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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宰相 京夫子

_6 京夫子(现代)
为了给老部下的「下策」做好铺垫,周恩来立即把负责负中央保卫工作的罗瑞卿、李克农、汪东兴、谢富治等人召集到一起,开了个紧急碰头会。他首先肯定了,天安门广场及其周围地区的警卫工作由中央警卫局、中央警卫团与中央社会情报部联手负责,并无其它单位参与,安全问题应是万无一失的。开国盛典,如期举行。明天早上,参加庆典活动的首都市民、工人、农民、学生,八点半开始进常至于中央人民政府、全国政恊及人民团体领导人登上天安门城楼,典礼开始的时间,对外仍旧宣布为上午十点钟吧!真正的时间,听候临时通知。就算有敌特分子混在群众队伍,进了天安门广场,我们也来得及去发现和处理的。在这方面,彭真同志和北京市委各级党组织,已经做了十分周全的准备。我提醒一句,我们的便衣人员,应当特别留意那些以记者身分,携带照相器材进场的人物,以及给广场上的群众提供饮水饮料的车辆,尽管他们已经申请登记并发有牌照。
会后,周恩来再又把李克农单独留下来。
周恩来说:「克农,你有几天没睡过觉了?」
李克农听此关切的问,铁打的汉子,差点要哭出来了:「周副主席,对不起中央,对不起你,到现在还没有完成任务……。」
周恩来替李克农重新泡上一杯茶:「今后叫我周委员吧,我是中央人民政府委员,政务院总理。你急有什幺用?你、我都是男子汉,泰山石敢当嘛!过去我们在上海地下党中央特科的时候,共同经受过国民党白色恐怖的考验。特别是顾顺章叛变那次,要不是钱壮飞、你,还有胡底三人及时提供了信息,我地下党中央就可能被人一网打经…哪是什幺样的艰险?可惜胡底、钱壮飞两位都牺牲了。你、我却熬过来了。今日政权在手,还怕这点子困难?」
李克农挺了挺腰板,目光坚定地望着自己跟随了二十多年的中央特科创始人。
周恩来间:「你能肯定,问题只会出现在广场的西南、正南、东南三个方位上?」
李克农回答:「天安门城楼背后的故宫、东侧的太庙、西侧的中山公园,都由中央警卫团驻守着,可说是每一寸土地都搜查过不止一次了。而且从火炮射击的角度分析,这三个地方也是不可取的。」
周恩来点点头,又问:「现在你手上直接指挥的人马是多少?」
李克农回答:「五个行动组,每组十八人。」
周恩来说:「啊,每组十八条好汉。都是延安过来的?有没有本地人?」
李克农回答:「都是陕甘宁边区的老同志,人人过得硬。进入河北之后,没有选拔过新人。」
周恩来说:「噢,知道了。这样吧,你回去,立即通知你的五个行动组的同志们,集中休息,睡觉。能睡几个小时算几个小时,彼此不准再谈论案情。包括你本人在内。明日凌晨五时前,我会通知罗瑞卿同志,派中央警卫团的一个连队配合你,由你的五个行动组,对广场西南、正南、西南三方向所有面朝广场的建筑物,同时进行一次突击搜查。如无结果,再于明日上午九时半,对上述建筑物进行第二次突击搜查。我们不是宣布明天上午十时举行开国大典吗?再狡猾的敌人,总需要半个小时来架设他们的罪恶武器。就这幺定了,这本来也是你自己设想下的最后行动方案。」
李克农腾地站起身子,双脚跟一并,向周恩来行了个举手礼。
周恩来交代:「两次行动,均由你单独操作,不要再告他人。行动之后,你立即向我报告结果。」
李克农告辞,紧紧握住老首长的双手:「周副主席,你也应当阖一阖眼睛啊!」
十月一日凌晨五点半钟,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三人都还聚在菊香书屋北院毛泽东的书房兼办公室里说说笑笑。他们都太高兴、太激动了。都毫无睡意。几个钟头之后,毛泽东就要率领大家登上天安门城楼,由毛泽东按动电钮,在军乐团演奏的新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乐曲声中,升起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面五星红旗,向聚集在广场上的数十万军民,以及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此时此刻,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四位最高领导人,怎幺睡得着觉?
还是周恩来记着六点钟后,应回到西花厅家中去等李克农的电话,于是提议:「我们还是各自回去休息一下吧,要好好睡一觉。就依主席平日的习惯,睡到下午二时起来,好吗?三时上城楼就可以了。回头我跟卫士长小黎交代一下。总司令和少奇同志,这些日子也是大忙特忙,也需要好好休息几个小时。三时上城楼,晚上看焰火和文艺演出,也是很辛苦的。」
毛泽东笑笑说:「也好,就照恩来说的办吧!下午两点半,不是要在勤政殿先开个中央人民政府的短会,再上城楼?平心而论,我们几位,恩来是最周到又最辛苦的,眼睛都熬红了,也快回去睡一觉吧。不然,小超可要给我提意见了。」
周恩来回到西花厅,恰好是六点正。邓颖超早入梦乡了。他留在后院客厅里。客厅离卧室还隔着饭厅、书房及走廊。不一会,李克农来了电话,报告突击搜查的结果:「一无所获。」周恩来稍带倦意地吩咐:「不要紧,先睡两个小时觉,九点半采行第二方案,不信那些家伙是土行孙。」
一位面目姣好的女兵,周恩来夫妇的保健护士,端着杯热牛奶,出现在客厅里,柔声说:「首长,您都几天没上床了。已替您放好了热水,先洗个澡吧。阿姨吩嘱了,一定让您进去睡个觉。待会儿要不要替您做做按摩?」
周恩来接过牛奶,三口两口就暍下了,递还杯子时,仰头望着那张正朝下俯视着他的美丽面容,温和地笑了:「小李,谢谢,你也休息去吧。
在我们这些夜猫子家里值班,年轻人也要跟着熬瞌睡。去吧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呢。」
洗过澡,换上睡衣,周恩来并没有进卧室,而是进到书房里,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份份文件来认真批阅。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份铅印的名单上:中央人民政府组成人员名单。除了主席、副主席,他的名字是政府委员的第一名,之后是彭德怀、陈毅等五十六人。他要记住这五十六个名字……忽然,他眼睛热辣辣的,心里涌出来一股莫名的委屈:我这是怎幺了?这是怎幺了?是应该不争不求,不朝前面挤,应该淡泊名利,全心全意为党为国家为人民工作,工作……我喜欢做事,我不怕麻烦,我知难而进,并乐此不疲。我常对自己说,正是为着解决各类疑难,我才活在这世上品味出生活、生命的意义。我甚至愿做一枝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可这样对待我,贬抑我,从政协到政府都把我摆在委员名单里,算公平吗?
合理吗?润芝兄,多少年了,我早巳对你心悦诚服了,推心置腹了,甚至是俯首称臣了;你却总是结记着江西中央苏区时期的陈芝麻烂谷子,那些老故事,老情节……。可你自己,润芝兄,集多少个「主席」于一身了?
党、政、军、民,正式的,临时的,凡有「主席」,你从来当仁不让,绝无谦让:从中华苏维埃主席、西北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共中央军委主席、中共中央整风学习委员会主席、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央政治局主席、中央书记处主席、中央党报党刊编辑委员会主席、中国土地改革委员会主席,到如今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筹委会主席、主席团主席、共同纲领起草委员会主席、第一届全国政协主席、中央人民政府主席、中央人民政府国防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多少个主席了?数都数不过来呢?你却费多少心血把我安排成全国政协和中央政府的委员,高岗昨天下午称我为周委员。你却破格提拔高岗做副主席,凌驾我之上。
让高岗来进逼我,制衡我?有朝一日取代我?高岗成你的私人保镖了。他口口声声保卫中央保卫你。他确有才干,魄力,担任政务院总理无问题……。他的问题是大气盛,骄横,草莽英雄,除了毛泽东主席,他谁都不认。他的一套,在一个大区当土皇帝还行;搬到中央来就很难行得通。高岗至今不懂从政之道,伸屈之术,疏于韬晦,不能容人,只热中于三朋四友,而不是五湖四海。还无所顾忌地玩女人,玩男卫士,追求什幺长生之术。另外,跟苏联专家打得太过火热,跟苏共领导人太过亲密。种种,都犯着大的禁忌……。
哈哈,伍豪啊伍豪,你今天是怎幺了?你竟把高岗当对手?高岗配做你的对手?你不成了降格以求?高岗呀,我敢说,十年之内,你还练不到伍豪的火候。不信等着瞧,只怕攀得越高,摔得越重。此为规律,不以任何人的意思为转移。
「首长,都七点半钟了,您还要工作?阿姨会批评我的,真的,会批评的……。」
那个美丽的女兵,又悄无声地出现在书房里。
周恩来揉揉酸涩的眼睛,幸而没有泪滴:「小李,你也没有听话啊?
怎幺还没去睡?」
女兵小李眼睛里闪起了泪光,温柔中带着些些抱怨:「我是替首长服务的,首长不休息,就是我的工作失职!」
周恩来轻轻摇摇头:「你替我服务,我为人民服务,我们都是为党工作,为全中国人民谋幸福,只是革命分工不同,没有上下之别,是下是?」
小李羞赧地笑了:「是,是,首长批评教育得是。我替您做做按摩吧?」
周恩来轻声说:「既是工作,你就坐下来吧,先把你那梨花带露的脸蛋擦干净……。告诉你吧,我在等一个电话,顶重要的电话,知道吗?只有接到这个电话,我才放得下心,才可以休息一会。」
小李问:「还要等多久?」
周恩来说:「还有一两个小时吧?走,你替我抱上那张毛毯,我们回到客厅去说话,等电话,同意吗?」
小李噘了噘可爱的小嘴:「您是领导,我能有不同意的吗?」
周恩来站起身来,拉住了小李的手:「小鬼,不要总是分出上下级,我们首先是革命同志,好不好?」
小李抱着那张旧毛毯,随周恩来回到客厅里。客厅四面皆为红漆镂花木墙,四角是四根龙翻凤舞、嵌金镶银的梁柱,显得高阔,有些凉飕飕的。
周恩来仰坐进一张垫有棉垫子的矮背木沙发里。小李将旧毛毯盖在他身上,之后站到他身后去,替他在肩部、颈部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拿捏、推搓。
周恩来感到一种隐隐带着疼痛的轻松、舒适。他说:「小李,你一双纤纤玉手,还很有力道呢。」
小李说:「首长,俺的工作,全凭了这双手哩。有次贪嘴,削梨,拉了一道口子,直流血,疼的俺值掉泪。」
周恩来说:「今后是要小心了,防止细菌感染呢。你一天要掉几次眼泪?」
小李说:「首长又取笑人了,担心俺掐痛你。俺掐人可疼了。参加部队后,俺就少有掉泪了。」
周恩来说:「是妈?吹牛,刚才还见你梨花带露。」
「掐你,掐你,看你还取笑人。」
「掐重些,对,掐重些,疼些才舒服。」
渐次,周恩来感到一阵朦胧的困意:「小李,好了,你也坐下歇歇吧。」
小护士轻声说:「那我就坐在您对面,陪着您。或是,我去端早点?」
周恩来晃晃手:「坐下。现在什幺都不想吃。我就看着你吧。小鬼,你很甜静,我喜欢看到你呢,你是我的白衣天使呢。」
小护士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巴掌插进双膝之间,脸蛋红艳艳的,声音柔和得近似催眠曲:「我也喜欢看着您。都说您是美男子。真的,不怕您批评,您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看的男子汉……。我呢,一个闺女家,说这话,怪臊的……。」
周恩来眯缝上眼睛笑了:「谢谢,傻丫头。我现在身上披着条旧毛毯,也好看吗?这毛毯还是在江西苏区时候,朱总司令送我的战利品。那时你还没有出世吧。它随我快二十年了。你来我这里工作也快两年了吧?人和东西一样,相处久了,就会生出特殊感情呢。你的手呢?手,让我来牵住你的小手……。」
不知为什幺,小护士眼睛里又噙着泪花,又梨花带露了。她对周副主席以及老一辈革命家,有着衷心的爱戴和崇敬。对面,周副主席捏着她柔软的小手,瘫软在沙发里,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听说毛主席睡觉鼾声如雷,气势雄浑;周副主席则连鼾声都斯斯文文,小心翼翼。
小护士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直想去抚抚那方方正正的脸庞……她轻轻出到院子里,以手指放在嘴唇上,嘘声告诫着每一个前来上班的工作人员:「首长在客厅里打盹呢!」
上午十时,客厅里电话铃声响起。周恩来一觉醒来,见小护士已把话筒拿起,正想说什幺,只好递到他手里。
是李克农的声音,声音很兴奋:「报告老领导,目标找到了,破获了!该死的家伙,果然是九点半点钟,把一尊轻型追击炮架在广场西南面银行顶层的一个窗口,正瞄准着天安门城楼!我们的人冲进去,抓个正着,原来是两名混进银行军管小组里的坏蛋。但已经迟了一步,两个家伙咬破了藏在衣领口上的什幺药物,还没有被押出银行大楼,就归了西天,死球……。」
周恩来平静地听着汇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李克农在电话里太兴奋,喋喋不休。周恩来打断了他,发出新的指令:「搜查还要继续,防止敌特的后续行动,一定要保证今天的盛典万无一失。」李克农回答:「是!中午一时,我们会再进行一次突击搜查。」周恩来问:「现在广场上,群众的队伍都到齐了吧?」李克农回答:「到齐了!我这里看得很清楚,一片人海,旗海,花海……一个一个的单位、团体,正在相互拉歌比赛:〈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团结就是力量〉、〈东方红〉、〈南泥湾〉、〈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还有秧歌,花鼓……。」
周恩来对着话筒,温和地说:「克农,你们完成了任务,你的话怎幺没个完了?你们不要放松警惕,敌特分子的破坏活动不会是孤立的、个别的,而是有他们的潜伏组织在指挥、调度。我们暂时不谈许多了,我还要把你们完成任务的消息报告给少奇同志、朱总司令、伯渠同志。」
刚放下电话,邓颖超进来了:「你呀,没日没夜的,真是个国家总理了。去漱个口,擦把脸吧,我陪你吃早点。今天是大喜日子,你要修修面呢。反正主席也要中午两点才起床,你还可以抓紧时间休息。」
周恩来却门口招招手,唤来了秘书:「小何,你去给少奇同志,还有总司令两家的值班室挂个电话,就说一句话:李克农同志他们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中午一时,周恩来衣着整齐,神清气爽,赶到了丰泽园菊香书屋的秘书值班室。卫士长报告:「江青同志到颐和园摄影去了,说反正今天也没有她的活动。」周恩来点点头,就在值班室坐下,边批阅几份紧急文件,边守候着毛泽东主席起床。毛泽东仍在呼呼大睡,隔着四、五间房间,都听得到那鼻息如雷,威风如虎。过了一会,卫士长来请示周副主席,要不要把主席唤醒。周恩来看了看手表,交代说:「小黎呀,主席今天会很辛苦呢,还是让他多睡一刻钟吧。」
中午一时二十分,卫士长不再请示,将一缸泡好的浓茶,几份报纸送进毛泽东的卧室,轻轻推醒了伟大领袖,并将其扶了起来,仰靠在垫有两只大枕头的床头上。毛泽东暍着浓茶,批阅着报纸。有女护士托着一迭热毛巾进来,替换着,替伟大领袖擦脸、擦脖子及前胸、后背,还有大腿、脚肚、脚掌。浴室里本已安装有浴缸,但毛泽东不肯躺进去洗,说那像被泡在福尔马林防腐哩。要洗澡,就要去江河湖海,迎风搏浪才够意思。至少,也得进游泳池,才像个样子。
平日,毛泽东要在床上暍茶看报批文件,整两个小时之后才下床吃早点。今日是个特殊的大喜庆日子,卫士长又进来了,见毛主席仍在慢条斯理的看报纸,不禁有些犯急,提醒说:「主席,周副主席已经在值班室等您半个多小时了,现在已快两点钟了,原定两点二十分在勤政殿举行中央人民政府第一次会议,三点钟上天安门城楼,您可不能迟到啊!」
毛泽东仿佛这才想起了什幺似的,双脚伸到了床沿,让卫士长替他穿袜子,套裤管,穿鞋子。之后他站起来,由卫士长替他系好皮带,扣好裤扣。之后他自己去了洗手间解决内急。马桶前也摆有厚厚的一摞书籍。之后他回到餐室用早餐。他用餐的速度唏哩呼噜,从来很快。
周恩来在确知毛泽东主席已在用餐了,并不进来打扰,而先去了会议地点勤政殿,以便向少奇同志、朱总司令等及时通报主席的行止。一般来说,只要周恩来出现了,就是预告着毛主席要莅临了。
毛泽东由卫士长、秘书、护士、保健医生陪同,出菊香书屋,出颐年堂,出丰泽园南正门,折向东,步行百来步,即进入勤政殿。殿内会议厅的长桌两旁,已经整整齐齐地坐着中央人民政府的六位副主席及几十位在京的政府委员,以及全国政协的常务委员们。毛泽东进来时,全体起立,热烈鼓掌,欢迎毛主席主持中央人民政府第一次会议。毛泽东只说了一句开场白:「今天在勤政殿开头一次会,算开张发市,今后在座的每一位都要勤政,不要偷懒!」大家笑了。接下来,毛泽东念着一份中央人民政府组成人员名单,他念一个名字,下面应一声到,像点名似的。念完,即算全体政府委员就职上任,免去了宣誓仪式那些资产阶级的俗套。跟着,他又以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名义,任命政府委员周恩来同志为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全体政府委员和政协常委们热烈鼓掌。会议结束。
二时五十分,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央人民政府组成人员,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常务委员们,在勤政殿北门外分别乘坐汽车,出中南海东门,过中山公园,数分钟后抵达天安门城楼后院。此时刻,五十六岁的毛泽东,没有尊老敬贤的礼仪了,开始第一个登楼,左右两边由卫士长和护士搀扶。共有台阶一百级。其它领导人物尾随其后。
三时正,已在天安门广场上等候了六、七个小时的数十万军民,见到了登上天安门城楼的毛泽东等领导人。毛泽东站立在城楼正中央位置,两旁分别为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和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副主席。毛泽东回头看了看,见周恩来跟政府委员们站在后排,忽然招了招手:「恩来,站到我这边来。」于是周恩来连忙趋前,站在了毛泽东、高岗之间。中央人民政府秘书长林伯渠宣布典礼开始,请毛泽东主席升国旗。于是全体文职脱帽,武职行举手礼,毛泽东按动电钮,金水桥下,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军乐队奏代国歌《义勇军进行曲》。接着,毛泽东拖长了又亮又硬、微微颤抖的嗓门,以一口终生不改的湘潭官话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广场上万众欢腾,高呼万岁、万万岁。五十四门礼炮鸣放二十八响。五十四门礼炮代表全国五十四个兄弟民族。二十八响代表中共自一九二一年成立到一九四九年夺得政权,浴血奋斗了二十八年。
接下来是阅兵式。由朱德总司令及代表第一野战军的贺龙将军、代表第二野战军的刘伯承将军、代表第三野战军的陈毅将军、代表第四野战军的罗荣桓将军,下天安门城楼,乘坐吉普车检阅在广场上列成方阵的步兵、炮兵、骑兵、装甲兵部队。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周恩来,怕毛泽东主席和宋庆龄、张澜、程潜几位老先生站立久了会累,便恭请他们到城楼后侧的休息室喝茶、抽烟。于是毛泽东拉着程潜老先生的手,转到休息室聊天去了。周恩来则留在前边,继续陪刘少奇、高岗、张治中、傅作义们观礼。
阅兵之后,是首都军民游行。休息室内,毛泽东和程潜先生聊的正高兴,周恩来匆匆赶来,说:「主席,你还是要出去站一下,游行队伍现在停留在金水桥下,见不到你,光喊毛主席万岁,不肯走了。」毛泽东对程潜说:「颂云兄,我就被人捧出来的罗!」程潜尊敬地看看周恩来,说:「润芝兄,贤相在侧,你这是登基碍…。」
※※※※※※※※※
第二十一章 张闻天蒙羞周恩来受辱
新中国成立不久,一次毛泽东出席、刘少奇主持的颐年堂政治局会议上,在完成原订议题之后,刘少奇一一询问委员们(连毛、刘、朱、周在内共十一位)还有没有别的事需要议议。一向文质彬彬、学者风范的前中央总书记张闻天说,他随中央机关住进北京半年多了,基本上是位赋闲「院士」,值此开国之初,眼看著老同事们大忙特忙,自己只是闭门读书,实在於心不安,是否请中央给安排个具体工作,让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建设新中国尽点绵薄之力。
毛泽东主席没大听清楚他的话:「洛甫,你是什么赋闲院士呀?」
张闻天笑笑:「进城后我住了四合院,我是四合院的院士……。」
会场上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毛泽东却脸色一沉:「洛甫,我看你呀,情绪不大对头啊!已经安排你做了全国政协的常务委员,加上中央人民政府委员,还嫌不够,还要伸手,人的欲望真是难以满足罗。」
斯斯文文的张闻天,脸庞胀的通红,争辩说:「毛泽东同志!我不是伸手要官,我只是想做事,想做点具体工作。我不能看到大家这么忙,尤其是少奇、恩来、陈云,听说他们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我一个人却在赋闲……。」
毛泽东不悄一顾地挥挥手:「那好吧!你的事,这里不谈了,交给恩来去考虑,看看他能不能在政务院给你安个职位。做事和做官,两位一体罗。」
张闻天当众蒙差,再好的涵养,也忍受不住了。他慎重其事地举起了右手,说:「毛主席,刘副主席,我有个意见,可不可以说说?」
毛泽东仍是一脸的不悦:「你的意见有几箩筐啊?要不要叫辆马车来帮帮忙?」
其他人都不敢笑,唯刘少奇笑了笑说:「洛甫同志,你就尽量简洁扼要些,如何?」
张闻天眼睛望著周恩来。周恩来以为他关於工作的事有什么具体要求,便鼓励说:「洛甫,在党的会议上,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大家商量嘛。」
张闻天的眼镜起了一层雾水似的,他摘下来擦著,边说:「我们党已经成为了执政党。执一国之权的政党,应当建立起相应的权力监督与制衡,也就是马克思在许多著作中所肯定、所赞赏的巴黎公社原则。应当避免权力过度集中。权力过度集中,利少弊多,容易忙中出错,容易产生一言堂,不利於群策群力,走群众路线,不利於健全党内的民主生活……。」
周恩来没想到张闻天谈起理论问题来了。他内心里是赞同的,觉得张闻天谈的很及时,很有必要。
毛泽东却不耐烦的看了两次手表,忽然打断张闻天的话,说:「洛甫,你的意见很好,可是题目太大。今天的马拉松会议已开了七个钟头,总得让大家回家喘口气,吃口饭吧?民以食为天,吃饭是第一件大事。我提议,下次专门召开一个会议,由你主讲党内民主生活问题,怎么样?少奇,下面,宣布散会!」
大家也确是有些累,有些饿了。一阵椅子响动,与会者纷纷站起来,相互谦让著退席。但见周恩来步子最快,一晃眼已经出颐年堂南门去了。
毛泽东向来行动较缓慢,在颐年堂通向菊香书屋的过道上,由他的卫士、护士、秘书一干人接著。他忽又转过身去,指著已经走出颐年堂南门的张闻天,大声说:「你们看清楚了吗?就是那个人,在江西苏区,曾经要害死我!」
毛泽东的服务人员都惊呆了,没想到他们所尊敬的首长张闻天同志,曾经是这样的人!站立在门外台阶上的张闻天,更是惊呆了。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眼含泪水颤著声音说:「润芝兄!这是你说的话吗?真是难以置信。我张闻天活了五十岁了,犯有各种错误,但什么时候害死过人?要是我在江西苏区、长征路上就那么坏,我还能够有今天,还能坐到颐年堂来开会?」
毛泽东却不要听他的辩解,赶蚊子似地挥了挥手,被卫士护士们簇拥著,经西过厅进菊香书屋庭院去了。
张闻天蒙受奇耻大辱,回到家里吃不进饭,睡不了觉,便向党中央写信,要求政治局开会,澄清历史真相,还他以人格清白。
张闻天,又名洛甫,一九00年生,上海南汇人。早年参加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时,加入陈独秀的「少年中国学会」。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苏州一带从事地下工作。后赴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并兼职共产国际执行局东方部工作。通晓俄文。熟谙马列理论。一九三0年回国,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一九三二年转至江西中央苏区,任苏区中央局常委。一九三四年的六届五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同年并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主席,其党内地位已在毛泽东之上。同年十月,与秦邦宪、周恩来、朱德、李德①等一起率领中共中央机关及中央红军举行「二万五千里长征」。在遵义会议上,他与王稼祥、毛泽东三人联手,说服周恩来,发动「会议政变」,撤销了秦邦宪、李德的军事指挥权,补选毛泽东为政治局常委,协助周恩来指挥红军继续长征。也是在这次会议不久,他出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成为党的最高领导人,直到一九四五年的中共「七大」。
延安十年,张闻天自知军事上不如毛泽东高明,而专职党务,并处处表现出对长他七岁的毛泽东的尊重与谦让,甚至常常将中央书记处的有关会议,都移到毛的住处去召开。张闻天对毛泽东,表现出来一种难得的「禅让」。也是在延安的十年期间。口口声声要求全党「同心同德、团结一致,不搞山头,要搞五湖四海」的毛泽东,却处心积虑地将张闻天、王稼祥、周恩来三人排除在外,组建起自己的一套党务军务班底,亲信骨干为刘少奇、高岗、康生、彭真、陈伯达等。在中共「七大」上,张闻天虽仍被选举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但不久即被毛泽东免去了他的中央书记处书记一职,而派他去东北解放区工作,将其降格为中央派出机构的代表,曾任中共东北局常委兼组织部部长,中共辽宁省委书记等。一九四九年初,张闻天从辽宁回到河北西柏坡的中共中央机构,名为协助刘少奇做些党务方面的工作,实际上被闲置了起来。张闻天的马列修养,学识人品,民主作风,均在毛泽东、刘少奇之上,但他不谙军事,注定成不了中共中央的最高领导人。反过来,毛泽东和刘少奇二人,仍然对他十分忌讳,有意贬斥,只是毛泽东比刘少奇表现得更为露骨、更为肆无忌惮罢了。
张闻天给党中央的辨诬信,送达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少奇手里。刘少奇不便转送当事人毛泽东,而找周恩来出面当和事佬:「恩来,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免一场无谓的争端吧!而且就事论事,这次确是毛泽东同志心情欠佳,出言不慎,伤了洛甫的颜面。我看,主席的那些话在多大范围说的,就在多大范围内消除一下影响,严禁扩散。」
周恩来赞同少奇同志的处理方式,说:「洛甫的信,那就存放在你这里吧。主席和洛甫两头,我负责跑跑腿,沟通好。主席气头上的话,也是作不得数的嚕反而主席也说了,洛甫归政务院安排具体的职位,倒是个好事。少奇同志,你是管干部人事的,他是政治局委员,你看安排个什么职务才适合呢?」
刘少奇点著头:「很好,这次连带著把洛甫的工作也落实了,算给他个安慰。本来按他的资历,至少得挂个政务院副总理吧?但报送到主席那里又很难通过。对了,恩来,洛甫的俄语能力强,马列的书也读得多,读得好,能不能在你的外交部挂个第一副部长,再派他出任驻苏大使,住到莫斯科去,过几年舒适点的日子,怎样?」
周恩来有些犹豫:「政治局委员任外交部第一副部长,於洛甫来说职位不够,於外交部来说又摆得太重……。安排他出任驻苏大使,倒是很适当的,体现了我们对苏联关系的高度重视,老大哥方面也一定高兴,会表示欢迎。」
刘少奇说:「能行!我看主席哪里能通过,洛甫本人也会乐於赴任。
洛甫为人,优点是好钻研理论,处世淡泊,不热衷名位;缺点是书卷气习重,遇上问题穷认真。一九三七年在延安召开党的白区工作会议时,在评价白区地下党路线是非问题上跟我闹别扭,差点让我下不来台,亏了毛泽东同志挺身而出,支持我的观点,扭转了会议方向,他才认了输。」
周恩来说:「现在的驻苏大使是王稼祥同志。主席已经定了今年十二月上旬出访苏联,自然是由王稼祥陪同为宜。洛甫出使的事,当在主席返国之后。这又牵出一个重新安排王稼祥的问题。稼祥在江西中央苏区时期就是红军总政治部主任,长征时曾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年轻,资格老,水平高,工作能力强。延安时期,他跟润芝有过分歧,他坚持洛甫管党,润芝专责军事,少过问些党务。对后来提出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旗帜,他也认识不足……。」
刘少奇佩服周恩来,对党内干部的底细,来龙去脉,相互间的微妙关系,摸得清清楚楚。周的特点是能够以毛泽东主席的态度为准绳,随时调整对人对事的亲疏程度。刘少奇说:「若论资历水平,洛甫和稼祥,都可以做中央人民政府的副主席罗,但那很难通得过。我看呀,稼祥同志回来,也先摆到你外交部,挂个副部长怎样?主席已经同意把党的对外联络工作,从统战部分出来,成立一个新的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到时候,我来提议稼祥同志任部长,专责国际共运工运,兄弟党关系,使他有个英雄用武之地。」
周恩来点著头,觉得幸而有少奇同志分管组织人事、干部任免,处事公正,量才适用,使得大家心悦诚服。
由於刘少奇居中周旋,周恩来出面和稀泥,张闻天向毛泽东主席要求辨诬的事,在很小范围内平息了下来。主席政治秘书田家英告诉少奇同志,主席愿在菊香书屋第一党小组生活会上检讨一下。刘少奇将此话转告周恩来,并请周恩来代表中央去找张闻天谈话。
周恩来来到东城区一条安静的胡同里的四合院内,看望张闻天并谈及工作安排。张闻天含著泪水对老同事、老朋友说:「这样安排好,住到莫斯科去,今后尽量少跟他见面,少惹他讨嫌。我只是担心我们这个党啊,迟早会出毛病,集党、政、军、情大权於一人,君临天下,刚愎自用,发展下去就是专断独行了。党内两位最敢讲话的人,任弼时请了长假治病,彭老总又远离中央,在兰州坐镇,连开国大典都不来出席。现在是谁也不能批评他,甚至是善意提醒他。他却可以随心所欲,瞪起眼睛批评人,喝斥人,而且是当著他手下的那批服务人员。此风不可长,不可长啊!可又没有人能劝阻他,更正他。大家都已经习惯於看他的脸色行事。长此以往,总有一天,我们党要栽大的跟头,老百姓跟著我们吃大的苦头……。」
周恩来对张闻天的牢骚言论,未予肯定,也未予批评。其实许多话,任弼时早就说过了。任弼时在转战陕北的那段时间,跟毛泽东同志吵架,当面吵得再凶,事后也只有服从。
或许,张闻天的身边,早安排有内线人物。他的「反毛言论」及周恩来的暧昧态度,很快被汇报到毛泽东主席那里。
几天后,中央书记处在颐年堂召开书记处扩大会议,研究毛泽东主席率领党政代表团出访苏联的相关事宜。苏共中央和苏联部长会议的邀请函里,亦邀请周恩来总理陪同毛泽东主席到访。会上,朱德、刘少奇以及扩大进来的董必武、陈云、林伯渠、彭真,都同意周恩来任代表团副团长,以便打理些代表团的具体事务和主持与苏方的会谈事宜。
毛泽东却始终没有松口。他一九四八年即提出过赴苏联访问,以消除史达林同志对他的种种误解。但史达林认为中国内战正激烈进行中,局势尚待明朗,毛泽东访苏时机尚不成熟。毛泽东为此憋过一肚子恶气。现在新中国成立了,总算可以出访了,又提出让周恩来陪同,真是岂有之理。
离了姓周的,老毛就办不成外交?与其让周恩来陪同,还不如由东北人民政府主席高岗陪同呢。高岗还兼了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起码名份上高过周恩来呢。当然,毛泽东的这些话,只是闷在心里,不便在会上提出。
书记处扩大会议最后遵照毛泽东的意愿,不搞什么团长副团长,轻装简行,成员只包括王稼祥(已在莫斯科)、陈伯达、师哲,随行人员则有负责警卫工作的公安部副部长杨清奇,主席卫士长汪东兴,主席机要秘书叶子龙,以及翻译文秘医护人员若干。周恩来则待代表团抵苏后,视具体情况再决定是否出访。
散会时,毛泽东忽又一脸的不高兴。这次周恩来却没有快步离场,而是留在后边,仿佛还想跟毛主席谈个什么事。毛泽东在颐年堂通往菊香书屋的过道上停下来,车转身子,当著几个迎候他的卫士、护士、秘书的面,指著周恩来说:「告诉你们吧!在江西苏区,他也是反对我的!特别是富田事件前后,他执行王明路线,打击、排挤、压迫我,好厉害的啊!所以你们对他,也要心里有数。」
周恩来倒是没有像张闻天那样大惊失色,而表现出了惊人的自制力。
他只是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说:「主席,江西中央苏区时期我所犯的错误,早在党内会议上,特别是在延安整风学习期间,检讨了,认错了,今后也还会继续检查、认错,你何必说给下边的这些年轻同志听呢?会令他们很为难,不好工作啊!主席,请你今后多个别批评我,我一定虚心接受的。」
看到周恩来难堪、狼狈的样子,毛泽东倒是动了动恻隐之心似的,笑了笑说:「我手下的这些同志,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的许多话,对江青、对子女都不能说的,却从来不瞒他们。你是总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周恩来没有退缩,不像彭德怀、任弼时那样与毛泽东对吵或是拂袖而去,反而恭敬地走近毛泽东:「主席,你开会开得很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好吗?关於我的缺点,错误,我另外找个时间,向你交心,谈心,汇报一次,好吗?」
毛泽东挥了挥手,又拍拍脑门:「确是有点累了,你说得很对。交心、谈心,无任欢迎。我们都各自多做自我批评。」
周恩来向毛泽东伸过手去,毛泽东稍作迟疑,仿佛在说,天天见面,还用握手?只是碍於周恩来的手伸著,没有缩回,他只得也伸出手去,使劲握了握。便是在场的那些服务人员,无不暗暗佩服周总理为人宽和大度,谦逊稳重。真是公侯头上跑得马,宰相肚里可撑船啊!注①李德,德国共产党党员,当时为共产国际派来中共江西苏区任军事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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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需要精神自我调节
周恩来脸色发白,回到西花厅,快步穿过前院,见了谁都不理睬,直抵后院书房,插上门,才开始生闷气。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精神自我调节:太难太难太难了!任我怎幺小心翼翼,恭恭敬敬,诚诚恳恳,兢兢业业,他还是不满意!不放心!当着他的卫士、护士、秘书的面,一会说洛甫曾经想害死他,一会说我曾经反对过他,打击过他!怎幺可以这样?可以这样?你是党主席,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全国政协主席,政治局主席,书记处主席,军委主席,九五至尊,一言九鼎!党、政、军、情,工、农、商、学,你集最高权力于一身……我周恩来心悦诚服,衷心拥戴,任劳任怨。为了党的事业,为了革命胜利,为了建立新的中国,我们的确需要一位英明领袖。延安时期,我们选择了你,寄希望于你,众星捧月,齐心合力,把你捧上了领袖地位。因为事实证明,只有你文韬武略,呼风唤雨,气吞山河;只有把你捧起来,才能跟国民党的最高领袖蒋介石相抗衡,打擂台,争天下。国民党有个蒋介石,共产党就必须有个毛泽东。毛泽东要成为一面旗帜,一种精神,一个象征,以带领全党去夺取革命的最后胜利。毛泽东是锺馗,共产党要用毛泽东来驱魔打鬼。所以刘少奇同志率先提出:以毛泽东思想作为全党政治思想工作的指导方针,跟随毛泽东的旗帜胜利前进。俄国革命的胜利是因为有伟大导师列宁及其领导下的俄国共产党,中国革命的胜利也是因为有伟大领袖毛泽东及其领导下的中国共产党。这是革命的大道理,总纲领。大道理管小道理,总纲领管各项具体的政策方针。也可以说,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是现代中国的「周礼」,悠悠万事,唯此唯大,我们人人都必须克己复礼。
在延安的那些年,毛泽东同志表现得多谦逊,多随和,多幽默风趣!
没有架子,不讲排场,生活简朴,对同事对下属和蔼可亲,很少很少发脾气,耍蛮横。那时,他说,大家把我推向一把手这个位置,无非是选我当个班长。我们的十一位政治局委员、五、六位书记处书记,就是一个领导班子,领导集体,有事大家办,有仗大家打,有饭大家吃,要搞群言堂,不搞一言堂。我搞一言堂,听不得不同意见,你们随时把我轰下来,另选班长主事。总之,我们需要的是一群领袖,而不是一名君王……。这些话,绕梁数载,余音在耳。可是润芝兄,你自己还记得说过这些话吗?自从到了河北西柏坡,又进了北京,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在你,成为一国之主,却好象越来越不顺心了,大事不放手,小事也计较,开始疑虑重重,防范起自己周围的老同事来了……其实,你今日的地位,是历史所形成,所铸造,还有什幺可怀疑的呢?朱总司令,少奇同志,还有我和全党的高级干部,谁还想反对你?谁又能反对你呢?军队只有你可以调用,北京街戍区、中南海警卫团唯你是命,公安、司法也归你亲自掌控,社会情报也交给了你信得过的罗瑞卿、谢富治。少奇、朱总,还有我,都尽量回避这些敏感部门,不得到你的委托,就都不去沾边的啊!恩来啊!你是不是也应当检讨一下自己呢?自己是不是在党中央机关、中央政府机关,揽事太多,太过突出,太过活跃,太过抢眼了?人们一声声呼唤着总理,总理,是不是太过令人刺耳、震耳了?你是不是有过疏忽的时刻,没有摆正自己和毛泽东主席之间的主从位置?对了,那天晚上在怀仁堂看戏,后来又到春藕斋跳舞,那幺多的女演员围住自己,是不是比围在主席身边的还要多,而喧宾夺主似的,把主席给冷落了?
说心里话,他周恩来与毛泽东之间的主从位置,早在十多年前就摆定了,摆正了。
那是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四日,毛泽东与周恩来整日长谈,相当秘密,决定第二天由周恩来率领二十余人,坐军用敞篷卡车赴西安,与国民党的代表顾祝同、张冲会面并会谈,然后上江西庐山晋见蒋介石,会商国共合作,红军部队接受改编,开赴抗日前线等事宜。四月二十五日,周恩来等乘坐的军用卡车,却在延安、甘泉两县交界的劳山遭到一百多名土匪部队的伏击,周恩来的随行警卫人员仓促应战,连同司机、副官等十一人被打死。周恩来在其余随行人员掩护下弃车逃脱,步行返回延安南部的三十里铺。事出突然,中央社会情报部的陈赓、李克农很快查明,所谓的「土匪部队」,原来是曾经接受过高岗的陕北红军改编的李清伍部,为红二十六军甘泉县独立营,亲自指挥此次伏击的即为独立营政委李清伍。而李清伍又是从潜伏于延安城内的坐探——冯长斗处接获周恩来一行的出行时间及路线的。于是问题就出来了:「毛、周之间的整日长谈及行期均是极端保密的,是谁把消息透给了冯长斗?究竟是什幺人物安排了此次伏击?」
周恩来却指示他的两位当年上海地下党中央特科出身的老部属陈赓、李克农,立即派精锐部队将「土匪队伍」李清伍部消灭掉,坐探冯长斗也不要再审讯,立即杀掉,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追查下去了。陈赓、李克农领会了老领导的意思,若还追查下去,很可能扯上陕北红军领袖高岗,而高岗又已经跟毛泽东同志称兄道弟,情同手足……。周恩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天晚上,毛泽东在自己的窑洞里替周恩来摆酒压惊,高岗也赶来作陪。第二天,周恩来又率领起补充好的人马,重新坐车奔赴西安,奔赴庐山。
另有一九四0年五月十一日,周恩来率领一百多名工作人员和警卫人员,分乘三辆军用卡车,也是从延安出发,经洛川、西安、宝鸡、凤县,过秦岭,入四川,经过二十来天的长途跋涉,于五月三十一日抵达陪都重庆。此行为的充实、健全设立于重庆的八路军办事处及中共南方局机构。
周恩来本是中共特科的创始人,心里自然明白,这批工作人员中,肯定有毛泽东的亲信耳目。因之在二十来天的行程里,路过西安附近时,他没有去参观汉高祖陵和汉武帝陵,路过咸阳也没有参观秦始皇陵;但穿越秦岭时,却专门去参观了西汉留侯张良庙,并对随行人员大讲张良辅助汉王刘邦打天下,统一全中国,功成身退的事迹。他说:「刘邦得天下,主要靠的萧何、张良、韩信三人。萧何是宰相,张良是军师,韩信是大将军。张良不是帅才,却是最优秀的军师,军师就是现在的参谋长。刘邦百战百败,却屡败屡起,靠的就是萧何为相,张良为军师,经营关中根据地,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项羽百战百胜,却经不起一败,一败就亡,原因就是没有萧何这样的宰相,张良这样的军师。有了也不肯重用,看不上,留不住,项羽为人刚愎自用,狂妄自大,目空一切。」
周恩来接着说:「有一回,汉王刘邦被楚霸王项羽打败,连他父亲和老婆都被项羽俘虏走了。刘邦一筹莫展。张良就给他分析局势,出主意:「九江王黥布是楚国猛将,但与项羽矛盾很深;猛将彭越正在梁地反楚;汉王你自己的将帅中只有韩信大将军可以独当一面,托付大事。如果你把潼关以东的地方作为赏地封赏给这三个人,楚国就可以被打败了。」刘邦采行了张良的谋略,收买了上述三人,共同反楚,立刻变战略被动为战略主动,变劣势为优势。项羽打了一百个胜仗,顶不住张良一个计谋。项羽只得求和,提出以「鸿沟」这条运河划定楚河汉界、平分天下。于是双方议定,各自休战退兵。汉王本想从此过上太平日子。张良又出主意:「下能退兵,这次若放走楚军,必然养虎为患。」刘邦又听了他的主意,撕毁协议,调动大军追击项羽,不给喘息机会。垓下一役,楚军被围,四面楚歌,刘邦把项羽彻底打败了。这就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刘邦夺得天下后,韩信功高震主被杀。只有留侯张良急流勇退,不做官,不领封地,而躲进秦岭来做神仙,保全了性命。」
随行人员都被周副主席渊博的历史知识迷住了。几天之后,周恩来一行路经成都时,周恩来又特意去参观了武侯祠,对随行人员大讲诸葛亮一生忠诚于刘备父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并背诵出诸葛亮的〈前出师表〉……。
应当说,除了周恩来确是从内心里崇敬着张良、诸葛亮这两位杰出的历史人物之外,也是有意识地向延安的毛泽东主席传回一个强烈的信息:「放心吧!我已自我定位,我不是帅才,只是一名辅佐人才,愿学张良、诸葛亮,辅佐你争天下,坐天下。」
周恩来正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进行「精神自我调节」,邓颖超发现周恩来今天情绪异常,正和几位工作人员守候在书房门口一筹莫展……因为周恩来立下过严格的规矩,凡是他独自在书房内思考重大问题时,若不是毛主席传唤或国内外发生大事,其它任何人均不得干扰他。
幸而这时,周恩来夫妇的干女儿孙维世,穿戴得朴素大方,楚楚动人地进入了西花厅。邓颖超像见了救星似地将干女儿拉到一边去,放低声音说:「闺女,你都快把我们忘了吧?多少日子没见你人影儿了?你爸爸都问起过好几回了。」
孙维世一见书房门紧闭,以及工作人员们的不安神色,就知道爸爸正把自己关在里头生闷气,这可是很少有过的呢。她伏在妈妈耳边说:「放心,我这就进去逗他开开心!」
说着,孙维世快步来到书房门前,嗒嗒嗒地敲着。周恩来在房内问了一声:「谁呀?」孙维世嗓音甜亮地答道:「是我啦,爸!想您啦,来看您,您闭门谢客呀?」
干女儿的娇声真灵,书房门开了,周恩来慈祥地笑着,站在门里,向干女儿伸出了双臂:「维维啊,你还会想我幺?多少天都见不到你的倩影啊!」
孙维世撒娇地一头扎进爸爸的怀抱里,没忘了腿朝后一踢,将房门掩上了。周恩来本欲引干女儿到沙发上坐下,好好说会儿话。但干女儿的两条柔软的长臂缠住了他,在他身上抚上抚下,他不得不说:「好了,好了,都这幺大个闺女了,还这样疯,影响不好哪!」孙维世却娇嗔说:「我不怕!谁叫您是我爸爸?我亲热亲热爸爸还犯着党纪国法?我们华大话剧团①的大姐们,都说您是美男子哪。」
两人亲昵了一会,手拉着手坐下来,周恩来才又面带忧虑地问:「听说你最近常去主席哪里?是吗?维维啊,你呀,就是不听话,蓝苹早就对你不高兴了。主席毕竟是她的老公嘛。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相安无事的为好。」
孙维世一听说到蓝苹,就面含春威,气不打一处来似的:「主席成了谁的私人财产啦?别人就不能去见见啦?说到底,只是个三、四流的演员而已。何况,也是主席高兴我去见他,都是谈的戏剧的创作和演出问题。
前两个月,她也一直在莫斯科动手术、养玻您知道她害的什幺病?子宫长瘤子,把女人的那个器官全割掉了,您说她今后还能算个女人吗?主席还能喜欢她吗?味同嚼蜡,味同嚼蜡,这是主席亲口对我说的。」
周恩来的一双浓眉拧了拢来,低声喝道:「维维!你都胡说了些什幺?这幺尖酸刻薄?幸灾乐祸,趁人之危,很没有风度教养,说得难听点,是庸俗。你来看望我,也不问问我有什幺烦心事,换个轻松愉快点的话题……都怪我,近两年大忙,对你关心得不够,你邓妈妈也总是顺着你,放松了对你的要求……。」
孙维世一见爸爸生气,疾言厉色,马上收敛了,乖乖女似地靠了上来:「爸!对不起,我这人一高兴,就爱瞎说……。也是您惯的嘛!也只是对您才这幺瞎说的嘛。对了,刚才在门口见到妈妈和几位工作人员,说您在屋子里生闷气。爸!您是政府总理,还犯得着跟谁生气呀?谁哪幺讨厌,来惹您生气呀?给他们批评,教育,再不行,给个处分走人,不就结了?」
周恩来望着干女儿,好气又好笑,真是个长不大的丫头。他本想对干女儿诉说一番心事,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这丫头不比龚澎,龚澎内秀含蓄,任什幺话跟她说了,她只装在肚里。知我者龚澎,疼我者龚澎啊,每回单独来汇报工作,都是眼睛水汪汪的,总有话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啊!维维这丫头却是个没嘴葫芦,心里藏不住事,还净爱惹是生非……。
他抚着干女儿的柔欲无骨的小手,还有那闭月羞花的面庞,身上却似乎再没有了当年在武汉、在延安、在西安、在重庆时的那股奔放的热力。也是太忙太累,每天只能睡个两、三个钟头,别的都顾不上了。他深深叹了口气,说:「维维,你若再去看望主席,方便的时候,你替我说几句客气话,总可以做得到吧?但要趁他高兴的时候,尽量说得艺术些。不要让他以为你是在替我当说客,明白吗?」
孙维世仰起面庞,仿佛看到爸爸的眼睛发潮,心里一闪,马上品味出什幺来了:一定又是主席说下难听的话来了,主席也是,一口湘潭土腔又亮又硬,还不爱刷牙,隔不远就闻到他的胃气,又爱跟人亲嘴,每回都要事先做好深呼吸……爸爸又总是礼让,从不回嘴辩解,总是回来家里关起房门生闷气,还叫做什幺精神自我调节。
孙维世柔声说:「爸,放心,我会说话。我是学导演和表演艺术的,当然懂一些揣摩人物心理。正巧,今天主席值班室给我电话,通知今晚十点去春藕斋陪主席跳舞。每次跳舞间歇,主席都会拉舞伴进休息室谈谈话,问些情况什幺的。主席不像您,可懂得享受生活了。」
自进城以来,周恩来即替自己立下规矩,尽量少去春藕斋跳舞。他一般都到北京饭店去跳舞,有时也在紫光阁组织舞会。春藕斋舞场是非多,他必须绕开走。且他不愿再见到文工团的女孩子们围着自己转,置毛主席于不顾。周恩来也不愿意听干女儿说起春藕斋舞场的那些事。望着干女儿,他忽然心里一阵凄凉:看来,维维是注定要陷进中海、南海之间万字廊下的藕池污泥里去了,你想拔她出来,她都不愿出来了。芙蓉品格,出污泥而不染,难罗。
周恩来沉默了一小会,望望手表,说:「维维,看,都快八点钟了。
走,陪我吃晚饭,陪你邓妈妈喝一杯,看看有什幺开味的。晚上,我还要开两个小会,听一些汇报。你嚒,人面桃红相掩,正好去赶春藕斋的舞会啊!」
①即华北大学文艺部话剧团,为中央戏剧学院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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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主席,我不是帅才
第二天下午,周恩来在西花厅后院小会议室召集中央办公厅的杨尚昆、主席办公室的胡乔木等人开会,商议十二月份主席率团访问苏联时的礼品礼单等,忽然接到毛泽东亲自打来的电话:「恩来呀,还在生我的气吗?你来我这里一下好不好?让我当面向你致歉啊!」
捧着话筒,周恩来明白这回是小维维帮上他的忙了,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主席,我马上就来。你任何时候批评我,都是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我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周恩来立即布置杨尚昆、胡乔木等人:「你们先回去准备吧,可能还要随主席的专列带些大白菜、大葱、白萝卜、红萝卜等蔬菜去,主席的厨师也带去。莫斯科的冬天只有土豆和牛排,以及各种鱼子酱,主席肯定吃不惯的。」
杨尚昆、胡乔木等相陪着出了西花厅院门,周恩来摆摆手,就快步走到前头去了。他从来走路像小跑,又快又轻捷。以致每回换了警卫员,邓颖超都要交代一番,总理走路很快,你们要注意跟上,不然一下子就走丢了,找不着你们的警卫对象了。毛泽东在菊香书屋的院子里迎着,一见周恩来,就伸过手去拉着:「恩来,我也给洛甫打过电话了,作了自我批评……。江西苏区时期的那些是是非非,已经作了历史结论,我是不该旧事重提,提之无益罗。」
两人进到毛泽东的宽大书房。书房四壁,从墙根到墙顶,全部摆满了书架,是为名副其实的书屋了。书,一大部分是从中南海北边的北京图书馆「借」来的,一小部分从延安辗转而来,还有一小部分是从那些逃跑了的国民党达官贵人的府第抄没来的。大都为古籍善本,甚至是稀世珍本。
坐下后,江青进来给总理上了茶,并问候了邓大姐,之后退下。毛泽东则拿出一张字条来给周恩来看,原来是主席的年轻秘书田家英写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昔子路人告之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
周恩来看过字条,感动地说:「主席身边能有这样好的年轻助手,是主席的福气,也是我们党兴旺发达的表现啊!」
他们都注意回避了一个更为重要的名字:孙维世。
毛泽东燃着烟,点点头:「我是喜欢田家英的。年轻,聪明,好学,又善于思考,文字能力也不错。更难得的,他敢于在我面前讲出他自己的看法,敢提反对意见,有较坚定的党性。若论对马列理论的熟悉,他当然不如陈伯达,陈伯达的毛病是缺乏某种坚定性。若论文字水平,他比胡乔木也要逊色些,但胡乔木书生一个,文章做得好,组织行政能力却差,跟蓝苹的关系也不融洽。比较起来,田家英是较为全面的了。我的五位大秘书,师哲已经放了政治局办公室主任,江青只管管生活杂物,陈伯达、胡乔木二位,我准备安排他们去中宣部兼个副部长,做做我的耳朵,便利工作。田家英嘛,还有一个汪东兴,跟了我这幺些年,抓警卫服务工作,我想让他们都兼个中央办公厅副主任。这事,我已经和少奇打了招呼,搞个任命书。恩来,你看怎样?」
周恩来说:「主席是当今的伯乐,知人善任,所以统帅全党全军全国。」
毛泽东说:「过誉了。恩来你不识人?不知人善任?你也是个帅才啊。」
周恩来赶忙晃手,一脸真诚地表白:「主席,我不是帅才,的确不是。历史已经证明,不是个统帅之才。学识、胆识、气魄都不够。每到历史的紧要关头,我缺乏力挽狂澜反潮流的大智大勇,而容易随大流……所以我只适于做参谋辅佐,以及办理具体事务。」
毛泽东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头,边咝咝地吸着烟,说:「哦?你不是帅才?我还是头回听说罗。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你领导南昌起义,向国民党蒋介石打响了工农革命的第一枪,怎幺不是力挽狂澜反潮流之举?一九三三年、三四年,在江西苏区,组织第四次、第五次反围剿战役,以及二万五千里的前期,你都是事实上的中央红军的最高领导人,指挥者,怎幺不是帅才啊?你哪个帅才比我这个帅才,还要帅得早啊!」
周恩来心里暗暗发急,只好进而自我贬抑,辩解:「我那时指挥军队,胜仗打的少,败仗打的多。八一南昌起义,一万多人马拉到广东汕头地区,本欲建立根据地,尚未立足,就被陈济棠的粤军包围、分割,溃不成军。幸而朱总、陈毅率领一部分人马避过包围,转战粤北、湘南,后来被你接上井岗山会师。而我和聂荣臻等,则于重围中将身边不多的人马化整为零,转入地下,自己再潜往香港,转回到上海地下党中央。所以说,八一南昌起义只留下了历史意义,军事上是失败了的。至于在江西中央苏区,我执行的是王明、秦邦宪的左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参与了排斥主席的正确路线,导致第五次反围剿战役的失败,最后被迫撤离江西苏区,进行长征。长征初期,也是一路打败仗。幸而到了贵州遵义会议上,洛甫、稼祥来劝说我,主张请你重新出来指挥红军,我们才在军事上、政治上一步步,一年年顺当了起来……,所以,历史确是一再证明,我周某人不是才。
我是会办事,有些行政组织能力。但我需要我的上面还有人来统领,做主心骨,自己才能在下面发挥一点才智。长征抵陕北后,党中央派我到西安,后又到武汉,后又长驻重庆,跟国民党打交通,搞统一战线,以及负责党的地下情报工作,我自己的位置就已经确定下来了。今天在党内做到第四把手的高位,已是党和人民对我的最大信任和勉励了。」
毛泽东眼睛眯缝起来了:「真是这样吗?看来,你是一番肺腑之言。
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能相信一半。要是有人公开说,周总理不是帅才,不被群起而攻之,才怪呢……遵义会议,你,洛甫,稼祥三位,起了关键作用,结束秦邦宪、李德的瞎指挥,功不可没。我给洛甫打电话,就说了,我没想忘记他在遵义会议时的历史功绩。都是老同事、老朋友了,平日有点唇齿相磕的事,大家不要往心里去……。哦,对了,少奇说,你提议安排洛甫任外交部第一副部长,出使苏联,我没有意见,是个适当的安排,正好也发挥了他的俄文专长。他本人同意了吗?不会感到委届吧?」
看看这个少奇同志,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却推到我这个政务院总理头上来,好在扯不上任人唯亲,周恩来也就没有多做解释了,而说:「是少奇通知我,主席已同意了对洛甫的工作安排之后,我才给他谈了。他很乐意赴任,时间当然是等主席从苏联访问回来之后。他还说了,历史已证明他不是什幺大才,在延安挂了十来年总书记的虚名,其实后来党内主要工作,都是主席提出大计方针,并领着少奇、弼时同志他们干的。
毛泽东继续眯缝着眼睛,看着周恩来,问:「你和洛甫都宣称自己不是帅才,那幺,在党内,还有哪几位同志,算得上帅才?」
问题太过重大了,应当怎样回答?此时此刻,说出谁是帅才来,似乎都不太妙,今后前程堪虑……。周恩来微笑着,眼睛望着自己的膝头,他想改变话题。
但毛泽东却不放过,而追着问:「少奇同志算不算?」
既然回避不了,毛主席又明察秋毫,周恩来只好实话实说了:「少奇同志是主席亲自选定的,他的地位也已经是党的历史所确立了的。他首先提出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旗帜,为全党的统一、团结立下大功劳……。」
毛泽东插话说:「毛泽东思想这个名词,最早的发明人是我的两个秘书陈伯达、胡乔木。他们首先提出时,叫做毛泽东主义。少奇同志接受了这个概念,并修正为毛泽东思想,几次到杨家岭中央党校演讲时使用出来,一下子就叫响了。我本人也觉得,毛泽东思想比毛泽东主义要顺口,响亮。起初几年,我信心不很足,说过多次不存在什幺毛泽东主义,我们只奉行马列主义。但在少奇等人的带动下,全党也都叫顺了口,如今已习定成俗……你继续讲。」
周恩来说:「少奇同志是我们党优秀的理论家,组织活动家,水平高,原则性很强,人又厚道,对主席忠心耿耿。他外观素实,生活严谨,工作深入,是大智惹愚,才华装在了肚子里!」
毛泽东笑了:「他结婚五次,子女九名,比本人多出两次。他比他现在的夫人王光美年长二十四岁,还生活严谨,大智若愚?是大智惹愚,你说得很准。若还鸡蛋里面挑骨头,也可以算是表里不一喽!那幺还有谁,在少奇之外,算得上帅才呢?」
周恩来心里麻麻,却跟着笑了。他决定不主动说出某人的名字来,而恭候毛主席提问。
果然,毛泽东又问了:「彭老总呢?我的老乡彭德怀怎样?算不算得上帅才?」
周恩来又迟疑了一下,才说:「在主席这里,向主席汇报对干部的看法,不算自由主义吧?」
毛泽东点点头,鼓励说:「怎幺是自由主义?我是一把手,不全面掌握党内干部的情况怎幺行?也是集思广益嘛。何况,又是我问起你来的。
放心,在我这里的谈话,许多是出不了这书房门的。我也经常告戒我身边的工作人员,要他们学会当聋子,充哑子,即便听到了什幺,也是严禁外传的。」
周恩来说:「是的,这是工作纪律。我自江西苏区起,就很尊敬彭老总,吃得大苦,耐得大劳,作战勇猛,一身正气。在我们军队里,除了主席和总司令,就数他威望高,声望大了。战士们很爱他,干部们却都很怕他。他从来骂官不骂兵。他的不足之处是太爱骂人,骂得又凶。抗战时期在山西太行山八路军总部,他是副总司令,曾经把陈赓、罗瑞卿、杨成武、谢富治这些著名将领都骂得狗血喷头。不过事后他就忘了,对事不对人,从不往心里去。平常人缘不怎幺好,一旦国家有难,他却是个最靠得住,肯打肯拚的。可以这样说吧,彭老总嚒,可以独当一面,独树一帜;统驭全军全局嘛,却还算不上。他是属于国难思良将,家贫念贤妻,可以共患难的。」
毛泽东有所感触地说:「老彭是个忠臣,猛张飞嚕也有人讲他的性格里有魏延式的反骨。我倒是还没有看得出。他喜欢骂人,全军有名。喉咙又大又粗,如同狮吼。他哪里只是骂过陈、罗、杨、谢?在太行山上,连刘伯承、林彪等人都被他吼过。延安撤退那次,连我,连你,也被他吼了,骂骂咧咧,说我不离开窑洞,就派担架来抬走!对了,陈毅怎样?算不算得一个帅才?」
见毛泽东问到陈毅,周恩来心里倒是轻松了些,说:「陈老总喜欢诗词,却是个粗人,坦率热情。江西苏区时期也执行过王明路线,反对过主席。他的好处是知错就改,光明磊落,干净彻底。而且能上能下,爱憎分明。帅才嚒,也是缺了点什幺,说不清楚。」
毛泽东笑了:「太过坦率,爱憎分明,不行。帅才要胸有乾坤,喜怒不容于色,错了也要错到底!坚持错误到底,正确就会出来。这才是帅才。」
周恩来不禁有些瞠目结舌。他伸手抹一把脸,仿佛抹去脸上的惊讶之色:「坚持错误到底,正确就会出来?这也是辩证法?这话,只有主席这种超凡卓绝的人才说得出来。」
毛泽东谈兴正浓,再又问:「还有比我们小一轮的高岗、林彪、邓小平三位,你也说说,他们谁是帅才?」
周恩来仿佛又见到了延安时期的那个热情爽朗而又风趣的领袖毛泽东了,自己可以无话不说了:「高岗同志是大才,全才,过去经营陕甘宁边区,现在领导东北人民政府,都很有政声、政绩,相信再经过些年月的磨练,政治上再成熟些,老练些,将来做主席的左右手,是很合适的;林彪同志的才华主要在军事上,战术上,他是我军的小诸葛啊,率领东北野战军,从黑龙江一路打到海南岛,解放战争的功绩,无人可以比拟。当然历史上嘛,他也有过种种不足……。」
毛泽东插进来说:「你是指他在江西苏区时期,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问红旗能够打多久?长征路上,遵义会议之后,他给中央军委拍电报,提出由彭德怀来指挥全军,反对我的作战方针;红军长征到了陕北,他又反对中央红军东征山西、河北,而提出要带部队去陕南开辟根据地;解放战争打辽渖战役,他迟迟不攻锦州,不敢一举切断国军在关外的咽喉。为此,我给他发了六十七封电报……。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成大问题啊,好在四野政委罗荣桓贯彻我的指示,最后说服了他……,有过有功,功大于过,算九分功,一分过吧?好好,你继续讲,继续讲。」
周恩来说:「林彪同志性格孤僻,平日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往。这大约是他负伤过多,身体太弱。今后一段时间,恐怕应以休养身体为主,不宜担负过重的党政工作。再者,他一直在军队里工作,几乎没有接触过地方党政方面的事务,作为一名领导人才,不能不是一个缺陷,将来需要补课;至于邓小平同志,主席比我更了解,他是个真正的帅才!无论政治、军事、党务、地方工作,他都拿得起、放得下。二野的老同志都说,司令员刘伯承是举轻若重,政委邓小平是举重若轻。这举重若轻是很难的,只有主席,还有小平做得到。我是做不到的。我比较像刘伯承同志,是举轻若重,大事小事,都习惯于亲自抓,才放心。最近从西南局回来的人,说起邓小平作为西南军政委员会的第一把手,办公桌上从无隔夜公文,事情总是处理得又快又好又准。因为他只管大政方针,只管大事。他敢分权放权,许多事就让下边去做,绝不包办。他就是放得下心。所以,别的大区的一、二把手无不忙得焦头烂额,他却还有时间打牌。他爱打桥牌,年轻时候到法国勤工俭学时学会的。
看得出来,毛泽东很满意这次的谈话。毛泽东说:「曹孟德是青梅煮酒论英雄,我们今天是抽烟品茶论帅才。还有叶剑英、罗荣桓、徐向前、贺龙、聂荣臻他们呢?似乎又差着一级半级了。」
毛泽东和周恩来一直谈笑到晚饭时间。毛泽东留下客人陪他吃红烧肉,长沙臭豆腐,喝绍兴状元红:「敝省省委特意从长沙火宫殿挑选了一名厨师,推荐到我的厨房里来传艺,做长沙特产臭豆腐和红焖猪蹄。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啊,也有辩证法罗……恩来,你说你不是帅才,这回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了。可你也很能识人,对我们的同事、老朋友,看得准,好眼力啊!当然,在你我去见马克思之前,大约是轮不到他们之中的某一位来挂帅罗。至于你我百年之后,谁来挂印,就要看他们的运气和本领了。我们共产党人,信奉马克思主义,不是过去现在未来佛嚒,哈哈哈……。」
毛泽东一阵大笑。周恩来也陪着大笑:心里却隐隐有些吃惊。看来毛主席并没有把少奇同志当作自己的权力接班人,起码他还需要观察,需要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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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千里谋杀毛泽东-出访失态
十月九日,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九日,在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一次会议上,周恩来获补选为全国政协副主席。此时的周恩来,除了主持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及其外交部的繁耨事务,还兼管着两件要务:一是为十二月上旬毛泽东一行访问苏联做各种准备,二是指挥中央社会情报部部长李克农、公安部部长罗瑞卿等全力侦破潜伏于北京城里的美蒋特务组织及其秘密电台。
为毛泽东出访而从各地调运来京集中的生活用品及礼物将包括:山东大黄芽白菜五千斤、大萝卜五千斤、大葱五千斤、大鸭梨五千斤;江西南丰蜜桔一千斤;湖南冬笋五百斤、湖南腊肉两百斤,以及江西景德镇青花瓷器一箱、湖南湘绣被面三十条、湘绣枕套六十个、浙江特级龙井茶三百听、上海大中华香烟五百听、贵州茅台酒二百瓶、浙江绍兴花雕酒一百瓶等等。以上物资礼品,都将装入专列,与毛泽东主席一行同行。
十二月六日深夜,毛泽东、陈伯达、师哲、杨奇清一行悄悄离开中南海丰泽园,至西直门火车站,登上即将开赴苏联的九00二次专列。离开丰泽园之前,毛泽东特意找来负责此行安全保卫工作的公安部副部长杨奇清询问:「国民党的地下电台在哪里?你们还没有搞落实?究竟是些什幺人物,如此神通广大?」杨奇清举手行礼:「报告主席,基本上落实了,跟十月一日图谋炮击天安门城楼的特务组织是一伙。李克农部长说,这次会来个干净彻底,把敌特一网打尽,说不定我们到达莫斯科之后,就会听到好稍息的。」
杨奇清奉周恩来的指示,并没有把案情细节报告给毛泽东主席。尽管毛泽东为周、刘对他隐瞒「十月一日炮击天安门城楼阴谋案」一事发过火,严责过他们。然而这回,是国民党情报机关正通过其北京城内的潜伏组织,策划着趁毛泽东出访之机,把毛泽东谋杀在半道上。周恩来、刘少奇则代表党中央,对毛泽东此行的安全警卫工作,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是派出铁道部长滕代远,公安部长罗瑞卿,搭乘专列护送毛主席至满洲里;二是从北京西直门火车站到黑龙江省满洲里边境火车站,专列经过的时段,沿途每一华里派驻一名解放军士兵站岗值勤,每十华里派驻一支巡逻小队;三是专列行驶区间,沿途一切车辆停驶,铁路、公路道口一律关闭;四是专列火车上配备两个加强连的精锐兵力,一旦途中出现突袭事件,可独立作战半小时至一小时,以待大部队增援;五是专列上配备铁甲车厢一节,供紧急情况发生时主席避弹。
由于属秘密出访,到西直门站送行的只有刘少奇、朱德、周恩来、聂荣臻、李克农、彭真等少数领导人,不发表任何新闻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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