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三国 吉川英治

_45 吉川英治(日)
  “诸葛先生……”周瑜终于支着身体坐了起来,“还望先生为了我周瑜,哦不,是为了东吴,即刻示教!”
  “好吧!……只是此秘方倘若泄露与他人,即灵效顿失,故请都督屏退左右……”
  一声令下,左右近侍全部退了出去,除了鲁肃,别无旁人。于是孔明取笔在纸上写下十六个字,交与周瑜:欲破曹公,宜用火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便是都督的病源所在吧!”
  周瑜惊愕不已,目不转睛地注视孔明良久,最后才笑着说道:“佩服!佩服!先生真可谓眼力通神……看来没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先生哪!”
  眼下是东北风劲吹的季节。倘若对北岸的曹军使用火攻之计,弄不好便会使火扑向南岸,引火自焚,重创己方的船只和营寨。
  孔明洞穿了周瑜心中的郁闷,并且一语点透。而周瑜事先尚未同孔明商议过这条秘计,不想却被一下子识破,惊愕和佩服之余他也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对这个睿智超群之士隐瞒任何事情都是完全徒劳无益的。
  “眼下军情急迫,天象又不顺意,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做?”他只得虚心地聆听孔明垂教。
  孔明回答:“亮年轻时曾幸会一异人,传授给我八门遁甲天书,内中有祈祷风伯雨师之秘法。都督若想求得东南风,亮愿意穷尽毕生之心血,依天书所示为都督祈得东南风。”
  其实,孔明早已成竹在胸,故而相当悠然笃定。因洋流及南国气温的原因,每年的冬十一月总有几天会刮起反季节的东南风,令人简直不敢相信竟还是在冬季。此种季候现象后世称之为“信风”。
  今年信风迄今尚未刮起。不过,孔明长年隐居隆中的时候,年年仔细观察过季候,发现没有一年例外,由此深信今年要不了多久就会刮起东南风。
  “十一月二十日乃甲子日,在这一天祭拜天神,三日之内定会有东南风起。都督只需于南屏山上筑一座七星坛,孔明一心一意祈祷,必将从苍天借得东风!”
  周瑜听了喜出望外,顿时忘记了疾病,立即走出帐外,亲自安排筑坛之事。鲁肃与孔明也催马直奔南屏山,一同勘测地形,监督工程进度。
  五百士卒于南屏山修筑祭坛,祭官则有一百二十人,一切按照传统古礼做好准备:取东南方位的红土修筑了一座方圆二十四丈、每层高三尺共九尺的三重祭坛,下面一层插着二十八宿旗,作苍龙、玄武、白虎、朱雀之状;第二层竖有六十四面黄旗,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层则以四人肃立其上,各人带束发冠,穿皂罗袍,凤衣博带,朱履方裾。左侧之人手执长竿,竿尖上以鸡羽为顶盖,以招风信;右侧之人则举系有七星号带的长竿,以表风色;后面二人分别手捧宝剑和香炉。
  祭坛下又立二十四名士卒,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戈、黄钺、白旄、朱幡、皂纛等,环绕四面担任护卫,以驱避邪魔。——单以阵势来看,绝对称得上是一次规模浩大的祭典。
  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来到坛前。他前一日便已沐浴斋戒,净了身。此刻,但见他身披白色道衣,跣足散发,步向祭坛,预备开始三日三夜的祈风仪式。
  就在开始前一刻,孔明突然高声叫道:“鲁肃在否?”
  鲁肃在坛下立即回应:“鲁肃在此。”
  孔明向他招了招手:“上前来听好!”随后厉声吩咐道:“从现在起,我要开始祈风了,倘若有幸上天怜悯我孔明一片心迹,三日之内如愿吹起东南风,则速按照事先所定计向敌阵发起攻袭,一刻也不要迟疑——仁兄可将此意报告周都督,请都督务必做好万全之准备,等候时机!”
  “明白了!”
  鲁肃立即拨马疾速奔下南屏山。
  鲁肃离去后,孔明又吩咐坛下一众护卫将士:“我祈风时各人不得擅离方位!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失口乱言!若有任何异象发生,也不得失惊打怪!违令者立斩不饶!”
  说罢,孔明缓步登坛,观瞻方位,南面而向。
  焚香于炉,注水于盂,然后默默祈祷了约莫两个时辰。
  但见孔明口中念念有词,三唱祝文,仰天暗祷,仿佛真的通真达灵一般。坛上坛下士卒个个哑然无声,一片肃静,连天地万象似乎也显得出奇的阒寂。
  稀微的星光在天空闪烁,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暗,夜幕降临。孔明走下坛来,在帷幕中稍许休憩了片刻,并吩咐祭官和护卫将士道:“各人轮流吃饭,稍事休息。”
  到初更时分,孔明再度登坛,彻夜作法。然而,深夜的星空唯觉冷峭凄清,像死一般阒寂,却不见有任何云动风起的征兆。
  与此同时,鲁肃这厢早已飞报周瑜,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同时派快马向吴主孙权报告了事情的始末。一切俱已停当,只等待时机来临,一旦孔明祈风灵验,江面上吹起久盼不至的东南风,便将即刻发起全面总攻。
  除了堂而皇之的祈风仪式外,另一方面黄盖也已按照原先计划暗地备妥二十余艘快舟,船上载满枯苇干柴,上面灌以鱼油,下面则暗藏硫磺、焰硝等,各用青布油单遮盖;又预备了熟悉水性的精兵三百余名,悄悄乘于各船上,只等“大都督一声号令”。
  这路人马自然从一开始便是在极为机密的情况下布置。与黄盖一同谋划的甘宁、阚泽二人则巧妙控制了敌方的奸细蔡和、蔡仲兄弟,将其窝盘在水寨中,拉着他们整日饮酒,故作懈怠,且反反复复商议诸如“如何才能顺利逃脱,平安地到达曹丞相营中?”之类,愣是不放一人登岸。
  翌日也很快天昏日暮,日落时分的夕阳和晚霞将大江映得通红。
  谁也没有想到,吴主孙权差人前来传令:
  “吴侯亲率御旗下所有剩余兵船溯江而上,已在距离此地前线八十里处下碇。”
  孙权的船队、前线的先锋部队及中军所有将士全都严阵以待,只等周瑜大都督一声令下,便要冲锋杀敌。
  各阵将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浑身汗毛竖起,全神贯注地默叨着:“快了吧?快了吧?”
  夜愈深愈显得静谧。星光澄澈,云风不动,三江之水也仿佛在黑甜乡中沉睡,隐约只有鱼鳞般的微波在粼粼摇曳。
  周瑜禁不住嗔怪道:“怎么回事啊?祈风好像一点儿也没用嘛!……会不会又是孔明在耍花样?再不就是连他自己也对先前的信口开河、说花说柳后悔莫及,没了半点自信,想必此刻正在南屏山的七星坛上进退两难,懊恼不已吧!”
  鲁肃在一旁打着圆场道:“不,不!孔明绝非轻易狂言、轻率行事之人,他断不会自求祸灾上身的。还是再静观些时候吧。”
  “……可是,鲁肃你想想,眼下已近冬末,怎么还可能吹东南风哩!”
  就在周瑜话音刚落不到两个时辰,满天云走星移,天象骤变,只见水雾飒飒,乌云飏飏,颊旁丝丝微风拂过,而且正是南国特有的东南风。
  “咦?好像起风了?”
  “是呀!起风了!”
  周瑜与鲁肃情不自禁大叫起来,同时冲向辕门外。
  举目四望,但见竖立在各阵数以万计的旌旗旄幡等尽皆朝着西北方向翻卷飘舞。
  “啊,真的是东南风!”
  “是东南风!”
  虽然久久等待的便是这一刻,然而当此刻真的来临时,二人还是惊诧得哑然无语了。
  猛然,周瑜浑身震颤着说道:“孔明究竟是人还是妖魔?竟然能令天地造化为之逆变,神鬼莫测,真是不可思议呀!若留此人在,岂不是祸国殃民、贻害国家和百姓?比之先前的黄巾之乱以及各地频生的左道邪教,其危害恐犹过之。不若趁早除了他!”
  说罢,便唤来丁奉、徐盛二将,命率领水陆兵士五百,立即赶往南屏山。
  鲁肃不解地问:“都督,这是要去做什么?”
  “容后再相告吧。”
  “莫非是去杀孔明?眼下决战在即,岂可置大战于不顾而胡乱杀人?”
  “……”
  周瑜紧闭双唇,没有说话,可是乜斜着鲁肃的眼神却似乎在责怪他:“你真个不可救药的大将哩!”此时,温煦如春的东南风恰好拂过周瑜那炯炯有神的双眸。
  水陆并进、直扑南屏山而来的五百兵士中,丁奉率领的三百人抢先爬上山。
  抬头仰望七星坛,只见手捧祭具、擎着旗帜等的祭官士卒等个依方位坚守原地,像宛一根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却独独不见孔明的身影。
  “孔明在哪里?!”丁奉高声喝道。
  一人回答:“在帐幕中休息。”
  这时徐盛也带着水兵乘船赶到,二人领着手下一同扑进帐幕——
  “不在啊!”
  “怎么回事?”
  一众人立即里里外外不着边际地搜了一遭,自然是一无所获,正在狐疑纳罕,一个兵士叫道:“他跑了!”
  徐盛顿足道:“糟了!他应该还没逃远,快追!务必砍下孔明的脑袋来!”
  丁奉唯恐落后,立即手起一鞭,也纵马追去。追到山麓下来到一条小河旁,撞见一男子,便问有无这般模样的人经过。男子回答说:“哦,穿着白袍、披头散发的人?从这里乘小舟划向大江,换搭上等候在那里的大船,朝北边去了,转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徐盛、丁奉发急道:“一定是他!千万不可让他跑了!”
  二人互相叮咛,又继续向长江岸边追寻而去。
  追至岸边,徐盛所率兵船数艘张满了帆,朝着上游溯流疾驶。
  忽然见江上一条行迹诡异的船。
  “等一等!等一等!前面舟中之人不是诸葛孔明先生么?周都督有重要事情相告,特派我等在后面追赶。请先生停一下,容我转致——”徐盛挥着手大声叫。
  果不其然,身穿白袍的孔明的身影出现在前方船尾,呵呵大笑着应答道:“各位辛苦了!周都督欲相告之事不用转达我早已知道。还请速速回去转告周都督,趁东南风起,即刻向敌阵发起攻击。诸葛亮也该回夏口去了,他日有缘同都督再会吧!”
  说罢,白袍人影倏地隐入船内,船身激起串串白浪,化作白雾一片,愈行愈远了。
  南风北春。
  “不要让他逃跑了!”
  徐盛忙催促划船张帆的兵士,同时不住地敲击着船舷,大声喊道:“快追!绝不能让孔明跑了!”
  孔明端坐在前面的船舱内,望见后面穷追不舍的敌船,不紧不慢地微笑着。而坐在他对面的一员大将却按捺不住,站起身说道:“这帮家伙真是不死心哪!我出去看一眼就回。”
  他现身在船尾,对着徐盛的船朗声叫道:“有眼睛的听好了!有耳朵的听好了!我乃常山赵云赵子龙!今日奉我刘皇叔之命,停舟等候在江畔,恭迎军师返回夏口,你等东吴将士有何理由阻拦?!现在又无礼地追紧而来,莫非想对我军师做什么勾当不成?”
  徐盛也立于船头回道:“不不不!我们并不想加害于诸葛先生。实在是周都督有要事转告诸葛先生,故望停船稍等片刻,又何必行走如此急促哩?”
  “哼!真是笑死人!口口声声说无恶意,船上乘载那么多兵士又是做什么的?你这种谎话连小孩子也骗不过!你看见这个了吧——”
  赵云说着,举起手中的弓,搭上箭,继续说道:“我只要一支箭便可轻而易举收拾你!不过我们夏口绝不会像对待曹操那样对待东吴,我是怕伤害了我们两军的友好情谊,故此才不放箭射你。若是还一面鼓唇弄舌说好话一面胡乱来的话,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赵云张满了弓,“嗖”的一声,一支箭朝徐盛飞过来。
  “啊!”
  徐盛慌忙缩起脖颈。岂料赵云此箭并不是瞄准他而射,箭矢从他头顶上飞过,正射中身后的帆索。大片的帆立时应声而落,横着跌入水中。船没了帆,立刻在江上团团打转,眼见就要倾覆,满船的兵士顿时惊慌失措地乱作一堆。
  赵云呵呵笑着,扔下弓,回到船舱里,与孔明相对而坐继续谈笑风生,脸上的表情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待徐盛从水中捞上帆,重新张起,再度向前追赶时,孔明乘坐的船早已驶出老远,仿佛一只小鸟若隐若现于烟波浩渺的江面上。
  “徐盛,追不上的,不必再追了!”
  江岸上有人扯着嗓门喊住了他。徐盛一看,原来是丁奉。
  却说丁奉快马加鞭从陆地沿着江岸疾驰而来,追赶孔明,先前一幕看得真真切切,他不由地慨叹道:“看来孔明的神机非我等所能及也!再说,前来接应的船上所立大将不是赵云赵子龙么?常山赵子龙,那可是万夫不挡的勇将,自长坂坡之后,其威勇之名天下人俱知。以你我些少兵马,即便追上他,也只有白白送死的份哩!虽说都督命令我等追杀孔明,可你我都送死了又何以复命?回去吧,回去吧!徐将军,快快收兵吧!”
  丁奉说罢,挥手向徐盛做了个手势,便拨转马首离开了岸边。
  徐盛也只得无奈掉转船头往回行。
  “又叫孔明耍了!”二人将经过报告给周瑜,周瑜一听便气得咬牙切齿,“我早料到他会耍花样,故此时时刻刻提防着他,未敢掉以轻心。他孔明前来吴军营中绝不是为助我东吴而来的!早知如此,不如三下五除二抢先杀了他就好了!唉,只要孔明一日在世,我周瑜便一夜不得安睡啊!”
  曾经一度从心底里被孔明深深折服的周瑜,如今一旦突破折服的极限,便反过来变成了对于未来的恐惧。既然如此,莫如先讨袭刘备、杀了孔明,然后再与曹操决战——周瑜情不自禁吐露出一个惊人的念头。
  “都督!焉有拘泥于小事而舍弃大业之理?况且,眼下与曹操决战的计划已经全都就绪,万事俱备,岂可半途而废?”
  周瑜自然不是迂愚之人,听了鲁肃的劝谏,立即接过话:头说道:“子敬之言极是!”
  Ⅳ·刘备入川
  一 降船
  “如此难得机会岂可让它从手中溜走?”听了鲁肃的劝谏,周瑜重新振作起来,即刻命令道:“唤甘宁前来!”
  一时间,吴军主阵中充满了紧张而活跃的气氛。
  “甘宁在此!”
  “哦,已经来了?”
  “是不是即将向敌人发起进攻?”
  “当然!——现命你,”周瑜开始威严地发布军令,“按照之前的计划,先以混入我阵内蔡和、蔡仲二人作囮子,将计就计一举击溃敌军大势!……千万不可疏忽,以免生出差池!”
  “遵命!”
  “你可先以蔡仲带路,向曹操谎称投诚,驾船靠近北岸的敌阵。从乌林登岸,随后打着蔡仲的旗号逼近曹军的粮仓,一把火将其烧个干净。火势既旺,便可同时迫近敌营,从侧面将敌阵搅个天翻地覆!”
  “明白了!余下的蔡和如何处置?”
  “蔡和另有他的用处,只管留下无妨。”
  甘宁领命退下后,周瑜又命人唤来太史慈,吩咐他道:“你率三千骑兵直奔黄州一带,予曹军以重击,突入敌军主阵,施火攻之计令其溃不成军,如见到红旗,便是吴侯亲率人马。”
  第三名将领,周瑜唤来的是吕蒙。
  周瑜命令吕蒙:“命你率三千人马渡江,与甘宁会合,配合他深入敌阵力战!”
  接下来命令凌统:“你率人马赶往彝陵一带,见到乌林方向大火蜂起,便立即传报备知!”也给了他三千兵马。
  又命董袭率兵从汉阳往汉川移动,同时命潘璋率三千兵马往汉阳接应董袭。
  六队先锋部队皆以白色旗帜为号,即刻分头行动。
  再说东吴的水军,眼见己方阵内调兵遣将的好不奔忙热闹,个个摩拳擦掌,翘首以待。尤其是殷殷期盼着反间计早日成功实施的黄盖更是按捺不住了,他立即派人给曹操方面送去书信,信中写道:时机终于来临!今夜二更时分,我将竭尽所能夺取吴军一切兵粮及军需品,满载兵船,依约投效贵军麾下。其时若发现船樯上悬有青龙牙旗的船只,即为从吴阵脱逃出来驶往贵方的降船。
  黄盖一面向曹操通风报信表示诸事依计安排妥帖,一面加紧夜晚的准备工作。以二十艘火船为头阵,四队兵船紧随其后作为接应。后面第一船队领队军官为韩当,第二船队领队是周泰,第三船队蒋钦,第四船队陈武,总共率领着约三百余艘大小船只,四队兵船首尾相接,严阵以待,只等夜晚到来。
  夜幕已悄然覆盖江面,江上风急浪凶,从拂晓便开始刮起的东南风刮了一整天,此刻依旧吹个不息。
  这是个温煦的黄昏,风中充满些许暖意,令人无精打采,几欲慵懒。
  江面笼罩在一片氤氲烟雾里。黄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于是命人解开缆绳,船队一齐出发。
  三百余艘艨艟战舰乘风破浪向北岸进发。周瑜、程普等人乘坐的庞大的旗舰也跟随在后,风悬帆满,旌旗招展,一路浩浩荡荡向前挺进。
  跟随在最末断后的是左丁奉、右徐盛率领的护卫船队。
  鲁肃与庞统则留守在营,负责守卫主阵。
  这一夜,由吴主孙权亲自统率的兵马早已越过黄州之界,正在向前继续推进。
  接到兵符,获悉吴侯已经出兵的周瑜,立即派出一支人马,前往南屏山举旗接应。不久先锋陆逊便到了,随即赶往孙权帐中报告:“都督一切都已部署妥当,只待夜晚举动!”
  暮色越来越浓,大江浪涛在暴怒狂哮,东南风不停地朝北岸猛刮,乱云飞渡,气势森杀,天地间弥漫着一股诡秘的氛围。
  再说身在夏口的刘玄德,自军师诸葛亮孤身赴吴以来,整日翘首期盼他归来,焦急的心情使一日如三秋。昨日起忽然一反往常刮起东南风,他便想起孔明临行前说的话,于是赶紧吩咐赵云:“快去接军师归来!”
  昨晚船便出发了,于是今天一早刘玄德便登上望楼,眼巴巴地远眺江面。
  忽见一叶小舟像条鳜鱼似的溯江而来。待船驶近了,这才看清船上原来是驻扎江夏的刘琦。
  刘玄德将刘琦迎上望楼,急忙问道:“怎么事前毫不知会,急急地便赶来了?”
  刘琦回答:“昨夜以来,我方细作便不停来报,说是东吴的兵船与步卒等随东南风起而紧张备战,看来不等风息,必有一场恶战啊!难道皇叔这边还一无消息么?”
  “哦,昨天入夜以来我也频频得到急报,可是前往东吴的军师未回来之前……”
  二人正合议着,一名士兵跑来报告说:“有一艘小船从樊口方向驶来,船首飘扬的旗帜像是赵子龙赵将军的!”
  “啊!回来了!”刘玄德与刘琦二人急忙下楼来,赶至码头迎接。
  果然是乘载着孔明与赵云的船。
  刘玄德心里的欣喜自不必言。君主互道平安之后,刘玄德便拉着孔明登上夏口城上的一处小阁。
  问到吴曹两军的情况,孔明答道:“眼下事情急迫,恕亮不能一一向主公详述这一阵子的种种经过。亮只想知道:主公是否已经安排万全?我军准备是否已经万无一失?”
  “当然!水陆各路人马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兵应战!只等军师回来!”
  “那好,那我们可以立即进行部署,向作战要地下命令了。倘若主公允许,亮打算先将这些事情处理掉。”
  “作战指挥本来就是军师的权责,请立即开始吧!”
  “请主公恕亮僭越!”孔明说罢,立即起身,首先唤赵云,“你可率手下两千人马渡江,埋伏于乌林的小径中,等今夜四更时分,若是曹操率兵逃至那里,先放过先头人马,然后从中间截断曹兵,痛击敌人,但不必杀得他一个不剩,有曹兵逃走也不必尽力去追,只待杀得差不多时,放一把大火,捣毁敌人的核心。”
  赵云领命刚欲退下,忽又回头问道:“乌林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南郡,一条通往荆州,曹操会走哪一条?”
  “他必定败走荆州,然后辗转回许昌,应该错不了。”
  孔明仿佛在端详自己的掌心似的,胸有成竹般答道。随后又唤张飞前来。
  孔明对张飞下令道:“你率三千骑兵渡江,切断曹军通往彝陵之路!”
  他紧接着又补充道:“切记,务必将兵马埋伏于葫芦谷,曹操一定会避开通往南彝陵的路,朝北彝陵方向逃窜。待明日雨后天晴,曹操的败军必来此地埋锅造饭,你望见炊烟时便可一举出击!”
  张飞对于孔明煞有介事的预测不免心生狐疑,但还是应了一声“明白了!”便领兵往葫芦谷方向疾驰而去。
  随后,孔明又唤来糜竹、糜芳、刘封三人:“你等三人搜罗尽量多的船只,沿江岸埋伏,见到曹军阵营陷入溃乱之际,便可趁机将其兵粮军需等尽数掠过来,全部装上船。除此之外,若有掉落于地的马具、器械等,也一并带回!”
  然后他嘱咐刘琦:“武昌乃紧要之地,千万不可失守,无论如何不能轻易离开城郭。公子现在便请回吧,还望领兵巩固江岸防守,若发现逃来之敌,立即虏获,编入己方阵营也无不可。”
  最后他又催促刘玄德道:“请主公与臣一同登上樊口的高地,在那里可以一眺周瑜在大江上指挥作战的壮观景象,请整装出发吧!”
  “这么快就要开战了么?我当然不可这般装束前往了。”于是刘玄德赶紧更衣穿戴好甲胄,准备与孔明一同前往樊口的瞭望台。
  却说还有一名大将一直悄声伫立于旁,自始至终没有听到军师给他下达军令。
  “噢,军师……”此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二人转身一看,原来独独漏掉了关羽。
  不知孔明是不是故意的,只见他若无其事地问道:“哦,是关将军!有事么?”
  关羽的眉宇间露出不满的神色:“从一开始我就以为自己会被赋予重任,所以一直默默地待在一旁,没料想军师对我却没有一句指示,不知是为什么?关羽虽然不才,也跟随主公参加过大小无数次战役,哪一次不是担当先锋奋勇杀敌?为什么今日大战将临,偏偏不委用我关羽?这是何道理?!”
  孔明淡然地回答:“不错。我虽有心用你,却有一点儿顾虑,故此将你留在营内担任护卫。”
  “什么?顾虑?请军师讲清楚,难道你怀疑我关羽的节义有问题?!”
  “不不!没人怀疑关将军的忠节。不过你回想一下,当初你曾受过曹操恩遇,离开许昌时,不是还因为感念其情谊而发誓他日必将报之么?如今,曹操兵败乌林后,必走华容道,若命你在华容道设伏,一举擒之,拿下曹操的首级简直如囊中取物般容易。不过,亮所虑及的也正是这一点。依关将军的性格,有恩必报,看到曹操身陷绝境,一定会顾念旧情,我怕你会放他一条生路!”
  “不!军师多虑了!以前的恩遇我已经报答过了——那时候,我斩颜良、文丑于阵前,解白马之围,使他力挽颓势重新振作起来,这些都是报恩之举,为何今日还要再给他一条生路?请军师千万给关羽一次立功机会吧!我若是徇私情坏了军师的计划,甘愿受军法处置!”
  刘玄德在一旁看关羽言辞恳切,起了怜悯之心,向孔明求情道:“军师有此顾虑不无道理,然大战当前,像关羽这样的猛将让他留守营中,恐怕不止对世人,甚至对己方兵士他都会觉得没面子。不如给他一支人马,让他也上战场一显身手吧,如何?”
  孔明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叫他立下万一有违军令,甘愿服罪的军令状!”
  关羽立即手书军令状一份交与孔明,同时不服气地反问孔明:“我已经遵命写了军令状,不过,若是曹操不像军师所料的,没有走华容道,军师自己又该受何处置?”
  孔明微笑着发誓:“若是曹操不走华容道,而逃往其他方向,亮亦甘愿问罪受罚。”
  随后孔明向关羽下令:“将军可悄然埋伏于华容山,在山口之间点燃干柴,升起烟火,然后伏击曹操的退路,则必可置曹操于死地!”
  “咦?”关羽打断孔明的话,“山口燃起烟火,这岂不是让原本败逃而来的曹操心生怀疑,转而逃往他处了么?”
  “不不不!”孔明笑了,“兵法中有所谓虚虚实实之说,而曹操深谙虚实之道。他若是见前行的山道上有烟火,料想必定是敌人虚张声势的伪计,反而胆敢往前。——欲以谋制敌,必先识破敌人的智谋而先敌为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关将军,无须多疑,赶快前去吧!”
  “遵命!”关羽叹服着退下。养子关平、心腹大将周仓等伴随其左右,关羽率手下五百余名校刀手径直向华容道而去。
  关羽走后,刘玄德似乎较之孔明还要担心:“关羽笃情重义胜过一般人,虽然先生适才以言语相激才交付重任与他,但恐怕到那时候,他仍会做出相助曹操的事情来……看来还是按照军师原先的计划,命他留守在此的好!”
  孔明却断然不同意:“那也未必是个良策,倒不如派关羽前去较合乎自然吧。”
  见刘玄德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孔明又解释道:“我来告诉主公其中的道理——亮观天文以推测人的命相,此番大战,虽曹军就此衰败已是必然,但观曹操命数,又似乎还不至于绝灭,其天寿尚存。故此,若关羽心底仍存有往昔受曹操恩遇必当报之的念头,不如趁此次机会留个人情让他做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先生……不,军师!原来你早已洞悉这一切,所以才派关羽前去的?”
  “倘若连这一点都看不透,亮又如何用兵遣将,使人尽其能,各得其所?”
  说罢,孔明又催促刘玄德赶紧登上樊口的山顶,下游方向很快便要烈焰腾空,焦天灼地了。
  东南风一个劲儿地吹拂着。
  暖煦的风在这个季节显得异样非常。
  ——这是从昨日起发生的反常现象。
  再说在此前后曹操的起居有何异样?曹军营中有何动静呢?
  “此乃不吉之天象异变。对我军来说,切切不可掉以轻心啊!”谋士程昱向曹操建议道,他倒并非卖弄自己的才智,“还望丞相明察!”
  曹操却大不以为然:“为什么说此风乃不吉之风?你想想,时值冬至,万物枯槁,所谓‘冬至一阳生’,至阴便会生阳嘛,现在正是来复之时,眼下吹东南风有什么好奇怪的?”
  恰好此时,江南方向的一叶小舟翩然而至。因为风是由南向北猛吹,小舟几乎毫不费力,如箭一般飞驰而来。
  “黄盖派来的使者!”
  小船上的人递上一封密信之后,便迅速离去。
  “哦,是黄盖送来的书信?”
  曹操期待已久,于是即刻展开密信,细细读起来,眼神却显得相当镇定。
  信的大意是:
  自前次约定之后,因周瑜关防甚紧,未敢轻率行事,只得静待良机。如今时机已到,大批兵粮军需品即将由鄱阳湖囤所运抵江岸前线,我奉命督办此事。此乃上天助我也,万不可坐失此绝好机会。万事皆备,我将依此前所约,于今夜二更时分好歹取了江东名将首级,并满载无数军需兵粮于船,投奔贵军。降船的船樯上悬有青龙牙旗,望丞相知会麾下各将休要误认。
  黄盖谨言
  建安十三年冬十二月十一日
  “我还在想他会怎么样呢,看来不必我替他担心了,黄盖不愧是只老狐狸,深谋远虑,选了如此好时机,借今天的风向逃脱吴阵来降,是最好不过的了!喂,各自准备好了,不要出错!”
  曹操非常高兴,向各阵大将传达了命令之后,又率领一众将士亲临水寨,登上其中的旗舰。
  夕阳被厚厚的铅灰色云层遮蔽住,随着暮色降临,江上的风也愈吹愈烈,波涛汹涌,掀起层层巨浪,仿佛有千万条黄龙在翻腾。
  夜幕终于降临。此时在吴军营中,也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黄盖与甘宁已经赶往前沿阵地,营中只留下蔡和一人。
  忽然,一队兵士闯入,朝他喊道:“周都督召见,赶快去!”说罢,不由分说便将他围住,双手绑了起来。
  蔡和仰天大叫:“我犯了什么罪?”
  “我等也不知道。有什么话,到都督面前去解释吧!”兵士们声色俱厉地将他强行拖走了。
  周瑜早已在帐中等候。见到蔡和,便立即拔出剑来怒喝道:“你这个曹操派来的奸细!为了用你来祭祀战神,才留你的性命到今天,现在没必要再留了,军中正少福物祭旗,我要借用你的头颅!”
  蔡和哀号着,口称甘宁和阚泽也是同党,为何只杀自己一人,未免有失公道。
  周瑜一阵大笑:“这一切都是我的计谋!”说罢,剑光闪处,蔡和的首级已经滚落在地。
  二 赤壁鏖战
  已近初更。
  蔡和的首级被运至江边皂纛旗下,供在水神火神案前奠酒烧纸祝祷过后,又用其鲜血祭了军旗,随即周瑜向最后一队水军发出号令:“出征!”
  而此时,稍早出发的第一船队、第二船队及第三船队,早已首尾相衔,行驶在江面上了。
  黄盖乘坐的旗舰上,竖立着一面特别醒目的“黄”字帅旗,其余大小各船则一律悬挂青龙牙旗。
  狂风随着夜色渐深而稍趋和缓,但吹的依旧是东南风,江上也依旧波涛汹涌,恶浪滔天。透过乱云,依稀可见微弱的月光,忽而亮冽,忽而苍白,忽而晦暝,凄怆的氛围愈来愈浓。
  三江水天夜已深,
  千条银蛇犹跃腾;
  鼙鼓止鸣舷畔咏,
  水寨几万结梦魂。
  北岸的曹军营中隐约传来歌吟之声。乘坐在旗舰上的曹操忍不住侧耳细听,转头问程昱:“是谁在吟诗?”
  “是在舰尾警戒的哨兵吧。丞相是个诗人,属下们耳濡目染,个个诗情洋溢,自然连兵士也能吟上几句诗呀。”
  “哈哈哈!诗句虽不怎么样,倒也道出了其一腔热情。去将那个哨兵唤来,我要赏他一杯酒!”
  身旁侍卫立即起身向船尾走去,几乎差不多同时,楼樯上有人高声叫了起来:“有船!好像有许多船正从南面向我方靠近!”
  “哦,看见船队了?!”
  诸大将及其手下将士立时齐齐地站立起身,有的奔向船尾,有的登上船楼去观望。
  只见惊涛骇浪之中,一支船队正缓缓驶近,在月光映照下,人们将船上的帆幔看得真真切切。忽而乱云蔽月,一瞬间江上变得黑白莫辨。
  “看见旗帜了么?是不是挂着青龙牙旗?”曹操在下面大声询问。
  船楼上,诸将齐声答道:“看见了,是龙舌旗!”“所有的船樯上都挂着!”“是青龙牙旗!没错,是青龙牙旗!”
  曹操满脸喜色:“是么,太好了!”他点着头,满怀希望地迈着大步朝船首走去。
  此时,船楼上负责瞭望的一名将领又报告:“这几条船的后面还跟着一条大船,我看到船上飘扬着‘黄’字大旗!”
  曹操一拍大腿,叫道:“没错,没错!那一定是黄盖乘的船了!他没有爽约,现在依计来投效我军,真乃天助我曹军啊!”接着又环视一眼围在四周的幕僚诸将,说道:“东吴败局已定,我军胜券在握!现在东吴已经犹如在我掌心之中了!”
  借助东南风之力,船队驶来的速度快得惊人,转瞬间,黄盖的艨艟已近在咫尺。——就在此时,程昱突然惊叫着向众人发出警示:“咦?不对劲儿……来船甚是可疑,各位切不可掉以轻心!”
  曹操显得颇不高兴,盯着程昱诘问:“程昱!有什么可疑的?”
  程昱回答道:“若是满载兵粮军需等,船体必稳重,眼前来船,轻且浮,不像是载满重物的样子。这还不是诈降的证据?”
  听他这一说,曹操恍然大悟,嘴里直叫道:“有道理!有道理!”他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紧盯着江面看了片刻,不禁失声叫道:“糟了!今夜风紧,尽是朝我方吹来,若是敌人使用火攻之计,如何防得住?谁去阻挡他们,千万不可叫他闯入水寨!”
  后面该怎么办?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先下此命令再说。
  文聘应声站出来:“臣请一往!请丞相速速拟定防敌大策!”
  文聘离开旗舰,换乘上小艇,率七八艘兵船、十余艘快艇,逆风而往,迅速挡住了对方船队的航路。
  “等一等!等一等!”他站立在船首,高声叫道,“曹丞相有令,前来的船只一律在水寨外落碇停泊,止舵下帆!”
  来船并不答话,依旧乘风破浪地向前行驶。“嗖!”的一声,行在先头的一艘船上突然射出一支箭,射中文聘的左臂。
  文聘应声倒在船底,与此同时他大叫一声:“啊!来船是诈降!”
  两军业已交上手,船列与船列之间顿时万箭齐发,密如骤雨。
  此时,东吴奇袭船队中黄盖所乘的旗舰自密密水雾中长驱直进,径直闯入了水寨。
  黄盖登上船楼,用嘶哑的声音指挥着,同时抽出腰间大刀激励己方兵士:“快!快!快!曹操引以为自豪的巨舰大船就在眼前,正等着我们今夜的奇袭哩!瞧他们混乱狼狈的样子!快点儿突进!快点儿突进!给我横冲直撞,搅他个天翻地覆!”
  经过精心伪装冲在最前面的爆破船队——载满烟硝、油、干柴等危险物品,用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几艘快艇,此刻一齐燃起火焰,朝曹军的巨大舰船直冲过去。
  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船如箭发,烟焰冲天。随着“轰轰”的巨响,三江一带陷入一片火海,轰隆的声响已分不清是火爆声、涛声还是烈风声。
  仿佛火鸟在水面翱翔一般冲向敌船的快艇,一旦触上敌方的巨舰大船便紧紧咬住,毫不松离。原来这些小艇的船首都钉满了枪尖似的长钉,钉入敌人船腹后,东吴的兵士便放下舢板似的小舟,撤退了。
  尽管这些木造船、皮革船造得巨大结实,但也经受不住这种攻击,顷刻之间,这些船便如山之将颓,化作一团团火球,沉入了江底。
  最为糟糕的是,由于曹军采用了连环结船的方式,大船与小船、大舰与小艇之间全被铁锁紧紧缚在一起,只要其中一艘着火燃烧,霎时间就会蔓延至其他船只,无一幸免,连交战准备都来不及,便火烧连营,一艘接一艘沉入江底。乌林湾的江面上,火逐风飞,映红了半边天,满眼尽是腾空而上的焰柱和火红的狂乱旋卷。
  随着船舰的爆炸,烟焰顿如冲天火柱,直上天际。一艘艘倾翻的曹军船只,像风火轮似的在江面上打转,然后腾起数丈高的水雾,消失于江底。
  江上的烈火狂风,不止肆虐于江面,很快便蔓延至陆地营阵。
  乌林、赤壁两岸的岩石、树林、各处营寨的帐幔、粮仓、寨栅、马厩,等等,凡是易燃烧的物体全部陷入了火海之中。
  “火攻之计大获成功!不要错过如此良机,要乘势好好收拾收拾曹军!”
  这一夜,东吴水军都督周瑜在放火快艇突入敌阵之后,便率领浩浩荡荡的船阵,朝乌林与赤壁之间的对岸猛进,并趁机一鼓作气逼上陆地,激励水陆将士们乘胜攻击。
  而此时的曹操乘坐于曹军旗舰上,正身处一派惨不忍睹的混乱之中。为数不多的船舰集结在他前后左右,形成一个船队。
  “放下小船,往右边划!”
  在阵阵黑烟中拼命叫喊的不知道是程昱、张辽还是徐晃,但显然是曹操身边的幕将之一。不过,眼下情势危急,连曹操也不免有些慌里慌张。
  “快!快!”一只小艇靠近船舷,艇上的人在焰火中叫道。汹涌的波涛仿佛立时就要沸腾起来,灼人的热风眼看便要将小艇和艇上的人卷入火焰中。
  “噢!”
  “快跳吧,丞相!”
  幕将们纷纷跳上小艇,曹操也忙不迭地一跃而下。个个都只顾着逃生,哪里还顾得上武器。
  东吴的兵船走舸见此情景,岂肯放过?
  “是曹操!”
  “活捉曹操!”
  “别让他们跑了!”
  吴军战船随着江浪逼进,立刻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此时,江上漂浮的尽是焦黑的人马死尸和余烬未熄的木船体及各色器具、物品。曹操等人乘坐的小艇就在这些残骸之中左冲右撞,飘飘摇摇,狼奔豕突般夺路而逃。
  吴军奇袭船队的主将黄盖心中暗想,今夜是擒拿曹操的最好时刻,除此恐再也无这样的良机了,于是跳下旗舰,改乘一条艨艟战船,快速追上去,并发誓要取曹操的首级。
  “曹操休走!堂堂的丞相就这样逃跑了,未免太丢人了,就不怕被世人耻笑!”
  黄盖手执一柄铁耙,站在船头,迅速追了上去。他身后还紧跟着几条战船。
  “休得放肆!”张辽突然从曹操身旁冲出,张开双臂,拉弓搭箭,一箭射出,击中黄盖的肩窝。当时风声正大,加上追敌心切,黄盖哪里听得见弓弦响,只听得“啊!”的一声,黄盖翻身落水。
  东吴兵士慌忙跳进水里去救他,曹操的船趁机总算逃到了乌林岸上。然而这里也已是火光连天,四下张望,不论向哪里逃去,迎面都是咄咄相逼的灼人热风。
  风势虽一时稍减,但地旷火猛,风火相助,再度发挥出可怕的威力来,一时间,土崩石裂,甚是吓人。
  “不是在做梦吧?”
  曹操环目四望,一脸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也难怪,眼前的天地与几刻钟之前实在是相差得太远了。
  对岸的赤壁、北岸的乌林,还有西面的夏水,目之所及处全都是火魔狰狞,敌影幢幢。而原先簇拥在自己周围的巨舰大船,此刻已经全无踪影,或是已沉入江中,或是仍在熊熊烈焰中。
  “不是做梦!啊……”曹操仰天悲叫,一声长叹,跨上马背,继续落荒而逃。
  这场留名青史的赤壁大战、令后世吟咏不绝的三江鏖战,却叫曹操品尽了苦涩的滋味。此役的主战场便在今日扬子江流域(长江支流)的湖北省嘉鱼县南北两岸一片水陆交错、地势复杂的地方。
  三 山谷一声笑
  曹操率领的号称八十余万曹军,经此一役,一夜之间锐减至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
  江上之兵,或被烧死,或中箭溺毙,陆上之兵则或被马踏而亡,或遭枪搠剑刺而死,死伤遍野,尸骸堆积如山。侥幸活着的,干脆丢下同伴,自三江要塞溃不成军地四处逃散。
  吴军方面自然牺牲也不小。
  “救救我!救救我!”
  混乱之中,吴将韩当忽然听得江涛中有人呼救。用铁耙勾上来一看,原来是今夜居功至伟的黄盖黄将军!
  他的肩窝中了箭。
  韩当为黄盖咬出箭杆,又用刀剜出箭头,扯下军旗撕碎了帮他缚住,然后脱下自己的战袍与黄盖穿了,命人立即将其送往后方大寨。
  甘宁、吕蒙、太史慈等人先后突入曹军要塞核心部,于数十处一齐放火,曹军阵营顿时成了一片火海。另一路凌统、董袭、潘璋等人也宛若进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大举杀伐。
  其中一人斩得蔡仲的首级,挑在枪尖上,在战场中往来驰骋示威。
  曹军已经毫无战斗力,完全没有像样的抵抗,只顾得夺路逃命,甚至踩着同伴的身体争先逃窜。见到追兵赶至,有的曹军竟爬到树上躲避,却眼见得烈火猛窜,转瞬间连树带人全被烧成了灰烬。
  “丞相!丞相!战袍袖子着火了!”
  张辽从后面骑马赶上来提醒曹操。只顾得在前快马加鞭夺路逃命的曹操慌忙将袖口的火星拍灭。
  跑了一程又一程,前头依旧是一片火焰。山在燃烧,水在沸腾,飞扬的烟尘像雨雾一般兜头落下来。胯下的悍马被激怒,狂躁不安起来。
  “喂!前面不是张辽么?张辽!张辽!”
  从后面追上来几十骑人马,原来是己方的毛玠等将士。身负重伤的文聘也被人扶着夹在其中。
  “此处是何地?”曹操气喘吁吁地问。
  张辽回答:“此处仍是乌林境内。”
  “什么?还在乌林啊?”
  “这片树林的尽处便是平地了。敌人的追兵恐怕马上就会追上来,看来也没有时间歇息一阵了。”
  曹操回首望了望,全部人马合在一起不过二十余骑,他不禁黯然神伤。
  所幸胯下的马儿脚力尚健,于是策马扬鞭,一行人继续奔逃。
  正狂奔间,忽见林子内一片火光旌旗舞动,喊叫声起:“曹贼!哪里逃?”
  原来是东吴吕蒙率兵杀了出来。
  张辽勒马止步,高声叫道:“我来断后,丞相请快快离开!”
  可是才跑出约一里路,前面又杀出来一票人马:“东吴凌统在此,曹贼,快快下马乞降!”
  曹操吓破了胆,慌忙侧身躲进了旁边的林子里。不料想,林子里也有一票人马潜藏在内,曹操暗叫不好,急欲拨转马首掉头而去,却听得对方在叫:“丞相,丞相!不必惊慌,我是您麾下的徐晃呀!徐晃在此守候多时了。”
  “哦,是徐晃啊。”曹操总算喘了一口气,露出安心的样子。
  “张辽还在后面苦战,你快去帮他一把!”
  徐晃立即率人赶回去,合力击退敌将吕蒙、凌统,将张辽救出重围,回到曹操身边。
  于是曹操部将合成一队,继续朝东北方向奔逃。
  谁曾想,又有一票人马在此据山等候。
  “有敌兵!”
  徐晃、张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再仔细一看,来者却是袁绍三子袁尚的旧部、后来投效曹操麾下,一直盘踞在北方一带的马延、张口二将。
  二人迅即来到曹操面前拜见,随后报告说:“其实我二人召集了北国兵士千余名,正欲前往参与乌林之战,昨夜来到此地,见满天火光,于是止步停兵,守候在此,以备万一。”
  曹操获此生力军,便将人马分成两部,命马延、张口率五百人在前面开道,自己居中,其余五百人殿后,总算稍稍感觉安心。
  行了约十里,前面一支黑黢黢的人马挡住了去路,人数足足有己方的一倍,一员大将驻马而立挡在路中间,不知在说些什么。马延企盼对方也是前来救驾的,于是上前问道:“是哪一位呀?”
  孰料对方大喝一声:“我乃东吴大名鼎鼎的甘宁!爽快点儿,先吃我一刀吧!”话音未落,便已纵马冲来,将毫无准备的马延一刀斩落马下。
  后面的张口惊出一身汗:“原来是东吴的大将?”他提枪朝前冲上去挥了几下,怎料也根本不是甘宁的对手。
  眼见马延和张口二人被诛杀,曹操也被甘宁的勇猛镇住了,于是赶紧拨转马头,避开近在眼前通往北彝陵的道路,往西急急逃去。幸好半途上遇到正到处找寻他的残军,曹操丢下一句:“挡住后面的追敌!”后马不停蹄地拼命奔逃。
  夜近五更时分,回头望去,赤壁的熊熊火光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曹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面等候落在后面的兵士赶上来,一面问左右:“此地是什么地方?”
  一名荆州籍的兵士告诉他:“这里是乌林以西,宜都以北。”
  “宜都以北?已经来到这儿了啊!”
  曹操端坐在马上,环视了一遍四周的山貌地形,但见山川巍峨,林木深茂,道路十分险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间,曹操放声笑了起来。
  左右诸将士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面面相觑,随后不解地问道:“丞相!什么事情如此好笑?”
  曹操回答:“哦,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我刚才观察此地山势地形的时候,深感周瑜才识固陋,无谋少智,连孔明也未免经验尚浅,故而忍俊不禁啊。若换作我是周瑜或孔明,必会在此处设下埋伏,将逃窜而来的敌兵一举全歼。现在想来,赤壁一战乃是他们侥幸取胜,白白放着此处如此好的地形却不懂得利用,可见周瑜和孔明仍不足以为惧啊!”
  古语曰,败军之将不言兵。可是此刻曹操坐在马上,却依旧指点着四野山林,向部下的残兵败将卖弄着兵法的运用。
  不等曹操卖弄完,两旁丛林中立时冲出一支人马,将前后左右的道路团团围住。
  “曹贼,休想逃走!常山赵子龙在此等候!”
  闻听得赵云的名字,曹操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一逃再逃,一路上曹操及其残军可谓历经千辛万苦,在此处又少不了恶战一场。所幸张辽、徐晃等人英勇善战,拼死抵挡,才好歹逃了出来。
  “噢,下雨了!”
  老天真是无情,连雨都在折磨败军将士,而且还是滂沱大雨。大雨透过铠甲渗入肌肤,时值天寒地冷的冬十一月,真是寒冷彻骨。加之道路泥泞,夜色又暗,曹操一拨人马个个疲惫困顿到了极点。
  “前面有个村子!”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色将明,一行人来到一个贫穷的小村子。
  真可怜,堂堂的曹大丞相竟然也落到了这般地步。
  “有没有火?有什么吃的东西么?!”
  部下们争先恐后地闯入农家,开始了掠夺。不一会儿,他们便抱着饭桶、酱菜坛子、鸡、菜干、油盐酱醋罐等出来,凡是能找到的吃的全被不由分说地抱了来。
  不过,他们可没有时间坐下来烧火举炊,将这些东西填入胃中,因为村后面的山上又出现了几束火光。
  “有敌兵!”
  继续奔逃压过了果腹,成为当务之急。
  “我们不是敌兵!我们不是敌兵!”
  眼见那支人马已经追赶上来。谁也没想到,原来竟是己方的大将李典、许褚及其手下将士,共约百人,翻过山梁逃到此地来了。
  “喔,许褚也平安无事啊?还有李典也……”仿佛从一堆余烬中发现了光泽犹存的珠宝一般,曹操顿时欣喜若狂。两拨人马合成一处,继续赶路。太阳高照,大雨已停,天地朗霁,最可气的是那场要命的东南风也渐渐停了。
  曹操忽然勒住马首,停了下来。眼前的道路一变为二,于是他回头向身后的人询问情况。
  “哦,”一名兵卒回答,“一条是通向南彝陵的大路,另一条是通往北彝陵的山路。”
  “走哪条路能更快到达南郡?”
  “北彝陵。途中只要穿过葫芦谷,距离南郡要近许多。”
  “那就走北彝陵!”曹操当即下了决断。
  刚过正午,一行人到了葫芦谷附近。一路劳顿,众人皆感觉疲惫不堪,胯下的马儿也饥肠辘辘,迈不动步了。曹操只觉身心俱疲,整个人昏昏沉沉,于是下令:“停下!在此歇息片刻吧!”
  话音一落,曹操便先自下得马来。众人将先前从村落中掠夺来的食粮集中于一处,堆起树枝柴火,开始起灶点火。兵士们以头盔和铜锣做锅,煮米烤鸡。
  “啊!总算是死里逃生了!”
  将士们将昨夜被大雨淋透的战袍与贴身衣物脱下,放在火上烤干。曹操在火堆旁取了一会儿暖,便走到林中独自坐下来。
  他表情抚然,仰天凝视着,少顷,不知心中有何感触,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诸将暗暗吃惊,侧脸向曹操道:“先前丞相也曾大笑,想不到却引出了赵子龙的伏兵!如今又是因何事而发笑?”
  曹操犹大笑不止,对众将道:“我是笑孔明、周瑜之辈皆有大将之才,只可惜仍稍嫌智谋不足啊!倘若我为敌将,便在此处设下伏兵,用以逸待劳之计,必将逃敌一网打尽!”
  曹操的话音尚在耳旁,就像是应和他一样,身后蓦地响起鼓声、叫喊声,周遭的树木仿佛转瞬化作了兵马,顷刻间四面八方敌影幢幢。
  只听得兵马丛中,有一人高声叫道:“曹操!终于等到你来了!燕人张飞在此等候多时了,你休想从这里过去!”
  呜呼!曹操还不及回神,那人已经挺着一杆丈八蛇矛,披着金光灿灿的盔甲,将胯下乌黑的飞脚骏马一拍,流星似的径直朝这厢腾跃过来了。
  “张飞!”
  光听得名字,诸将已然吓得魂飞魄散。众士卒们此时正将甲胄及贴身衣物等放在火上烤着,来不及穿戴便慌忙逃窜,那副赤身露体的模样好不狼狈。
  许褚情急之下朝曹操叫道:“丞相,危险!千万不能叫他近得身来!”说着便跳上没有马鞍光秃秃的马背,冲到张飞面前,好歹抵挡了一阵。
  张辽、徐晃等人这时已经穿戴好战袍盔甲,掩护曹操先行逃走后,随即回转身,并肩向张飞冲过去。
  然而,张飞的丈八蛇矛抡将起来,根本无人能挡!与其说是众将在朝张飞围攻,莫如说是费尽了吃奶之力,才略微使得张飞稍稍放慢了突进的速度罢了。
  再说曹操,他掩起耳朵、紧闭双眼,掉了魂似的一口气逃出数里地。不一会儿,散落的将士也纷纷赶了上来,曹操一看,几乎个个都负伤在身。
  “前方又是岔路,两条路应该走哪一条?”
  面对曹操的询问,一名略熟地理的兵士答道:“两条路都可通向南郡,路面较宽的大道大约要多绕五十余里。”
  曹操点点头,随即命令兵士去山上探察一番。兵士回来后报告:“观察山路,山口与山谷间有数处烟火升起,附近必有敌人伏兵。”
  “是么?”曹操听了舒展开眉头,说道,“还是走山路吧。各位,我们越过山头继续向前!”
  众将不由得惊怪不已,勒住马头:“山路既险峻,又有敌兵埋伏,且将士们都已精疲力竭,无法应战,却为何下命走山路翻山越岭?不知丞相有何打算?”
  曹操苦笑着道:“我曾闻听说,此处的华容道坎坷难行,且人马无处遁影——正因为如此,我才故意选这条路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实在令人无法苟同呀!”
  “诸将须牢记,兵书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孔明乃是计谋至深的人,我想他是故意以少量人马在山口和山谷间燃起烟火,虚张声势,佯装伏兵重重,以诱使我等走大道,而他必定在彼处埋下伏兵,好干净利落地截杀我等。——诸位请看,那缕缕烟火之下并无真正杀气,显然又是孔明的诈术!倘若避开此山路,选择表面上了无人迹的大道去,必定会四面受敌,较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众将士将无一人生还矣!危哉险哉!还是快快走这条山路吧!”
  曹操说罢,便径自策马向前驰去。
  众将士听了,个个叹服不止:“丞相果然智谋过人啊!”
  说话间,从后面陆陆续续又赶上来一些残兵,于是众人又合成一军,“快快赶往荆州!一旦到了荆州,事情必能从长再计。”
  一行人气喘吁吁地攀上华容山麓,准备翻山越岭。
  虽然心急气迫,毕竟马儿已经疲惫不堪,行走不动,加上又丢舍不下负伤者,只得行一里休息一阵,攀二里歇鞍片刻,走走停停。大约行了十里路,先头的兵士已经彻底停下来,不再前行了。更要命的是,山中云气氤氲,雪花簌簌飘落下来。
  四 关羽报恩
  由于山路崎岖难行,全军一时停滞不前,加之雨雪霏霏,雪愈积愈深,曹操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在马上叱责先头部队:“怎么搞的,先锋部队?”
  先头部队的将士哭丧着脸报告说:“昨夜暴雨,山崖多处崩陷,道路已全被毁坏,加上所到之处山洪形成了条条溪涧,战马渡不过去啊!”
  曹操大发雷霆:“逢山辟路,遇水架桥,这才叫能征善战的军人!岂有对此面露难色、说什么无法应战的军人?!”
  他传令:老弱伤兵跟在后面随行,身强力壮者走在最前面,伐倒附近山上的林木架起便桥,砍柴割草拓宽道路,同时将割下的柴草铺垫在泥泞的路上。
  “不要怕寒气!倘若觉得冷,就给我拼命干!干到出汗为止!想要活命就不许偷懒,谁要是偷懒,我的剑就不客气!”
  曹操拔出佩剑,亲自督工。士卒们与泥雪相搏,与溪涧格斗,抱着林木一同翻滚在地,简直就像田圃中低头劳作的耕牛一般,难耐饥饿和寒冷而倒毙的兵士不计其数。
  “啊!还不如死在敌兵的箭矢下有点儿价值!”
  士卒们怨天恨地,不满曹操苛酷的命令,到处是抱怨声。曹操却充耳不闻,反而愈加愤怒:“生死自有天命,有什么好怨的?若是谁再胆敢怨愤,立斩不饶!”
  在严厉的叱责声中,士卒们战战兢兢,披荆斩棘,拼着性命总算越过这段险峻的难关。清点人数,剩余的已不足三百骑,且几乎无一人随身携带武器和穿戴盔甲,个个像是从泥土中挖掘出来的兵马俑。
  “就快到了!从此地到目的地荆州,一路上再无难关了。”曹操将手中马鞭向前方一指,给精疲力竭、困惫不堪的将士们打气:“只差一口气了!等我们到了荆州,就可以好好安歇安歇。快打起精神来,还剩一点点路程了!”
  翻过一个山口,行了五六里路,曹操叩着马鞍又独自哂笑起来。
  诸将不解地问曹操:“丞相又是为何而笑?”
  曹操索性仰天大笑几声,随后回答道:“到此地我才真正悟到周瑜和孔明的愚钝!他二人在赤壁大胜我曹军纯属偶然,虽说架势还像那么回事,可是跟不会射箭的人摆弄几下弩弓,偶尔也会射中靶心一个道理,没什么稀奇。若是换了我曹操,要想将赤壁的残兵败将一举全歼,则必定会在此处埋兵伏阵,将敌人一个不剩地全部打尽!可他二人偏偏没有如此,却虚张声势在山谷中弄些烟火来迷惑敌人,欲使我等不敢走崎岖山路,将我等诱至平坦的大道好中他的埋伏,简直如小儿玩的骗人把戏!他们还嫩着哩!”
  曹操此时气焰熏天,意气飞扬,笑得肩膀不住地抖动。他继续说道:“他们哪里料到我曹操偏不吃这一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等笑声落地,一发铁炮在距他不远处的林中炸响。霎时间,两支铁甲人马一前一后围了上来,全身白皑皑的,竟分不清究竟是雪团还是兵马。
  为首的一员大将手提青龙偃月刀,胯下骑着宝驹赤兔马,“嘚嘚嘚”向前直奔而来。没错,正是威震遐迩的美髯将军关羽!
  “糟了!今番我命绝矣!”曹操只叫了一声,便好像认定命该当绝似的,茫茫然斗志全失。
  不止曹操如此,余下将士也全都面色如土,震颤不已,仿佛只等着被全歼的命运:“啊!关羽!是关羽袭来了!”
  唯有程昱挺立在马上,对众人大声喝道:“诸将士为何如此求死心切?!不管我们如何身处绝境,哪怕到了最后一瞬,也须抓住一丝希望,作坚决的抵抗呀!昔日我在许昌时,曾与关羽朝夕相处,深知其为人:他极富仁侠之气,遇强者愈强,遇弱者则心生怜悯;他有恩必图一报,为了节义,他甘愿舍身而取义,其义士之风,天下皆有定评。想当时关羽羁留许昌侍奉刘玄德的二夫人时,关羽与丞相虽互为敌对,可丞相深爱关羽的为人,待他始终恩宠有加,这也是天下尽人皆知的事实,想必关羽也不会忘记的呀!”
  “……”曹操闭起眼睛,记忆在眼前复苏了。是呀!曹操觉得有道理,他转动了一下眼睛,随后睁开。风雪之中喊声已经渐逼渐近,映入曹操眼帘的是一马当先的关羽那强健的身躯。
  “喔,是关将军啊!”曹操主动同关羽打起了招呼,随即双脚一磕,拍马朝关羽迎去,“呀!好久不见,真令人挂念哪!将军别来无恙否?”
  刚才还仿佛率领着一群天界妖魔凶神恶煞般的阿修罗王似的关羽,见到曹操,忽地勒住马,将青龙偃月刀拖在身后,“噢,丞相!”他坐在马上朝曹操施了一礼,“想不到,会与丞相在此地相会哪。本欲一叙久别之情,奈何今日是奉了主公之命,在此专候丞相,关羽已不是昨日的关羽了。丞相,我听说:英雄将死,天地也会哭之。罢罢罢,你还是爽爽利利交出自己的首级来吧!”
  曹操紧咬牙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微笑着道:“关将军,英雄也有落难的时候啊。我如今一时失算,战败至此,身处绝境,只余少得可怜的残兵败将在这深山峻岭、漫天风雪之中,饥寒交迫,走都走不动了。我一死不足惜,只是想到平生追求的英雄大业就将毁于今日,实在是心有不甘哪!将军当日之事还记得否?还望将军以昔日情谊为重,宽纵我等于危难吧!”
  “咦,丞相之言好不卑怯!昔日关羽身在许昌,确实蒙受丞相厚恩,然白马一战,关某献身报恩,五关斩将,将丞相从危急中救出,爱才之恩德已经酬偿。今日若是再念昔日之情因私废公,我关羽罪无可赦呀!”
  “不,不!虽是过去之事,但将军不知主君刘玄德下落,不得已守护着主君二夫人而身陷敌营,并非我曹操强使,乃将军奉公效国之举。曹某以仁爱之心待之,也是为将军的奉公效国之举而感动,绝非你我间的私情啊!大丈夫以信义为重。我素闻将军深晓《春秋》,一定知道庾公追子濯的故事罢?大丈夫以信义为重,人生在世若是无信无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作为一个男儿丈夫岂不是太浅鄙了么?”
  曹操言之谆谆,关羽不知不觉地垂下了头。是杀了眼前的曹操,还是任他逃走……关羽一时间陷入了情感与理智的迷惘之中。
  待关羽抬起头,只见曹操身后的残败将士一齐下得马来,跪在地上向关羽伏拜,一个个泪流满面。
  “啊!主从之情……我怎么忍心对这些人痛下杀手呢?”
  关羽的理智彻底屈服于情感了。他默默拨转马头,回到自己部下中间,说着什么。
  曹操忽地清醒过来:“莫非是要我趁此机会逃走?!”于是和士卒一起慌忙策马朝山口疾驰而去。
  等到曹操一行人马逃至山麓时,关羽才向兵士们大声命令道:“快!截住他们!”他催马奔向山谷,绕了一个弯子,才向曹操奔逃的方向追去。
  途中,关羽又撞见一支惨不忍睹的人马。一瞧,原来是先前抵挡张飞掩护曹操逃跑的张辽等人,队伍中马匹所剩无几,武器尽失,士卒们几乎没有不负伤在身的。
  “真凄惨哪!”关羽不禁为敌兵的惨状流下泪来,长叹一声,将他们统统放过。
返回书籍页