、容易明白和接受的法则,简单到甚至接近“常识”(Common sense)的地步。这正是TOC最大的特点和威力所在。
  打破复杂的旧框框
  常识是否代表一些粗浅、没有价值的东西?恰恰相反,如果企业管理层事事都能以常识来判断及处理,很多困扰都会马上消失。本书中载有无数实例,令你看到打破复杂的旧框框,用常识来处理问题,分别会有多大。
  因此,读者不用担心研读这本书需要硬吞一套艰深复杂的理论或方程式。恰好相反,运用常识,正是TOC之所以能在欧美被广泛接受的原因。
  高德拉特以一个崭新和大胆的形式——小说,作为这本书的表达方法,这在财经企管类别的书中,十分罕见。以此书全球三百多万本的销量来看,这个策略(或险着)是极为成功的。
  这是一本真真正正的小说,脉络分明,有危机,有高潮,有冲突,有矛盾,有悬疑,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峰回路转,同时也妙趣横生。
  但是最令广大读者惊叹的是它的真实感和亲切感。很多读者说,他们可以很容易地将书中的人和事,套入他们自己的企业单位中。小说的情节和他们日常遇到的问题太相似了,因此产生了高度的共鸣。很多读者花两、三个通宵一口看完这本小说后,才肯把它放下:有的人一看再看,每次都有新的领会和感受:也有些主管买了好几箱的书,派给下属看,大家再
  讨论各自的心得,及如何在企业内实行TOC等。包括哈佛商学院在内,很多欧美大学也都把这木小说列为财经企管系学生必读的书。
  读者大概都读过很多财经企管大师的着作和各种管理文章,读一读《目标》这小说,您会有一种十分清新的感觉。
  苏格拉底的指导方法
  很多人都晓得,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的着名指导方法是:只问问题不提供答案,要学生自己思考、摸索、假设,以行动引证,最后找出答案来。
  本书就是用这个方式写成,书中两个主要人物罗哥(厂长)及钟纳(罗哥大学时代的物理学教授)对企业的很多问题,看法都不同,最后通常都是由钟纳向罗哥提出一个看似简单,但其实不容易解答的问题,接着下来,小说描写罗哥找寻答案的心路历程及其的种种曲折、挣扎、实践、求证……
  当然,所有这些苏格拉底式的问题,本书最后都说出了答案,但最引入入胜的是:读者一直陪伴着罗哥,看这位受过专业技术及管理训练的厂长,如何堕入困境,再如何从谷底一步步爬出来,每解答一个钟纳的问题,他要克服多少困难,化解多少压力、挑战和推翻多少条被奉为金科玉律、但却十分有害的管理概念。在这过程中,读者深刻体会到TOC的每个概念是怎样产生的,以及它针对的是什么问题等等。
  苏格拉底的思考方式,真是最有趣味和有效的学习方法。读者们不妨和主角罗哥来个比赛,试试您能不能比他更快、更直接地回答钟纳的问题,然后比较答案,您一定会得益不浅。
  还必须再三强调的是,本书是为了各类型企业而写的,而不是只为了制造业,否则制造业以外的朋友会失诸交臂。
  尽管这本小说是以工厂作为故事背景,但故事引发出来的TOC法则却能适用于所有的组织,包括所有营利和非营利机构,如医院、学校等。全球数以千计实行TOC的机构中,各行各业都有,制造业只是其中一个部分。
  不断的探索和实验
  在企业改革的过程中,需要不断的思考、探索、实验,希望这本书能带给读者一点小小的推动和启发作用。
  《目标》只是一个起点,读完本书后,很多朋友可能会问:“书中有些新方法,我可以马上尝试实践,但我想知道更多关于TOC的更深入和更具体的理念,我应该怎么办?”
  TOC是个不断在演化和改进的概念,作者在一九九四年出版《目标》的续篇《绝不是靠运气》IT’s NOT LUCK,一九九七年出版《关键链》CRITICAL CHAIN,令读者对TOC有更深刻、更进一步的了解。
  另外,高德拉特博士还创立了全球性的“高德拉特学会”Avraham Y.Goldratt Institute(简称AGI),发展和主办各种TOC课程,这也是进一步了解TOC的重要途径。作为“高德拉特学会”的区域总裁,本人负责推动本区在这方面的活动。恳切希望藉着《目标》这本书,能结合对TOC有兴趣的人士,形成网络,为大家提供一个讨论、探索和学习TOC的渠道。(请参考第389页)
  恳请读者赐给我宝贵的意见。
  [作者为“高德拉特学会”(Avraham Y.Goldratt Institute)区域总裁及“力天香港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
  前   言
  勇敢的挑战基本假设
  高德拉特
  这本书谈的是有关“制造”的全球新法则,谈的是一群人如何试图了解他们的世界运转的窍门,并且因此改善周遭的一切。当他们不断以逻辑来思考问题时,他们找出了行动与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归纳出一些能挽救工厂,成功经营的基本原则。
  在我眼中,科学其实就代表了我们对于这个世界如何运作,以及为何如此运作的理解。无论在什么时候,我们的科学知识代表的都只不过是我们目前所知。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绝对的真理,我恐怕相信绝对的真理反而会阻碍我们追求更深入的理解。每当我们以为已经掌握了最后的答案时,所有的进步、科学发展和深一层的理解也就戛然而止。然而,我们不是单单为了了解这个世界而了解这个世界。我相信,我们之所以孜孜不倦的追求知识,是为了改进世界,充实我们的生活。
  我选择以小说的形式来说明我对于“制造”的了解,原因有很多。首先,我希望让大家更了解这些原则,同时也说明这些原则将如何为工厂中常见的混乱,带来秩序。第二,我希望描绘出真正的理解是多么重要,以及它能带来多大的好处。透过真正的理解而产生的成效,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经过了众多工厂的实践后,证明的确是达得到的目标。西方世界不一定只充斥着二三流的制造公司,只要我们了解并运用正确的原则,我们就不再畏惧任何竞争。
  我也希望读者能够看到,无论你把这些原则用在银行、医院、保险公司及家庭等不同的组织中,都还是有它的价值。或许每个组织中,都隐藏了相同的成长和改进的潜力。
  最后,同时也最重要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杰出的科学家。我相信,成为优秀科学家的秘诀不在于我们的脑力,我们用脑已经用得够多了。我们只需要看看现实,然后很有逻辑而且很精确的评估一下我们所见到的现况就好了。真正的关键在于,要有勇气面对我们眼中所见、脑中所推论,以及实际的做法之间的矛盾。必须要像这样挑战基本的假设,才能有所突破。
  几乎每个曾经在工厂里工作过的人,都对于采用以成本计算效益的方式来控制我们的行动,感到不安,然而会直接挑战这个金科玉律的人却寥寥无几。我们周遭世界究竟是如何形成今天的面貌?又为何是这个样子?假如你想要进一步了解,就必须挑战基本假设。假如我们能更了解我们的世界和统治这个世界的原则,我想,我们的生活都将变得更美好。在你追寻这些原则以及了解这本书的路上,祝你好运。
  1 晴天霹雳
  大清早七点半钟,我就开着车驶进停车场,老远可以看到对面已经停了一辆鲜红色的朋驰轿车。那辆朋驰就停在工厂旁边,紧挨着我的办公室,而且稳稳的停在我的车位上。除了皮区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做?他完全不管当时整个停车场都空荡荡的,也不管停车场上还有很多标示了“访客”的车位。不,皮区非要把车停在标示了我的头衔的车位上不可,他最喜欢利用这种微妙的暗示了。好吧,他是事业部总裁,而我只不过是区区一名厂长罢了。他爱把那辆该死的朋驰轿车停在哪儿都成。
  我把别克轿车停在朋驰轿车旁边(停在标示了财务长的位子上)。下车后,我瞄了一眼车牌号码,更确定这一定是皮区的车子,因为车牌上写着:“一号”。我们都晓得,这是皮区向来戮力追求的目标,他希望能当上最高主管。我也想啊,只是现在可能变得机会渺茫了。
  无论如何,我朝着办公室大门走去。我的肾上腺激素已经开始加速分泌,不晓得皮区究竟在这里干嘛,看来今天早上别奢望能完成任何工作了。我通常都很早来上班,以便理一理白天抽不出空来处理的事情。通常在会议尚未开始,电话铃声尚未响起,以及还没有蹦出任何紧急情况之前,我确实可以完成很多工作。但是,今天看来就要泡汤了。
  “罗哥先生”我听到有人大喊。
  我停下脚步,有四个人从工厂侧门冲了出来,分别是主任丹普西、工会干事马丁尼兹、一名工人,还有个叫雷伊的领班。丹普西告诉我出问题了,马下尼兹嚷嚷着快要发生罢工事件了,那名工人嘟哝着有人骚扰他,而雷伊则大叫:我们没有办法完成某件东西,因为缺了一个零件,他们全都看着我,而我甚至连杯咖啡都还没来得及享用。
  我终于让大家都冷静下来,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皮区一个小时以前就到了,他直接走进我的工厂,命令他们报告第四一四二七号订单目前的执行状况。
  这下可好了,说巧不巧,刚好没有人知道第四一四二七号订单的状况。于是皮区逼着每个人四处追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查出来的结果是,那是笔很大的订单,同时也是笔延迟交货的订单。这有什么稀奇呢?工厂里几乎每一笔订单都延迟了。根据我的观察,这个工厂的订单可以区分为四种优先次序的级别:“紧急”……“非常紧急”……“紧急得不得了”……以及“立刻完成”!总之,我们就是没有办法依进度完成订单。
  皮区一发现第四一四二七号订单距离出货还遥遥无期,就开始扮演监工的角色。他到处咆哮,对着丹普西发号施令。最后,他们发现几乎所有必需的零件都已经齐备,成堆的在旁待命,但是却没办法展开装配作业,原因是某个组件中的某个零件,还没有经过加工处理,因此目前缺货。假如工人拿不到这个零件,就没有办法进行装配;假如他们没有办法装配,当然就没办法出货。
  他们还发现那些零件条就躺在其中一个数值控制机旁边,静候处理,但是机械工并没有在为这个零件进行操作准备,而是忙着为另一件别人逼他们立刻完成的东西赶工。
  皮区才不管这件立刻要完成的东西是什么,他只关心第四一四二七号订单能不能及时出货。所以他叫丹普西告诉领班,别管另外那件超级紧急的玩意了,指挥机械工立刻准备处理四一四二七号订单缺少的零件。那名机械工看看雷伊,又看看丹普西,再看看皮区,然后把螺旋板一丢,告诉他们,他们全疯了。他和助手只要再花一个半小时,就可以让每个人都抢着要的零件上线了,现在却得前功尽弃,重新为另外一个零件准备生产线?去他的!
  于是,我们的伟大外交官皮区先生,越过我属下的主任和领班,直接告诉这名主机械工,假如他不照着吩咐去做,就得卷铺盖走路。他们又吵了一会儿,机械工威胁要罢工,工会干事出现了,每个人都疯掉了,没有人在工作。于是现在,在这个明亮的清晨,四个大男人在停顿的工厂前面迎接我。
  “那么,皮区现在在哪里?”我问。
  “在你的办公室里。”丹普西说。
  “好吧,请你告诉他我马上就过去和他谈话。”我说。
  丹普西如获大赦般的朝着办公室跑去。我转向马丁尼兹和那名工人,这才发现原来他就是那个机械工。我告诉他们,我不会炒任何人鱿鱼,也不会对任何人施加停职处分,整件事情只不过是一场误会。马丁尼兹起先对我的说法并不满意,而机械工的意思似乎是要皮区向他道歉。我可不想卷入这个麻烦。我恰好晓得单单马丁尼兹一个人,还没有足够的权威来号召一场罢工,因此我说,假如工会要提出申诉,没有问题,我很乐意今天就找个时间和工会会长奥当那谈一谈,我们会依照正当的程序来处理这件事情。马丁尼兹心知肚明,在他和奥当那商量好之前,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事,因此终于接受了我的提议,和工人一起走回工厂。
  “好,现在让大家回去工作。”我告诉雷伊。
  “当然,不过,呃,我们应该先做什么呢?先完成我们原本打算要做的东西,还是先为皮区赶工?”雷伊问。
  “先赶皮区要的东西。“我告诉他。
  “好吧,那么我们原先就做白工了”
  “就做白工吧!”我告诉他,“我甚至还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定出了什么紧急状况,皮区才会亲自跑来这里。你不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吗?”
  “是啊,当然。嘿,我只不过想知道该怎么办。”雷伊说。
  “好,好,我知道你也只不过是半途卷入这场混乱之中,”我试图安慰他,“我们就尽快把生产线准备好,开始处理那个零件吧。”
  “对!”他说。
  这时候,丹普西正好走过我身边,准备回工厂工作。他刚从我的办公室走出来,看起来仿佛迫不及待的要逃离那个地方。他对我摇摇头。
  “祝你好运!”他嘴角挤出这几个字。
  我的办公室大门敞开,我走了进去,他就在那儿。皮区大喇喇的端坐在我的办公桌后面。他长得矮胖结实,满头浓密的银发与冷峻的双眼正好匹配。我一放下公事包,他的眼睛就直直的瞪着我,仿佛在说:“小心你的脑袋瓜子。”
  “皮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他说:“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讨论,你先坐下。”
  我说:“我很想坐下,不过你正好坐在我的椅子上。”
  我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跑来吗?我来这里,是为了拯救你们这些差劲的家伙。”
  我告诉他:“从刚刚欢迎我的场面看来,你是特地跑来破坏我的劳工关系。”
  他直直瞪着我,然后说:“假如你没有办法在这里推动工作,那么以后根本不会再有任何工人需要你来操心了。事实上,你可能连饭碗都保不住,罗哥。”
  “好,好,别那么紧张。”我说,“咱们先好好谈谈,这笔订单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皮区告诉我,首先,昨天晚上十点钟左右,他在家里接到一通电话,打电话来的人是我们的大客户柏恩赛先生,老好人一个。柏恩赛似乎是因为他的订单(第四一四二七号订单)已经延迟了七个星期交货,而勃然大怒。他跟皮区翻来覆去抱怨了一个小时。显然当初所有的人都叫他把这笔生意交给我们的竞争对手,而柏恩赛力排众议,大胆的把订单交给我们。打电话来之前,他刚好和几个客户一起吃晚饭,他们全都因为交货太慢的问题,向他大发牢骚,而罪魁祸首显然就是我们。因此昨天晚上,柏恩赛简直要发狂了(或许带着一点酒意)。皮区答应要亲自处理这件事情,而且保证不管有天大的困难,今天下班前一定出货,柏恩赛的怒气才稍稍平息。
  我试图告诉皮区,没错,延误订单是我们的不对,我会亲自监督后续的处理,但是他非得今天一大早跑来这里,把整个工厂弄得鸡飞狗跳吗?
  他问,那么我昨天晚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打电话到我家,却一直找不到我。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告诉他,我有我的私生活。我没有办法告诉他,头两次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好在和太太吵架;可笑的是,我们之所以会吵架,正是因为我太太觉得我对她不够关心;而电话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也没有接电话,因为当时我们正在讲和。
  我决定告诉皮区,我昨天很晚才到家。他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问我,我怎么会不晓得工厂里的状况,他已经厌倦了不断听客户抱怨延迟交货。为什么我总是没办法准时交货呢?
  我告诉他:“我很确定的是,在你三个月前逼我们进行第二次裁员和减薪百分之二十以后,我们居然还有办法生产出一些东西,已经是万幸了。”
  他静静的说:“你只管把东西制造出来就好了,听到了吗?”
  “那么,你就得给我需要的人手!”我说。
  “你已经有足够的人手了!看在老天的分上,看看你们的效率!你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他说,“先证明给我看你可以有效运用现有的人力,否则就别哭诉人手不够!”
  我正想回嘴,皮区却伸出手来制止我。他站起来,把门关上。喔,可恶,我心里想。
  他转过身来,告诉我:“你坐下。”
  我一直都还站着,我从办公桌前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平常访客坐的位置。皮区从办公桌后面转过身来。
  “你瞧,我们为这件事争辩不休,完全是浪费时间。你上一次的营运报告就已经说明一切了。”皮区说。
  我说:“你说得没错。重点是,要想办法完成柏恩赛的订单。”
  皮区大发雷霆:“该死,问题不在柏恩赛的订单!柏恩赛的订单只不过是问题的症状而已。你想我会从大老远跑来这里,只是为了加快一笔延迟的订单吗?你以为我事情还不够多吗?我特地跑来,是为了提醒你们,这不只是客户服务的问题,你的工厂正在不断亏损。”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要让我仔细咀嚼他的话。然后——“砰”的一声——他的拳头猛敲了一下桌子,用手指着我。
  “假如你今天没办法出货,那么我会教你该怎么做。假如你还是办不到,那么无论是你,或这座工厂,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了。”
  “等一下,皮区——”
  “该死,我连一下都没办法等了!”他咆哮,“我再也没有时间听你的藉口了,我也不需要任何解释,我需要的是实际的表现,我需要的是出货,我需要的是营收!”
  “我知道,皮区。”
  “你不知道的是,这个事业部正面临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亏损,这个破洞太大了,我们可能永远都无法脱身,而你的工厂正是把我们拖进这个大黑洞的那个锚。”
  才一大早,我已经疲惫不堪。我疲倦的问他:“好吧,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办呢?我已经来这里半年了,我承认情况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糟,但是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
  “假如你想要晓得底线在哪里,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只剩三个月来让这座工厂转亏为盈。”皮区说。
  “假如我没有办法及时达到目标呢”我问
  “那么我就要在主管委员会上建议关掉这座工厂”他说。
  我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我完全没有预期会在今天早上会听到这么糟糕的消息。然而,这番话对我而言,也不全然是意外。我从窗口望出去,停车场停满了早班工人的车子。我回过头来。皮区已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倾着身子。现在他要开始安抚我了。
  “我知道打从你一接手,情况就不怎么妙。我指派你这个任务,正是我认为你可以把这个工厂从亏损扭转为……至少变成一个小小的赢家。我现在还是这么想。不过,假如你想要在公司里继续往上爬,你一定要有所表现。”
  “但是,我需要时间。”我无助的说。
  “抱歉,只有三个月。而且假如情况持续恶化,我甚至连三个月都没有办法给你。”
  皮区看看手表,站起身来,而我还坐在那里。讨论结束了。
  他说:“假如我现在离开,那么我今天就只错过了第一个会议。”
  我站起来,他走到门边,把手放在门把上,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我已经帮你踢踢这些家伙的屁股了,柏恩赛的订单今天出货,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吧?”
  “我们会及时出货,皮区。”我说。
  “很好。”他一面开门,一面说,还对我眨了眨眼睛。
  一分钟之后,我从窗口看到他爬进朋驰轿车中,朝着停车场大门驶去。
  三个月,我的脑中只有这几个字。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我意识到自己坐在办公桌旁,茫然的发呆。我决定最好还是亲自去工厂看看现在的情况。我从门边架子上拿起安全帽和护目镜,穿过秘书身旁,向外走去。
  法兰,我要去工厂看看。”我告诉她。
  法兰正在打一封信,她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好。顺便问一下,今天早上停在你车位上的是皮区的车吗?”
  “没错。”
  “真是部好车!”她说,然后笑了起来,“起先我还以为是你的车。”
  轮到我大笑。她弯过身来。
  “那样一部车究竟要花多少钱啊?”她问。
  “我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不过我想价钱应该在二三万美金左右。”我告诉她。
  法兰倒吸了一大口气。“你骗我!有那么贵吗?我一点都不晓得买一辆车子居然也会花掉那么多钱。哇!我猜我想换一辆像那样的车子,还有得等了。”她笑完,又回过头去继续打字。法兰的个性十分爽快。她年纪有多大?我猜大概四十来岁吧,有两个小孩靠她抚养。她的前夫是个酒鬼,他们很久以前就离婚了,从此,她就不想再和男人有任何瓜葛,或几乎没有任何瓜葛。我来上班的第二天,法兰就自动向我倾吐这一切。我喜欢她,也欣赏她的工作表现。我们给她的薪水还不错……至少就目前而言。无论如何,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赚这份薪水。
  每回一走进工厂,我就觉得好像进入了魔鬼和天使携手创造出来的灰色魔幻世界。我一向都有这样的感觉,周遭的一切既世俗又神奇,工厂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即使纯粹从视觉上而言,都是如此。但是,大多数人的感觉都和我大相径庭。
  穿过了分隔工厂和办公室的双重大门之后,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屋顶悬挂着一盏盏卤素灯,散发出温暖、橘色的光芒。从地面到屋顶,层层架子上堆着一个个装满了零件和材料的柜子和纸箱。架子与架子之问的狭长走道中,工人驾着起重机,沿着天花板的轨道穿梭在架子之间。生产线上,一大捆闪闪发亮的条状钢片,正向一部机器徐徐转动,钢片通过机器时,每隔几秒钟就发出“咔喳”的声音。
  到处都是机器。工厂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大大的房间,在占地几英亩的空间里,摆满了机器。这些机器分区放置,区和区之间又以走道相隔。大部分的机器都漆上了艳丽的狂欢节颜色——橘色、紫色、黄色、蓝色。新机器的数位显示器上闪动着鲜红的数字,机器手臂则随着设定好的程式跳舞。
  穿过工厂时,不时冒出一个个几乎隐藏在机器中间的工人,当我走过的时候,他们都抬起头来,有的人对我挥挥手,我也对他们挥挥手。一辆电动车呼啸而过,驾驶员是个大胖子。一群女作业员围着长桌处理成卷的电线。有个身着工作服的邋遢家伙调整了一下面罩,然后点燃了焊枪。玻璃窗后面,丰满的红发女人正对着琥珀色的显示器,敲打着电脑键盘。忙乱的景象中混杂着噪音,风扇和马达嗡嗡的转动声、空气进出抽风机的轰隆声,形成了不绝于耳的大合唱,仿佛工厂永不止息的呼吸声。偶尔会出现莫名的“砰”一声巨响。我身后响起
  了警铃声,高大的起重机正沿着轨道隆隆的前进。
  即使周围有这么多噪音,我还是听到了口哨声。我转过身去,看见唐纳凡那不可能被误认的身影远远出现在走廊上。唐纳凡庞大的身躯就好像一座山,他有六英尺四英寸高,体重大约二百五十磅,其中啤酒肚大概就占了大半。他不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从他的发型看来,我猜想他的理发师大概是海军陆战队出身。他说话从来不会不着边际,他似乎也颇引以为傲。除了在某些问题上面,特别爱抬杠之外,唐纳凡是个好人。他在这里担任生产经理已经九年了。假如你想要推动什么事情,你只需要和唐纳凡谈一谈,就万事0K,根本不需要再盯什么进度。
  我们花了一分钟时间,才真正碰头。距离近一点之后,我就看出来,唐纳凡今天不怎么开心,我猜我们是彼此彼此。
  “早安!”唐纳凡说。
  “今天早上可真是不平安。”我说,“有没有人告诉你今天早上的访客是谁?”
  “全工厂都晓得这件事了。”他说。
  “那么我猜你已经知道四一四二七号订单情况有多么紧急了?”我问他。
  他的脸色开始涨红。“这正是我想和你讨论的事情。”
  “怎么了?”我问。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但是皮区咆哮的那个机械师傅东尼,刚刚辞职不干了。”
  “喔,该死。”我嘟哝着。
  “我想我不必告诉你,像他那样手艺的师傅可不是随便就能找到一打。想找到人来接替他的工作,将会非常困难。”唐纳凡说。
  “能不能劝他回心转意?”
  “嗯,我们可能不见得想要他回来上班。”唐纳凡说,“他辞职前,的确照命令准备好机器,而且也把机器设定在自动运转。问题是,他没有把其中两个螺帽拴紧,因此工具机的小零件现在撒得满地都是。”
  “报废的零件有多少?”
  “不多,机器只开动了一会儿。”
  “我们有足够的零件来完成订单吗?”我问。
  “我得查一查才晓得。”他说,“但是,你瞧,问题是现在机器不动了,而且可能一时也好不起来。”
  “你说的是哪一部机器呀?”我问。
  “NCX—10。”他说。
  我闭上眼睛,觉得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伸到我的身体里,紧箝住我的胃。全工厂只有一部那样的机器。我问唐纳凡损坏有多严重,他说:“我不知道,那部机器就瘫在那儿,我们正在用电话联系原制造商。”
  我开始快步走,想亲自看看情况。上帝,我们真的碰上麻烦了吗?我望了唐纳凡一眼,他紧追着我的脚步。“你想这是恶意破坏吗?”我问。
  唐纳凡看起来很讶异。“呃,我不知道。我想那个家伙只不过是心情太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所以就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我觉得我的脸愈来愈热,胃却已经不再痉挛。我对皮区已经恼怒到了极点,开始想像自己打电话给他,在他的耳边大喊大叫。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我可以在脑海中看到他坐在我的位子上,听到他告诉我要教我怎么完成订单。没错,皮区,关于如何完成这件工作,你可真树立了好榜样!
  2 把我买下来
  真是奇怪,当你觉得自己的世界快要塌下来的时候,周遭最亲密的人都还稳如泰山!你简直没办法明白,他们怎么可能丝毫不受这些事情干扰?
  晚上六点半左右,我从工厂溜回家,打算草草吃点晚餐。进门的时候,茱莉从电视机前抬起头来。“嗨!喜欢我的发型吗?”她说。
  她转过头来,她那头浓密、棕色的直发现在变成满头蓬乱的卷发,发色也变得不一样,有些地方颜色比较淡。
  “喜欢,看起来很棒”我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做头发的人说,这种发型更可以衬托出我的眼睛。”她说,对着我闪了闪她的长睫毛。她有双大大的、美丽的蓝眼睛,对我而言,她的眼睛根本不必再靠什么东西来衬托,但是我又知道什么呢?
  “很好”我说
  “你看起来不怎么带劲。”她说
  “抱歉,我今天碰到很多麻烦。”
  “啊,可怜的宝贝。”她说,“我有个很棒的提议!我们出去吃顿大餐,把这一切都抛在脑后。”
  我摇摇头。“不行,我得很快吃点东西,就赶回工厂去。”
  你昨天晚上说我们今天出去吃大餐。”她说。
  她站起来,把手插在腰上,我注意到她换上了一身新装。“但是,小孩都安排好了。”
  “茱莉,我正在处理一个危机。工厂最贵的机器今天早上坏了,而且我需要紧急处理一个零件,来完成一笔订单。我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妥当。”我告诉她。
  “好吧,家里没有东西可以吃,因为我以为要出去吃晚饭。”你昨天晚上说我们今天出去吃大餐。”她说。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她说得没错,这是昨天晚上我们讲和时我一口答应的事情。
  “对不起。也许我们可以花一个钟头出去吃饭。”我告诉她。
  “你心目中,这样就表示到城里度一个晚上吗?”她说,“算了吧!”
  我告诉她:“听我说,皮区今天早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他谈到要关掉这个工厂。”
  她的脸色变了,难道反而变得开朗了些?“关掉这个工厂……真的吗?”
  “对呀,最近情况很糟。”
  “你们有没有谈到你下一个职务会是什么?”她问。
  有几秒钟的时间,我觉得难以置信,我说:“没有,我没有问他我下一个职务会是什么。我的工作就在这里――在这个镇里,在这座工厂里。”
  她说:“假如他们要关掉工厂,难道你对于以后要搬到哪里去住,一点都不感兴趣吗?我可是感兴趣得很。”
  “他只是说说罢了。”
  “喔。”她说。
  我瞪着她,问:“你真是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对不对?”
  “这里不是我的家乡,我不像你对这里有这么深的感情。”她说。
  “我们在这里只不过待了六个月而已。”我说。
  “真的吗?才六个月而已吗?可是,我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可以和我谈谈话,而你又老是不在家。你的家人很好,但是只要和你妈妈相处一个小时,我就快发疯了。所以对我而言,好像不止待了六个月而已。”
  “你想要我怎么办呢?又不是我自己请调到这里来的,是公司派我来这里工作的,这全是运气罢了。”我说。
  “你的运气还真好。”.
  “茱莉,我没有时间和你吵架。”我告诉她。
  她哭了起来。“好吧!你尽管走吧!把我一个人孤伶伶的留在这里,就好像过去每个晚上一样。”
  “哎!茱莉。”
  我终于走过去,伸出手臂拥着她。我们静静的站了几分钟,当她止住了哭泣以后,她退后几步,抬头望着我。“对不起。如果你必须回工厂,那么你最好赶快回去。”
  “明天晚上再出去,怎么样?”我提议。
  她摊开双手。“好……随便。”
  我转过身去,然后又回过头来。“你没事吗?”
  “当然没事,我会从冰箱冷冻库里找点东西出来吃”,她说。
  我早就把晚餐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说:“好,或许我就在回工厂的路上,买点东西吃好了。回头见。”
  我一钻进车子里,就发现我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自从我们搬到白灵顿镇之后,茱莉的日子就一直过得很不愉快。她每次谈到这个小镇的时候,总是不停的抱怨,而我总是不
  停的辩护。
  没错,白灵顿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因此在这里,我确实有回到家的感觉。我熟悉所有的街道,我知道到哪儿购物最好,哪里有好酒吧和好玩的地方。我有一种拥有这个小镇的感觉,我对这个小镇的感情,要比我对高速公路旁其他村镇的感情都要深厚得多。毕竟存我成年以前的十八年岁月中,这里一直是我的家。
  但是,我不认为我对这里抱着太多的幻想。白灵顿是个工厂小镇。任何人经过这个小镇的时候,可能都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我驾着车,环顾四周,感觉也差不了多少。我家附近也就像典型美国市郊一样,房子都蛮新的,附近有一些小型购物中心和速食店,州际公路旁,则有一座大型购物商场。这里和我们过去待过的任何市郊,实在没有太大的差别。
  驶进小镇中心时,就有一点令人沮丧了。街道两旁都是乌黑老旧,摇摇欲坠的砖房。寥寥几家商店的店面不是空无一物,就是用三夹板钉死了。很多地方都可以见到铁轨,但是却没有几列火车经过。梅因大道和林肯路交会路口,矗立着白灵顿独一无二的高层办公大厦。十年前,当这座整整有十四层高的大厦刚落成的时候,可是小镇上的头等大事。消防队以这栋大厦为藉口,采购了全新的消防车,因为这样一来,他们才有足够长的云梯,可以直通到大厦顶端救人。(我猜从此以后,他们都私心盼望大厦顶楼来次火灾,好让他们的新云梯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地方人士立刻声称这栋新大厦象征了白灵顿的生命力,是旧工业城重获
  新生的表征。
  但是几年前,大厦的管理阶层在屋顶上竖立了一个巨大的招牌,上面以鲜红的大字写着:“把我买下来!”下面是一行电话号码。从州际公路上往下望,仿佛整个小镇都待价而沽,而事实也没有相差太远。
  每天在上班的途中,我都会经过另外一座工厂。工厂外面围着一圈生锈的铁栏杆,上面还缠绕着有刺的铁丝网。工厂正前方铺设了一个大停车场,足足五亩的混凝土上,从裂缝中冒出了一丛丛褐色杂草。这里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停过一辆车子。墙上的油漆逐渐褪色,看起来灰扑扑的。工厂正面的高墙上头,还依稀可以辨认出这家公司的名称,因为原本悬挂工厂名称和标志的地方,油漆的颜色都比较深。
  原本拥有这家工厂的公司南迁了,在北卡罗莱纳州另建了一座新厂。据说他们是因为和工会闹僵,而逃离这个地方,也听说只要再过五年,北卡的工会组织可能就会迎头赶上,让他们面临同样的劳资纠纷,但是,他们已经为自己买到了五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可以付比较低的工资,同时也少了很多劳资之间的冲突。就今天的企业营运计划而言,五年几乎已经好像永恒那么久了。所以,白灵顿的郊区就出现了又一座工业恐龙遗骸,另外则有两千名失业人口流落街头。
  六个月前,我刚好有机会走进这座工厂的内部。当时我们只不过想在附近找个便宜的仓库,所以一起来看看这个地方。(我刚来这个小镇的时候,真会做白日梦,我以为将来我们也许会需要很多扩充的空间。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个人笑话。)工厂中的寂静令我感触良深,周遭的一切都如此沉寂,只有脚步声传来的阵阵回音回荡在空气中,感觉好怪异。所有的机器都拆除一空,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厂房。
  现在,再开车经过这个地方,我禁不住想到,三个月后就轮到我们了。这个想法令我不禁戚然。
  我很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从七十年代中期开始,这个小镇平均每年都会流失一家大雇主——不是关门大吉,就是从小镇撤资,搬到其他地方设厂。这个循环似乎永无止境,而现在可能就轮到我们了。
  当我回乡管理这座工厂的时候,白灵顿《先锋报》曾经登了一篇报导。我知道,这是小镇的大事,有一段时间,我因此还小有名气。其实只不过因为我是本地出身,才让这件事显得非比寻常,这就好像高中时代的梦想成真一样。我极不愿意想像,下次我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的时候,刊登的却是我们关厂的消息。我开始觉得好像背叛了镇上每一个人。
  回到工厂的时候,唐纳凡的样子就像一只紧张兮兮的大猩猩。今天这样子跑上跑下,他瘦了五磅。我向NCX-10号机器走去的时候,看着他换了一下站立的姿势,踱了几步,又停住。突然之间,他冲到走道对面,和另外一个人谈话,接着又跑去检查另一样东西。我把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对着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但是他没有听到。我只好追着他穿越两个部门,直到他又回到NCX—10机器旁边,才终于追上他。他看到我,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办得到吗?”我问。
  “我们正在试。”他说。
  “对,但是会成功吗?”
  “我们正在尽最大的努力。”他说。
  “唐纳凡,到底我们今大晚上能不能出货?”
  “也许可以。”
  我转过身去,看着这部NCX-10,这部机器还真可观。这部庞然人物是我们最昂贵的数值控制机,身上披着光亮、独特的淡紫色外衣(别问我为什么),旁边有个满布着红色、绿色和琥珀色灯泡的控制板,闪闪发光的开关,漆黑的键盘,磁带机和一部电脑显示器。这是部外表性感的机器,焦点全集中在它中央的金属操作上, 一支钳子夹着铁片,裁剪机刨下片片铁屑,青绿的润滑油不停的冲洗着铁片,带走碎屑。
  还好,至少这该死的东西又开始运转了。今天真幸运,损坏不像我们想像得那么严重,但是技术服务人员几乎到四点半才把机器修理完毕,而这时候,工厂已经轮第二班了。
  我们要求装配部所有的人都留下来加班,尽管这样做违反了目前的规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冲销掉这笔额外的花费,但是今天晚上非完成这笔订单不可。今天单单行销经理强斯那儿,就来了四通电话。不管是皮区、他自己的业务员或客户,都在他耳边唠叨不停。今晚非要把这批货运出去不可!
  因此,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现在,每个零件只要一完成,就会被一车车推去进行装配作业,然后领班再把每次装配线上的产出送到最后的装配线上。你想谈谈效率问题吗?我们现在是以人力来回运送零件,我们的员工平均产出的零件数目一定低得可笑。真是疯狂。事实上,我很好奇,唐纳凡是打哪儿找来这么多人手呀?
  我慢慢的环顾四周,这个部门几乎每个人都在为四一四二七号订单赶工,唐纳凡把他所能逮到的每个人都抓来赶这个订单,这不是我们平常的作业方式。
  但是这批货终于运出去了。我看看表,刚刚过了晚上十一点,我们站在发货仓中,货柜车的后门正砰然关上,司机爬上他的座位,发动引擎,放松煞车,慢慢驶入夜色之中。
  我转身望着唐纳凡,他也转头看我。“恭喜!”我说。
  “谢谢,但是别问我是怎么办到的。”他说。
  “好,我不问。我们去吃点晚餐如何?”
  今天一整天,唐纳凡到这时候才第一次露出笑容。远处传来货柜车换档前进的声音。
  我们坐上了唐纳凡的车子,因为他的车离我们比较近。我们试了两家餐厅,不幸的是,都打烊了,因此我告诉唐纳凡,只管听我的指示开车。我们在第十六街过河,然后沿着白森墨街,驶入南滩,最后到达了面粉厂。然后我们蛇行穿越巷道,那里的房子都一栋紧挨着一栋,没有院子,没有草坪,也没有树。街道都十分狭窄,而且路旁还停满了车,因此要通过那里,还真颇费周章。但是我们终于把车停在山尼克酒吧及烧烤店的门口。
  唐纳凡看看这个地方,问:“你确定这是我们想找的餐厅吗?”
  “对,对,走吧,他们的汉堡是本地最美味的汉堡。”我告诉他。
  我们在后面找到了座位。美馨认出我来,走过来鬼扯一番。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我和唐纳凡各点了一些汉堡、薯条和啤酒。唐纳凡环顾四周,问我:“你怎么会晓得这个地方呀?”
  我说:“我生平第一次喝啤酒,就是在这家酒吧,我想我当时坐的位子就是左边数来第三张凳子,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唐纳凡问:“你年纪很大才开始喝酒吗,还是你根本就在这里长大?”
  “我的老家离这里只有两条街,家父开了家杂货店,现在杂货店由我哥哥经营。”
  “我不知道你是白灵顿人。”唐纳凡说。
  “经过十五年的时间,公司才终于把我调回这里工作。”我说。
  啤酒送来了。美馨说:“这两杯由山尼克请客。”
  她指了指站在吧台后面的山尼克,我和唐纳凡向他挥手道谢。
  唐纳凡举起玻璃杯说:“庆祝四一四二七号订单终于出门!”
  “我会为这件事喝一杯。”我说,和他碰了碰杯子。
  几口黄汤下肚后,唐纳凡看起来放松多了,但是我仍然想着今天晚上的经历。“你知道吗?我们为这批货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们损失了一名优秀的机械师傅,还有一大笔NCX—10的修理帐单等着付,再加上加班费。”
  “还要加上NCX-10没修好以前,我们损失的时间。”唐纳凡补充。然后他说:“但是你必须承认,一旦我们开始赶工,就真的动起来了。我真希望我们每天都能这样做。”
  我笑了。“我可是敬谢不敏,我可不想重复今天这样的经历。”
  “我不是说每天都需要皮区闯进工厂来颐指气使,但是我们的确把货发出去了。”唐纳凡说。
  “我举双手赞成出货,唐纳凡,但不是采用今天晚上这种方式。”我告诉他。
  “但是,我们成功出货了,不是吗?”
  “没错,但是我们不能容许这种出货方式。”
  “我的眼中只看到必须完成的工作,以及怎么让每个人都为这项工作卖命,管他什么捞什子的规定。”他说。
  “假如我们每天都像这样管理工厂,你知道我们的效率会有多低吗?”我问,“我们不能每次都要整个工厂只专注在一份订单上,这样一来,经济规模就消失不见了,我们的成本会比现在还要糟糕。我们不能只靠直觉来经营工厂。”
  唐纳凡沉默了下来。最后,他说:“也许我从监督赶工的角色中学到太多错误的做法。”
  “听我说,你今天的表现简直太棒了,这是我的真心话,但是我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制定政策,你也应该要了解这点。我告诉你,尽管皮区单单为了逼我们赶出一批货,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但是如果我们不能有效率的管理这个工厂,他会回过头来敲我们的脑袋。”
  他慢慢的点点头,接着就问:“那么下一次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我微笑着说:“也许还是如法炮制。”然后转过头去,大喊:“美馨,再给我们两杯啤酒。不,省得你费事,干脆给我们一大壶好了。”
  于是,我们度过了今天的危机,我们赢了,但是赢得很险。现在唐纳凡已经回家了,而酒精的效应也慢慢消退,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庆祝的。我们只不过想办法运了一批延迟许久的货出去而已。
  真正的问题在于,整个工厂处境危急,皮区只给我们三个月活命的时间,然后他就要拔掉插头。也就是说,我只有利用剩下的两三次月报,来说服他改变主意。然后,他就要到管理阶层那儿报告数字,围坐在会议桌旁的每个人都会注视着格兰毕,格兰毕会问几个问题,再看数字一眼,然后点点头。就这么决定了,一旦层峰作成决定,就不可能翻案了。他们会给我们一点时间,处理积压的订单。然后就会有六百个员工名列在失业名单上,加入他们的朋友和旧同事(也就是我们早先裁掉的那六百个人)的行列。
  于是,这个事业部就会再退出一个我们无法竞争的市场,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再也买不到我们制造的好产品了,因为我们的产品可能不够便宜,或生产得不够快,或不够好,或还有其他缺点。总而言之,我们打不过日本人或其他竞争对手。这是为什么我们会成为优尼集团旗下又一个失败的事业部,这也是为什么在总公司的大老板们和其他的输家达成了兼并的协议后,我们将被迫投效到另一家“天晓得什么”公司旗下。这些日子以来,这种做法似乎已经成为企业策略计划的精髓所在。
  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每隔半年,公司里似乎总会有人提出新计划,作为解决一切问题的万灵丹。有些计划似乎一时奏效,但是没有一个计划带来真正的好处。我们月复一月地蹒跚前行,情况从来不曾好转,大多数的时候,情况甚至日渐恶化。
  好了,罗哥,埋怨够了,该试着冷静下来,理智的想一想。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夜已深了,终于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坐在这个备受垂涎的办公室里,我的王国宝座上,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电话铃声也不再响起,所以,咱们就好好来分析一下整个情势吧。为什么我们不能击败对手,以低成本,稳定而准时的产出高品质的产品呢?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严重的根本问题,我一定有什么疏忽之处。
  我所经营的应该是一座很好的工厂。该死,这绝对是座好工厂。我们有技术,我们采购了我们所能买到的最好的数值控制机,我们拥有机器人,还拥有一套除了煮咖啡外,应该无所不能的电脑系统。
  我们也找到了一批好员工,他们大部分都很不错。好吧,我们在几个方面,确实比较弱,但是在大多数的领域,我们的人都表现优异,虽然我很确定他们的潜力还没有充分发挥。我和工会也相处得不错,虽然他们有时候会找麻烦,但是竞争对手也有工会,而且上次谈判的时候,我们的工人还让步了,尽管让步的幅度不像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大,但是目前的协议还算可以接受。
  我有机器,也有人手,我需要的材料全都不成问题,我知道市场的确也需要我们的产品,因为竞争对手的产品卖得很好。那么,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问题全出在该死的竞争上,激烈的竞争把我们害惨了。自从日本人跨入了我们的市场以后,竞争就变得激烈得不得了。三年前,他们在品质和产品设计上胜过我们,就在我们即将迎头赶上的时候,他们又在价格和出货速度上拔得头筹。我真希望能找出他们致胜的秘密。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提高竞争力?
  我已经降低了成本,这个事业部没有一个主管像我一样,把成本缩减到这个程度,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再减了。 此外,尽管皮区还是狠狠批评了一番,我们的效率其实很高。他辖下的另一家工厂效率更差,我很清楚这点,但是其他人不像我们面临这么强劲的竞争。也许我可以把生产效率再提高一点,但是……我不确定这是好办法。这就好像拼命鞭打一匹已经尽全力奔驰的马一样,只是徒劳无功。
  我们必须对交货延迟的订单想想办法。工厂每一笔订单都非得到了被逼赶工的地步,才出得了大门。工厂里堆满了库存,我们如期发出生产材料,但是到了交货期限,生产线的另一端却没有生产出任何东西。
  无独有偶,几乎我所知道的每一家工厂,都设了进度跟催人员。你走过美国每一家像我们这样大小的工厂,就会发现在制品(work—in—process)存货都和我们不相上下。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这座工厂并不比其他我所见过的工厂差,事实上,还比许多工厂的情况好得多,可是,我们偏偏就一直亏钱。
  假如我们可以出清积压的订单就好了。有时候,真好像有个小鬼存心捣蛋,每当我们开始上轨道的时候,他们就躲在一旁,趁换班的空隙,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改掉一些东西,搞得鸡飞狗跳。我敢发誓一定有鬼怪作祟。或许,问题出在我才疏学浅。但是,该死,我不但有工程学位,还拿了个企管硕士。假如皮区认为我不够格,他根本不会让我坐上这个位子。所以,问题不可能出在我身上吧? 天哪,想当年我还是工业工程系上无所不知的聪明小子呢!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十四年,还是十五年前?从那时候到现在,我已经度过了多少漫漫长日?
  过去,我总以为只要我努力,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我从十二岁就开始打工,每天放学后,都到老爹的杂货店帮忙。中学时代,我仍然半工半读。年纪稍长后,每年暑假,我都到附近的面粉厂工作。从小我得到的教诲就是,努力终会得到好报。说得很对,不是吗?看看我哥哥吧,由于身为长子,他走了一条轻松的路,现在他在小镇上一个不怎么样的区域拥有一家杂货店。反观我,我一直努力工作,凭自己的汗水念完工程学校,还在大公司里
  挣得一席之地。我忙得和自己的太太、小孩形同陌路任劳任怨地为公司卖命,而且还说:“还不够,请给我更多的重任!”天哪,我真高兴我如此卖命!看看今天的我,才三十八岁,已经当上厂长了!不是很棒吗?我现在真是乐在其中。
  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今天可真是受够了。
  3  人人自危
  醒来的时候,茱莉正压在我身上。不幸的是,她不过是想伸手到床头柜去,而不是想和我亲热。我们的数位闹钟显示着“6:03A.M.”,闹钟已经足足响了三分钟。茱莉拍打按钮,闹钟随之噤声。她叹口气,滚开身去,没一会儿,她的呼吸声就恢复了稳定的节奏,再度进入酣睡状态。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四十五分钟后,我已经坐上了车,准备倒车到车库外面。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但是几英里外的天边,已经微露曙光。车子行至半途,旭日已然东升。我原本忙着想事情,根本浑然不觉,后来无意中往窗外一瞥,才看到朝阳正从树丛中冉冉升起。我有时候最生气的正是这点,我总是拼命赶路,结果和许多人一样,错过了周遭的奇景。就像现在,我没有放任自己沉醉于破晓的美景,反而注视着前方道路,为了皮区而忧心忡忡。皮区要我们这群直接向他报告的部属(基本上包括他的幕僚和工厂厂长)一起到总公司去开会,他说会议将在早上八点准时召开。可笑的是,皮区没有说这个会议要讨论什么事情,这是个天大的秘密――你知
  道:嘘!就好像可能会爆发一场大战之类的事情。他叫我们八点整准时出席,还要带着报告和其他数据,以便能对整个事业部的营运,作个完整的评估。
  当然,所有的人都已经晓得会议中要谈什么了,至少已经稍微有点概念。传说皮区将在会议中发布消息,让我们晓得事业部第一季的营运绩效有多差,然后,他会强烈要求我们发动新的生产力提升运动,为每个工厂设定目标,许下承诺等等。我猜这是为什么他下令要我们带着数据,在八点整准时出席,皮区一定认为这样才能宣示纪律的重要和开会的急迫性。
  讽刺的是,为了要一大早出席会议,半数的与会者都必须在前一天晚上就飞到当地,也就是说公司要额外负担一笔食宿费用。所以,为了要向我们宣布营运状况有多糟,皮区得额外付出几千美金。假如他晚一两个小时开会,就可以省下这一大笔钱了。
  我想皮区可能开始失控了,我不是怀疑他即将精神崩溃,而是最近他对许多事情都反应过度。他就好像一个将军,明知即将打败仗,但是在拼命想赢的挣扎中,却忘了自己原本的策略是什么。
  几年前,他和现在完全两样。当时的他充满自信,勇于授权。只要你能获取可观的利润,他就让你拥有自己的一片天。他尝试做个开通的主管,希望接纳各种新观念。假如有一位顾问走进来说:“为了提高员工的生产力,你必须让他们工作愉快。”那么,皮区会虚心受教。但是,当时我们的销售成绩比现在好多了,预算也十分充裕。
  他现在会怎么说呢?
  他会说:“我才不管他们感觉愉不愉快,假如要额外花掉一毛钱,我们都绝不答应。”
  当时有位厂长想要说服他设立员工健身中心,理由是健康的员工会比较快乐,因此工作表现也会比较好,结果皮区回答他的就是上面这段话,事实上,那名厂长几乎被他丢出办公室。
  而现在,他走进我的工厂,以改善客户服务之名,制造了一场大浩劫。这甚至不是我和皮区第一次争执了,尽管以往的争执都不像昨天那么严重,但我们已经吵过好几次架了。真正困扰我的问题是,过去我和皮区真是水乳交融。当我还担任他的幕僚时,我们会在一天将尽的时候,一起坐在办公室里,闲聊几个小时。偶尔,我们也会一起出去小饮一番。每个人都认为我在拍他马屁,但是我猜他所以喜欢我,正是因为我不是马屁精,我只不过是为他把事情办好而已。我们彼此投缘。
  有一次,在亚特兰大举行的年度业务大会中一个疯狂的夜晚,皮区和我以及行销部门的几个怪胎,从旅馆酒吧中把钢琴偷偷搬走,然后在电梯里大合唱。当电梯门开的时候,其他等电梯的旅馆客人见到的景象是,我们这群人挤在电梯里高唱爱尔兰饮酒歌,而皮区就坐在那儿敲打着琴键(他弹得一手好钢琴)。一小时后,旅馆经理终于逮到了我们。这时候,电梯里的群众已经多得挤不下了,因此我们爬到屋顶上,对着整个城市引吭高歌。旅馆经理找了两个保镖来终结我们的派对,我好不容易才把皮区拖离开这场打斗。那真是疯狂的一夜啊!最后在破晓时分,我和皮区在亚特兰大另一端的一家简陋的餐厅中,以柳橙汁举杯互祝。
  皮区让我明白,我在公司里继续做下去,会大有可为;当我还是个专案工程师,只知道埋头苦干的时候,为我描绘出远景的人正是皮区;靠着他的提拔,我才能进入总公司工作;也因为他的安排,我才能回到学校拿到企管硕士的学位。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现在竟然对着彼此大声咆哮。
  七点五十分以前,我已经把车停在优尼办公大厦楼下的停车场。皮区和他的幕僚霸占了这栋大厦的三层楼。我下了车,从行李箱拿出公事包,今天的公事包大概有十磅重,因为里面放满了报告和电脑报表。我并不期望能度过美好的一天。我皱着眉头,走向电梯。
  “罗哥!”有人在后面招呼我。
  我转过身来,萨尔温朝着我走过来。我等着他。
  “你好吗?”他问。
  “还好,很高兴又碰面了。”我说,我们并肩走着,“恭喜你,我看到通告,你被任命为皮区的幕僚。”
  “谢谢!”他说,“当然,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去处。”
  “怎么会呢?皮区会要你每天晚上加班吗?”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他说,然后他顿了一下,看看我,
  “难道你还没有听到消息吗?”
  “什么消息?” .
  他突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除了我们之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压低嗓门说:“关于这个事业部的消息。”
  我耸耸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整个事业部都要被拍卖掉。”他说,“十五楼那儿每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一个星期以前格兰毕亲口告诉皮区,假如他到年底以前还不能提高营运绩效的话,整个事业部就会被卖掉。我不知道传言正不正确,不过据说格兰毕特别警告皮区,假如事业部卖掉的话,皮区也要跟着走路。”
  “你确定吗?”
  萨尔温点点头,补充一句:“显然这件事已经酝酿好一阵子了。”
  我们又开始向前走。
  起初我的反应是,难怪皮区最近表现得好像疯子一样,他努力的一切目标现在都饱受威胁。假如其他公司买了这个事业部,皮区可能连饭碗都保不住。新老板会来一次大清仓,而且一定从高级主管开始下手。
  我的前途又如何呢,我保得住饭碗吗?好问题,罗哥。听到这个消息之前,我还假设如果工厂关闭,皮区或许会为我另外安排出路,通常都是如此。当然,或许新职不见得尽如人意,我知道目前没有一家优尼集团的工厂短缺厂长,但是我以为皮区或许会让我回锅做以前的幕僚工作——尽管我知道已经有人填补了我的位子,而且皮区对那个家伙很满意。我想起来了,昨天他确实威胁过我,说我可能会被炒鱿鱼。
  狗屎,三个月后,我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听着,罗哥,假如有人问起,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萨尔温说。
  然后他就走了。我发现自己独自站在十五楼的走廊上,我甚至都不记得在什么时候进了电梯,但是我已经站在这里了。我模模糊糊地记得萨尔温在电梯中说了些每个人现在都忙着寄出履历表之类的话。
  我呆呆的看看四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然后才记起这个会议。我朝着大厅走去,因为其他人正陆续走进会议室中。
  我走进去,找个座位坐了下来。皮区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前面放着一具投影机。他开始讲话,墙上的挂钟正好指着八点钟。
  我环顾四周,会议室里大约有二十人,大多数人都注视着皮区。其中一个人——史麦斯,正盯着我。他也是个工厂厂长,我从来都不太喜欢他。其中一个原因是,我讨厌他的作风,他老是不停的宣传他正在进行的新计划,而实际上,他所做的事情和其他人根本没什么两样。无论如何,他现在正瞧着我,仿佛在探测什么,是因为我看起来有一点脆弱吗?我怀疑他晓得什么。我对着他瞪回去,直到他转过头去,看着皮区。
  当我终于能够专心聆听皮区的谈话时,我发现讲话的人已经换成财务长佛洛斯特了。他是个瘦削、满脸皱纹的老头,只要化一点妆,就如同小说中的人物再现。
  今天早上听到的消息十分准确,第一季刚刚结束,大家的表现都很糟糕,整个事业部现在面临现金周转不足的危机,大家都必须勒紧裤带。
  佛洛斯特报告完之后,皮区站起来,开始发表一段严厉的谈话,说明我们该如何因应当前的挑战。我努力想听,但是他讲了开头几句话以后,我的思绪就不知飘到何处,只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
  “……当务之急是降低风险………”“……对我们目前的市场形势而言,可以………”“……不必削减策略性花费………”“…必须牺牲……”“……每个地方都要提升生产力……”
  荧幕上开始闪现一张张投影片上的图表,皮区等人不停的列举各种数据,我努力尝试,但就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第一季的业绩比去年同期下降了百分之二十二……
  “……原材料成本总计增加了………”
  “……现在看看我们的生产时数和标准时数的比例,我们的效率落后了百分之十二……
  我不断告诉自己,我必须静下心来,注意听。我伸手到口袋里,想找枝笔来作笔记。
  “答案很明显,”皮区说,“事业部的前途完全要看我们有没有能力提高生产力。”
  但是我找不到笔,于是我又伸手到另一个口袋,掏出雪茄。我瞪着这枝雪茄,我已经戒烟了,有几秒钟,我想不起来这枝雪茄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然后,我想起来了。
  4 机器人真的提高了生产力吗?
  两个月前,我正好也穿着身上这件外套。当时工厂情况还不错,我觉得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出差途中,我在芝加哥的欧海尔机场等候换机。时间还不急,因此我走到其中一家航空公司的休息室里,里面挤满了像我一样的出差旅客。我想找个位子坐下来,因此夹在一个个西装笔挺的男士和衣着光鲜的女士中间,四处张望,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穿毛衣的男人身上。他坐在灯旁看书,一手拿着书,另一手拿着雪茄。他身边恰好有一个空位子,我挤过去准备坐下。就在我几乎要坐下来的时候,我好像认识这个人。
  在全世界最繁忙的商务旅行机场碰到熟人,令我大吃一惊。起初,我不太确定这个人真的是他,但是他长得实在太像我认得的物理学家钟纳。当我坐下来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他的脸上浮现同样的疑惑:我认得你吗?
  “钟纳?”我问他。
  “是呀!”
  “我是罗哥,记得我吗?”
  他的表情显示他不太记得。
  “我们是很久以前认识的,当时我还是个学生,得到了一笔奖学金,可以到你那儿研读你当时研究的数学模型。记得了吗?当时我留着胡子。”
  他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当然,当然,我记得。罗哥,对不对?”
  “没错。”
  服务生问我要不要喝点东西,我点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并且邀钟纳和我共饮。他婉谢了,因为他的班机很快就要起飞了。
  “近来好吗?”我问。.
  “很忙。”他说,“非常忙。你呢?”
  “和你一样。我在等候去休士顿的班机,你呢?”
  “纽约。”他说。
  他似乎觉得这种闲扯有点无聊,露出想结束谈话的表情。大家沉默了几秒钟,但是碰到谈话中断的时候,我很习惯开口讲话,打破冷场(而且往往控制不住自己)。
  “真有趣,当时我处心积虑想进入学术界作研究,结果却进工商界。”我说,“我现在是优尼公司的厂长。”
  钟纳点点头,似乎提起一点兴趣了,他喷了一口烟,而我继续讲话,要让我继续讲话毫不困难。
  “事实上,这是为什么我现在要去休士顿。我们加入了一个制造商公会,而公会邀请优尼公司在年度大会的座谈会上,谈淡机器人。优尼公司要我代表公司去座谈,因为我的工厂对于应用机器人最有经验。”
  钟纳说:“原来如此,那么这是一场技术性的讨论?”
  “商业成份更重一点。”我说,然后我想起来,可以拿一样东西给他看,“等一下……”我打开腿上的公事包,拿出公会寄给我的议程。
  “就是这份东西。”我说,然后念给他听,“机器人:八十年代美国生产力危机的解决方案……由使用者和专家共同讨论工业用机器入对美国制造业带来的影响。”
  但是,当我转头望着他的时候,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猜他是个学者,根本不了解商业世界。
  他问:“你说你的工厂使用机器人?”
  “对,有几个部门使用。”我说。
  “机器人真的提高了你们的生产力吗?”
  “当然啦。”我说,“我们有呃……”我望着天花板,想着正确的数字。“我想有个部门的生产力提升了百分之三十六。”
  “真的,百分之三十六?”钟纳问,“那么你的工厂因为装设了几部机器人,就多赚了百分之三十六的钱?真是不可思议。”
  我禁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呃……不是。”我说,“真这么顺利就好了!但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瞧,只有一个部门的生产力改善了百分之三十六。”
  钟纳看着他的雪茄,然后在烟灰缸里把雪茄弄熄了。
  “那么,生产力并没有真的提高。”他说。
  我感觉我的笑容僵住了。“我不太确定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钟纳故意倾过身来,神秘的说:“我问你:在你装了机器人之后,你的工厂每天能多完成一个产品吗?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喃喃的说:“呃,我得查一下数字……”
  “你开除了任何人吗?”他问。
  我往后靠,看着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是指我们有没有裁员吗?因为装了机器人的缘故?”我说,“不,我们和工会之间有个谅解,就是我们不会因为生产力改善而裁掉任何人,我们把员工调去做其他工作。当然,生意不好的时候,我们会裁员。”
  “但是机器人本身并没有减少你们的人力成本。”他说。
  “没错。”我承认。
  “那么,请问你们的存货降低了吗?”钟纳问。
  我轻笑几声。“嘿,钟纳,你在干嘛?”我问他。
  “只要告诉我就好。”他说,“存货的数量下降了吗?”
  “单凭印象的话,我必须说我猜没有下降,但是我真的得查一查数字才会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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