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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留学日记

_2 胡适(现代)
  五月十六日(星二)
  植物学课往野外实习,行道甚远。读歌德之hermannanddorothea。读《旁观报》。
  自今日为始,每日读书有佳句警句撷录其一,另纸录之。
  五月十七日(星三)
  读hermannanddorothea。改所作诸文。
  得家书及友朋书甚多,一一复之。怡荪来书有“世风日下,知音不可得,得一性情中人,吾辈当性命视之--然而不可得也!”
  五月十八日(星四)
  大热。
  昨夜往听prof.johna.lomax演说,题为cowboysongsinamerica,盖即吾国所谓《牧童放牛之歌》。此君搜求甚多,亦甚有趣。
  五月十九日(星五)
  苦热不能作事,作诗一篇,写此间景物。兼写吾乡思。
  孟夏
  孟夏草木长,异国方深春。平芜自怡悦,一绿真无垠。
  柳眼复何有?长条千丝纶。青枫亦怒茁,叶叶相铺陈。
  小草不知名,含葩吐奇芬。昨日此经过,但见樱花繁;
  今来对汝叹,一一随风翻。西方之美人,蹀躞行花间:
  飘飖白练裾,颤颤蔷薇冠。人言此地好,景物佳无伦。
  信美非吾土,我思王仲宣。况复气候恶,旦夕殊寒温。
  四月还雨雪,溪壑冰嶙峋。明朝日杲杲,大署真如焚。
  还顾念旧乡,桑麻遍郊原。桃李想已谢,杂花满篱樊。
  旧燕早归来,喃喃语清晨。念兹亦何为?令我心烦冤。
  安得双仙凫,飞飞返故园。
  夜读macaulay’s《addison传》,爱不忍释,计全篇七十九页,读毕已钟二下矣。
  五月二十日(星六)
  郭守纯君邀往cayuga湖上荡舟游览。余来此几及一年,今日始与湖行相见礼。湖水稍有浪,然尚不碍舟行,景物亦佳,但少点缀耳。
  是夜,赴中国留学生年宴。
  五月廿一日(星期)
  大热。读hermannanddorothea。
  作家书上吾母,另以一书寄冬秀,吾母书言冬秀已来吾家,故以一书寄之。
  五月廿二日(星一)
  上课。作植物学报告。
  大热至华氏表百零三度。夜中犹热,窗户尽开,亦无风来,即有亦皆热风,尤难堪也。而百虫穿窗来集,几案口鼻间皆虫也。此真作客之苦况矣。
  五月廿三日(星二)
  上课。
  傍晚时,大雨如注,积暑尽除,始能读书。
  读气象学,明日将有小考。
  五月廿四日(星三)
  英文小考。气象学小考。
  得家书。得德争书,大是快事。作书复德争。
  五月廿五日(星四)
  上课。读hermannanddorothea。夜读macaulay’sleighhunt。
  五月廿六日(星五)
  上课。读《说文》。
  连日精神疲倦,终日思睡,下午昼寝,及觉已过七时,几误餐时。
  五月廿七日(星六)
  今日为校中所谓“春朝”(springday)假期。赴springday会场。
  下午,读英文诗数家。
  是日,本校与哈佛(harvard)竞舟,与耶而(yale)竞球,皆大胜;又参与美国全国运动大赛(track),亦大胜;尚有小竞皆胜:计一日而七捷,此间士女喜欲狂矣。
  五月廿八日(星期)
  看报。美国报纸逢星期日则加图画增篇幅,价亦倍于平日,盖星期无事,几于无人不读报。
  读macaulay’sbyron。
  五月廿九日(星一)
  上课。夜作一英文小诗(sonnet),题为farewelltoenglishⅠ,自视较前作之《归梦》稍胜矣。
  五月卅日(星二)
  上课。植物学野外实习,行道极远,归途过湖,遂与郭君荡舟入湖游览,一时许始归。
  五月卅一日(星三)
  上课。有adams君者,其母来视之,留此已数日,君日偕往游此间名胜,今日来邀余偕往,游gorge,风景绝佳,惟途中忽大雨,衣履淋漓,且天骤冷,颇以为苦。
  六月一日(星四)
  上课。连日生物学教授倪丹先生(dr.needham)所讲演,均极有趣,此老胸中自不凡也。
  六月二日(星五)
  写生物学讲义。读《thackeray’sswift论》。swift即着《海外轩渠录》(《汗漫游》)者。thackeray即着《新妇人集》者。
  六月三日(星六)
  本学期英文科,余得免考(exempt),心颇自喜,实则余数月以来之光阴大半耗于英文也(每学期平均分数过八十五分者得免大考)。
  写生物学讲义。作生物学报告。
  六月四日(星期)
  温德文。德文之“主有位”(genitivecase)甚有趣,汉文“之”字作主有位时亦与此同,他日拟广此意为作“之”字说。
  六月五日(星一)
  考生物学。下午考德文。夜打牌。
  六月六日(星二)
  得大哥一书,以书复之。作书与容揆监督。
  阅报见但怒刚成仁于广州之耗,不知确否?念之慨然。
  六月七日(星三)
  温气象学。考气象学。
  下午看《水浒》。久不看此书,偶一翻阅,如对故人。此书真是佳文。余意《石头记》虽与此异曲同工,然无《水浒》则必不有《红楼》,此可断言者也。
  六月八日(星四)
  读植物学。
  得怡荪一书,知乐亭(程干丰)已于三月廿六日谢世,闻之伤感不已。乐亭为松堂翁之子,余去岁北上,即蒙以百金相假,始克成行。其人沉毅,足以有为,而天不永其年,惜哉!
  六月九日(星五)
  温植物学。
  昨日,怡荪寄一长诗哭乐亭之丧,情真语挚,读之令人泪下,为另录一通蔵之。
  哭程君乐亭许怡荪
  始与君同学,高楼共晨昏。同学数十辈,我独心许君。
  气味渐相投,交情日以亲。西阁联床夜,竟夕同笑言。
  奄忽尽二载,业毕将离群。离群伤吾意,脉脉不忍分;
  故复与君约,担簦游沪滨。从此长聚首,意气弥复新;
  齐心同志愿,剖腹见性真。感念时多难,慷慨气益振;
  砥复砥,耿耿此心存。岂图旦夕间,堂上萎灵萱!
  君躯既清羸,君怀惨莫伸:以此伤心意,二竖遽相缠。
  参苓罔能效,怅怅归故园。方期天伦乐,可以疗癏。
  何堪风雨夜,西望招汝魂!颜色不可见,徒想平生人。
  杳杳即长夜,声气不相闻。君亲素长者,岂弟闻四邻;
  君亦无罪过,胡不永其年!天道果何知,已矣复何论!
  往岁七八月,自家来贵门。君望见我来,眉宇喜欲颠;
  走伻招旧雨,剪烛开清樽。吾适有远行,不得久盘桓。
  江天下木叶,明月满前轩;执手一为别,黯黯共伤神。
  还问何时会,要我以明春。岂知成虚愿,念之摧心肝?
  四野多悲风,哀鸿遍中原,死者长已矣,此生复何欢!
  掷笔一长叹,泪下如流泉。
  六月十日(星六)
  考植物学。
  作书寄松堂翁,亦不作慰词。夫天下岂有劝为人父母者不哭其子者哉?
  大考已毕,一无所事矣。
  第一学年毕矣!
  六月十一日(星期)
  得保民、仲诚、慰慈、蜀川书。蜀川书言饶敬夫(名可权,嘉应州人)亦死于广州。此君前殉其妇,吾辈救之,得不死,今乃死于革命,可谓得所矣。
  读《王临川集》。
  六月十二日(星一)
  慰慈为我寄《马氏文通》一部来,今日始到。
  读(马氏文通》,大叹马眉叔用功之勤,真不可及,近世学子无复如此人才矣。若贱子则有志焉而未之逮也。
  打牌。
  六月十三日(星二)
  出门旅行第一次,游poconopines。十二时廿五分车行,下午五时半到。自ithaca至此,计百四十七英里。中国基督教学生会在此开夏令会,明日起至十九日止。今日华人到者十三人(到会者不全是基督徒)。
  六月十四日(星三)
  第一日:中国公学同学陈绍唐君亦来,不相见者三年矣。中国学生来者约三十人,有张履鳌、曹云祥等。游湖上。是夜开会,穆德(dr.johnr.mott)演说,极动人。会已,为欢迎茶会。
  六月十五日(星四)
  第二日:穆德演说二次,此君演说之能力真不可及。有prof.hildebrand之经课及dr.beach之讨论会。游湖上。夜会。与陈君谈。与胡宣明君谈。齿痛。
  六月十六日(星五)
  第三日:李佳白君(dr.gilbertreid)经课,李君自上海来。洛克乌德君(mr.lockwood)演说,亦自上海来者。朱友渔君演说。合影。是日牙痛甚剧,不能赴夜会。早睡。
  六月十七日(星六)
  第四日:经课。讨论会,题为《孔教之效果》,李佳白君主讲,已为一耻矣,既终,有dr.beach言,君等今日有大患,即无人研求旧学是也。此君乃大称朱子之功,余闻之,如芒在背焉。mr.t.r.white演说《国际和平》(internationalpeace)。下午为欢迎茶会。夜会。
  得希吕一书。
  六月十八日(星期)
  第五日:讨论会,题为《祖先崇拜》(ancestorworship)。经课。fatherhutchington说教,讲“马太福音”第二十章一至十六节,极明白动人。下午绍唐为余陈说耶教大义约三时之久,余大为所动。自今日为始,余为耶稣信徒矣。是夜mr.mercer演说其一身所历,甚动人,余为堕泪。听众亦皆堕泪。会终有七人起立自愿为耶稣信徒,其一人即我也。
  〔附记〕这一次在孛可诺松林(poconopines)的集会,几乎使我变成一个基督教徒。这册日记太简略,我当时有两封信给章希吕与许怡荪,记此事及当时的心境稍详细,现在附抄在此,与恰荪信附有八年十月一跋,也附抄在此:
  一寄章希吕
  希吕足下:
  现方外出赴一耶教学生会于pocono山之巅。此间地高,气爽天寒,有围炉者。
  今日忽得由ithaca城转来手书,读之亦悲亦慰。乐亭之噩耗,已于怡荪手书中知之。自是以后,日益无聊,又兼课毕,终日无事,每一静坐,辄念人生如是,亦复何乐?此次出门,大半为此,盖欲借彼中宗教之力,稍杀吾悲怀耳。乐亭已矣!吾辈生者失一分功之人,即多一分责任,今方求负责任之人而不可得,而忍见沈毅少年如乐亭者夭折以死耶!来书言旧日同学将为乐亭开哀悼会,适与乐亭非独友朋之感而已,岂可默然无一言以写吾哀!惟顷见怡荪已有长诗哭之,适心绪如焚,不克有所作,仅集《文选》句成一联。弟能为我倩人书之否?
  此间耶教学生会乃合二会而成:一为美国东省耶教学生会,一为中国留美东省耶教会。中国学生到者约三十余人。适连日聆诸名人演说,又观旧日友人受耶教感化,其变化气质之功,真令人可惊。适亦有奉行耶氏之意,现尚未能真正奉行,惟日读bible,冀有所得耳。
  来书言有“无恒”之病,此为今日通病,不止弟一人而已也。治之之法,在于痛改。其法大概如下:
  一、读书非毕一书勿读他书。
  二、每日常课之外,须自定课程而敬谨守之。
  三、时时自警省。如懈怠时,可取先哲格言如“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古谚)”“德不进,学不勇,只可责志(朱子)”“精神愈用则愈出(曾文正)”之类,置诸座右,以代严师益友,则庶乎有济乎?
  居此十日,便仍归去。适有去cornell之志,不知能实行否?
  匆匆奉闻,即祝
  无恙。
  小兄适顿首
  一九一一·六·十七
  二寄许怡荪
  怡荪吾兄足下:
  得手书,及哭乐亭诗之后,已有书奉复,想已得之。此后日益无聊,适大考已毕,益无所事事,适此间耶教学生会会于孛可诺(pocono)山之巅,余往赴之。此会合二会而成:一为chinesestudent’schristianassociation,一为美国东省耶教学生会。计中国学生到者约三十五人,美国学生约二百人。此山地高二千英尺,故寒如在深秋,早晚有拥炉者,可称避暑福地。会中有名人演说,如mott,(即《青年会报》所称之穆德,乃世界名人),beach(此君曾居中国,能通《说文》,亦一奇也),gilbertreid(李佳白)等。弟愁苦之中,处此胜境,日聆妙论,颇足杀吾悲怀。连日身所经历,受感益甚,昨日之夜,弟遂为耶氏之徒矣。想故人闻之,必多所骇怪,颇思以五日以来感人最甚之事为足下言之。
  方弟入中国公学时,有同学陈绍唐君(广西人)与弟同班,一年之后,此君忽入守真堂专读英文,后遂受洗为耶教徒。他于前年来美,今于此相见。其人之言行,真如程、朱学者,令人望而敬爱。其人信道之笃,真令人可惊。然其人之学问见识非不如吾辈也。此可见宗教之能变化气质矣。
第6章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至十月卅日(3)
  昨日之夜,有mercer者,为mott之副,其人自言在大学时染有种种恶习(美国大学学生之风俗有时真如地狱),无所不为,其父遂摈弃之,逐之于外。后此人流落四方,贫不能自活,遂自投于河;适为水上巡警所救,得不死,而送之于一善堂。堂中人劝令奉耶教。从此此人大悔前行,遂力行善以自赎。数年之后,一日有会集,此君偶自述其一生所历,有一报纸为揭登其词;其父于千里之外偶阅是报,知为其子,遂自往觅之。既至,知其果能改行.遂为父子如初。此君现卒成善士,知名于时。此君之父为甚富之律师,其戚即美国前任总统也。此君幼时育于白宫(总统之宫),则所受教育不言可知,而卒至于此,一旦以宗教之力,乃举一切教育所不能助,财产所不能助,家世所不能助,友朋所不能助,贫穷所不能助之恶德而一扫空之,此其功力岂可言喻!方此君述其父再见其子时,抱之于怀而呼曰:“myboy,myboy……”予为堕泪,听众亦无不堕泪。会终有七人(此是中国学生会会员,大抵皆教中人,惟八九人未为教徒耳)起立,自言愿为耶教信徒,其一人即我也。
  是会在一小屋之中,门矮可打头,室小如吾南林里所居之半,拾门外落叶枯枝为炉火,围炉而坐,初无宗教礼仪之声容节奏,而感人之深一至于此,不亦异乎?现弟尚留此,三日后即归ithaca城。……
  匆匆奉闻,即祝
  无恙。
  弟适顿首
  六月廿一日
  〔追记〕此书所云“遂为耶氏之徒”一层,后竟不成事实。然此书所记他们用“感情的”手段来捉人,实是真情。后来我细想此事,深恨其玩这种“把戏”,故起一种反动。但是这书所记,可代表一种重要的过渡,也是一件个人历史的好材料。
  适八年十月
  六月十九日(星一)
  第末日:祈祷集会。事务会。美国基督学生夏令会之欢迎茶会。运动比赛。
  六月廿日(星二)
  吾国学生会已毕,自今日为始吾辈留此为美国学生会之客。
  外出散步。看打棒球。
  是日早晚俱有讲道会。
  有elkington者,为此间地主,曾至中国,现招吾辈明日往游其家。
  六月廿一日(星三)
  是日早有talbot主讲之讲道会。
  步行至pocono湖,elkington以舟来迎,舟行湖中,约一时始至其家(湖广约四英里)。其地幽绝,冬青之树参天蔽日,湖光荡漾,如在画图。主人导吾辈周览一匝,出橘浆饮吾辈已,复致词,甚殷挚,有陈某答之。五时辞归。
  六月廿二日(星四)
  fosdick,hurry等演讲。
  下午,陈绍唐、胡宣明二君荡舟于naomi湖,约二小时至一小岛,名“comfort”,登岸一游,以小刀刻“二胡一陈”四字于一枫树之上而归。
  六月廿三日(星五)
  今日归矣。十二时十分上车,一时至scranton。其地有车站极壮丽,垣壁皆以花石为之,嵌画甚多,皆就有色之石缀合而成,可谓奇观。过elmira,即陈晋侯(茂康)所游者也。八时至buffalo,住iroquis旅馆。
  六月廿四日(星六)
  晨以电车至尼格拉瀑布(niagarafalls)观飞瀑,所谓全景(generalview)者是也。泉自高岩飞下,气象雄极,唐人诗所谓“一条界破”,对此便觉其语酸可嗤,水触石,喷沫皆成云雾。既复以车游瀑布下之大壑(gorge)。下壑仰观飞瀑,状尤雄伟。三时归buffalo。五时五十分上车,十时至ithaca。
  六月廿五日(星期)
  晏起。作一书寄母。昨日归,得保民、叔永等书。
  六月廿六日(星一)
  访宪生诸君于湖上别墅,下午始归。
  六月廿七日(星二)
  作《康乃耳传》未完。
  六月廿八日(星三)
  今日始习打网球(tennis)。夜打牌。
  阅《国风报》,见梁卓如致上海各报馆书,心颇韪其言,以为上海各报对梁氏,诚有失之泰甚之处,至于辱及妻女,则尤可鄙矣。
  六月廿九日(星四)
  写字一纸,甚苦磨墨。打球。夜读周昀叔(星誉)《鸥堂日记》三卷,亦殊好之。
  今日天气甚凉,仅七十余度耳。思作诗挽乐亭,未成。
  六月卅日(星五)
  作《康乃耳传》未完。
  读《马太福音》第一章至第五章。
  七月一日(星六)
  天骤热。初购希腊文法读之。读《马太福音》五章至七章。读班洋(bunyan)之《天路历程》(pilgrim’sprogress)。
  七月二日(星期)
  读《马太福音》八章至九章。作书寄李辛白。天热不能做事,打牌消遣。
  七月三日(星一)
  有休宁人金雨农者,留学威士康星大学(wisconsinuniversity)电科,已毕业,今日旅行过此,偶于餐馆中遇之,因与偕访仲藩。十二时送之登车。
  今日天气百一十度。打牌。
  七月四日(星二)
  读plato’sapologyofsocrates。
  今日为美国独立纪念日,夜八时至湖上观此间庆祝会。士女来游者无算,公园中百戏俱陈,小儿女燃花爆为乐。既而焰火作矣,五光十色,备极精巧。九时半始归。
  七月五日(星三)
  往暑期学校注册。下午打牌。
  七月六日(星四)
  暑期学校第一日,化学(八时至一时)。打牌。
  七月七日(星五)
  上课。打牌。
  七月八日(星六)
  无事。打牌。天稍稍凉矣。
  七月九日(星期)
  读《马太福音》。
  七月十日(星一)
  上课。化学实验。左手拇指受玻璃管刺伤,流血甚多。
  七月十一日(星二)
  读fosdick’sthesecondmile。此书甚佳。余在pocono曾见此人演说三次。作《哭乐亭诗》成:
  人生趋其终,有如潮趣岸;前涛接后澜,始昏倏已旦。
  念之五内热,中夜起长叹。吾生二十年,哭友已无算。
  今年覆三豪,令我肝肠断。于中有程子,耿耿不可漶。
  挥泪陈一词,抒我心烦惋。惟君抱清质,沉默见贞干。
  似我澹荡人,望之生敬惮。去年之今日,我方苦忧患:
  酒家争索逋,盛夏贫无幔。君独相怜惜,行装助我办,
  资我去京国,遂我游汗漫。一别不可见,生死隔天半。
  兰蕙竟早萎,孤桐付薪爨。天道复何论,令我眦裂盱!
  我今居此邦,故纸日研钻。功成尚茫渺,未卜雏与毈。
  思君未易才,尚如彩云散。而我独何为?斯世真梦幻!
  点检待归来,辟园抱瓮灌,闭户守残经,终身老藜苋。
  七月十二日(星三)
  上课。读h.begbie’stwice-bornmen。
  得怡荪书,附乐亭行述,嘱为之传。下午为草一传。久不作古文,荒陋可笑。昨日一诗,今日一文,稍稍了一心愿。然此岂所以酬死友者哉!
  程乐亭小传
  乐亭以辛亥三月二十六日死。后二月,其友胡适为诗哭之。诗成之明日,而许怡荪以乐亭之行述来嘱为之传,适不文,然不敢辞也。谨按行述:
  君程姓,名干丰,居绩溪十一都之仁里。其先代以服贾致富,甲于一邑,累叶弗坠。父松堂先生,敦厚长者,好施而不责报,见侵而不以为忤。当国家初废科举,即出资建思诚学校,近又建端本女学,以教育其乡之子女,吾绩风气之开,先生有力焉。
  君为人少而温厚,悱恻有父风,为思诚校中弟子,与其弟三四人晨趋学舍,皆恂恂儒雅,同学咸乐亲之。日夕罢学,则与同学胡永惠、胡平及其诸姑之子章洪钟、章恒望数人促膝谈论,以道义学行相砥砺。君深于英文,尤工音乐,同学有所质问,辄极其心思为之往复讲解。盖其爱人之诚,根于天性如此。
  既卒业而有母丧。后半载,始与其友数人入金陵某校,旋去而之上海,读书于复旦公学。君既遭母丧,意气即惨然弗舒,至是益憔悴,遂病。而读书仍不少辍,尝曰:“为学宜猛进,何可退也?”至庚戌之夏,日益不支,家人乃促之归,归未一年而死,年二十一。君生平笃于朋友恩谊,其卒也,同学皆哭之如手足云。
  胡适曰:“呜呼!余识乐亭在戊巳之际,已丧母矣,形容惨,寡言笑;嗣后虽数数相见,其所与我言才七八十语耳,盖其中怀惨痛有难言者。不知者以为乐亭矜重难合,而乌知此固前数年沉毅佳侠抵掌谈论不可一世之少年耶!”
  许怡荪曰:“呜呼!余与乐亭六载同学,相知为深,孰谓乐亭之贤而止于此!夫以乐亭与其尊甫之恻怛好义,天不宜厄之,而竟死,可伤也!”胡适曰:“许君之言诚也。”遂以为传。
  七月十三日(星四)
  上课。读《陶渊明诗》一卷。
  七月十四日(星五)
  化学第一小试。读拉丁文。
  夜游公园,适天微雨,众皆避入跳舞厅内。已而乐作,有男女约二十双,双双跳舞。此为余见跳舞之第一次,故记之。
  七月十五日(星六)
  读拉丁文。读《谢康乐诗》一卷。作书寄友人。夜赴暑期学生之欢迎会。
  七月十六日(星期)
  游湖上别墅,归后大风雨。读拉丁文。
  七月十七日(星一)
  上课。化学试卷竟得百分,真出意外。读拉丁文。
  七月十八日(星二)
  上课。作化学算题,久不作算数之事矣。(去年北京试后,即未一亲此事。)
  夜听prof.sprague演说milton。此君为本校最先英文掌教,今老矣。
  七月十九日(星三)
  上课。偶与沈保艾谈,以为吾辈在今日,宜学中国演说,其用较英文演说为尤大,沈君甚以为然,即以此意与三四同志言之,俱表同意,决于此间组织一“演说会”。
  七月廿日(星四)
  上课。写化学讲义。
  七月廿一日(星五)
  化学第二小试。是夜邀演说会同志会于余室,议进行大旨。打牌。得近仁一书。
  七月廿二日(星六)
  晨往robinson照相馆摄一小影。打牌。读美国短篇名着数种。
  七月廿三日(星期)
  晨十时,康乃耳中国演说会第一会,余演说《演说之重要》。是日有参观者六七人。余演说每句话完时常作鼻音“nn”声,亦不自觉,此是一病,今夜承友人相告,当改之。
  七月廿四日(星一)
  上课。得德争一书。打牌。演化学算题。
  七月廿五日(星二)
  上课。作书复德争。打牌。
  七月廿六日(星三)
  上课。演化学算题。
  连日极寒,中夜尤难堪。天明时梦见吾母,又梦见蜀川。
  七月廿七日(星四)
  上课。写化学讲义。
  七月廿八日(星五)
  化学第三小考。
  七月廿九日(星六)
  读《马太福音》。读samueldaniel情诗数章。打牌。
  七月卅日(星期)
  演说会第二次会,余为主席。
  七月卅一日(星一)
  上课。演算题。
  八月一日(星二)
  上课。读georgeeliot’ssilasmarner。
  八月二日(星三)
  读silasmarner。此书虽亦有佳处,然不逮themillonthefloss远甚。友人某君昔极称此书,盖所见不广耳。
  八月三日(星四)
  读silasmarner之第十二回thediscoveryofeppie,不觉毛发为戴,盖惨怆之至矣。
  八月四日(星五)
  化学第四小考,极不称意;平生考试,此为最下。打牌。
  八月五日(星六)
  打牌。
  八月六日(星期)
  演说会第三次会,余演说《祖国》。
  自今日起不吸烟矣。余初吸最贱之烟卷,继复吸最贵之烟卷,后又吸烟草,今日始立誓绝之。
  八月七日(星一)
  上课。
  八月八日(星二)
  上课。今日读silasmarner毕。作家书。作书寄近仁。朱友渔君自纽约来。取回所摄影。
  八月九日〈星三)
  得保民一书。演算题。
  八月十日(星四)
  上课。夜早睡;连日或以读书,或以打牌,恒子夜始寝,今日觉有不适,故以此矫之。
  爱国会举余为主笔,尚不知何以答之。
  八月十一日(星五)
  上课。下午晤brown君夫妇。此君夫妇皆尝至吾国,教授于天津某校者也。取照片。夜打牌。
  八月十二日(星六)
  读狄更氏《双城记》。
  八月十三日(星期)
  演说会第四次会,余演说《克己》。
  韩安君自西方来。此君字竹平,吾皖巢县人,毕业于此校,今以爱国会事,周游东方诸校。
  温化学。
  演说会自下星期起暂停。
  八月十四日(星一)
  化学大考。读《双城记》。
  八月十五日(星二)
  上课。天大雷雨。读《双城记》完。
  韩君见访,谈甚久,此君貌甚似保民。
  学生会特别会,为爱国会事也。
  八月十六日(星三)
  今日为暑期学校课最末一日。
  去年今日去国,去祖国已一年矣。今日得堂上家书,坐morse院外坡上读之。读已四望,湖光如镜,白杨青枫,萧萧作声,树间鼪鼯窥人,毫无畏态。佳哉此日!
  八月十七日(星四)
  读爱麦生文(emerson’sessays)。读《五尺丛书》中之“tales”,此书如吾国之《搜神述异》,古代小说之遗也。连日无事,极无聊,故读之。
  此间国人十去其九,皆赴中国东美学生会者也。
  八月十八日(星五)
  读马可梨(macaulay)之history及johnson。打牌。
  见北京清华学堂榜,知觐庄与钟英皆来美矣,为之狂喜不已。
  八月十九日(星六)
  读密尔顿(milton)之lallegro。
第7章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至十月卅日(4)
  与魏作民诸君游湖上别墅,夜八时始归。
  八月廿日(星期)
  与魏、李诸君躬自作馔,烹鸡炙肉,大啖之。
  下午独游cascadilla谷,独行林中,长松蔽天,小桥掩映,溪声淙淙可听,胸襟为之一舒。读密尔顿之lallegro及Ⅱpenseroso,皆佳构也。
  八月廿一日(星一)
  读密尔顿稍短之诗。下午至藏书楼作《康乃耳传》。
  八月廿二日(星二)
  作《康乃耳传》毕,凡五六千言,拟系以短论,久之未成。
  八月廿三日(星三)
  下午,与同居诸君泛舟湖上,此日所用为帆船,但恃风力,亦殊有趣。夜打牌。
  八月廿四日(星四)
  是日,打牌两次。读密尔顿小诗。
  八月廿五日(星五)
  作《康乃耳传》结论,约三百余字,终日始成;久矣余之不亲古文,宜其艰如是也。打牌。
  八月廿六日(星六)
  读德文诗歌lyricsandballads。打牌。
  八月廿七日(星期)
  金旬卿君归自纽约,闻其谈旅行事甚详,拟今冬亦往纽约一游。
  王益其君昨日约往一谈,今日赴之,谈气象学建设事。
  八月廿八日(星一)
  昨夜寻思非卖文不能赡家,拟于明日起着《德文汉诂》一书,虽为贫而作,然自信不致误人也。
  读lyricsandballads。
  八月廿九日(星二)
  晨起读王介甫《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极爱其议论之深切着明,以为《临川集》之冠。
  访prof.wilson承其导观气象所(weatherbureau)-切器械。
  夜读kinglear。
  八月卅日(星三)
  晏起。打牌。读thetempest。连日读萧士璧戏剧,日尽一种,亦殊有趣。
  八月卅一日(星四)
  上午,至王益其处,与同炊爨为午餐食之。下午散步cascadilla谷。是日,读macbeth未完。
  九月一日(星五)
  昨夜误碎目镜,今日入市令工治之。理什物。
  读macbeth毕。此书为萧氏名着,然余读之,初不见其好处,何也?
  得傅有周寄小影,附题词廿四韵。以一书报之,亦媵以一影。
  九月二日(星六)
  陈晋侯、沈保艾归自年会,为言余被举为赔款学生会中文书记兼任会报事,余已许爱国会为任主笔之一,今若此,恐遂无宁日矣。
  读dryden’sallforlove毕。此剧甚佳。
  九月三日(星期)
  读仲马小说。改《康乃耳传》结论,删去二百字,存百字耳。打牌。
  见《小说时报》所登上海伎人小影,知吾前所识之某辈今皆负盛名矣。
  九月四日(星一)
  今日为劳动节(laborday),为休息之日。打牌。
  读仲马小说。吾读《侠隐记》续集,已尽六巨册,亦不知几百万言矣。此sonofporthos为最后之一册。伟矣哉,小说之王也!
  九月五日(星二)
  读小说。打牌。阅报知第三次赔款学生今日抵旧金山。与金涛君谈话。今日拟迁居而未成。是夜大雨。
  九月六日(星三)
  主妇大可恶,几致与之口角。此妇亦殊有才干,惟视此屋为一营业,故视一钱如命,为可嗤耳。
  今日,迁居世界学生会所。初次离群索居,殊觉凄冷。
  昨日,与金涛君相戒不复打牌。
  九月七日(星四)
  得君武书,知杨笃生投海殉国之耗,为之嗟叹不已。其致君武告别书云:“哀哀祖国,殉以不吊之魂;莽莽横流,淘此无名之骨。”读之如闻行吟泽畔之歌。
  君武赠诗一首。
  九月八日(星五)
  昨夜译heine小诗一首。作书寄君武。读《荀子》一卷,小说一卷,陶诗数首。写去国后之诗词为《天半集》。
  九月九日(星六)
  读《荀子》第二卷。读fortunesofnigel,小说也。
  与匈牙利人a.janitz君谈。预备明日演说。
  九月十日(星期)
  演说会第五次会,余演说《辩论》。与诸君论下次辩论会择题事。
  读《荀子》半卷。读fortunesofnigel。
  九月十一日(星一)
  读fortunesofnigel毕。此为司各得氏小说之一,以有苏格兰文字,故读之稍费时力。得钟英一电,知明日可到。
  九月十二日(星二)
  至车站迎钟英。十二时车到,同来者四人:裘维莹、杨孝述、章元善、司徒尧诸君。是日与钟英及诸君闲谈终日。
  九月十三日(星三)
  读《荀子》半卷。
  得保民一书,附《艺舟双楫》及《广艺舟双楫》二册。
  夜开欢迎会,欢迎新来诸君。
  九月十四日(星四)
  与钟英诸人闲谈,又同游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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